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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畢業(yè)季
那方墨玉鐲子,終究還是太小了,冰冷冷地硬卡在我過分纖細的腕骨上,勒出一道刺目的、深紅的印痕。陽光穿過禮堂高大的彩繪玻璃窗,被切割成斑斕的光柱,徒勞地試圖溫暖那圈昂貴的墨玉。它沉甸甸地墜著,像一道無法掙脫的、金錢鑄就的枷鎖。
“閆少今天這場面,嘖,夠轟動啊! 張伊洛的聲音帶著一絲刻意壓低的興奮,像根細針,精準(zhǔn)地刺破周遭衣香鬢影的喧囂,扎進我的耳朵。她涂著蔻丹的手指輕輕搭在我冰涼的手背上,眼神卻像淬了冰的刀子,刮過我的手腕,落在那枚突兀的玉鐲上!斑@鐲子……看著可不像便宜貨。你倆……真就只是‘契約’關(guān)系?” 尾音上揚,帶著毫不掩飾的探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嫉妒。
空氣里彌漫著昂貴香水和新鮮花束混合的甜膩氣味,幾乎讓人窒息。
我垂著眼,目光死死釘在光滑如鏡的柚木桌面上,倒映出自己模糊而蒼白的臉。那圈玉鐲的涼意,蛇一樣順著血脈往骨頭里鉆。
閆陛丞的錢,每個月準(zhǔn)時打進我那個永遠捉襟見肘的銀行卡里,數(shù)字精確得像手術(shù)刀。而我扮演的角色,就是此刻坐在他身側(cè),替他擋開那些前赴后繼、不知疲倦的桃花。一個拿錢辦事的盾牌。
“伊洛,” 孟子越溫和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帶著點恰到好處的勸阻意味,像一陣試圖吹散硝煙的風(fēng)。
“言諾自然有她的道理。” 他遞過來一杯冰涼的檸檬水,杯壁凝結(jié)的水珠濡濕了我的指尖,帶來一絲短暫的清醒。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鏡片后的目光清澈溫和,帶著一種與我身處泥濘截然不同的干凈。
程昱則坐在閆陛丞的另一邊,只懶洋洋地抬了下眼皮,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看好戲的弧度。
“道理?” 張伊洛嗤笑一聲,紅唇彎出刻薄的弧度。
“道理就是錢唄。” 她湊得更近了些,身上濃郁的香水味幾乎將我淹沒。
“不過啊,言諾,有些東西,錢買得起,命可未必擔(dān)得住哦! 她意有所指地瞥向不遠處,那個被簇擁著的、如同發(fā)光體般的核心——閆陛丞。
他正被幾個西裝革履、一看就是校董級別的人物圍著,姿態(tài)隨意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他微微側(cè)著頭聽其中一人說話,下頜線繃得很緊,側(cè)臉在光影里如冷硬的雕塑。似乎感受到這邊粘稠的視線,他的目光倏地掃了過來。
那眼神,冰冷,銳利,像手術(shù)臺上無影燈的光,毫無溫度地穿透人群,落在我腕間那圈刺目的玉鐲上,停留了一瞬。沒有任何情緒,只是確認一個物品是否在它該在的位置。
隨即,那目光便像掠過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擺設(shè)般移開了,重新投向那些掌握著權(quán)力和財富的男人們。
那一眼,像一把冰錐,瞬間貫穿了我所有的佯裝鎮(zhèn)定。腕上的玉鐲仿佛驟然收縮,勒得我指節(jié)發(fā)麻,幾乎喘不過氣。金錢構(gòu)筑的冰冷牢籠,無聲地收緊。
“……言諾?莫言諾?” 孟子越的聲音帶著點擔(dān)憂,把我從那種冰冷的窒息感里拽出來一點。
