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榮青，有個和我一樣大的“哥哥”，叫榮凌云。

　　我們沒有血緣關(guān)系，他是我爸媽在我兩歲時領(lǐng)養(yǎng)的，說是有個伴。

　　我自出生起眼睛就不好，醫(yī)生說有極大概率康復(fù)，爸媽也信，但是我卻還是在第三年里完全失明了。

　　于是，自我記事起，我的世界就已經(jīng)一片黑暗了。

　　什么都看不見，體會不到人們口中的美景，連我哥的模樣都不得而知。

　　因此，我時常惱怒，或許是因為那片永遠(yuǎn)的黑暗，也可能是生活中的種種困難與不順，又亦或兩者都有。

　　總之，只有黑暗一片罷了。

　　失明很痛苦，很沮喪，但是我有我哥，真的，我慶幸，我有我哥。

　　不知從何開始，我哥成了我的眼睛。

　　2

　　小的時候身體不好，總是生病，爸媽說，這可能是跟我的眼睛有關(guān)。

　　生病難受，依稀記得兒時躺在床上，看不見，什么都看不見。在一片黑暗中忍受疾病的煎熬，對一個四歲的小孩子來說，必定是一場永無止境的噩夢。

　　記得那時，生病的時候很惱，誰能不惱呢？渾身發(fā)燙，頭疼欲裂，面前只黑暗一片，心中便想，為什么偏是我？別人都好好的，憑什么只有我一人，我為何非要忍受這份煎熬？

　　那時候只有一個答案：上帝不待見我。

　　或許我上輩子是真的做了什么錯事，欠了什么債，要這輩子的我用一生來償還。

　　這樣我也無話可說，只心想，或許一個人的幸運(yùn)時有另一人的厄運(yùn)承擔(dān)，而我，必定就是那個不幸的可憐人。

　　但萬幸，就在這時，我哥總待在我身邊，輕拂我的額頭，講著朦朦朧朧的夢。

　　現(xiàn)在對兒時的唯一記憶就是生病的時候，我哥坐在床邊，為我講故事，明明年齡一般大，但他卻像個大人，有些過于成熟了。

　　有時也會想，哥哥是的過分成熟是由我導(dǎo)致，那我便用余生報答。

　　3

　　從前，有一只幸福的白鴿夫婦，它們生下了一只可愛的小白鴿。

　　小白鴿很快就學(xué)會了飛行，比其他鳥兒都快得多得多，因此，白鴿夫婦為他感到由衷的驕傲與自豪。

　　有了大家的愛，小白鴿每天都過得很快樂，隨著時間的推移，它長大了。

　　小白鴿依舊快樂——在碧藍(lán)的天空中自由自在地翱翔。

　　但是好景不長，有一天，它發(fā)現(xiàn)自己的翅膀不見了，它失去了在藍(lán)天中自由飛翔的能力。

　　它開始四處尋找自己的翅膀——河流，青山，草地，甚至是人類的村莊——但是到處都沒有。

　　于是，它變得越來越沮喪和悲哀，認(rèn)為自己永遠(yuǎn)都無法飛翔。

　　萬幸的是，有一天，它遇到了精靈，精靈幫它找到了翅膀。

　　白鴿很開心，它終于又能像往常一樣飛行了！

　　這是我哥給我講過的故事，但我卻從沒看過那本因他而閃耀的童話書。

　　4

　　我長大了，成為一個有擔(dān)當(dāng)?shù)哪凶訚h了，像我哥一樣。

　　因為眼睛的緣故，我學(xué)了盲文。我不知道正常人眼中的漢字的模樣，也永遠(yuǎn)不得而知，哥哥也從沒對我講起我，我知道他是怕傷了我。

　　在我眼里，漢字不過只是一個個凸起的圓點。

　　因為瞎，我無法跟其他人一樣正常的學(xué)習(xí)，于是我被送去了特殊學(xué)校，爸媽和哥哥也因為我搬了家。

　　我很愧疚，我對不起他們。

　　雖然看不見，但萬幸，多虧了爸媽的施舍，以我的自由為代價，讓我摸那摸不懂的書，給我講那些聽不懂的題，朦朦朧朧，也算是有了成就。

　　黑暗中的束縛，總是最為痛苦。

　　我哥也是這樣，唯一不同，他比我堅強(qiáng)，總是偷偷帶我溜出去玩，用不多的零花錢為我買吃的，雖會回來，依舊是地獄般的訓(xùn)斥，但他護(hù)著我，他是我的英雄。

