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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一:現(xiàn)在所得到的結果,有過去的記憶做為原因嗎?
蘇淇總是感到頭痛,去醫(yī)院檢查卻總是沒有結果。心理醫(yī)生說,這是由于工作壓力過大而產生的幻覺,蘇淇付過治療費走出去,并不認同。
天空沒有云,是脆弱的淺藍,彷佛觸手可破的一層薄膜。蘇淇知道,某些缺失的碎片隱藏在那層薄膜內,正在以曖昧而招搖的方式遠離。既然是正在遠離的,將來也會靠近嗎?蘇淇轉了個方向,繼續(xù)走下去。
其予大學的圖書館色調偏冷,是性格偏冷的蘇淇大學時代最喜歡去的地方。第四排英文名著的后面,有一張正對窗外的紅木圓桌,是喜歡紅木的蘇淇到圖書館最常坐的位置。
觸摸著紋理光滑的桌面,蘇淇有些奇怪。桌面的中央應該有一個淺淺的凹痕,這是她的銀制鋼筆用四年戳出的印記。
蘇淇想,可能這張圓桌被重新上過漆,也可能這張圓桌根本就不是自己坐過的那張——然而蘇淇觸摸過圖書館里的三十二張紅木圓桌,并沒有找到熟悉的凹痕。
圖書館的樓梯用紅磚砌成,配著雕花的鐵扶手,很有童話中鄉(xiāng)村別墅的感覺。蘇淇沿著樓梯慢慢走下去,心存僥幸地想:有沒有一階樓梯,其實是空心的,只要撬開紅磚,就會發(fā)現(xiàn)下面有另一個空間?
然而蘇淇把圖書館的樓梯來回走了三次,并沒有發(fā)現(xiàn)哪一階發(fā)出代表空心的響聲。當然也無從聯(lián)想,自己在另一個空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必須要記住的事。
安靜地回到公寓,又看見周凝在做廣告企劃案,蘇淇看著她,忽然很羨慕。穩(wěn)定的工作,高昂的薪金,交往七年、事業(yè)有成的男友。這樣的生活,明明是過去的自己所期待,到了自己能夠得到這種生活的現(xiàn)在,卻為了一種不甘心的感覺而放棄了。蘇淇又開始頭痛,那種感覺,到底為什么會出現(xiàn)?
站起來準備沖咖啡的周凝看到她,疲憊地笑:“幫你沖杯咖啡?”
蘇淇點點頭,然后匆忙地追加道:“不要曼特寧,我前天買回來的哥倫比亞!
周凝拉出飲水機下面的抽屜,隨意地抽出一包咖啡倒進塑料的水杯:“以前不是非曼特寧不喝嗎?還說哥倫比亞太清淡!
為什么我會喜歡哥倫比亞咖啡?蘇淇也這樣問自己,但是始終找不到自己改變的原因。好像一塊完整的拼圖,它的一角曾經缺失,然后被另一個完全不同的角填補起來。
沒有證據。捧著周凝遞過來的塑料水杯,蘇淇這樣想。如果我的記憶曾經缺失過,又被另一段記憶填補,不會沒有一點痕跡。要一段記憶發(fā)生,需要時間和地點,而這個時間地點,必須抽離于自己往常的生活習慣之外。
蘇淇想到自己三年前的旅行。那時候自己辭了第一份工作,到南方的海邊住了兩個月。記憶中的那兩個月,非常悠閑,有很多天甚至什么事也沒做,好像睜開眼就是日出,閉上眼已經是日落。
蘇淇想,如果那些天,我本來是做了什么的呢?放下沒有喝過的哥倫比亞,蘇淇告訴周凝:“我明天去南方,你叫邢子商來這里住吧。”
周凝看了看蘇淇,并沒有問她什么時候回來。有些旅程,本來不該有時限。
二:我們現(xiàn)在所觸碰到的,比海市蜃樓真實嗎?
