一 序幕
　　雨的歸屬是哪里？
　　不是天空。不是大地。
　　是飄渺的空氣。
　　雨的生命在空氣中灼燒，消耗。死亡。
　　降落的，是雨的尸體。我堅信。

　　城市頂端巨大的摩天輪，不停地轉，緩慢地輪轉。
　　從起點到出發(fā)點。從出發(fā)點到起點。
　　我們乘坐的那一格即將到達頂峰。城市灰色的建筑孑然映現(xiàn)在眼前，蒼茫無光。
　　可是，我的眼中只有靳。美麗的靳。彩色的靳。無以取代的靳。
　　我，靳，和喬。在摩天輪緩慢的承載中即將到達這座水泥森林的頂峰。而我們的眼中只有對面的靳。

　　二生日快樂
　　如果把摩天輪比做巨大的鐘表，那我的生命在時針分針交匯于數(shù)字12時，被烙上鮮明的印記。我聽見我血肉模糊于高溫中的滋滋聲。一直聽見，靈魂被炙烤的呻吟。

　　分針擦身而過數(shù)字1的邊緣，向最高處吃力地攀爬著。
　　那時我們，是在摩天輪一間半透明的房間里雀躍的靈魂。我們即將到達頂峰，整座城市的最高處。
　　摩天輪在緩慢地輪轉著，以幾乎停滯的速度。
　　我清楚記得靳那時動人的微笑。因為我的目光，幾乎沒有離開過她。而喬的目光一直定定地落在地上，她有恐高癥我記得�？晌沂裁匆矝]說。
　　因為我的目光，幾乎沒有離開過她。
　　靳一直淺淺地笑著，自從我們進入這不停輪轉的小格。
　　很反常的舉動，我什么都沒有問，也不想問，清走了后，她沒有再笑過。今天我和喬陪她出來散心，她笑了，我們好高興。
　　盡管我可以猜測到喬急劇的嘔吐感和眩暈。她怕高。而我們在半透明搖搖欲墜的小格里，像被巨大的傳送帶送給天空的祭品一樣，緩緩上升，即將到達整座城市的最高處。而我們的眼中只有靳。
　　靳笑了。今天她那么開心。
　　靳在摩天輪的小格里笑顏如花。
　　我們感到無比的幸福。她的開心，是我和喬幸福的依據(jù)。
　　“對了”靳低頭在背包里搜尋著什么“這個是給你們的...”
　　幸福是錯落的悲劇。可惜我們都沒有聽見天空對祭品的呼喊。
　　“那是什么？”我喜歡她的眼，笑的眼，無底的瞳孔。
　　下意識地側眼看喬，她最大限度地坐直了身子，手捂著嘴巴，只是眉宇間傳達出和我一樣的疑問。
　　靳的手中拿著一個奇怪的東西，深藍色棉布制品，折疊著的，探不出原型。她遞給喬“生日快樂！”我好心地替喬接過，她又增加了一手支援，兩只手緊捂著嘴巴。
　　可憐的家伙！
　　靳又低頭翻找了一陣，拿出同樣的物品，遞給我，“生日快樂！”
　　“謝謝�！蔽因\的接過，無論手感，還是重量，和送給喬的都是一模一樣的。但是我的那條是紅色的。
　　深沉的黯紅�！昂芷粒　�
　　我發(fā)現(xiàn)靳的笑容愈加甜蜜。摩天輪即將漫步到這座灰蒙蒙城市的頂端。我只看見，靳美麗逼人的笑臉。
　　三下五除二揭開透明包裝，小心地在膝頭平展開。我開始懷疑靳是否被售貨員欺騙。
　　轉頭看喬，不知她如何也完好地拆開，同樣一頭霧水地盯著我的膝頭。
　　“這是...？”異口同聲問到。
　　兩塊不同顏色，相同質地和大小的長條狀棉布。憑手感確實是不錯的布料�？墒浅藥~，我對于這種莫名其妙的禮物無法產生任何聯(lián)想。盡管，是靳送我和喬的生日禮物。我的寶貝。