我猛地吸了一口氣,禮堂里過分香甜的空氣嗆得我喉嚨發(fā)癢。手指下意識地蜷縮起來,指甲用力掐進掌心,用那點尖銳的刺痛來對抗腕骨上那圈玉石的冰涼壓迫。
“沒事,”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
“有點悶,我出去透口氣! 幾乎是逃離般地,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沒看任何人,尤其是閆陛丞的方向,我低著頭,快步穿過觥籌交錯的人群。
那些華麗的裙擺,昂貴的香水,虛偽的笑語,都成了模糊晃動的背景板。腕上的玉鐲隨著動作一下下敲擊著骨頭,每一次微小的碰撞都在提醒我它的存在,以及它背后那個冰冷交易的本質(zhì)。
推開厚重隔音的禮堂側(cè)門,初夏傍晚微涼的風(fēng)撲面而來,帶著青草和遠處玉蘭花的甜香,瞬間沖淡了里面令人窒息的浮華氣味。
我貪婪地呼吸著,靠在冰涼的大理石廊柱上,胸腔里那顆狂跳的心臟才稍稍平復(fù)。
長廊空曠寂靜,與禮堂內(nèi)的喧囂隔絕成兩個世界。只有遠處隱約傳來樂隊演奏的柔和旋律,像隔著一層水波。
就在這時,一陣清脆的、帶著某種尖銳韻律的高跟鞋敲擊聲由遠及近,打破了這份暫時的寧靜。那聲音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宣告存在感的氣勢,每一步都像踩在緊繃的神經(jīng)上。
我心頭一跳,幾乎是本能地繃緊了身體。果然,高跟鞋的聲音在我面前戛然而止。
抬起頭,正對上閆昕玥那雙漂亮得近乎凌厲的眼睛。她穿著一身香檳色的小禮服裙,剪裁完美,襯得她身姿曼妙,像一朵精心培育、只在高處綻放的名貴花朵。只是此刻,這朵花正散發(fā)著冰冷的、帶著敵意的氣息。
她精致的下巴微微揚起,目光像探照燈,先是在我臉上掃過,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然后,精準(zhǔn)無比地落在我左手腕上。
那圈墨玉鐲子,在廊下柔和的燈光里,折射出內(nèi)斂而溫潤的光澤。
閆昕玥的眼神,在看到鐲子的瞬間,猛地一沉。方才那種驕矜的審視,迅速被一種難以置信的驚愕和洶涌的怒意取代。
她的瞳孔微微收縮,紅唇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臉頰上的血色似乎在剎那間褪去,只剩一片駭人的白。
“你……” 她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細微的顫抖,手指抬起,直直指向我的手腕,指尖幾乎要戳到那冰涼的玉面上,“你手上戴的……是什么?”
空氣仿佛凝固了。晚風(fēng)帶來的那點清涼瞬間消失無蹤,只剩下令人窒息的緊繃感。
我下意識地想把手腕藏到身后,這動作卻像觸動了某個致命的開關(guān)。
“我問你!你手上戴的是什么?!” 閆昕玥的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劃破了寂靜的長廊。
她的身體因為憤怒而微微前傾,那雙漂亮的杏眼此刻圓睜著,里面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火焰,死死地釘在那圈墨玉上。
“那是我哥的東西!是奶奶留給他的!他從不離身!” 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扭曲,每一個字都裹挾著噴薄的怒火和難以置信的妒意。
“你憑什么?!你算什么東西!一個拿錢辦事的賤人,也配碰它?!”