蘇淇忽然從床上坐起來,深深呼出一口氣。窗外的月光很好,不必開燈。這間旅館像三年前一樣干凈,有種混合了海腥的青草香。
拿起銀制的鋼筆,蘇淇寫下自己夢到的話。夢境很長,她都記得住,但能描述出來的,只有這一句話。溫柔而堅定的男聲,在她耳邊重復的一句話。
海市蜃樓其實是可以觸碰得到的,只要人在看見它的時候,不是往前追,而是往后退。
蘇淇拿筆圈出了最后幾個字,小聲地念:“往后退……么。”
不是這里。蘇淇忽然醒悟過來,那個溫柔而堅定的男聲,她不是在這里聽過。把衣服、鋼筆和白紙放進背包,蘇淇下樓去辦理退房手續(xù)。
在火車站買了票,蘇淇被告知還要等七個鐘頭。隨便找個位置坐下來,蘇淇環(huán)顧四周:火車站很小,座椅一律是藍底,老舊但是干凈,配合米白色的地磚,意外地令人安心。半夜三點,理所應當地只有她一個旅客,謝絕了售票員“過來吃碗雞蛋面”的熱情邀請,蘇淇拿出紙筆,打發(fā)著有些寒意的夜晚。
一開始只是亂七八糟的線條,后來演變成下意識的推理!巴蟆|碰——悠閑”,蘇淇看看這些字,在“悠閑”的下面畫條豎線,寫上“忙碌”。
最忙碌的時候,是大學畢業(yè)之前吧。整個六月,都消耗在畢業(yè)論文和解毒程序里,汗水蒸發(fā)后皮膚的粘膩感依舊清晰,為什么那時自己在做的事,會是混沌的一片?
同寢室的人里,湛心個性溫和,記憶力也很好。蘇淇這樣想著,再次入睡。
車窗的風景并沒有想象中那樣美好;液稚亩d地和遠處暗藍色的山影沿著鐵路綿延,像一張照片,看不過十秒便會厭倦。
蘇淇開了手機,在通訊錄中尋找著湛心的名字。
“湛心?我是蘇淇。”
“有什么事?”
“大學畢業(yè)前的那個六月,你記得我在做什么嗎?”
“你每天早上都會去圖書館,到宿舍熄燈之前才回來!
“我一個人去圖書館?”
“嗯,拿著很多資料和筆記本!
“我知道了,再見。”
“再見!
結束通話,蘇淇想:以前為什么不覺得,湛心說話簡潔、并且條理分明?拼圖的那個角,也是像我對湛心的印象一樣,緩慢地被時間丟失了么。
又回到了原點。蘇淇順著紅磚砌成的樓梯,走上二樓。坐在紅木圓桌的旁邊,蘇淇看著書架,想找《Gone with the wind》。
“啊,在這里!碧K淇抽出有些泛黃的書,不小心把相鄰的一本碰到了地上。撿起來的時候,順便讀出了書名:“Pride and prejudice!辈[了下眼,蘇淇把右手上的《Gone with the wind》放回書架。
故事很吸引人。翻到第一百二十八頁,蘇淇嘴角的微笑凝固了。那是她的淡藍色書簽,水滴狀。蘇淇很清楚她沒有看過這本書,回想起來,這枚書簽好像也是在大學畢業(yè)之前不見的。
書簽會和她丟失的記憶有關嗎?蘇淇很難確定。也可能是有過路的人撿到了它,隨手夾在這本書里。蘇淇看了看書簽,跟記憶里的樣子沒有不同。
記憶是真實的嗎?蘇淇開始頭痛,她似乎陷入了無窮的質疑當中。把書簽重新夾回那一頁,蘇淇想:如果溫柔又堅定的你也在這里,那么,請聽我說!澳愠霈F(xiàn)一次,在書簽上告訴我怎么找你。明天這個時候,我會再來!
