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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那首曲子溶入了一切的愛與恨、救贖與背叛、寬容與反抗,交織成罪惡的禮贊,和亞斯藍(lán)的海水一起吞沒了他們的心。
在遙遠(yuǎn)的土地,與天與海相接的美麗國度,陽光與薄霧繪出的水彩街道上,雕花的樓房,鮮嫩欲滴的玫瑰……這個國度自它在拿破侖的帶領(lǐng)下聲名鵲起后,久違這樣寧靜的早晨。
蟄伏于這個浪漫國度的猛獸正從朝陽的和煦中緩慢蘇醒,1944年的巴黎也和往常一樣正逐漸喧鬧起來。
男人臨窗而站,看著寧靜的街道,靜靜的等待電話。
電話通了,他拾起貝母的話柄,低聲說:“他逃了,鎮(zhèn)魂曲與他同行,我將抓住他,那蠱惑人心的亞斯藍(lán)啊……很快、很快!
1939年,由□□帶領(lǐng)的冷酷而熱血的軍隊開始了他們的侵略。
“以日耳曼民族高貴的血統(tǒng)為尊,去掃除邪惡的猶太人吧!”極具煽動力的話迅速激起了勃勃野心,浩蕩的反猶運(yùn)動開始了!
那個軍人似乎成功征服了德意志人民,以一句“我要用我們德國人的劍,灑我們德國人的血、去獲得!我們德國人的土地!”激起了連同學(xué)生在內(nèi)的人,進(jìn)行武裝侵略的心。
如果說每個侵略者都懷揣熱血與夢想,按捺不住心中滾燙、打出冰冷子彈。那么反抗者亦然,他們懷揣憤怒與正義,將手中的白刃插進(jìn)侵略者的胸膛。
1940年,法蘭西的天空是灰冷的,炮彈打出煙花的絢爛,硝煙粉飾彩虹的美麗,飽含熱淚的誓言無聲蔓延所有人民的心。
1944年,大東亞共榮的空想被中國人粉碎在反抗下,凜冬遠(yuǎn)征的步伐被遏制在蘇聯(lián)人民的紅色里。西歐戰(zhàn)場的侵略者退居諾曼底海岸防線后方,澎湃的波濤、如反抗者的心聲,侵蝕著黑十字。
所有人都在等待。
“你若行的好,豈不蒙悅納;你若行的不好,那罪就伏在門前,他必戀慕你,你卻要制服他……”神父念著圣經(jīng)的詞,不時抬頭。
他念完之后,手濕著盆里的水,灑在面前人的額頭上,右手在胸前劃著十字:
“愿主寬恕你的罪孽。”
做完這些事,他回到懺悔室。
遠(yuǎn)遠(yuǎn)地、新來的修女急匆匆跑過來,叫喊著他的名字。
“快過來,別叫喊。”他伸手對修女招呼,關(guān)上懺悔室的門。修女跑的急,上氣不下接氣的:“那個人來了!在……”
她還沒說完,懺悔室的小窗口傳來了輕輕的敲擊聲。修女吸了一口氣,指著那個地方點(diǎn)點(diǎn)頭,稚嫩的臉頰漲得通紅,神父揮手讓她回去。
“人啊,你有什么罪?”
“我本沒有,自來到這個世界便有了!鄙窀嘎犓f完,握著十字架的手一緊。神父把手放到窗沿上,繼續(xù)用平靜地語氣的說道:“每個人都有罪,主是恩慈的,會眷顧每一個人!
那邊的人停了一會兒,說:“我罪孽深重!
“絕望也是罪過,請虔誠的、訴說你的罪。”神父握著十字架的手放到圣經(jīng)的書皮上,鼓勵他說出罪過。
“我殺了人,奪去了那人妻子的貞潔,奪去了那人孩子的性命!”
“我還可以被拯救么?”
不等神父安慰他,他又繼續(xù)說:
“那天晚上,我到他的家里,他不愿答應(yīng)我求他的事,我是那么的懇求他!可他還是不答應(yīng)……我很生氣,他是我最信任的朋友。∥铱吹剿膬鹤诱谶^生日,那切蛋糕的刀!那邪惡的刀!”那邊的人顯然很激動,他的手應(yīng)該是不安的握著拳,雙腿大概也忍不住顫抖。
“那邪惡的刀!它就在桌子上放著……我、我拿起了它!殘忍的殺害了我的朋友,可罪惡的魔鬼仍不肯放過我!他惡意的低語攢動了我心中的罪念……我又用那把刀殺了他的兒子!而他的妻子剛回來……我發(fā)誓,我發(fā)誓!我對她沒有歹意!可我的心已經(jīng)被腐蝕,我放下了刀卻做出了那樣的罪行——我侮辱了她。”
“十惡不赦的人,你必須虔誠!你真的不曾殺死那個女人?”神父皺緊了眉毛,手指摳著書角。
那邊的人更加的激動,他的聲音都是顫抖的!
“我沒有!我只是把她關(guān)起來!我沒有殺她!可是……她死了!不是我殺的,神父,那個女人不是我殺的!她……”正在那個人激烈的闡言時,教堂那邊發(fā)出聲響,神父站起來,想推開門去看個究竟。窗口那邊的人仿佛沒有聽到,依舊小聲地呢喃著:“……她卻……確實是,因我而死啊……”
神父回頭看他,放下了推門的手,引導(dǎo)迷途的羔羊是他最重要的職責(zé),他繼續(xù)說:“是的,她因你而死,你殘忍的殺死了三個人?墒悄闶欠裨敢鈶曰谀菍⑹侵笞钪匾氖虑榱,你要相信心中的信仰將戰(zhàn)勝不堪的欲望,你要相信,相信自己,將一切交給主……”
神父還在諄諄誘導(dǎo),此時遠(yuǎn)處嘈雜的聲音仿佛走近了,就在耳邊,神父有些嫌惡的扭頭看向門口,他知道那個人來了。
就是那個人了,只有那個人敢在這神圣的教堂,玷污主的耳朵,發(fā)出骯臟的聲響!那個人又要來做什么?
“你們不能進(jìn)去!除了神父,沒有人可以進(jìn)懺悔室!你們這群野蠻人!”修女阻擋著面前的人。
琉璃窗戶在圣父雕像上擲出五彩的光,修女嬌小的身軀似要袒護(hù)那偉大的主。
來人打開她的手,冷淡地說:“我懷疑你們的教堂里有殺人犯,讓我進(jìn)去!你沒有資格阻攔我,修女!”