　　三嘔吐
　　靳淡笑著默不做聲，傾身接過喬手中深藍色那條，動作輕柔地圍在喬的眼上，在腦后打了個死結。轉頭沖我微笑，示意我也這么做。不恐高沒有那么好的福利，自己來就自己來。調整好布條的寬度，最后一瞥我看見城市那端的山頭，蕭條的綠，遍山的綠，下一秒，我的視線被紅色淹沒。我在腦后輕輕打結，可惡的摩天輪，偏偏這時晃得厲害。應該是到達頂端了，我估計，風很大。
　　我們乘坐的那格劇烈地搖晃，牽連手一同猛烈地抖動，我腦后的結終于沒有結成。紅色從眼前飄落,準備好歉意的笑容。
　　“抱歉，我太笨了，連結都打...”
　　摩天輪劇烈地搖晃。那一刻，我的心被搖出窗外，墜落跌碎一地。
　　我們乘坐的那格位于摩天輪的頂端、在城市的最高處劇烈地搖晃。如失衡的天平。
　　風敲打著敞開的門，不斷撞擊著脆弱的鐵質外壁。我和喬的對面的座位，空無一人。
　　空寂城市里巨大脆弱的摩天輪亦步亦趨地忠于輪回，不靜止，亦不加速，碾爛一切后悔的可能性。
　　我望著喬，脆弱的笑著，她的嘔吐感似乎即將爆發(fā)，我伸手扯去她眼前糾纏著的深藍，她驚異地望著我，和身后噼啪作響的鐵門。當視線再度與我交匯時，我們都反常地給了對方無比純粹的微笑。
　　然后，她俯下身，劇烈地嘔吐。我撫摩著她消瘦的背，如慈母般微笑。
　　摩天輪不停地轉，遲緩地轉，我記得，有風刮門不斷撞擊的刺耳金屬悲鳴，身邊喬顫抖著嘔吐的人聲，還有，窗外女人夸張瘋狂的尖叫...在我耳邊不停地回轉攪拌。
　　我感到突如其來的惡心，胃中的食物壓迫到喉嚨，急劇的沖動。
　　可是我吐不出來。
　　我和喬在摩天輪巨擘的遲緩中壓碎自己，釋放自己，傾倒自己，把自己遺忘。
　　紅色的我，和深藍色的喬。通通遺忘。

　　紅色的，藍色的，虛晃的回憶。

　　我記得，我和喬，始終都沒有向下張望。

　　四歸來
　　七月七日。我和喬的生日。我們約好陪靳去游樂園散心。
　　我們坐了摩天輪。在即將到達頂峰時，我突然想到。

　　雨的歸屬是哪里？
　　不是天空。不是大地。
　　是飄渺的空氣。
　　雨的生命在空氣中灼燒，消耗。死亡。
　　降落的，是雨的尸體。
　　我說服自己要堅信。

　　在我們乘坐的摩天輪那一小格終于接近地面時，我撫摸了枕在我腿上喬仿若熟睡一般的臉龐，確認了呼吸后，我拿出那條狹長的紅色棉布，輕柔地蓋在眼睛上，在腦后迅速地打結。然后，我閉上眼，沉沉睡去。
　　夢里是無窮盡紅色的水滴從天空汩汩墜落，仿佛天空有一道致命的傷口，然后紅色的雨滴幻化成一群群悠然的迷蝶。
　　不停地飛，不知倦怠地飛。
　　醒來時，我便在自己的家里，確切地說，是我和喬共同的家。
　　喬早已醒來，坐在窗邊吸一天中的第一根煙。

　　我和喬都最喜歡雨天。自小就喜歡擠作一堆看清透晶亮的雨滴在空氣中綻放，掙扎，擊打物體。然后各自懷著滿懷的滿足甜甜睡去。那是小時侯的事情。
　　什么時候？我們不再需要并肆無忌憚地傷害彼此？什么時候？
　　我忘了，喬也忘了。時間比借口更不值得記憶。
　　需要的只是“開始”這場序幕而已。僅此而已。

　　外面下雨了。
　　是嗎？我當作是對我的邀請，來到窗邊，和喬一起看兇猛無望的雨連成線，自天而降。
　　止不住的幻覺。時而覺得恐慌，時而覺得美妙。
　　我對誰也沒說，包括喬。
　　自從我的生命在時針分針交匯于數(shù)字12-----自從漫天的紅淹沒我的雙目。我總是看見無數(shù)閃著靈光的血紅色蝴蝶，漫無邊際地在空氣中游弋，如紅色海洋的波瀾。
　　紅色的波瀾一直充斥著我的視覺，觸目所及，全是紅色的羽翼，被微光環(huán)繞，輕輕顫抖著。發(fā)出空靈的聲響。
　　止不住的幻覺。