她的辱罵像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打過來。我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解釋?告訴她這是閆陛丞親手強硬地套在我手腕上、作為“契約”象征的一部分?這只會讓她更加瘋狂。
“把它給我摘下來!” 閆昕玥猛地向前一步,伸手就要來抓我的手腕。她的動作又快又狠,帶著一股不容反抗的蠻力,長長的指甲直直摳向那圈玉鐲,也刮向我的皮膚。
“閆昕玥!你干什么!” 一聲低沉的呵斥如同驚雷般在身后炸響。
是閆陛丞。
他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長廊入口,高大的身影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壓迫感,幾步就跨到我們中間,一把扣住了閆昕玥即將抓到我手腕的手臂。他的力道極大,捏得閆昕玥痛呼一聲,被迫停下了動作。
“哥!” 閆昕玥猛地扭過頭,看到閆陛丞的瞬間,她眼中的瘋狂非但沒有消退,反而像澆了油的火苗,轟地一下燒得更旺。
她用力想掙脫閆陛丞的鉗制,聲音帶著哭腔和極度的委屈。“她偷你的鐲子!那個賤人!她偷奶奶留給你的東西!你怎么能讓她碰!那是……”
“夠了!” 閆陛丞厲聲打斷她,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甩開閆昕玥的手臂,力道之大讓她踉蹌著后退了幾步才勉強站穩(wěn)。他看也沒看她,冰冷的視線轉(zhuǎn)而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種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
“回禮堂去!” 他命令道,是對閆昕玥說的,目光卻依舊鎖著我。
“哥!” 閆昕玥的聲音尖利得變了調(diào),眼淚瞬間涌了上來,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混合著屈辱和滔天的恨意,死死地瞪著我,那眼神,仿佛要將我千刀萬剮。“你為了這個賤人吼我?!”
“我說,回去!” 閆陛丞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封千里的寒意。他側(cè)過身,用自己高大的身體完全擋住了閆昕玥看我的視線,也隔絕了她可能再次撲上來的路徑。
閆昕玥站在原地,胸口劇烈起伏,像一只受傷又暴怒的小獸。她死死咬著下唇,直到嘗到一絲血腥味。那怨毒的目光,越過閆陛丞的肩膀,釘子一樣釘在我臉上,最終,定格在我腕間那圈墨玉上。
那眼神,不再是單純的憤怒,而是淬了毒的、深入骨髓的恨,混合著一種被至親之人徹底背叛的絕望。幾秒鐘的死寂后,她猛地一跺腳,轉(zhuǎn)身跑開,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帶著一種破碎的、決絕的意味,消失在長廊盡頭。
壓迫感隨著她的離去減輕了些許,但另一種更沉重的、來自閆陛丞的冰冷氣息,卻沉沉地壓了下來。
他轉(zhuǎn)過身,徹底面對我。廊下昏暗的光線在他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使得他的五官顯得更加冷硬。他沒有立刻說話,只是垂著眼,目光沉沉地落在我左手腕上。
那圈墨玉鐲子,在剛才的拉扯中似乎又緊了幾分,深嵌在皮肉里,勒出的紅痕在白皙的皮膚上觸目驚心。
時間仿佛凝固了。只有遠處禮堂隱約飄來的音樂,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
他忽然伸出了手。我的身體瞬間繃緊,以為他要強行摘下這屈辱的標(biāo)記。然而,那只骨節(jié)分明、帶著薄繭的手,卻只是懸停在我腕骨上方,指尖離那冰涼的墨玉只有毫厘之遙。他的指腹,帶著一種與眼神截然不同的、微乎其微的暖意,幾乎要觸碰到我緊繃的皮膚。
指腹最終沒有落下,只是懸停著,離我腕上那道被玉鐲深勒出的、觸目驚心的紅痕只有毫厘。那細微的、幾乎不存在的暖意,像幻覺般一觸即散。廊下的空氣再次凝結(jié)成冰。
“戴著。” 他終于開口,聲音低沉平直,沒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那兩個字,砸在寂靜里,比任何斥責(zé)都更重,更冷。不是命令,卻比命令更不容置疑。
他收回手,插進西裝褲兜,姿態(tài)重新變得疏離而倨傲。目光終于從我手腕上移開,越過我的頭頂,投向長廊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剛才那短暫的、微妙的停頓從未發(fā)生。
“下次,離她遠點! 他丟下這句話,語氣平淡得像在談?wù)撎鞖,卻帶著一種無形的、沉重的威壓。說完,他不再看我一眼,轉(zhuǎn)身,邁著沉穩(wěn)而冷漠的步子,徑直走向長廊深處通往禮堂的側(cè)門。挺括的西裝背影在光影下切割出冷硬的線條,很快便融入那片浮華的喧囂之中。
留下我一個人,站在空曠寂靜的長廊上,晚風(fēng)拂過,激起一陣寒意。腕上的玉鐲,沉甸甸地墜著,那圈深紅的勒痕在燈光下愈發(fā)清晰,像一道無聲的烙印,刻著交易、屈辱,以及剛剛那一幕被強行按捺下去的、山雨欲來的風(fēng)暴。
閆昕玥最后那淬毒般的眼神,如影隨形。
我靠著冰涼的大理石柱,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壓下胸腔里翻涌的窒悶。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腕間那圈堅硬的墨玉,冰涼的觸感直透心底。
閆陛丞最后那句“戴著”,像一把生銹的鎖,將我牢牢鎖死在這個屈辱的位置上。
不知過了多久,禮堂內(nèi)鼎沸的人聲似乎漸漸弱了下去。畢業(yè)典禮的流程應(yīng)該接近尾聲了。
我勉強整理了一下被閆昕玥拉扯得有些凌亂的裙擺,正準(zhǔn)備返回那片令人窒息的浮華,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
是閆陛丞發(fā)來的信息。屏幕上只有冷冰冰的五個字:【十分鐘后,后門!