神父抬手要開門,正在懺悔的人卻先他一步推開了另一邊的門,一雙手緊緊的抓住了神父的衣裳!那個人細(xì)聲叫道:“救救我!神父!救救我。∷麄兪莵碜ノ业,我不能被他們抓走!神父!”他的雙膝跪在地上,他努力的哀求著這世上最能救贖他的人。
門外響起擰動門把的聲音,他更緊張了。
“在吵嚷什么?”神父打開門,門口的軍人便往里打量。
懺悔室中的小門開著,兩邊都只有神父一個人,沒有別的人影。
他對神父微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請問剛才在這里向您懺悔的那個人呢?”
神父手里拿著圣經(jīng),若無其事的說道:“如您所見,他已經(jīng)走了!
“走了?”軍人擰著眉毛,繼續(xù)說著:“神父,那個人有不能饒恕的罪過,神父不能包佑他,請允許我?guī)ё咚!?br> “他已經(jīng)走了。”神父看了一眼屋子里,沒有繼續(xù)說話。軍人有些生氣,他說:“神父,你在身為一個神父的前提下,更重要的是——你是日耳曼人!”
神父聽了軍人的話,干脆閉上了眼睛。
“那就讓我搜搜,看看骯臟的靈魂是不是藏在你這圣潔的教堂里!避娙嗣碱^壓得極低,他生氣極了。對著后面的士兵比劃了一下,那些士兵立刻心領(lǐng)神會的四散開來搜索。
修女跳了起來,大嚷:“你們在干什么。磕銈儾荒苓@樣做!”而在教堂里坐著的人也小聲議論起來。
神父板起臉:“出去!瀆神的人!”
他說完,信徒們都吵嚷起來。士兵們停下來看著軍人,軍人卻看著神父,表情中似乎蘊(yùn)藏著異樣的情緒,可他只是握緊了佩在腰側(cè)的刀。
好長一會兒,軍人扭頭走了,邊走邊說:“你做的很好,神的奴仆!
神父對著遠(yuǎn)去的軍人淺淺鞠了一躬,修女看著他們走遠(yuǎn)了,笑嘻嘻的回頭問神父:“那個人呢?他肯定沒有走,哪有人長著這么快的腳?”
神父摸了摸修女的頭說:“他真的走了,你也去吧!
聽神父這么說,修女只好走開?粗夼哌h(yuǎn)了,神父才打開一個隱蔽的小柜子,引著那個人到自己的屋子里。
“你是誰?從哪里來?”神父把圣經(jīng)放到桌子上,看著那個人。那個人坐在椅子上,說起他的來歷。
“我是一個鋼琴師,我來自巴黎。從納粹的集中營里逃出來,在那里,我被迫接受一些實驗。正如大家所知道的,那兒簡直不是人呆的地方,他們一直在找我,要抓我回去。我去求老同學(xué),希望他可以幫我,沒想到他竟然……竟然要把我送回去!所以……所以我才……”鋼琴師捂著臉,聲音也變得顫抖起來!拔也皇枪室獾摹娴摹!
神父沒有說話,他一直看著鋼琴師。從他的表情里看不出來什么特殊的東西,他安排鋼琴師在這里住下,然后什么也沒有說。
鋼琴師有些猶疑,因為神父并沒有長期收養(yǎng)他的意思,他問:“神父!請您救救我!”
“對于恩惠者仍以謊言來欺騙,我當(dāng)然希望您是有苦衷的,但我很抱歉不能收留您!鄙窀高@樣說完之后看著鋼琴師,鋼琴師咽了一下口水,他沒有說話,神父只好關(guān)上門走了。
黑暗里,鋼琴師躺在床上,雨季里的被子上有股潮濕的味道,那味道是如此熟悉,讓人忍不住嘔吐。他深深的喘了一口氣,闔上了眼睛。
曾經(jīng)有人和他說:“你的眼睛就像亞斯藍(lán)海一樣,蠱惑人心,尤其是在夜里,在黑暗里,和亞斯藍(lán)一樣讓人窒息……”
隔日,懺悔室
“人啊,你有什么罪?”神父問著,用手整理著衣服。
“神父,犯了罪要怎樣贖罪呢?”
“你!你來干什么?”神父激動的站了起來。
“神不是一視同仁的么?”那個人的語氣有一點(diǎn)輕蔑。
“……你犯了怎么樣的罪?”神父緩緩坐下來,他不能理解,那個人又來干什么。
“有個人,他謊稱是虔誠的信徒。
他幫助殺人者殺人,
他不承認(rèn)自己殺人的罪行,
他背棄親友兒女,
他包庇殺人犯……
他的罪行不可勝數(shù),可他竟還妄圖救贖。神父,這么一個罪大惡極的人還有的救贖么?哦!不對!是這么一個魔鬼還有得救么?”
“住嘴!不要說了!”
“咔——”門開了。昨日在教堂放肆的軍人就站在那里,他看著神父,露出一個惡毒的眼神。
神父看著那個人吼道:“你又來干什么?”軍人從衣服的口袋里拿出一張紙放在他面前,他很冷靜,冷靜的可怕。
“我怕你將來不僅上不了天堂,連地獄也容不下你!彼p蔑地笑了,踢了踢神父腳邊的小柜子。
“真是個完美的救贖地,我敬愛的神父大人!闭f完他撣了撣神父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拿起一柄黑色的雨傘轉(zhuǎn)身離開。
神父緊緊抓著那張紙,突然憤怒的把它摔到一邊!他支著頭沉默了很久,直到修女來叫他,他才站起來、拾起那張紙出去。
“罪惡若不能曝光在白天,就讓黑夜里的魔鬼監(jiān)視他的一言一行。藏在偽善陰影下的罪惡,需要用他的血去滌蕩心中的蒙塵!
鋼琴師坐在床邊。
鋼琴師覺得自己快瘋了,往日不斷的逃亡讓他沒有時間靜下來思考,現(xiàn)在他安定下來。他的手指仿佛有千萬只螞蟻在蝕咬,心里更是痛癢難耐!
他正受著折磨,神父已經(jīng)推開門,坐到他對面。
他現(xiàn)在真想撲到神父腳下,求他給自己一架鋼琴。他抬頭望向神父,神父看到他的眼睛有點(diǎn)吃驚,感嘆:“您真是有一雙好看的眼睛!
鋼琴師的身體猛地抖一下,繼而無奈的說:“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就是一雙眼睛而已!
他這樣說完,神父搖了搖頭,他的頭一直低著沒有抬起,神情也掩蓋在陰影的下面看不清晰。
“您別誤會,我并沒有別的意思,我有個弟弟,他也有一雙很好看的眼睛,看到你不禁想到了他而已!变撉賻熉犓@么說,一時間有些興趣,問他:“弟弟?神父有弟弟么?他長什么樣子?”