　　渾渾噩噩，這樣的日子總算就要結(jié)束，揮手告別，似自由的鳥兒，終將飛向天空。

　　終于，我和我哥考上了同一所大學(xué)。

　　5

　　我一直以為我對我哥的感情僅限于親情，但我卻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這份感情變了質(zhì)。

　　一次清晨，正好不上課，我便決定出門走走。

　　“你真惡心！”

　　一個女性的聲音從我的后方傳來，好奇心迫使我停下腳步，決心一探究竟。

　　“不是這樣的，你，你聽我解釋——！”一個男性的聲音隨之而來。

　　“啪！——”

　　清脆的聲音，像是肌膚間用力的碰撞，男性被扇了巴掌，至于何者——答案已經(jīng)顯而易見了。

　　“你他媽怎么能這么惡心……”我聽到女性的聲音顫抖著，帶著哭腔，“你這個……”

　　“同性戀�。　�

　　同性……戀？

　　我有些愣住了，緊握著手中的盲杖，似乎也出了一層汗。

　　“男的跟男的……真他媽惡心，虧我還想和你訂婚……”

　　這次換男性沉默不語了。

　　“我們高中就偷偷談戀愛……我一直以為你是直的……”女性抽了一下鼻子，“結(jié)果我回家，看到你他媽跟那個男人躺在一張床上！光著身子��！——”

　　女性的語調(diào)變得激動起來。

　　“你知道我當(dāng)時是什么心情嗎？！我想過是他逼你——結(jié)果你卻他媽跟我說你們兩情相悅！——”

　　“小悅，我……”

　　“你他媽別碰我！！你不是喜歡男的嗎？！那你就不要找我�。�！你就跟他在一起�。�！”

　　“他知道你在外面有了女朋友嗎？��！”

　　男性沉默。

　　“你對不起我！更對不起他��！我理解你們，我可以試著接納，但可惜就可惜在你是個騙子、渣男��！”

　　我聽到腳步聲，才意識到女性走了。

　　“哇，bl！這算是小說照進(jìn)現(xiàn)實嗎？小情侶99��！”我身旁傳來一位少女激動的竊竊私語。

　　“成何體統(tǒng)啊，男人和男人怎么可以在一起……”老人嘆了口氣道，“現(xiàn)在的年輕人真是的……

　　“媽媽，男生和男生也可以在一起嗎？”幼稚的童聲傳來。

　　“當(dāng)然可以，”女孩的媽媽笑著說，“可能有些人不理解，他們認(rèn)為這是不正常的，但只要相愛，同性和同性也可以在一起。”

　　“樂樂，你聽媽媽說，你長大以后只要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就好，不要在意他人的言論，知道嗎？”

　　“哦�！迸⑺贫嵌鼗卮稹�

　　我決定離開，重新握起盲杖。

　　“嘖，嘖，”一位青年說，“兩個大男人做，臥槽，真他媽夠惡心的，他們怎么下得去口？你說，會不會做著做著吐出來？”

