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是晌午后才真正醒過來的。
先是試探性地撩動小麻雀的碎發(fā)，接著便野馬般沖進草坡，把整片狗尾巴草壓成起伏的綠浪。

“快！舉高些！再高！”小麻雀跺著腳喊，臉頰因奔跑漲得通紅。她懷里那只碩大的沙燕風箏，翅膀上金粉描的鱗羽簌簌亂顫，仿佛真要被這風催活了。

青野攥著竹骨，依言將手臂又擎起幾分。他習武的筋骨本不該發(fā)酸，可這紙鳶偏像與他較勁——每次剛借到風勢要騰空，便醉漢似的斜栽下來，翅膀“噗”地悶響，砸起一小團混著蒲公英絨毛的塵土。

“青野大木頭！手腕要活！活得像…像搓湯圓！”小麻雀急得直蹦，草葉汁子濺上她鵝黃的褲腳，洇出幾點青痕。

他盯著掌心被麻繩勒出的深紅印子，忽然想起師傅抽他手板的戒尺。也是這般火辣，只是缺了眼前這雙亮得灼人的眼睛。

“再來！”小麻雀已搶過線軸，把粗糙的麻繩塞進他掌心，“你只管聽我號令！”

她的指尖帶著汗意，飛快擦過他手腕內(nèi)側。青野指節(jié)一僵，那截繩子險些脫手。

“跑——！”

少女的吶喊混在風里撞進耳膜。青野下意識邁步，布鞋碾斷草莖，迸出清澀汁液的氣息。他聽見身后“呼啦”一聲裂帛般的響動，回頭正見沙燕金燦燦的肚皮掠過他發(fā)頂。

“放線！放線呀！”小麻雀追著風箏影子尖叫。

青野松了指間的鉗制。
麻繩瘋了一樣從掌心抽離，磨得皮肉生疼，可那痛里竟鉆出一絲奇異的癢——像是有什么東西從他封閉的軀殼里被風生生拽了出去，越飄越高。

沙燕終于吃穩(wěn)了風，翅膀不再抖顫，穩(wěn)穩(wěn)地懸在靛青的天幕上。長長的尾穗拂過流云，把日光篩成細碎的金沙，簌簌落進小麻雀仰起的眼眸里。

“成了！我就說你能行！”她大笑著一頭撞過來，汗?jié)竦念~頭蹭過青野肩胛骨。他聞到她發(fā)間沾著的草籽與陽光焙烤過的味道，像新割的稻茬。

線軸回到小麻雀手里。她放線的手指輕巧如雀喙啄食，一抬一壓，沙燕便聽話地打了個旋兒，翅尖掃出一道流暢的弧。

“瞧見沒？”她得意地挑眉，“線繃太緊要栽跟頭，全撒手可就飛丟啦！得這樣——”
她忽然捏著線軸往青野胸口輕輕一戳：“這里得留著根弦，手上才能有松有緊！”

青野怔怔望著高飛的紙鳶。
那根看似脆弱的麻繩，在云與地之間繃成一道溫柔的弓弦。風在弦上奔涌，而放鳶人的掌心，正穩(wěn)穩(wěn)托住整片天空的分量。

小麻雀的歡呼被長風送遠。
青野悄悄收攏五指——
掌心里除了繩痕，
還烙著一縷
她來不及抽走的
滾燙發(fā)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