“……他已經(jīng)走了,我的弟弟已經(jīng)不在了!
“哦……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变撉賻煂擂蔚牡拖骂^,很快就用安慰的語氣說:“我的妻子和女兒也死了,拋下我一個,繼續(xù)受這人間苦難。”
“那為什么不和他們一起去了,還免得受苦了不是么?”神父問他,鋼琴師抿了抿嘴,自嘲的笑,反問:“那神父怎么不這么做呢?上天堂不是最好的結(jié)局么?”
神父回答他:“因為我還沒有受盡應(yīng)受的苦難,我的路還很長。先生的理由又是什么呢?是什么支持先生堅持到現(xiàn)在?”
他說完,鋼琴師沉默了好久,當(dāng)神父決定再度開口時鋼琴師猛的抬起了頭,他的表情堅定而果敢,他說:“因為我相信,這場戰(zhàn)爭總有終結(jié),我要活著看到它結(jié)束。生活是我自己的,不會交給突然發(fā)生的戰(zhàn)爭去決定,該不該死都是我說了算。”
神父不自覺的去握胸前的十字架,在握到的瞬間他似乎受到莫大的鼓舞,不安分的心漸漸沉靜下來。
他們僵持了一會,鋼琴師憋紅了臉,鼓起勇氣問:“神父,我想知道這里有沒有鋼琴?”他說完,神父并沒有什么反應(yīng),他又慌忙補(bǔ)充道:“教堂不都有唱詩班么?我可以給他們彈琴!”
神父抬頭看他,鋼琴師吞了一口吐沫,神父揉了揉鼻梁對他說:“沒有唱詩班,鋼琴倒是有一架,在大堂的左邊。有點(diǎn)舊了,音色可能不好。你彈得時候注意一點(diǎn),把幕簾拉下來,別讓人看見你!
一邊說,神父站起來,走到書架的旁邊。
“先生,你可以長期留下。不過要幫修女打掃教堂,可以么?”
“當(dāng)然了!我十分愿意!”鋼琴師從床上一躍而起,快速的拉開房間的門,踏著“嗒嗒嗒”的腳步聲向遠(yuǎn)處走去,不一會兒,悠揚(yáng)的琴聲傳來,歡快而明亮,連帶著讓人心也活了過來。
關(guān)上鋼琴師忘記帶上的門,破舊的小屋隔音很不好,鋼琴愉悅的聲音近在耳邊。神父面無表情,慢慢蹲下來,“嘩——”的拉開鋼琴師的行李箱,在行李箱里翻弄。
他仔細(xì)地一頁一頁翻看著鋼琴師的譜曲,最后他把他沒有見過的譜子抄到紙上,再小心翼翼的把一切都?xì)w回原位。
他如此熟練的做著這些事情,看著那些譜子,他自己都笑了。
。∵@樣就可以獲得救贖了吧!
五月初一,天陰沉,雨將至。
懺悔室。
“沒有譜子,那些譜子里沒有你說的,我翻過了!鄙窀傅吐暬卮稹
另一個邊的軍人說:“不管你用什么辦法,讓他把譜子寫下來!鄙窀嘎犕晁f的,咬緊了牙,沖那邊低聲喊道:“你簡直不可理喻,為什么你們非要那個譜子,那是什么譜子讓你們這么在意?”
“那是可以實現(xiàn)你救贖的譜子,你必須拿到它!”軍人推開門,懺悔室的外面,鋼琴師正在演奏,像是那陰沉的天氣一樣,低沉的、壓抑的……但又不一樣,那如烏云翻涌般的琴聲中,隱隱有一縷清麗,像一只帶著雷光的隼。
很快就要下雨了。
鋼琴的聲音令軍人沉醉,神父卻不這么受感染,他對軍人吼道:“惡魔,你會得到報應(yīng)的!憋@然這并沒有撼動軍人什么。神父握著圣經(jīng),他看著面前的這個軍人。
軍人還是那么年輕,褐色的卷曲頭發(fā)掖進(jìn)帽子里,生生的將那分青澀掩飾成一種干練。淺青色的眼睛像是故鄉(xiāng)朦朧的遠(yuǎn)山,被雨水潤濕得明亮而清澈。在那一片清明中,神父仿佛看見了以前的他……
看到他卷起袖子,穿梭在學(xué)校的圖書館里,把書一本一本歸置到書架,看到自己來了,就露出一個淳樸內(nèi)斂的笑容,招呼道:“還剩一點(diǎn)了,等等我,我們一起回家!
那已經(jīng)是故去的場景,看著軍人一身的筆挺軍裝,他再也不是那個穿著自己舊校服的小男孩了。他們再也回不去,那個美好的、天真的年代。
不!一定可以回去的!
“回來吧,別做了!不值得。我?guī)慊氐焦枢l(xiāng),我們一起回去……繼續(xù)下去又有什么好處呢?我們已經(jīng)快輸了,不是嗎?跟我走吧……我們一起……”神父站起來,他說的都是真心話,他握著軍人的肩頭努力說服他。
“不值得?”軍人扭頭看著他,神父比他低一些,他看到神父的眼神是那么懇切,他只覺得心中的怒火被點(diǎn)起。
他步步緊逼:“不值得?當(dāng)我還是個學(xué)生的時候,你把我送進(jìn)來,那時你怎么不覺得不值得?當(dāng)我被迫接受那些我不想做的事情的時候,你怎么不來解救我?現(xiàn)在我來到你從未到達(dá)的高度!你要我跳下來?”
軍人打開他的手:“不值得?那是因為你做不到!我要做給你看,我要帶著榮譽(yù)回到故鄉(xiāng)!我再也不是那個蜷縮在你陰影下的小孩兒了!我要回到故鄉(xiāng)!而你,你只能留在這兒!”他說完,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
“你們答應(yīng)我的!拿到鎮(zhèn)魂曲我就可以回去的!是你答應(yīng)我的!”神父拽住他的衣裳。
“沒錯,你可以回去!避娙寺冻鲆荒ㄍ嫖兜男θ荨!爸挥心憧梢曰厝!
“不——不是的!我。 鄙窀副罎⒌拇蠛傲⒖叹驼衼砹巳,那鋼琴聲戛然而止,響亮的腳步聲離他們越來越近!軍人一把推開神父,他走到另外一邊,回頭對神父說:“如果拿不到,你也別想回去!
鋼琴師聞聲而來的時候,懺悔室里只有神父一個人。他坐在地上,面色如常,這讓鋼琴師以為自己剛剛聽錯了。
神父站起來,對鋼琴師說:“沒事,剛剛那個懺悔的人太激動了……你彈的很好聽,比我彈得好聽!
