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二零一九年，冬。
　　晚上七點多，沈默和李保樂頂著五六級的西北風(fēng)，匆匆趕到某小區(qū)。兩人的腦袋都成了爛雞窩，李保樂新配的眼鏡差點沒讓風(fēng)刮飛嘍。
　　沈默一邊幫李保樂胡擼頭發(fā)，一邊笑著說:“沒事兒李處，沒事兒沒事兒，發(fā)型沒亂，倍兒精神。”
　　李保樂面無表情地瞪著沈默，“上樓�！�
　　沈默點頭哈腰，腆著臉樂，“哎我說李處，今兒晚上是不是該我那個嘛了？昨兒個前兒個都是你那個嘛的，按理說也該輪到我了你說是吧？”
　　李保樂斜斜瞥了沈默一眼，邁步進(jìn)了電梯，沈默趕緊屁顛屁顛地跟了進(jìn)去。到了報警的住家，沈默按了門鈴，開門的是一對四十來歲的中年夫妻。
　　沈默掏出證件，微笑道:“您好，剛才派出所應(yīng)該跟您聯(lián)系過了，我們是市局特管辦二處的，這位是李處長，我是副處沈默。甭?lián)�，您家里的事兒我們倆來處理，保管是藥到病除，絕無后患，來，咱進(jìn)屋說吧好不好？”
　　夫妻倆激動得都要哭出來了，忙將沈默和李保樂兩人迎進(jìn)了客廳。事情其實也不復(fù)雜，這夫妻倆和上初中的兒子剛搬進(jìn)來幾個月，兒子就嚇病了，總?cè)氯轮皯敉膺呌泄怼?br>　　夫妻倆壓根不信，但是斷斷續(xù)續(xù)的也從窗戶上看見過飄忽的人影，兩人尋思是來踩道的飛賊，報了幾次警，但都沒逮著人。后來有鄰居告訴他們，這房子鬧鬼，鬧了不少年了，要不怎么能賣那么便宜呢？
　　夫妻倆這回可嚇壞了，和尚老道請了一溜夠，跳大神的也來了，天不天的阿彌陀佛急急如律令波若波羅密，念了半天也都是瞎耽誤工夫，窗戶上的鬼不僅沒走，反而出來得更勤快了。
　　就在夫妻倆絕望之際，派出所來了電話，說這案子已經(jīng)歸到了市局特管辦二處，很快就會派人過來處理。夫妻倆見到沈默和李保樂，就像是見到了親人，拉著沈默的手，越說越激動。
　　沈默忙安撫說人民警察愛人民，咱們都是一家人，不忘初心牢記使命，和諧社會你我共建……
　　沈默說得口沫橫飛、天花亂墜的時候，李保樂走進(jìn)鬧鬼的房間，打開窗戶，一把將外邊趴著的小鬼薅了進(jìn)來。
　　小鬼目測是雄性，看起來十幾歲的樣子，穿了身夏天的短袖加大褲衩子，直勾勾地盯著李保樂，“你能看見我？”
　　李保樂皺眉道:“說，為嘛嚇唬人？”
　　小鬼撇著嘴就要哭，“我沒嚇唬人，我餓，我餓，我要餓死了我。他們家天天吃好吃的，也不給我吃一口，太財迷了他們�！�
　　李保樂正要說什么，沈默聽見動靜進(jìn)了屋，壞笑著說:“呦，李處你都弄完了？你也忒麻利了，是想著早點完事，咱倆好回去辦正事兒嗎？”
　　李保樂沒搭理沈默，沖那小鬼道:“你已經(jīng)是鬼了，不可能餓死，你怎么著才肯走？”
　　小鬼捂著干癟癟的肚子，看看沈默，又瞅瞅李保樂，梗著脖子吼:“帶我吃頓好的我就跟你們走！”
　　沈默樂得腮幫子疼，“行行行，沒問題，小弟弟你隨便點，想吃嘛都行，咱走著，哥哥們管你飽�！�
　　小鬼“切”了一聲，“叫誰小弟弟？我都死二十年了�！�
　　沈默抬手打了自個兒一嘴巴，“嗨，你說這事兒鬧的，得虧大哥你不是死了四十年，你要是死四十年我還得叫你一聲伯伯（讀作掰掰）。”
　　李保樂越聽越煩，“行了甭廢話了，你個餓死鬼，趕緊上他的身，我?guī)愠鋈コ院玫��！?br>　　沈默頓時不樂意了，叉著腰道:“嘿？怎么又要上我？”
　　李保樂非常難得地?fù)P起嘴角笑了一秒鐘，“不上你難道上我？”