　　接著是另一位青年的笑聲。

　　我沒有理會，沒有氣氛，但我能猜到剛才那位少女若聽到這段對話的反應(yīng)，這畢竟是他們的觀點，沒有對錯之分。

　　我以前有幸聽盲校的同學(xué)聊同性戀，也大概知道是個怎么回事，在我看來，這個種群離我過于遙遠(yuǎn)，也從未想過。

　　但是現(xiàn)在，我只感到非常不對勁。

　　心臟在狂跳，隱隱不安，聽到這個詞時，腦海中第一時間竟浮現(xiàn)出我哥的面孔。

　　我懷疑過自己是不是生病了，但額頭的溫度告訴我，顯然不是。

　　我深吸口氣，心跳依舊狂跳不止，耳根發(fā)燙，心中浮現(xiàn)出一個最壞的答案。

　　我好像喜歡上我哥了。

　　6

　　自從我發(fā)現(xiàn)我喜歡我哥，便逐漸不敢面對他，可能怕他討厭我，也可能怕他真的與我心意相通后的周圍人的反應(yīng)。

　　無論是哪一種情況，在我看來，似乎都很糟糕。

　　我恨自己，恨自己害怕，恨自己只是個只會躲的傻逼。

　　漸漸的，與我同一宿舍的人都交了女朋友，除了我和我哥。

　　萬幸，爸媽不著急，以他們的原話來說，就是“順其自然”，對此我也沒什么意見。

　　但我清楚，我不能永遠(yuǎn)都保持這個樣子，我哥會談戀愛，會結(jié)婚，而那個對象絕對不是我。

　　我希望自己不喜歡他，冷淡也好，討厭也好，煩躁也好，不覺中已經(jīng)無所謂了，只要不是喜歡……

　　我只希望他能開開心心。

　　7

　　9月13日，是我的生日。

　　我們約上幾個朋友一起去ktv。

　　在幾人的熱烈討論中，決定玩真心話大冒險，抽到了還要喝酒。我酒量差，但沒辦法，唯一的擔(dān)憂就是喜歡我哥這件事，幾個朋友嘴松要是說漏嘴——就絕對完蛋了。

　　第一輪就轉(zhuǎn)到了我，或許是運(yùn)氣真的不好。

　　抽到了大冒險，做10個高難度運(yùn)動，因為眼睛不好，幾個朋友也就說算了，自罰一杯意思意思。

　　我硬著頭皮喝了一杯，頭略微暈脹。

　　后十輪有四輪轉(zhuǎn)到我，萬幸的是，都是與喜歡的人無關(guān)，在喝了第三杯的時候，我感到自己實在是撐不住了。

　　“能不喝嗎？”我忍著頭疼問。

　　“規(guī)則不能破啊�！逼渲幸粋�朋友無奈地說。

　　正當(dāng)我將就被送到嘴邊準(zhǔn)備一飲而盡時，我感到手中的重量突然消失了。

　　“我替他喝�！蔽腋绲穆曇魝鱽�。

　　“凌云哥，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我是他哥。”

　　我不禁心想，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我哥的聲音這么好聽……

　　后面幾次轉(zhuǎn)到了我哥，他抽到了真心話，“有沒有喜歡的人”

　　我的心猛地一沉。

　　“有一個人，”我哥的語氣變得很溫柔，“我喜歡他好幾年了，從高中那會就開始�！�

　　“是誰�。俊蔽覇�。

　　“秘密�！�

　　我感到自己似乎是醉了，便開口：“你們先玩吧，我去解個手。”

　　我哥有些擔(dān)憂：“要不要我跟你去……”

　　我拒絕了，要是讓他跟著我，估計會發(fā)生比他想象中更糟糕的事。

　　回來的時候，幾個人都不出聲了，我不解，詢問后才得知他們都喝倒了。

　　“小青……這杯……我替你喝……”我聽見我哥迷迷糊糊的聲音，看樣子是睡著了。

　　看來是真的喝倒了，和朋友們道別后，我決定打車將我哥送回去。

　　等車的時候，我哥扶著吐了一回，這使我不禁懷疑那幾個人究竟喝了多少倍，不過萬幸，這樣在車上就不會吐了。

　　“這小伙子喝酒了？”打車的師傅是個上了年紀(jì)的老人，聽聲音莫約五十歲。

　　“嗯�！蔽尹c了點頭。

　　“你是……盲人？”師傅透過后視鏡看到我身邊的盲杖，聲音變得溫柔起來。

　　我再次點了點頭：“他是我哥。”

　　“倆小伙子長的都挺俊俏。”

　　一路上師傅沒怎么說話，應(yīng)該是發(fā)現(xiàn)我也喝了酒，再加上我靠在窗玻璃上閉了眼，估計以為我睡著了。

　　“小伙子，到了�！睅煾嫡f。

　　到了屋里，時間已不早，聽不著爸媽的嘮叨，他們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睡了。

　　我將熟睡的我哥輕輕放到床上，他熟睡的聲音很好聽，從不打呼，讓我一時間有些迷離。

　　我才驚覺自己似乎也喝了不少，也是醉了。

　　輕撫我哥熟睡的臉龐，已能聽到心跳在胸膛中狂跳，一時間真希望心跳能停下來，這樣吵到我哥睡覺了。

　　我喜歡我哥。

　　明明眼前是同一片黑暗，可這個想法卻格外清晰與強(qiáng)烈。

　　大概是真的醉了，我伏下身，輕輕吻上我哥的唇。

　　既然醉了，那就一醉在醉吧。

　　“哥，我喜歡你。”