“神父也會彈鋼琴么?”果然鋼琴師的焦點(diǎn)一下就被轉(zhuǎn)移了,神父笑笑說:“是啊,以前教堂有個唱詩班,我教過他們很多歌……后來戰(zhàn)火燒到了這里,唱詩班就解散了!
“那真是……太糟了!变撉賻熎财沧,神父已經(jīng)站起來從門口出去了?帐幨幍膽曰谑抑皇d撉賻熞粋人。
他走到懺悔室的另一邊,打開通向外面的門,外面已經(jīng)開始下起了小雨?諘绲慕稚,也只有一個撐著黑傘的人,孤單地走在路上。
多么熟悉的背影啊!哪怕是戰(zhàn)爭結(jié)束、都終生難以忘懷的背影!
鋼琴師在這里住了七八天,軍人沒有再來教堂鬧過事。這讓修女們以為那個軍人再也不會來了,好像戰(zhàn)爭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她們開始到街上去買東西,連鋼琴師也被允許可以小范圍的外出,這讓鋼琴師很高興。
不過到了外面,鋼琴師很失望,出來是出來了,可這里什么都沒有,連陽光都還躲在烏云的后面。
而今天,太陽出來了,十分耀眼。
神父站在教堂里,看著修女和鋼琴師帶回來的人,感嘆道:“你們兩個真會給我添麻煩!毙夼弯撉賻熁ハ嗦柫寺柤纾嘁曇恍。
帶回來的人有一頭淺淡的金發(fā),皮膚很白,個子也很高,不過一看就是沒有長開的少年人。他的身上都是血,五官痛苦的擰在一起。
如果他只是一個普通的東歐人,神父絕不會那么在意。只不過這個人身上帶著槍,狙擊槍。他渾身的武裝說明了他是個戰(zhàn)士,而他帽子上的紅星更說明他是德國的敵人——蘇聯(lián)紅軍。
“您肯定會收留他的對不對?”修女望向神父,神父撫摸著她的頭,他無奈的回答修女:“你個麻煩精,我拿你有什么辦法!”
鋼琴師看他輕易地就答應(yīng)了,也露出一個吃驚的笑容,他問神父:“您不介意他是個……?”
“我介意的是為什么蘇聯(lián)人會到這里來!鄙窀刚f著,兩個人面面相覷,想不出解釋。
狙擊手被安排和鋼琴師住在一起,神父搬去了地下室。
狙擊手身上的傷被涂上了藥,沒過多久他就醒了。
他戒備的看著四周,房間狹小又潮濕,有很多的書。床下面有一個箱子,他緊張地戳戳那個箱子,接著拉開了箱子的拉鏈。
這時,鋼琴師正好端著飯回來,剛開門,狙擊手利落的滾到了床下。鋼琴師看到自己的箱子被打開,床上的狙擊手也不見了,嚇得把飯立刻放到桌子上,走到箱子前想拉上自己箱子的拉鏈。
沒想到,剛走到床邊,狙擊手從床下一躍而出,一拳打在鋼琴師肚子上!
鋼琴師摔到桌子上,發(fā)出一聲悶響。五臟六腑都攪在一起的感覺真不好受,坐在地上,鋼琴師猛烈的咳嗽著。
狙擊手看鋼琴師沒有一點(diǎn)反抗,這才想起打開房間的燈。
燈亮了,雖然昏暗但狙擊手還是看到了對方的臉,那雙藍(lán)色的眼睛是那么清晰的印在自己腦海中,狙擊手驚訝的喊出鋼琴師的名字。
“嗯?你認(rèn)識我?”鋼琴師慶幸對方會說英語,不然他真不知道該怎么和一個蘇聯(lián)人求饒。狙擊手握住他的手,激動與崇拜之情溢于言表,多么年輕的人!不知道掩飾和做作的人……
狙擊手操著不太熟練的英文對他說:“您是著名的鋼琴師啊!我聽過您的演奏!您還記得嗎?在法國巴黎!您曾經(jīng)為一支混合武裝隊伍演奏過,我就是其中的一員啊!我就坐在第一排!”
“在當(dāng)時,只有您和一小部分的藝術(shù)家愿意出來為反抗隊伍演奏。尤其是您,奔走在前線,用您的演奏鼓勵人們站起來反抗!我還記得您在表演之后,對著我們喊:‘打敗法西斯!法國萬歲!’。我當(dāng)時極受鼓舞!”
鋼琴師聽他不停事的稱贊自己的偉大,不由的露出苦笑,是啊……一年前他還是一個有名的愛國鋼琴師,他的心中還有熱血和斗志,他和這個狙擊手一樣敢用生命和納粹抗衡,可那都是過去的時代了。
“聽說您被抓走,我特別難過,沒想到今天竟然在這里見到您!”狙擊手把他扶起來,他說完這句話,突然醒悟了,是啊!鋼琴師為什么在這里呢?他背叛了嗎?這樣想著,他就問出了口:“您背叛了嗎?”
“當(dāng)然沒有!”鋼琴師連想都沒想脫口而出,說完他猶豫了,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他就是背叛了。
“那您為什么在這里?”狙擊手繼續(xù)問他,鋼琴師回答:“我逃亡到這里的,這兒是個教堂。我和一個修女把你帶回來的,神父仁慈的接受了你。”一五一十的回答完狙擊手的問題,鋼琴師也問:“你又為什么在這里?”
狙擊手聽到他問,神色尷尬起來,說:“這是機(jī)密,我不能說。”
機(jī)密?鋼琴師聽到他這樣說,心里想:也許很快這里就會重新回到我們手里了,也許很快戰(zhàn)爭就要結(jié)束了!想到這里他覺得一切都有了希望,他握住狙擊手的手對他說:“我明白的!我明白的!”
“……這里究竟是什么教堂,很熟悉,我好像來過這兒……”狙擊手輕輕推開了門,在門縫里他在看這個教堂。鋼琴師不知道這個教堂的名字,他回憶著周圍的路牌,企圖想起這是什么路。
不知何時,神父已經(jīng)站在了門口,他推開了門,三個人終于見面了!
當(dāng)鋼琴師還在因為疼痛無法思考的時候,狙擊手指著神父,表情錯愕而驚恐!
“你!你是!”
“我是這個教堂的神父,唯一的神父。你放心,我盡量不讓軍隊發(fā)現(xiàn)你!鄙窀妇拖駴]聽到狙擊手的叫喊一樣,他抱著圣經(jīng),繼續(xù)說:“別鬧出太大的動靜,不然會有軍隊過來,那時候我就幫不了你了!