第二天,蘇淇準時來到圖書館。她平常坐的那張紅木圓桌上,放著一張白色的便簽,邊沿呈不規(guī)則鋸齒狀,應該是被匆忙地撕下來。上面用黑色的墨水寫著:趙余風。
蘇淇很欣喜,跑到書架前抽出《Pride and prejudice》來看。淡藍色的水滴書簽還在原處,沒有被人寫上電話號碼或地址。用鋼筆在“趙余風”三個字的下面寫了“蘇淇”,她坐在紅木圓桌旁邊,看向窗外。
三:所愛的人,一定在世上存在過嗎?
書簽事件,再也沒有后續(xù)。那枚書簽在第二天便不見,蘇淇隨即失去了線索,況且她到底已經從其予大學畢業(yè),不好每天都跑去校內的圖書館。
蘇淇曾經在網頁上查找過“趙余風”,一無所獲。蘇淇也請過私家偵探,依舊沒找到趙余風這個人。周凝最近在和邢子商冷戰(zhàn),連帶著對蘇淇也僵硬,每天板著臉上班下班加班,死氣沉沉。
存折上的金額就快到零,蘇淇發(fā)了封郵件給大學學長,準備去他開的公司打短工。關了電腦,蘇淇凝視著手邊不再冒熱氣的哥倫比亞咖啡,覺得生活逐漸上了軌道。一條清晰、筆直、毫無懸念的軌道。
七點的早晨,太陽光還很溫柔。蘇淇睜開眼,起床選了淡藍的A字裙配白色的緊身T恤,想著和學長好久不見,又特別化了淡妝。
學長仍然很瘦,笑起來帶有干凈的味道:“丫頭你過來了?先幫我改個程序,中午請你吃飯!
蘇淇點點頭,不知怎么又有些頭痛。學長跟她說笑了一陣,臉色忽然凝重起來:“對了丫頭,葉璇死了!
下意識地反駁“不可能”,蘇淇挑著眉笑:“想騙我?人家昨天還上了報紙。”
學長怔了怔才反應過來,無可奈何地說:“不是你喜歡的那個女星葉璇,是我們高一的同學葉璇,很愛笑的。前天我見到班主任,才知道她兩年前心肌梗塞死了!
蘇淇呆住了。她根本不記得自己有個叫葉璇的高中同學。既然不記得了,也沒辦法應景地流出眼淚,蘇淇“嗯”了一聲,覺得心口被什么東西堵住,郁結。世界上有多少個葉璇,又有多少個趙余風呢?在自己努力想找回缺失記憶的同時,趙余風或許根本不在乎自己有沒有記住他吧。
轉角就是學長的辦公室,蘇淇卻忽然走不動了。
頎長的人影背著光,輕輕合上學長辦公室的門,然后轉過身來。
蘇淇強烈地感覺到,他就是趙余風。那一刻,身邊的學長,鋪滿白底藍紋瓷磚的走廊,甚至空氣和溫度,全部消失,蘇淇只看見趙余風朝她走來,白上衣和藍色長褲帶起混合青草與海水氣息的風,些微凌亂而柔軟的發(fā)梢在陽光底下流動著金色,有一雙漂亮的黑眸。
像她夢見過許多次的,漂亮的黑色。
只是很短的十幾秒鐘,一切恢復原狀。身邊學長的聲音在說:“丫頭,這是我的合伙人趙余風,銷售天才,是你商學院的學長,和我一屆。說起來,他跟你一樣,不知道有多喜歡往圖書館跑!
“學長好,我叫蘇淇!背w余風伸出手,蘇淇揚起最引以為傲的明艷笑容。
趙余風稍微走神,然后握上蘇淇的手:“叫我余風就可以了!逼恋暮陧,隱約有驚訝。
指尖抵著指尖,指腹依著指腹,掌心相偎。蘇淇覺得,這就是世界上最接近的方式了。血液的流淌,心臟的跳動,以至于頭腦中的每一寸思想和記憶,都是完全相通的。
身邊的學長不知道什么時候去接了電話,帶著一臉的歉意回來:“丫頭,我老婆在望景街打不到車,非要我過去接她,讓你趙學長帶你熟悉環(huán)境。阿風,好好關照丫頭,她掉一根頭發(fā)我可唯你是問啊!