沒有稱呼,沒有緣由,只有不容置喙的命令。
心猛地一沉。又是這樣。
在他眼里,我大概只是一個可以隨時呼來喝去的物件。屈辱感再次涌上,但更多的是一種深沉的疲憊。
我攥緊了手機,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最終,還是認命般地邁開腳步,繞開喧鬧的主通道,朝著遠離禮堂燈光、通往學(xué)校后門的那條僻靜小路走去。
夜色已濃,月光被厚重的云層遮蔽,只漏下些許慘淡的清輝。高大的樟樹在路兩旁投下濃重的、搖曳不定的陰影,將本就昏暗的路燈光切割得支離破碎。
空氣里彌漫著草木的潮濕氣息,混合著初夏夜晚特有的微涼。
走到約定地點附近,后門旁那棵巨大的老榕樹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陰森。我停下腳步,環(huán)顧四周?諢o一人。只有風(fēng)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和自己的心跳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閆陛丞還沒到。
一絲不安悄然爬上心頭。這種地方,這個時間……太安靜了。安靜得有些反常。
我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后背抵上粗糙冰冷的樹干。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毫無預(yù)兆地從旁邊一叢茂密的冬青樹后閃了出來!
不是閆陛丞。
是閆昕玥!
她顯然一直等在這里。月光吝嗇地灑下幾縷,勉強勾勒出她的輪廓。
她身上那件香檳色的小禮服裙在昏暗光線下泛著詭異的微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眼睛,在陰影里亮得駭人,直勾勾地鎖定著我,像鎖定獵物的毒蛇。那里面燃燒著的不再是單純的憤怒,而是一種沉淀下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瘋狂和毀滅欲。
我的心跳驟然停了一拍,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四肢百骸。轉(zhuǎn)身想逃,卻已經(jīng)晚了。
“賤人!” 一聲嘶啞的、飽含恨意的低吼從她喉嚨深處迸出。她猛地揚起一直藏在身后的右手!
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玻璃瓶。瓶口敞開著。
濃烈刺鼻的化學(xué)氣味瞬間在空氣中爆開!像是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鼻腔,直沖大腦!
硫酸!
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生物本能的恐懼炸開!我下意識地抬起雙臂死死護住頭臉,身體猛地向旁邊的樹干后縮去!
“滋啦——!”