這種包含著威脅語氣的話讓狙擊手縮回了手指,他的表情蘊(yùn)滿了憤怒!而神父仿佛沒看到一樣,輕輕地帶上了門。
“我們快走!”狙擊手一把拉起鋼琴師的胳膊,他是那么的激動!可是鋼琴師根本不了解狀況,他問了好幾遍發(fā)生了什么,狙擊手才捂著腦袋安靜下來。
“你不知道,我曾經(jīng)來過這個地方……”
“那個時候,我和現(xiàn)在一樣是個士兵,可那次我是逃到這里來的。神父……就是那個神父!我以為他仁慈的收留了我,但是我不小心發(fā)現(xiàn)了他的秘密!在教堂的地下室里關(guān)著一大群孩子!那些孩子都不正常,他們都不是正常人!他們是實驗品!那個神父……他!”
鋼琴師震驚極了!那個神父竟然是納粹的走狗?
“他把到教堂里尋求幫助和救贖的人抓起來,去給納粹做實驗嗎?!”天哪!他不能相信這一切,這不可能!神父是如此好心的收留了自己,他……!
鋼琴師想到這里,他想起了什么,是了……是了!那一次他在懺悔室里看到的,那個抓自己的軍人和神父有勾結(jié)!
“沒錯,就是這樣的!我看到過,他和軍隊的軍官有來往,我認(rèn)識那個軍官,我曾經(jīng)被他抓去過!那是負(fù)責(zé)‘實驗’的軍官,我認(rèn)識他!”鋼琴師一邊說著,一邊悲傷地感嘆:“怎么會這樣……”
“我們該怎么辦,我們……逃吧!”鋼琴師那么害怕,他害怕再回到那個實驗營里去!翱墒恰覀兡芴拥侥膬喝ァ
“不!我不能逃,我還有任務(wù),我不能走。”狙擊手站起來,他試圖冷靜自己的頭腦,他覺得這整個事情都有些不對。他說:“為什么,那個神父會收留你,為什么他剛剛說要收留我,他到底有什么陰謀?”
鋼琴師聽他喃喃自語,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他張嘴想對狙擊手說,可又否決了這個念頭。
狙擊手一直握著胸口的口袋,那里面似乎是一本小冊子。狙擊手一直在安慰自己,他以自己的信仰寬慰自己不能退縮。
夜晚寂靜,海浪翻涌的聲音,樂章般動人。
鋼琴師睜著眼睛躺在床上,他的眼睛閃著動人的光彩。
“啊……希望亞斯藍(lán)的海水也可以奏出這么動聽的旋律……”他微弱的呢喃并沒有吵醒熟睡中的狙擊手,他睡得那樣香甜,嘴角還帶著喜悅,那一定是勝利的喜悅。
日子安穩(wěn)的過了一天,神父沒有來看過他們。
第二天,五月十八日,天放晴了。
狙擊手正在擦他的槍,鋼琴師出去了。
鋼琴師的手指在琴鍵上跳躍著,神父就坐在他的旁邊,他問:“找我什么事?”
“……我想知道你想要什么!变撉賻熼]著眼,他問的平淡無奇,但他自己知道他緊張極了。他問完之后,沒有聽到神父的回答,他彈著琴,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會看錯的,作為一個鋼琴師他知道自己不會錯的。
“神父,我想告訴你我的故事!边@個時候,琴聲變了,變得低沉而緩慢。
故事開始于戰(zhàn)火燃起的年代,那時候鋼琴師還是一個熱血的、愛國的鋼琴師,他只演奏反抗的曲子,他用鋼琴激勵每一個聽他演奏的人去反抗;他也曾參與過藝術(shù)家們關(guān)于反抗的激情探討……那是多么讓人懷念的年代啊!一個沒有任何憂慮只有熱血的年代,鋼琴師的心里只有反抗、反抗、反抗!
當(dāng)城市被占領(lǐng),鋼琴師沒有逃亡,他還活動在地下。直到他回家,他的妻子和兒女被抓走,他被帶到一個陌生的地方。
噩夢從那里開始,一切從那里開始了……
年輕的軍人穿著白大衣,他對鋼琴師說:“我們需要一個鋼琴師,需要一個優(yōu)秀的、可以幫助我們的鋼琴師!
鋼琴師第一次領(lǐng)會到什么是脅迫,他的妻子和兒女在別人手里,他自己的性命也在別人的手里。
他選擇屈服,他聽從軍人的吩咐,和一個同行——他的老朋友開始了他的研究,鎮(zhèn)魂曲,那可以激起人類潛能、讓他們意志高昂、奮勇殺人的鎮(zhèn)魂曲。
在那段的日子里,他經(jīng)歷恐懼、血腥。
他曾走到一個空房間里,房間里只有一盞昏黃的燈,他起初只看到一個背對著自己的椅子,有人蹲在地上在做著什么。當(dāng)他走近了,他看清了,那個人正蹲在地上拿著一揸長的鐵針在鉆另一個人的腳趾。他無法形容他當(dāng)時的震驚,后來他才知道那是測試人對疼痛感受極限的實驗。
那些匪夷所思的實驗,他聽都沒聽過,但是他知道試驗品里有很多他的同胞,可能還曾經(jīng)聽過他的曲子。
軍人告訴鋼琴師,如果不能完成任務(wù),他和他的家人也將成為試驗品之一。
鎮(zhèn)魂曲的研究歷經(jīng)四個月,他成功了!
他和朋友都是那么高興,也那么不安。朋友先他一步被送出了這個恐怖的研究室,而他卻被帶到別的房間。
房間里很亮,稀疏的站著兩三個人。在那里,他看到的不是出去之后的太陽,是妻子和兒女的尸體,他甚至沒認(rèn)出那是他的妻兒,那只是三具面目全非的尸體。
光裸的全身沒有一塊兒完整的皮膚,鮮血淋淋的堆在一起。他知道,那是失敗的試驗品,他在猜想是什么實驗,是那個從額角開始剝皮以鍛煉人的心理實驗、還是拔去筋后觀察人類生活的實驗、還是其他,他不知道的。
軍人看了他一眼,對他說:“好了,交出曲子你就可以走了!
他木訥的坐在椅子上默寫譜子,淚水打在那張不知道是什么質(zhì)地卻異常柔軟的紙上,那根筆也那么順手。
他可以走了,他終于可以走了,沒有人和他一起。
“我給了他假的曲子,他卻真的放我走了。出來之后,我殺一起研究的同行,殺了所有可能知道這件事的人!变撉賻熞琅f在彈著鋼琴,他所講的似乎是別人的人生,他甚至還笑著,好像沉浸在鋼琴聲中。
他的手指干燥而優(yōu)美,屬于鋼琴家的手。他說:“我已經(jīng)知道了。你曾是有名的訓(xùn)練官,教那些不會拿槍的日耳曼少年拿起武器!”