學長的公司并不大,只是一間兼作會客廳的獨立辦公室,以及一個大的工作間。趙余風帶蘇淇向另外的兩個員工打過招呼,隨即回到辦公室:“這是他要你改的程序,主要問題是運行速度慢,界面選項有時候沒辦法使用!
蘇淇坐到電腦前面,開始操縱鼠標:“都是小事,學長自己也可以解決。”
側身看著顯示屏,趙余風贊嘆地笑起來:“他的動作沒有你快!
“余風!毕乱庾R地轉過頭,趙余風與蘇淇的鼻尖,相距不過一厘米,“我好像認識你很久了。”
彷佛被磁鐵吸引,他無力離開,只有聽她說下去:“我找了你很久,反復地夢到你。書簽是你放的吧。便簽是你留的吧。我以為你沒有存在過,或者根本不在乎我。”
混亂而沒有關聯(lián)的語句,平靜的聲調。趙余風凝視著蘇淇的雙眼,感覺自己像被墨藍色海水緩慢吞噬,接著他后退兩步,低聲說。
“我找了你很久,反復地夢到你。我放了書簽,把它還給我的人卻不是你,她叫蘇琦,王字旁加離奇的奇。我和她,在九天之前結婚。”
蘇淇皺了皺眉,不理解從指尖傳來的麻痹感是什么,猶如迅速上漲的潮水,蔓延過全身的感官。在意識空白以前,她記得自己努力微笑,對趙余風說:“你是真的啊。”真的,在乎過我啊。
趙余風,將來沒有到來,誰都不知道結果,而我能夠做的,就是在“現(xiàn)在”變成“過去”之后,把每一段過去收藏好。
就讓你的過去,屬于喜歡過去的蘇淇;你的將來,屬于想要將來的蘇琦。
四:心臟對我們說的,都是實話嗎?
七點的早晨,太陽光還很溫柔。蘇淇睜開眼,看見自己睡房的天花板,回想趙余風的輪廓,心里涌起一點溫柔。
掛著黑眼圈的周凝推開門,手上拿一條濕毛巾。蘇淇已經坐起來,嗓音很沙:“現(xiàn)在幾點了?”
周凝在床沿坐下,拿毛巾擦擦蘇淇的額頭,明顯安心了很多:“七點!比缓蟀欀紗枺澳惚粚W長送回來的時候,一直冒冷汗額頭又燙,出了什么事?”
“應該是中暑,我才會昏倒。空氣太悶。我口渴,有沒有水?”
“你等一下!敝苣块g外面喊,“子商,幫我把粥和熱水拿過來。”
蘇淇并不意外,往后躺了躺:“復合了?我說過,這個世界上沒有比邢子商更適合你的男人!
周凝只是微微地笑,沒有說話。等到邢子商把蛋花粥和熱水端進來,看著他走出去,才把水杯遞到蘇淇的手里:“誰讓他那么自負?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一個邢子商!
把手里的蛋花粥慢慢吹涼,蘇淇有些期待地想:世界上,總有第二個趙余風吧?自己也可以,遇到那一個趙余風吧?
旁邊的周凝還在閑散地說著話,窗臺上的黃郁金香在和風中搖動,蘇淇捧著粥碗,讓溫柔的熱度逐漸滲入手心。
而另一個版本的事實是,蘇淇確實有一個大她三屆的學長,也確實去了學長開的電腦公司,她在和學長去機房的時候,莫名其妙地昏倒了。
至于趙余風,不管他是否真實地存在,都只是蘇淇用來證實自己存在的名目。她度過的二十七年,太過溫順而盡如人意,就像一個樣板式的完美夢境。
你的心臟里,會不會也有一個趙余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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