　　8

　　第二天，我只感到頭痛欲裂。

　　我親了我哥，臥槽，我親了我哥。

　　不過萬幸的是以他的反應(yīng)來看當(dāng)時是真的睡著了，才松一口氣。

　　后面幾天都與往常一樣，我哥還是沒有談戀愛，真奇怪，我為什么隱隱又些開心？

　　我不斷告訴自己這是不對的。

　　只要他幸福，找誰都可以。

　　9

　　雷鳴聲此起彼伏，劃過夜空，幾乎震聾我的雙耳，隨之混雜的還有茫茫雨聲，滴答擊打樹葉。風(fēng)兒呼嘯，夢淚地吹著窗戶，令人心驚膽戰(zhàn)。

　　雨是突然來的，風(fēng)是突然刮的，雷也是突然打的。

　　今天的天氣預(yù)報出了差錯，本該是晴天，又或者是天氣出了差錯，兩者必有一錯。

　　心慌意亂，不知為何，總有預(yù)感要壞事。

　　我的直覺從沒對過，我希望這次也是。

　　我?guī)缀跏腔琶s回家的，本來是和我的導(dǎo)師有個約會，但路途上突然下起雨，也只好回了。

　　地很滑，在這種極端的天氣下我的盲杖幾乎不起作用，不過幸好，最終還是安全到家了，這一次，神明終于眷屬了我。

　　本該是開心才對，可是那種不知從何而來的心慌卻更加明顯。

　　“你怎么能這樣？��！”隔著門，我聽到屋內(nèi)傳來爭吵聲，明明要是已經(jīng)在鑰匙孔中，我的手卻很抖，像是永遠(yuǎn)都打不開這扇門。

　　“我們哪次虧待過你？！當(dāng)初把你收養(yǎng)回來也是這樣！��！”是媽媽的聲音。

　　我才想起來，我媽說過，收養(yǎng)我哥的那天也打著雷，因此，我哥怕打雷。

　　“你說話！”平日里一言不發(fā)的爸爸也吼了出來。

　　“我們家很開放，你說我們哪次束縛過你？！你怎么會養(yǎng)成這種……”我媽的聲音越來越小，我貼著門，想要聽得更清楚些。

　　“爸，媽，你們先冷靜些……”我心臟瞬間漏了一拍。

　　是我哥。

　　“你這樣我們怎么冷靜？！”爸爸扇了我哥一巴掌，很響，像扇在我臉上，很疼，“我他媽現(xiàn)在就要跟所有人說，包括小青——”

　　“你他媽是個同性戀��！一個惡心的同性戀！你喜歡你弟弟�。　�

　　“你他媽給老子說話！你怎么會養(yǎng)成這種惡心變態(tài)的性取向？！這是不正常的��！你他媽喜歡誰不好——非要喜歡你弟！！”

　　“啪——”的一聲，有什么打在了我哥的身上，我捂住嘴，眼眶中溫?zé)�，一行行滑下臉龐，卻依舊黑暗。

　　“爸，我喜歡他，”我聽到我哥倔強(qiáng)地說，“我就是喜歡他，我喜歡趙青，從高中那會就開始�！�

　　“啪——”又一聲，聽的我心疼，卻無言。

　　“你給老子再說一遍�。　�

　　“我喜歡我弟！”我哥的聲音略微發(fā)顫。

　　“啪——”我想，如果我看得見，現(xiàn)在的視野估計已經(jīng)一片朦朦朧朧了。

　　“我喜歡他，喜歡他啊……”響徹夜空的雷聲遮蓋住我哥的聲音。

　　“哥！——”我用發(fā)顫的嗓音喊，又一聲雷，遮蓋我們雙向的呼喚。

　　“我喜歡你……”

　　“我喜歡他……”

　　雷聲無情，剝奪我們奔赴的權(quán)利，蓋住有情人的心，賦予黑暗茫茫，只留滄桑，無言的我們，曾是鳥兒，自由自在，現(xiàn)為家畜，漫漫悲哀。

　　那道身影，倔強(qiáng)的不肯屈服，卻一躍而下，劃過漫漫長夜。

　　“榮凌云！——”