說到這兒,鋼琴師笑了一下,他繼續(xù)說:“后來,我看到過你和軍人見面,那正是我的仇人。我才知道,原來你也曾參與那些實驗!
他說完,扭過臉看著神父,他的眼睛像是亞斯藍(lán)海暴風(fēng)上的陰霾。
“不可能!”神父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他搖頭否認(rèn)。“不可能!那不是他做的!他是被強(qiáng)迫的,他才二十二歲!三年前他還是個普通的學(xué)生。∫粋普通的,鄉(xiāng)下的孩子!”
“他是被逼的,他是被逼的……”
“那是事實,事實不會因為不可能而不存在。”鋼琴聲戛然而止,鋼琴師看向他。
“如今我沒有什么可牽掛的,我不會交出鎮(zhèn)魂曲。那曲子會讓納粹變得更加殘暴、他們會殺更多的人,殺害我的同胞!我擁有自殺的勇氣和技術(shù),我不會交出鎮(zhèn)魂曲,永遠(yuǎn)不會!
沉默,神父沒有說話,他捂住自己的臉,問鋼琴師:“你為什么要和我說這些?我們是敵人,我是你憎恨的日耳曼血統(tǒng),一個可恨的納粹分子!
“我需要你的幫助,神父!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要救贖,不只是活下去而是被救贖。你想回到故去那個年代,那個沒有硝煙、沒有陰謀的年代。”
鋼琴師說的很堅定,只有信仰才能支持一個人活下去,尤其是一個犯過大罪的人。他繼續(xù)說:“我去過地下室!
神父顫了一下,鋼琴師注意到了,他猜對了!
“那是實驗失敗的孩子,他們的性命還在,是你救了他們。為了救他們,你利用自己神父的身份給軍人找了很多別的實驗品,對不對?”
說到這里,鋼琴師愣住了。因為神父的表情變了,那本來總是波瀾不驚的臉孔流露出掩飾不住的懺悔、可憐、悲傷和恐懼!
“對,你說得對。我為了那幾個孩子殺過不下百人,如今我還想得到更多,我要鎮(zhèn)魂曲。只有鎮(zhèn)魂曲,我才可以帶著他們回到家鄉(xiāng)!
“為此,不知道還要再殺多少人!鄙窀感α,如此漆黑的未來、竟然就是他的希望。
“為什么?他們和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樣,他們甚至是……失敗了的……”鋼琴師沒反應(yīng)過來,他不能理解。
“因為把他們帶到戰(zhàn)場,告訴他們國家需要他們的是我。就連那個軍人也是我……我把他送到戰(zhàn)場,我跳出火坑,可他們卻沒有回來。”
那些自己做過的孽和好,在這場戰(zhàn)爭中都被扭曲了,他是個日耳曼人,他已經(jīng)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對的……因為他怎么做似乎都是不對,而今他只;氐綇那斑@一個念想,他不管這是不是對的,現(xiàn)在他只想要這個!
鋼琴師看了他一會兒,說:
“……那就幫我,只要你幫我,我就讓你和那些孩子回到故鄉(xiāng)。”
故鄉(xiāng)。
是啊!故鄉(xiāng)!那個他年輕時無比想要離開的地方。
他還是個青年,在故鄉(xiāng)唯一的大學(xué)里他是成績最好的學(xué)生,也是教堂里最年輕的神父,每天忙碌學(xué)習(xí)、忙碌禮拜……充實而枯燥。
當(dāng)戰(zhàn)爭來臨,他覺得全身的熱血都在燃燒!
聽聽!國家說需要我!
他幾乎沒有猶豫,卷起行李就往報名處跑。
“哥哥……你要去哪?你是個神父。∧鞘恰鞘菤、人的……”他聞言扭頭,瞪了弟弟一眼!喝道:“胡說什么!國家需要我!我們就應(yīng)該為國家獻(xiàn)上一切!一切懂嗎?!”他轉(zhuǎn)身想走。
“哥哥,帶上我吧!我也想去,我想和哥哥一起……”穿著他的舊校服,淺青色的眼睛微微瞇著,他的弟弟就那樣靦腆的站在原地。
“笨蛋!在這兒等著!等我回來接你,你還太小了笨蛋!好好鍛煉!不要拖后腿!知道嗎?”也許是要走了的原因,他比平時溫柔一些。笨蛋開心地點(diǎn)點(diǎn)頭,大聲回應(yīng)著:“嗯!你一定要等著我!哥哥!”
之后是一段有些燃燒的日子,集中而忙碌的訓(xùn)練。他依舊是成績最好的那個,得到特別的提拔,成了一名訓(xùn)練官。他想他要為祖國奉獻(xiàn)一切,一切的一切……
三年后,他重新回到故鄉(xiāng)。
“我將教會你們?nèi)绾纬蔀橐幻嬲牡聡娙,如何去獲得榮耀!”他幾乎是自我釋放的演講煽動了幾乎全部的青年!
看到一個又一個人,經(jīng)過自己的訓(xùn)練變成一名能為國家效力的人,他興奮!當(dāng)然,還有他的弟弟!優(yōu)秀而出色,甚至超過自己。
“哥哥,我不想繼續(xù)了!好可怕!他們、他們用人做實驗!做一些……你難以想象的可怕的實驗。”那一天弟弟緊緊拽著他的衣服,淚水滿布臉龐。
他嫌棄的揮開,罵他:“你怎么那么脆弱!這是戰(zhàn)爭!戰(zhàn)爭!無論什么,哪怕是生命都要拋下!哪有那么可怕?別人怎么做到的?你這個丟人的家伙!給我回去好好干,不許哭叫,不許離開!”他把弟弟交給管理的人,轉(zhuǎn)身就走。
“哥……哥……”他聽到青澀的聲音小聲囁嚅著,猶豫了一下轉(zhuǎn)身回頭,揉了揉他的頭發(fā),“好好聽話,知道嗎?”
他看著弟弟離去,身影還有些瘦弱。
他若知道那是如何的實驗,他發(fā)誓他絕不會……可一切都沒有如果。
又是交人的時候了,他自豪地把訓(xùn)練完成的年輕士兵交了過去,那都是故鄉(xiāng)的孩子,他自豪極了……
后來…后來的故事很可笑,可笑到讓人害怕……他永遠(yuǎn)都忘不了那時他是如何大聲尖叫的,當(dāng)他看到那些所謂的實驗品、為帝國勝利而實行的光榮的實驗。
為什么?!他憤怒!可沒人回答。
為什么?!他們還是孩子!他們也是德國人啊!沒有人回答他……他永遠(yuǎn)不會忘卻那一雙雙冰冷的眼睛,曾經(jīng)他那么憧憬。
他離開了,熄滅所有的熱情,連沸騰的血都冷了……
成為了一個可悲的……神父,多可笑啊!