　　五 錯落的風
　　“生日快樂�！奔t色的錯落群蝶瘋狂飛舞。
　　“這個是給你們的...”血紅的翅膀在揮動中龜裂瓦解，發(fā)出尖銳的嘶鳴。
　　摩天輪在緩慢地輪轉著，以幾乎停滯的速度。
　　我清楚記得靳那時動人的微笑。
　　她美麗的笑眼打著優(yōu)美的螺旋；她白皙的面龐快速旋轉著；她纖長的手臂在風中繞著弧旋。靳像是被卷落的花瓣，在空氣中輕輕飄飄的打著旋兒，從摩天輪的頂峰緩慢下沉。
　　紅色波瀾洶涌地飛，組成空中巨大的黯紅漩渦，靳在旋渦中不停地旋轉，越陷越深�！吧湛鞓�...”“快樂...”
　　我的耳膜忽地疼痛，欲炸裂般。于是我開始尖叫。尖叫。
　　可是我發(fā)現(xiàn)我發(fā)出的只是靳銀鈴般的笑聲。無法尖叫。

　　睜開眼時。枕邊的鬧鈴正搖擺不休。按下，抹去額頭的冷汗。
　　如去年的今天，喬早已醒來，坐在窗邊吸一天中的第一根煙。
　　“想不想去坐摩天輪啊今天？呵呵...”喬望著窗外慘亮的天囈語著。
　　神經質的顫笑抖落一地的惡意。
　　“最后，王子和公主在天堂過著幸福的日子...”
　　“哈哈哈！...你干什么？？”
　　喬下意識地捂住被我狠狠煽了一耳光的左頰，惱羞成怒地吼道。
　　“王子和公主是會在一起，但是，他們不會幸福，因為，帶著詛咒的命運是不會改變的！你說對不對啊，姐姐？”
　　露骨的嘲諷。
　　“你聽著，喬，靳是我的，死了也是！”我逼視她灼紅的瞳人。
　　“即使她是為追隨清而死？哼，繼續(xù)做你的白日夢吧�！鞭D身從窗臺躍下，喬留下酸澀的一瞥，摔門而去。
　　仇恨撕裂了我的人性，仇恨融化了我的思維，仇恨讓我以我的悲劇訴說愛你。仇恨，并摧毀。

　　紅玫瑰。猩紅的艷麗。
　　火般的花簇棲身在靳的墓碑下靜靜啜泣。
　　“我來看你了...”揚起臉，眼淚還是滑落下來，打濕石碑上你的名字。

　　喜歡著靳，一直以來。
　　會在半夜接到來電聽她絮絮叨叨講清的事情直到我揉揉眼睛提醒她一起看日出，會停不住地想她盡管她就在身后甜蜜地和清講電話，會發(fā)瘋般找她不停地撥無法接通的號碼因為她一句消沉的話，會在任何時候從人群中一眼找出她，會在和別人聊天順手涂鴉時無意識地寫出她的名字,會把碗里好吃的菜夾給她，會在送她去約會在她轉身離去時涌上止不住的落寞，會在她不經意的時候用錯落的眼神悄悄凝視著她...除了這些，我什么都不能做...
　　因為，她是正常的，她愛他，她的他，警察身份的清。
　　喜歡，沉重的感情，對于得不到回應的人來說。于我，現(xiàn)在更是近在咫尺的懸崖。
　　靳，已經在一年前我和喬生日同去游樂園坐摩天輪時，把自己變成猩紅泡沫般的雨，拋進空中。她選擇在空氣中，恣意燃燒。
　　為了追隨遠去的清。
　　留下我和不適的喬，伴隨永遠的作嘔感，深深厭惡。
　　瘋狂的颶風漫天卷起腦海中僅存的記憶，抬起，重重拋下。把似乎完好的意識摔碎一地。
　　從腕部橫斷傷口飛濺的液體沾滿喬枕頭散亂漫地的羽毛。
　　呵呵。我滿足地微笑，投入地跳那支錯落風中下墜的癲狂花朵之舞。
　　原來我的神經早就支離破碎了。

　　六鏡像
　　“喬，今天是我們的生日...”傍晚，喬工作結束回到家，在桌前看新的刑事報告。我靠在臥室的門邊，遠遠看她。
　　而她什么也沒說，甚至不曾抬頭。
　　“我們去游樂場吧...”
　　也許她看得太投入，什么也沒聽到。
　　“就當是紀念你因公殉職的部下清啊。”我撕下偽善的面具。
　　看見喬握住鋼筆的手指顫抖著。我輕笑并伏下身，趴在她的肩頭，兩張相似的面孔，一樣閃爍著幽暗的光澤�！爸挥形覀儍蓚�哦！”
　　我吻她線條迂回的眼角，用唇慢慢攀上她發(fā)紅的耳尖，手指玩弄著她細軟的頭發(fā)。
　　那一刻我似乎迷醉了，眼前的喬和我，是如此的重疊。
　　她手里的鋼筆被用力地按在桌上，能感覺她在拼命抑制著怒火----連后背都像被激怒的小獸般顫抖著。
　　然后，她徐徐回過頭，用似笑非笑的表情貼近我的臉。
　　“好啊，今晚�！�
　　接而，她鎮(zhèn)定地拿回鋼筆批閱著手中的報告。不看我的眼。
　　那一刻，我很想知道她是不是預料到了...