一陣令人牙酸的、皮肉被劇烈腐蝕的聲響伴隨著白煙騰起!左手臂外側(cè)傳來一陣難以形容的、鉆心蝕骨的劇痛!那感覺像是被燒紅的烙鐵狠狠摁住,皮肉在瞬間被燒穿、碳化!布料瞬間焦黑、溶解,粘在翻卷的皮肉上。
“啊——!” 凄厲的慘叫聲不受控制地從我喉嚨里撕裂而出,尖銳得劃破死寂的夜空。劇痛瞬間吞噬了所有意識,眼前一陣陣發(fā)黑,身體不受控制地沿著粗糙的樹干滑坐下去,蜷縮在地上,左手手臂外側(cè)那一片皮膚如同被地獄之火舔舐,灼痛感瘋狂蔓延。
閆昕玥站在幾步之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痛苦翻滾。她手里還握著那個小小的空瓶,臉上沒有任何施暴后的慌亂,反而浮現(xiàn)出一種近乎解脫的、扭曲的快意。
月光慘淡地照著她半邊臉,另一半則沉浸在濃重的陰影里,像戴了一張詭異的面具。
“疼嗎?”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奇異的溫柔,卻比寒風(fēng)更刺骨。
她向前走了一步,高跟鞋踩在落葉上,發(fā)出細微的碎裂聲。
“這只是利息! 她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冰棱,緩慢地、殘忍地掃過我痛苦蜷縮的身體,最終,再次死死釘在我的左手腕上。
那圈墨玉鐲子,在混亂的掙扎中暴露出來,在昏暗的光線下幽幽地反著光。
她的眼神瞬間變得更加瘋狂。
“你憑什么……憑什么戴著它!” 她嘶喊著,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歇斯底里的哭腔,“那是我哥的!是我的!你這種臟東西,碰它一下都該下地獄!”
她猛地丟掉空瓶,瓶子砸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碎裂聲。
她像是被那玉鐲徹底刺激得失去了最后一絲理智,如同被激怒的母獸,不管不顧地朝蜷縮在地上的我猛撲過來!目標(biāo)明確——我的左手腕!
“把它還給我!摘下來!” 她尖叫著,雙手帶著可怕的蠻力,瘋狂地抓撓、撕扯我的手腕!長長的指甲像小刀,在我手臂完好的皮膚上劃開一道道血痕,不顧一切地想要摳下那圈深嵌在皮肉里的玉鐲!被硫酸灼傷的傷口受到粗暴的拉扯,劇痛瞬間加倍,眼前陣陣發(fā)黑,幾乎昏厥。
“滾開!滾開!” 我用盡全身力氣掙扎,右手胡亂地揮舞著推搡她,喉嚨里發(fā)出不成調(diào)的嗚咽。屈辱、恐懼和滅頂?shù)膭⊥唇豢椩谝黄,幾乎將我撕裂?br>
就在這瘋狂的撕扯中,閆昕玥的力道大得驚人,她死死摳住我的手腕,竟硬生生地將我整個人從地上拖拽起來!混亂中,我們踉蹌著,撕扯著,不知不覺竟被推搡到了后門旁那條通往舊實驗樓頂層的、狹窄而陡峭的消防樓梯下!
冰冷的鐵質(zhì)扶手硌得后背生疼。身后,是黑洞洞的、向上延伸的樓梯口,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
“放手!閆昕玥你瘋了!” 我驚恐地嘶喊,右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鐵欄桿,試圖穩(wěn)住身體。
“瘋的是你!” 閆昕玥雙眼赤紅,徹底陷入了癲狂狀態(tài)。她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搶奪那玉鐲上,完全不顧及腳下。她猛地一拽!
“啊——!”
一聲短促的驚呼,不是我發(fā)出的。
就在她發(fā)力猛拽的瞬間,腳下那雙精致的高跟鞋猛地踩空!她身體一個巨大的趔趄,整個人在狹窄的樓梯口失去了平衡!巨大的慣性帶著她,也帶著被她死死拽住手腕的我,一起向后倒去!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
視野天旋地轉(zhuǎn)。冰冷的鐵欄桿、昏暗的燈光、閆昕玥那張因驚愕和瞬間恐懼而扭曲放大的臉……一切都變成模糊晃動的碎片。
我只感到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拖著我向下墜落!
耳邊是呼嘯的風(fēng)聲,還有閆昕玥驟然拔高的、充滿極致驚恐的尖叫:“哥——。。
就在這墜落的瞬間,就在我的身體即將被徹底拖入深淵的剎那——
一只滾燙的、帶著巨大力量的手,猛地從側(cè)上方伸來!如同鐵鉗般,死死地、精準(zhǔn)地扣住了我唯一還能自由活動的右手手腕!