　　凄慘的悲鳴夾雜恐懼雨悶雷，有雨落下，蒼蒼茫茫。哥，你看，那天邊，升起一輪明月，被雨蒙蒙半遮半掩，明月的光微弱，卻似燈塔，照亮誰的前方。

　　面前的路彎彎扭扭，曲曲折折，泥濘的道路，電閃雷鳴。

　　歸家的白鴿扇動雙翅，似潔白的玉，在黃昏的天際劃過一道蒼白的殘影。有些白鴿，自由自在地活著，無憂無慮；有些白鴿，束縛地活著，有淚無法落下，暗藏眼眶。

　　我哥是我的翅膀，也是我的白鴿，白鴿不想為家畜，所以扇動潔白的羽翼，飛向天階。

　　有些鳥兒，是束縛不住的。

　　他怕雷雨，更怕雷聲，可白鴿卻必定要在朦朧大雨中飛向自由的天。我的眼前被蒙住黑暗，無法看到我哥，我想看看他，抱抱他，可我做不到。

　　有種黑暗，名為懦弱，因懦弱而懦弱，注定比深淵更加刻骨恐懼。

　　我知道我在哭，淚流入口腔，堵住鼻頭。

　　一扇門，隔住了我和我哥，我也再也打不開了。

　　門內(nèi)，是黑暗的深淵，門外，是黑暗的光明。

　　我打開門，看見我哥在對我笑，他像一道光。

　　但可惜，我永遠(yuǎn)都無法看見。

　　茫茫大雨，是誰在哭泣。

　　10

　　我和我哥在一起了，我們肆意親吻，仿佛黑暗從未存在。

　　我們私奔了，終于離開了這個家。

　　我們過得很快樂，每天都很幸福，我們?nèi)ゴ蚬�，有了錢，就去租了一套房，雖然簡陋，但我已經(jīng)很滿足了。

　　我但愿這不是幻覺。

　　如果……

　　11

　　“榮青！——”

　　我聽到媽媽的聲音，愕然回首，茫茫人海，他們的聲音又蒼老，我對不起他們。

　　我看向一旁的哥哥，他沖我笑。

　　“快跟我回家，你知道我有多擔(dān)心嗎？”媽媽焦急地拉住我的手，“快回去吧。”

　　“不要……”我在黑暗中說，“我哥還在這里。”

　　媽媽又些驚訝，但更多的是不解，我感受到她用手輕撫我的額頭：“傻孩子，你說什么傻話呢，你哥已經(jīng)……”

　　“你哥死了�！�

　　黑暗中熟悉而陌生的聲音，道出這個冷酷的消息。

　　我看向哥哥，平靜地說，“我哥沒有死，他就在我旁邊�！�

　　“榮青，你……”

　　12

　　再次睜眼，依舊黑暗，周圍的竊竊私語環(huán)繞耳畔，我看到了我哥，頓時放了心，還好他在。

　　“榮青�！眿寢尩穆曇袈燥@滄桑。

　　“我在哪？”

　　“醫(yī)院�！�

　　“不，我沒有病。”我對她說。

　　我聽到媽媽嘆氣，寂靜的無言。

　　“榮青，你聽媽說，你哥已經(jīng)死了�！彼穆曇粑⑽l(fā)抖，沒有驚愕，因為我知道，我哥沒有死，如那故事般。

　　“我哥沒死�！蔽矣忠淮握f，聽到嗓音沙啞，感到喉嚨干澀。

　　我哥沒有說話，只是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我。

　　“我的盲杖呢？”我摸索著想要下床。

　　“孩子，冷靜些，好嗎？”這是一個我從未聽過的、女性溫柔的聲音，正試圖安撫我。

　　“你是誰？”

　　“我叫黎怡心，”自稱“黎怡心”的女性自我介紹，“可以叫我怡心，是你的心理醫(yī)生。”

　　“我沒病，我很正常，你們真的搞錯了，”我感到自己的聲音在發(fā)抖，“我哥……也沒有死�！�

　　我哥沖我溫柔地笑，隨后坐到我的床邊：“對，小青沒有說謊，我相信他。”

　　“嗯，他沒死，”黎怡心笑著對我說，“我們可以慢慢來，跟姐姐說說你們的故事吧�！�

　　我知道這個女人在騙我，她和爸爸媽媽一個意圖——想要把我變得不正常。

　　“你在撒謊，”我不知自己為何如此平靜，大概是因為我哥在我身邊，“你們想說，我和我哥是惡心的同性戀，對吧�！�

　　我媽倒抽一口涼氣，這顯然是她最不想聽到的。

　　“同性戀不惡心，”怡心真誠地對我笑道，“姐姐想告訴你，同性戀和異性戀一樣，只是因為不常見，所以被套上了一層刻板印象�！�

　　“其實姐姐也是同性戀，也有人咒罵過，但我和我伴侶沒有被影響，我們像普通人一樣生活。”

　　“你們……幸福嗎？”我不知怎的就問出口。

　　怡心點頭：“嗯，幸福極了。”

　　沒有任何證據(jù)可以證明這個女人沒有說謊，可我卻不禁想要相信她，大概這就是心理醫(yī)生和普通人的許別吧。

　　“總之，你先休息一下吧，”怡心笑著說，“想必已經(jīng)累壞了。”

　　所有人都離開了，除了我哥。

　　“哥……”我的喉嚨哽咽了，鼻頭酸得仿佛要流淚，我不知我為何會這樣。

　　“乖，哥哥陪你�！蔽腋绶鱿律磔p輕吻了我一下，那是一個冰涼但溫暖的吻。

　　“嗯。”