時間一晃眼就過去了大半,六月六日凌晨。
鋼琴師穿上了黑色的燕尾服,狙擊手不知道去了哪里,神父還在地下室。一切都準(zhǔn)備好了,一切都準(zhǔn)備好了!
神父來到地下室,他親吻每個孩子的額頭,沒有額頭的就去親吻他們臉頰或者其他地方……用眼淚和顫抖的聲音一遍遍為他們禱告,叮囑他們不管發(fā)生什么事都不能從地窖里出來,直到聽見勝利的吶喊。
是,他明白,今天將是一切結(jié)束的時候。
往日荒涼的教堂里,坐滿了人,穿著軍裝的士兵密密麻麻的塞滿教堂。軍人坐在最前方的座位上,他高興極了,一直微笑。
神父到鋼琴師的房間里,他覺得不安,向鋼琴師確認(rèn):“你真的會演奏鎮(zhèn)魂曲么?你真的愿意救贖我……一個無惡不赦的神父!变撉賻熣趯χR子整理自己的領(lǐng)子,他笑著說:“是的,我不是幫你,是為了那些孩子們。”
聽到鋼琴師這么說,神父低下了頭,他問:“那個狙擊手去哪兒了?”
……房間里一下子就安靜了,是啊!狙擊手不見了。
神父笑了,說:“狙擊手會趁著這次機(jī)會殺了那個軍人和那些無辜又可恨的士兵是嗎?”
“只有那個軍人,狙擊手只會射殺他一個人!他死了,你可以帶著那些孩子,你們可以一起回到故鄉(xiāng)!想一想!故鄉(xiāng)的河、故鄉(xiāng)的山、故鄉(xiāng)的小教堂、故鄉(xiāng)的唱詩班!你可以回到你的小教堂!”鋼琴師看著神父,他充滿感情的聲音聽上去那么煽動人心,他說的那些東西也都那么誘人。
“是嗎?”神父緩緩從衣服里掏出一塊懷表,“吧嗒”金色的表蓋被打開,上面的照片發(fā)黃但是溫馨,那是軍人和他的合照!澳憧,這就是我已經(jīng)死去的弟弟,如今他又要再被殺死一次!我的弟弟……他到底有什么樣的罪啊!
鋼琴師呆在原地,看神父出去,他感覺原本明亮的天一下子暗了。
他不知道那致命的關(guān)系。他問:“你會告訴他嗎?”
“不知道。誰知道呢?”神父關(guān)上門,鋼琴師原地怔了一會兒。
他要去,不管怎么樣,他要去,這是他唯一的機(jī)會,以后都沒有了。
他抬起頭,拉開門,看著神父的背影,露出一抹的笑容,像是太陽在亞斯藍(lán)海上冉冉升起。
走出門,穿過走廊。光線一下明亮了起來,為了演奏,教堂里的燈全部都開了,五彩的穹頂把光折射在墻壁上。多么美麗的地方,正符合他要演奏的曲子,鎮(zhèn)魂曲,最后的鎮(zhèn)魂曲。
“歡迎大家來到本世紀(jì)最盛大的演奏會!我將為大家獻(xiàn)上榮光和驕傲的鎮(zhèn)魂曲!它將成為日耳曼征服世界的鋼鐵力量!來吧!”面對黑壓壓一片的士兵,鋼琴師鞠了一個躬,神父坐在軍人的旁邊,他看了一眼沒有多說什么。
走向鋼琴,跨步到鋼琴前方,將燕尾服甩到后面,閉上眼。
“鐺——”隨著凌晨五點(diǎn),教堂悠揚(yáng)的鐘聲響起,演奏開始了!
黑白鍵下溢出的音樂像是溫和的流水,先是絲絲縷縷的撫摸你的雙耳。然后輕緩的拍打你浸在溪水里的小腿,略帶清涼的水圍繞著你。
你抬頭,那明媚的陽光下,你看到了你的心上人。那姑娘就站在遠(yuǎn)方,他朝你招手,你聞到滿山花開的味道。你向她走去,腳踩在柔嫩的草地上。
那音樂似乎感染了每一個人,他們的表情都那么愉悅,沉浸在鋼琴師塑造的人間桃源……
不!這世界上已經(jīng)沒有桃源!故鄉(xiāng)已遭受你們這群野獸的蹂躪!姑娘們紛紛將刀子捅進(jìn)心口!手中握著的不是姑娘送的花束,是武器,冰冷的、血腥的!
天空開始轟鳴,一切突然消失,周圍成了大海。
沉浮在海中央,波濤怒涌著!漆黑冰涼的海水一次一次將你往更深處拖拽,腥臭的海水灌進(jìn)你的鼻腔!你奮力掙扎,那海中央竟還有一個巨大的漩渦!瘋狂的將周圍的人拉進(jìn)他的懷抱!無法逃脫!你看到了,那是被自己殺死的、無辜的人組成的漩渦!是罪惡降下的天罰!
那鋼琴聲的聲音愈演愈烈!士兵們的呻吟驚起教堂里的白鴿,他們的七竅開始流血,有的正拿著刀子朝自己的身上扎去!有的直接舉起手槍!
修女早已昏迷,她靠在柱子上不停用頭去撞柱子,鮮血嘩啦啦的耗損著她的生命!她眼前都是那些不堪回憶的光景,那些自己迫切想要忘記的凌辱、流離……
軍人捂著他痛得難耐的頭,他想起以前的實驗,他殺的人!他們都來找自己了!他們把自己綁在架子上,用那些手段折磨自己!
只有神父,他的耳朵里塞著棉花。他看著眼前的景象,才明白,這是鋼琴師的反抗!
他看向鋼琴師,在明亮的光線和漆黑的陰影交錯下,鋼琴師在笑。
雙手不停飛舞、在琴鍵上跳躍!靈魂在光中燃燒、在暗中肆虐!他仿佛是披戴圣光的救贖天使、伸展血翅的邪惡魔鬼!
在世界毀滅的大逃亡中,演奏著這一首滅世與度人的鎮(zhèn)魂曲!
鋼琴師不停地笑!再沒有任何時刻能讓他更加愉悅!
是,沒錯。狙擊手只殺那個軍人,那些剩下的……剩下的所有人!全部都由他來!琴聲越來越激烈,猶如窗外那輪灼灼燃燒的太陽!猶如鋼琴師那顆爆發(fā)的……心臟!