下墜的勢頭被硬生生地、極其驚險地止住!
巨大的沖擊力讓我右臂的骨頭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撕裂。我整個人懸在半空,全靠那只手的力量吊著。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
我驚魂未定地抬頭。
是閆陛丞!
他不知何時趕到,此刻大半個身體探出樓梯平臺,一只手死死抓著平臺的鐵欄桿,另一只手,正用盡全力攥著我的右手腕!
他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繃得死緊,額角青筋暴起,薄唇抿成一條毫無血色的直線,那雙總是冰冷銳利的眼睛里,此刻翻涌著從未有過的、驚濤駭浪般的恐懼和……一絲絕望?他整個人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指關(guān)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駭人的青白色。
而我的左手,還被閆昕玥死死地、絕望地抓著!
她整個身體已經(jīng)懸空!就在我下方!
剛才那短暫的、被閆陛丞抓住的停頓,似乎耗盡了她最后的力氣和希望。
她仰著頭,那張曾經(jīng)漂亮精致的臉此刻因極致的恐懼和墜落感而扭曲變形,慘白如紙。
她的眼睛,瞪得極大,瞳孔里映著上方閆陛丞死死抓住我的身影,映著閆陛丞那雙只看向我、充滿了驚懼和決絕的眼睛。
那里面,沒有她。
一絲絕望的、了然的灰敗,瞬間覆蓋了她所有的驚恐。
她的嘴唇無聲地開合,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但那雙死死盯著閆陛丞的眼睛,卻像用盡生命最后的力量,刻下了一句無聲的詛咒。
我讀懂了她的口型。
那分明是:
“為什么……選她?”
下一秒,她抓住我左手腕的力道,驟然消失了。像一朵驟然凋零的花,她直直地、無聲地向下墜去。
“玥玥——。!”
一聲撕心裂肺、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慘嚎從閆陛丞的喉嚨里爆發(fā)出來!那聲音凄厲得不似人聲,充滿了極致的痛苦、絕望和難以置信的崩潰!
他抓著我的那只手,因為巨大的沖擊和情緒的劇烈震蕩,猛地一松!
我甚至來不及感受失重的恐懼,身體便再次向下墜落!
“砰!” 一聲沉重的悶響,緊接著是骨頭斷裂的清晰脆響!
巨大的撞擊力從后背和左腿傳來,瞬間剝奪了所有意識。眼前徹底陷入黑暗之前,最后看到的畫面,是閆陛丞那張瞬間褪去所有血色、只剩下無邊空洞和死寂的臉。
他維持著向下探身的姿勢,僵硬地懸在平臺邊緣,那只剛剛松開我的手,還徒勞地伸向下方無邊的黑暗。而他身下的平臺地面上,有什么東西碎裂開來,濺開一片溫?zé)岬摹⒄吵淼囊后w——是閆昕玥的血。
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硫酸灼燒皮肉的焦糊味,還有那圈墨玉鐲子在撞擊下碎裂的冰冷氣息,成為我沉入無邊黑暗前的最后感知。
意識在冰冷粘稠的黑暗里沉沉浮浮,不知過了多久,才被一陣遙遠而模糊的喧囂拉扯著,一點點浮上水面。
消毒水的味道濃烈而刺鼻,霸道地鉆進鼻腔,取代了記憶中那令人作嘔的血腥和焦糊味。
眼皮沉重得像被縫上了鉛塊,每一次試圖掀開都耗費巨大的力氣。光線,慘白的光線,即使閉著眼也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冰冷地穿透薄薄的眼瞼。
“……骨折……三度灼傷……感染風(fēng)險高……需要多次清創(chuàng)植皮……”
“……腦震蕩后遺癥……記憶……可能有影響……”
斷斷續(xù)續(xù)的、壓低的交談聲,像是隔著厚重的海水傳來,模糊不清。是醫(yī)生?護士?