　　13

　　接下來的幾周都是在醫(yī)院中度過，平常每日都會有那個心理醫(yī)生來，我知道，她和爸媽一樣想把我變得不正常。

　　同性戀不過是期滿我的幌子，我不傻，至少這能分得清。

　　幸好有我哥，否則這段黑暗中的痛苦日子，以我一人可能真的無法堅持下來。

　　但是，我哥來看我的次數(shù)漸漸少了，我也逐漸變得看不見我哥了，我想，自己大概是真的不正常了。

　　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我必須回家，否則會再也見不到我哥。

　　他們比黑暗更為恐懼，扼殺我的雙翅，已然無法再次如從前般飛向天空。一個朦朦朧朧的夢，下著雨，打著雷，讓我感到刻骨的恐懼。

　　那一天，白鴿失去羽翼；那一天，白鴿飛向自由的天。

　　我驚醒，面前黑暗茫茫，眼角，有淚。

　　“哥……”

　　回應(yīng)我的是空無一人的寂靜的黑暗。

　　“我怕黑……”

　　我哥沒有來，耳旁不見他溫柔的嗓音，黑暗中，對他的思念到達(dá)頂峰，占據(jù)整個腦海，幾乎溢出。

　　“哥……你不會不要我了……你會回來的，對吧……？”溫?zé)岬臏I溢出眼眶，劃過肌膚，順著眼角滴落枕頭，這么大了，我是第一次哭。

　　“回來好不好……求你了……”

　　黑暗無邊無際，那團(tuán)光亮再也沒有出現(xiàn)。

　　整個病房只有我一個人，我想起來，以前不是這般冷清，依稀記得隔壁床位的那個12歲的小妹妹，她說她得了抑郁癥，但奇怪，她不想我印象中的抑郁，她很開朗，甚至開朗的過分。

　　至少，那時候她會陪我聊聊天，我在她身上看到了我哥的影子。

　　可惜她自殺了，用那把鋒利的水果刀，劃過纖細(xì)蒼白的腕，鮮紅滑落，渲染潔白的一切。

　　我不理解，世界美好，有那么多條路可走，可她為何偏偏選擇這一條最痛苦的路。

　　但現(xiàn)在我理解了，這是一條象征解脫的神圣之路，最輕松的一條路——無需忍受任何痛苦的煎熬，只需輕輕一滑，一切就都結(jié)束了——包括黑暗。

　　我恨以前的我太過懦弱，沒能在我哥最需要我的時候站出來，明明年齡相仿，可記憶中我似乎從未保護(hù)過他。

　　他保護(hù)了我太多，多的我這輩子都數(shù)不過來，他是我的英雄，一雙永遠(yuǎn)的雙翼，我的避風(fēng)港。

　　我不禁遐想，若時光倒流，回到從前少年，我必定會好好的愛他、保護(hù)他。用身軀遮擋，避免黑暗的吞噬，成為他的英雄。

　　可惜我不能。

　　我欠了他太多，這輩子是沒機(jī)會了，那便等來世，我等的起，即使天涯海角，我也會找到你。

　　哥，我對不起你。

　　14

　　我出院了。

　　如愿以償，我成為了他們心目中的“正常人”。

　　我感覺自己快瘋了，真的。

　　我已經(jīng)完全看不見我哥了，恭喜，托他們的福。

　　也許想過自殺，但沒勇氣。

　　頂多就是想我哥的時候，拿起桌上那把鋒利的美工刀，一遍又一遍地割著左手臂，割到鮮血淋漓，割到血肉模糊，割到?jīng)]有知覺。

　　常常望著鮮血順著胳膊向下流淌，晶瑩剔透，火辣辣，很痛，突然好像忘了自己在干什么，

　　望著血液從細(xì)長的傷口處冒出，先是酸麻，見幾滴血珠，隨后是輕微疼痛，微量鮮血滑落，冰冰涼涼，最后是刺骨的疼，鉆心的疼。

　　但也有傷口割得淺的時候，不過很少，大部分是爸媽快要過來，那是血流得最少，也是最不疼的時候，有些癢，見傷口凸起，像是被蚊子咬了般。

　　疼痛能使我清醒，朦朦朧朧，不干傻事。

　　也許這就是現(xiàn)在的我賴以生存的方式。

　　15

　　12月14日，是我哥的生日。

　　我一直惦記著，生怕自己忘記。其實原本我是給他準(zhǔn)備了生日禮物的，但不知怎的，禮物丟了，也可能是他們故意扔掉的。

　　記得過去，他的生日，我都會給他慶祝。

　　今天，我依舊遵守諾言，但空蕩蕩的房間，他卻缺席了。

　　我走進(jìn)去，這里沒變，我能感覺到，和以往一般，只是多了一份冷清與寂靜，還有空氣中彌漫的

　　“哥……”我輕聲呼喚，腳踏在木地板上，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我看到我哥坐在他的書桌上，很安靜，那份背影看得我出了神。