神父覺得眼眶有些酸澀,他想所謂的故鄉(xiāng)就是這樣了吧!那不僅僅是個地方,也是一個年代,或者一種狀態(tài)、一個方式……每個人都將這樣,離開再歸來,他也是,所有人都是,這就是救贖吧?
他曾經(jīng)告訴過不少人他的“故鄉(xiāng)”,可從未得到過支持,甚至是理解也都沒有。而此時此刻,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終于被理解的孤僻小孩兒,被這個世界接受,有人觸摸到了他藏在深處左支右絀的靈魂,有人看到了與他相同的風(fēng)景。
他想站起來,走近去看、接觸那光影中的人。
突然,一只手扒住了神父的衣服,是他弟弟的手!他的弟弟顯然痛苦難耐,可卻憑借堅毅的精神果決地掏出手槍,顫抖著朝鋼琴師舉起黑漆漆的兇器!
他的弟弟,他不得不欣慰不感嘆!他的弟弟早已超越他。
神父突然醒悟過來!那個狙擊手呢!那個狙擊手在哪兒。克艔埖目聪蛩闹!穿過教堂的大門,他看到外面的樓房上有一處閃光的亮點(diǎn)!是狙擊槍嗎?他是不是瞄準(zhǔn)了自己的弟弟。
神父驚慌間,軍人已經(jīng)弓著腰站了起來,他手中的槍已經(jīng)對準(zhǔn)了鋼琴師。神父撲到他身后,大喊著:“趴下!”一手狠狠推開了軍人的身子。
子彈穿過皮肉,鮮血噴薄而出。軍人摔在地上后,似乎有什么鋒利的東西擦過他的臉頰,打進(jìn)了教堂的地板。
他詫異的扭過身子,神父溫?zé)岬纳碥|迎面倒下,殷紅的鮮血朝他噴涌而來,他緩慢的抬起了雙手,擁抱住一個溫暖的胸膛。鮮血溫暖了他,那因為琴聲而痛苦不堪的精神變得平靜。
他的手有些顫抖,慢慢的摸到了神父被穿透的后背,他撫摸到那黑色衣服下面,子彈打穿心臟后留下的空洞,不停地從中流出溫?zé)岬囊后w,他努力捂住那個缺口,可是……鮮血已經(jīng)止不住了。
鼻子猛的泛酸,他的眼睛瞪得極大,似乎憋著一股情緒無法釋放,整個人不可控制的顫抖著,連話都說不出。
神父喘息著,他感覺的到疼痛,生命正在流失,神正將他的靈魂從軀殼中抽離。
也許很快,他就要死了。沒有救贖、沒有禮葬……
但是他的弟弟,那個從小就跟在他的身后,無論他如何討厭都不能將他甩脫的弟弟不會和自己一起死。他的弟弟要一個人繼續(xù)活著,繼續(xù)受苦,而他不能再陪在他的身邊。
還沒有……他還從未為他的弟弟做過洗禮、彌撒……他還沒有為他求得寬恕,可他就要死了,就要死了……
一個冰涼的東西被摁到軍人的手里,那分明的棱角與光滑的觸感,是神父一直握在手里的十字架。軍人還未從震驚中緩過神來,他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呢喃:
“愿主寬恕你所有的罪孽……用我一生的善行和信仰,愿主寬恕你……寬恕你,我最親愛的弟……弟!
眼淚遏制不住的從軍人的眼里爆發(fā),那一直憋著的情緒一瞬間涌出!
他終于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事,大聲嚎啕著,如同幼年的他。他不敢相信的擁抱著神父的身軀,一遍一遍的叫著!
又來了!又是這樣!哥哥又要走了,他又要離開自己了……
再一次拋下他一個!讓他一個人。
“求求你!哥哥!哥哥!我不要寬恕,我不要……求你別走!別丟下我……別丟下我……”
他只能哭泣,他不知道除了這個還能干什么……誰能為他留住他的哥哥?
“只有這個人,神!求你不要收走他!”
“我錯了,我錯了!求你不要……丟下我!”
他一遍又一遍哭喊、哀求,無用的掙扎著,似乎這樣,就能延長懷中這幅靈魂升往天堂的路程。
狙擊鏡里軍人流淚的臉孔讓狙擊手心顫。
猶豫中他聽到遠(yuǎn)方似乎有吶喊聲……是的!有吶喊聲!是攻擊的聲音!他把頭伸出窗子,蒼白的天空中是飛機(jī)!降落傘像花一樣開在這空蕩、冰冷的天空中。戰(zhàn)斗開始了!
轟鳴聲、吶喊聲、爆炸聲響遍這個海岸城市!
“等到戰(zhàn)斗開始,別讓我死在德國人手里!
狙擊手記著鋼琴師的要求,他看著狙擊鏡里鋼琴師愉快的表情,淚水從他的眼中流下,他沒有猶豫,手指扣下那堅定而致命的一擊!
子彈劃破了這個艷陽天的溫暖空氣,冰冷的金屬色折射出金燦燦的光亮,然后打穿教堂的玻璃,射穿了鋼琴師的太陽穴。
鮮血噴薄而出,鋼琴師的身體就這么直直的倒向了一邊。
鋼琴師感受到了,那從前的熱血,那犧牲和反抗的愉快!那整個身體都沸騰的感覺!榮譽(yù)真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他又是那個愛國的鋼琴師了!他終于又回到了故去的那個年代,那個反抗的年代!
啊……!那簡直太美妙了……
狙擊手站起來,緊緊的抓著胸前的第二顆扣子,他的眼中飽含熱淚。“世界人民與我們同在!”
他矯健的穿過街道,來到教堂前,那里已是死亡的海洋。
他到那里的時候,軍人正扶著神父的尸體,握著十字架朝他走來,而軍人的眼中并沒有他。
“你……要去哪里?”狙擊手拉了一下狙擊槍的帶子。
軍人沒有看他,他朝著北面走。他的步子沉重而堅定,那大約是他們故鄉(xiāng)的方向,遙遠(yuǎn)卻又近在眼前。
目送軍人的背影消失在濃濃地?zé)熿F中……
很快!他們就會被無眼的炮彈炸的尸骨無存。
狙擊手這樣想著,伸手抹去臉上的淚水,他知道他們有一段故事,一段發(fā)生在這個戰(zhàn)火硝煙時代的故事……
如鋼琴師,如許許多多人,他們都要回到故鄉(xiāng),回到自己最本來的地方。
他堅定地!轉(zhuǎn)身朝前線的海岸戰(zhàn)場跑去,那里才是他的故鄉(xiāng),他故事開始和終結(ji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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