　　鏡像。我和喬是重疊的悲劇。糾結的命運纏綿的情感，相互滲透，彼此鯨吞。
　　終結這一切，是需要代價的。
　　喬，我要奪走你最重要的東西！今晚。

　　吃著喬給我買的粉紅的棉花糖，我們手牽手，像一對天真的孩子，或親密的愛人。
　　“我想坐摩天輪”甜膩的舌頭在喬的唇角調皮的游走。
　　此刻，我身邊的猩紅幻覺愈演愈烈，只能透過鋪天蓋地的蝶群看見喬，模糊的笑容輕掩著無可奈何。
　　我拉她的小指“我想坐摩天輪...”
　　喬，扭過頭，無法猜度她的表情。
　　“喬，我想坐摩天輪！”
　　她依舊什么都沒說，可是我知道她聽見了。
　　喬牽著我的手如同牽引會走失的孩子，她牽著我，走向摩天輪的售票處。
　　我靦腆地笑，不讓她看見。
　　感謝般，我吻著她驕傲的顴骨。
　　“喬，只剩我們倆了...”
　　迎視她詫異的眼，接而轉看漫天的星辰。
　　今天的喬出奇地冷靜和沉默。
　　原來她什么都沒預料到。靈魂里幻覺癲狂地撇碎我最后的神智。
　　喬牽著我的手，義無返顧地走向那幻覺中時常出現(xiàn)的巨大輪盤的小格，我猜她什么都沒有預料到...

　　夜空下點綴著昏黃燈光的摩天輪悠緩旋轉，如同接受無法動移命運的齒輪。

　　我喜歡漫天的星空，和雨一樣，有種毅然決然的支離感，我喜歡久久地遙望著他們。
　　而這一刻，我在喬的懷里看著深藍色的天幕和黯紅的群蝶重疊在一起，我快樂地數(shù)著。
　　輪盤不堪重負地旋轉，街燈下更多頹廢的建筑浮出暗夜。
　　我感覺到喬灼然的目光盯在我身上。像那些翩翩飛舞的猩紅蝴蝶，我露出迷離的快樂神色，沉浸在久遠的神經麻痹中。
　　破碎的神經在深邃的夜空中發(fā)出被沖擊的嘩嘩聲。

　　“喬，生日快樂...”我愉快地笑著。
　　還有什么比看著喬抑制不住那驚恐的神色更另人怡然？
　　她目光呆滯地在我的手掌和我的瞳人間回蕩，我想她已經被急劇的嘔吐感給淹沒。
　　深紅色的帶魚。長條褶皺的柔軟布條。安靜地躺在手心。
　　喬愣在那里，意外的收獲。我貼進她絲綢般的懷抱里，環(huán)住她，用夢魘般的紅色遮住她的眼。
　　這一次，我努力地打了個死結。喬的腦后，解不開的死結。

　　有沒有聽見，風敲打著敞開的門，不斷撞擊著脆弱的鐵質外壁，那種即將破碎散落一地的金屬呻吟？
　　有沒有聽見，城市泛濫的燈火在寂然星空下的無能為力空茫的悲鳴？

　　喬，我引著你，我的手心在你的手心里，請不要顫抖。
　　風是高空溫柔的手，撫摩受傷疲倦的心靈。
　　接受命運最終的嘲弄吧。

　　Last kiss.... And last good-bye.....
　　the butterflies in my life.....

　　喬你始終沒有聽見，漫天紅蝶在寂靜星空里撞擊我意識碎片的轟鳴....

　　七淡然
　　靳沒有恨喬，我也不曾。
　　我們只是憎恨無法保護摯愛那個懦弱的自己。
　　但仇恨，永遠是需要出口的。
　　喬...
　　你埋葬了我的幸福
　　我也要殘害你的愛...
　　我會記得風中滴落在我臉上你溫熙的淚水。
　　以及城市燈火映照下你向下探視流著淚的悲哀微笑的臉。
　　和來不及抓住不斷下墜的我的顫抖手指....

　　雨的歸屬是哪里？
　　不是天空。不是大地。
　　是飄渺的空氣。
　　雨的生命在空氣中灼燒，消耗。死亡。
　　降落的，是雨的尸體。
　　我堅信。

　　05.9.2 Losecontr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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