　　“小青？”我見我哥回頭，卻不見他的面龐，“你來啦�！�

　　“哥……”我感到自己快要哭出來，鼻頭一陣酸脹，眼眶濕潤，只得盡力不讓那些討厭的淚水落下，我哥會笑我的吧。

　　“生日快樂�！�

　　“我愛你。”我抹了把眼睛，望著我哥說。

　　我哥沒回答，只是沖我笑，跟那天一樣，只是少了雷的渲染，顯得更加寂寞。

　　我想，再美好的故事，也注定都是悲劇。

　　“你還活著，對吧？”我顫抖地問，終于問出了心中最迫切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晴空萬里，綿綿云層飄過天際，留下層層蕩漾，有鳥飛過，扇動雙翼，潔白輕盈而又純潔的羽毛緩緩飄蕩，層層疊疊，它們飛向天際，這是幸福的故事。

　　黑暗中，我能感受到我哥的手輕輕撫上我的額頭。

　　他不語，只剩無言。

　　那一刻，我想，我心里已經(jīng)有了答案。

　　手的力量消失了，我輕撫感嘆，那是我自己的手。

　　我見我哥沖我微笑，不語，但溫柔，我走過去，朝他張開雙臂。

　　我抱住那道從不存在的身影，手中冰涼，但溫暖，我感受溫度漸漸退去。愕然抬頭，見我哥的也抱住了我，他親吻著我的發(fā)絲，無感，卻深知這是他的回應(yīng)。

　　“哥……生日快樂……”