　　沈默也不知想起了嘛，笑得一臉猥瑣，“哼，早知道你得來這手，幸虧我早有準(zhǔn)備�！�
　　沈默說完，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疊好的紙片人，咬破手指，滴了幾滴血。然后他拎起小鬼，嘴對嘴這么一吸，把他吸進(jìn)嘴里，再吐到紙片人上。
　　小鬼有了仿真度極高的□□，興奮得不住嚎叫，沈默脫下大衣披到他身上，摟著他走出房間。主家夫妻倆聽了沈默的囑咐乖乖呆在臥室，沈默跟他們客氣了兩句，和李保樂一塊，帶著被困在窗戶上二十年的小鬼離開了小區(qū)。
　　小鬼要求不算高，就想吃頓羊蝎子，沈默正好也饞得慌，兩人一鬼擼起袖子加油干，吃得是滿嘴流油。
　　小鬼喝大了，回憶起往事，一會兒哭一會兒樂，“我那年高考沒考好，嗚嗚落榜了沒有學(xué)上，一時想不開就在屋里喝了敵敵畏。我打小就在窗戶根兒那學(xué)習(xí)，哈哈哈，誰想到最后哪也去不了了，只能趴在那干瞪眼，我爸媽搬走以后，又有人搬進(jìn)來，嗚嗚嗚嗚我實在餓得受不了了，哈哈，我就是想吃口飯而已，怎么就這么難��？”
　　李保樂悶頭吃不言語，沈默忍不住數(shù)落起小鬼，“大哥啊大哥，弟弟我忍不住說你兩句，你說說你至于的嗎？考不好就考不好唄，明年再考不就完了，你自殺干嘛？我當(dāng)年高考才二百五，我自殺了嗎？我這不還活得好好的嗎是不是？人啊就得想開了，知足者常樂懂嗎？活著，比嘛都重要！”
　　李保樂嘆了口氣，“沈副處你屬于沒臉沒皮，沒囊沒氣的玩意兒，別說了，吃都堵不上你那張嘴。”
　　小鬼紅著眼哭得直抽抽，“大哥你說得對，我太傻了，嗚嗚嗚嗚，我要是像你這樣沒臉沒皮地活著該多好啊嗚嗚！”
　　沈默撇撇嘴，“這孩子，不會說話就少說幾句，沒人把你當(dāng)啞巴�！�
　　李保樂低著頭憋笑，沈默捅他胳膊，“哎，李處，想笑就笑吧，別憋著，容易憋出內(nèi)傷�！�
　　酒足飯飽，小鬼也徹底冷靜了，“謝謝大哥們，我沒嘛遺憾了，你們送我上路吧�！�
　　沈默也笑，“好，我們送送大哥你。”
　　兩人一鬼走出飯館，空中紛紛揚揚地飄起了雪花，小鬼開心得又蹦又跳。“下雪啦哈哈哈，大哥們快看啊，下雪啦！”
　　李保樂合掌誦念往生咒，小鬼的身影在雪中漸漸消散，化為一道金色光芒，升騰直入云霄。
　　沈默卻驀地捂住胸口，吐出一小口血，李保樂忙扶住他，“自殺的人是入不了輪回的，你逞強送他去輪回，這回傷得可不輕吧？”
　　沈默抹了把嘴，大咧咧地笑，“沒事兒沒事兒，李處你放心吧，羊蝎子上火，我放點血正好，一會兒回家你再幫我泄泄火就行了�！�
　　李保樂見沈默又是一臉猥瑣的倒霉德性，干脆松手不管他了，“你這碎嘴子是不是整天就想著那檔子事兒？”
　　沈默點頭如搗蒜，“嗯�！�
　　李保樂無奈地仰頭看天，這時候雪下得更大了，像鵝毛一樣傾瀉而下，落在臉上，涼嗖嗖的。
　　沈默牽起李保樂的手，嬉笑道:“回家吧樂樂，這羊蝎子勁兒忒大，受不了了都�！�
　　李保樂甩開沈默，沒好氣地說:“在外邊叫李處�！�
　　“好嘞，李處，您看今天這案子我處理得怎么樣？月底能不能多發(fā)點獎金？剛才那頓飯花了我好幾百，咱財務(wù)科能給報了嗎？哎呦壞了，忘開發(fā)票了我�！�
　　“閉嘴，回家�！�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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