　　那是我們最后的擁抱。

　　一個跨越冥界、跨越性別的擁抱。

　　有淚，控制不住的淚水，也不想控制了，現(xiàn)在什么樣都無所謂了。

　　我想留住我哥，讓他不要這么快的離開，留得久一點吧，再多留會吧，我對他說。

　　哥，你知道嗎，我最害怕一個人，從小時候開始。我怕黑，一片黑暗的世界孤獨，過于驚悚，無法接受。

　　哥，你知道嗎，我最討厭雷雨天，自你離開我的那天開始。我怕你不要我，黑暗愈發(fā)孤獨，我怕，心中隱隱不安，如今，那種恐懼更加強(qiáng)烈。

　　哥，你知道嗎，我不希望你一個人，今天是生日，應(yīng)當(dāng)快快樂樂，卻孤單，太過痛苦。若有冥界，你應(yīng)是上天堂，而非在人間游蕩。

　　哥，我沒給你準(zhǔn)備生日禮物，你會生氣嗎？會難過嗎？我不想你這樣。

　　房間中彌漫灰塵，有鐵銹的氣息，不知是多久沒有打掃。

　　然而，撫摸著那布滿細(xì)細(xì)灰塵的楚灼，我像是突然領(lǐng)悟了。

　　我就是我哥的生日禮物，我要去陪他。

　　16

　　我又想起了那個故事。

　　「從前，有一只幸福的白鴿夫婦，它們生下了一只可愛的小白鴿。」

　　「小白鴿很快就學(xué)會了飛行，比其他鳥兒都快得多得多，因此，白鴿夫婦為他感到由衷的驕傲與自豪。」

　　「有了大家的愛，小白鴿每天都過得很快樂，隨著時間的推移，它長大了�！�

　　「小白鴿依舊快樂——在碧藍(lán)的天空中自由自在地翱翔�！�

　　「但是好景不長，有一天，它發(fā)現(xiàn)自己的翅膀不見了，它失去了在藍(lán)天中自由飛翔的能力�！�

　　「它開始四處尋找自己的翅膀——河流，青山，草地，甚至是人類的村莊——但是到處都沒有。」

　　「于是，它變得越來越沮喪和悲哀，認(rèn)為自己永遠(yuǎn)都無法飛翔�！�

　　「萬幸的是，有一天，它遇到了精靈，精靈幫它找到了翅膀�！�

　　「白鴿很開心，它終于又能像往常一樣飛行了！」

　　這是我哥給我講過的，一個美好、不留遺憾的happy ending。

　　但我知道，這不是真正的結(jié)局，這是我哥為我編的。

　　「從前，有一只幸福的白鴿夫婦，它們生下了一只可愛的小白鴿�！�

　　「小白鴿很快就學(xué)會了飛行，比其他鳥兒都快得多得多，因此，白鴿夫婦為他感到由衷的驕傲與自豪。」

　　「有了大家的愛，小白鴿每天都過得很快樂，隨著時間的推移，它長大了。」

　　「小白鴿依舊快樂——在碧藍(lán)的天空中自由自在地翱翔。」

　　「但是好景不長，有一天，它發(fā)現(xiàn)自己的翅膀不見了，它失去了在藍(lán)天中自由飛翔的能力�！�

　　「它開始四處尋找自己的翅膀——河流，青山，草地，甚至是人類的村莊——但是到處都沒有�！�

　　「于是，它變得越來越沮喪和悲哀，認(rèn)為自己永遠(yuǎn)都無法飛翔。」

　　「萬幸的是，有一天，它遇到了精靈，精靈幫它找到了翅膀。」

　　「白鴿很開心，它終于又能像往常一樣飛行了！」

　　「但是，美夢中將醒來，它睜眼，明白這只是是一場夢。無法飛翔是真的，但精靈確實假的�！�

　　「原來，這是現(xiàn)實，過于殘酷，無論是動物與人，都不想醒來，但卻總要面對�！�

　　「它回想起來，記得那天，它被人剪去雙翼的羽毛，淪為家畜。白鴿試過逃走，卻無法掙脫捆住全身的枷鎖�！�

　　「終于有一天，白鴿死了，成為了人類桌上的一道菜肴。」

　　這是我所讀過的，最完整的版本。也是終于明白我哥為什么從不講全了，或許，這對我來說是件好事，至少不會受傷。

　　但美夢終醒，夢醒了，還要面對殘酷的現(xiàn)實。

　　只感覺以前的我真是個笨蛋。

　　17

　　偶爾爸媽不在家，卻第一次感到有些難過。原來，他們連我哥的生日都忘了。

　　我哥死了。

　　他翻窗，從10樓一躍而下。

　　想起那雷雨天，心還是會鉆心刻骨的痛，這不該是他的結(jié)局。作為一個英雄，不應(yīng)就這樣離去，這般悲苦，至少我不允許。

　　我哥死了。

　　想起以前看過的一部番劇，同樣是禁忌之戀，雖結(jié)局開放，但他們似乎都活了下來。但我和我哥卻不行，是因為是同性戀嗎？

　　活下去的希望很飄渺，似小魚要在巨鯊口中存活一般，我也沒有這樣的勇氣。

　　我羨慕小說中的角色，更寧愿生活其中。就像曾今聽過的一句話：為什么我會選擇二次元？大概是因為二次元的世界太過美好，是現(xiàn)實世界從不會出現(xiàn)的。

　　我扶著墻壁，依靠記憶走向窗臺，腳步堅定。

　　我知道，自己再也不會停下來了，為了我，也是為了我哥。

　　我愛他，想和他在一起，永遠(yuǎn)永遠(yuǎn)。殉情古老，聽起有些過于殘酷，但或許也是變相的happy ending吧。

　　左臂的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了。

　　但無妨我去找我哥，道路漫長，沒勇氣走下去，那就回頭吧，我告訴自己。愕然回首后，是我哥的身影，他也停下腳步，靜等我的到來。

　　我打開窗戶，寒冷的風(fēng)迎面吹來，刮在身上，刺骨的疼，但和那些傷痛比起，好像就突然沒了感覺。

　　黑暗像是消散了，我能感受到光，明明是冬天，卻格外溫暖，寒冷都不見了。

　　我見白鴿飛向天際，現(xiàn)在，我也要成為它們的一員了，像我哥一樣。感到驚訝，心中竟沒有恐懼與緊張，大概是因為快要解脫了吧。

　　我看到我哥了，他向我伸出手，沒有猶豫，便緊握住那只溫暖的手，再也不會松開。

　　人們都說，當(dāng)一個人離開人世時，腦海中都會浮現(xiàn)一生，但親自嘗試過后，才恍然這是假的，短短幾秒，沒有時間，也不想。

　　我的一生很短，也痛苦，但有我哥，他是我的翅膀。

　　我想，若有來世，即使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我哥。

　　若不成戀人，我祝他幸福；若成戀人，我愿沒有周圍的竊竊私語，起哄也好，咒罵也好。

　　但現(xiàn)在無需考慮，因為要結(jié)束了。

　　現(xiàn)在終于成為白鴿，扇動雙翼，飛向天際。

　　“哥，我來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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