“……閆家……封鎖消息……壓力很大……”
“……那女孩……可惜了……當(dāng)場就……”
閆家……女孩……
一些破碎的、帶著強烈恐懼感的畫面猛地撞進腦海:刺鼻的氣味、灼燒的劇痛、瘋狂撕扯的手、下墜的風(fēng)聲、那張扭曲放大的臉、無聲的口型……還有……血!
“。 一聲短促的驚呼不受控制地從干裂的喉嚨里溢出。
“言諾?言諾你醒了?” 一個熟悉而充滿驚喜的聲音立刻在耳邊響起,帶著哽咽。是孟子越。
我艱難地、一點一點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野里一片模糊的白色光暈,過了好幾秒才漸漸聚焦。
映入眼簾的,是孟子越憔悴卻滿是驚喜的臉。他眼窩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身上還穿著皺巴巴的襯衫,顯然守了很久。他身后,是程昱,他靠墻站著,雙手插在褲兜里,臉色同樣疲憊,眼神復(fù)雜地看著我,嘴唇動了動,最終什么也沒說。
“我……” 喉嚨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火辣辣地疼。我想動,卻發(fā)現(xiàn)身體像被無數(shù)沉重的沙袋壓住,左腿更是傳來一陣鉆心的劇痛,被厚厚的石膏和支架牢牢固定著,動彈不得。左手臂外側(cè)包裹著厚厚的紗布,隱隱傳來灼痛和悶脹感。
“別動!千萬別動!” 孟子越連忙按住我完好的右肩,聲音急切,“你傷得很重!左腿脛骨平臺粉碎性骨折,手術(shù)剛做完不久。還有手臂……硫酸灼傷,很深……”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難以掩飾的心疼和憤怒。
硫酸……灼傷……
記憶的碎片再次翻涌,帶著冰冷的恐懼感。我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左手腕。那里,空空如也。
那圈冰冷沉重、象征著屈辱和災(zāi)禍的墨玉鐲子,不見了。
是碎了?還是……在混亂中被摘掉了?
一絲茫然涌上心頭。那個名字……那個帶來這一切的名字……閆……什么?記憶像是蒙上了一層濃重的霧,那個呼之欲出的名字,連同與之相關(guān)的許多畫面,都變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一種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恐懼感。
“我……” 我張了張嘴,聲音嘶啞,“……誰……”
孟子越和程昱對視了一眼,眼神中都閃過一絲憂慮。
孟子越深吸一口氣,盡量放柔聲音:“言諾,別急,慢慢想。你頭部受了震蕩,醫(yī)生說可能會有短暫的記憶模糊……你記得我們是誰嗎?”
我看著孟子越關(guān)切的臉,又看看程昱復(fù)雜的眼神。孟子越……程昱……名字在腦海里浮現(xiàn),帶著一種模糊的熟悉感,像是隔著一層毛玻璃看舊照片。我點了點頭,又費力地搖了搖頭,眼神里充滿了困惑和不安。
“記得……一點……但是……發(fā)生了什么?我……怎么傷的?誰……推我?” 那些混亂恐怖的碎片,無法拼湊成完整的畫面。
“是意外,” 程昱忽然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
他的目光銳利地掃過孟子越,帶著一絲警告,“樓梯年久失修,欄桿松了,你不小心摔下來了。別想太多,先養(yǎng)好身體! 他刻意避開了所有關(guān)鍵的名字和細節(jié)。
孟子越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反駁什么,但接觸到程昱的眼神,最終還是沉默下來,只是擔(dān)憂地看著我,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背:“對,別想那些了,言諾。好好休息,會好起來的。”
意外?樓梯?欄桿松了?
這個解釋如此簡單,如此……安全?墒牵瑸槭裁葱牡咨钐幱袀聲音在尖叫著否認?為什么那片空白的記憶區(qū)域,散發(fā)著如此濃重的血腥和絕望的氣息?還有左手腕上那空蕩蕩的感覺……那里,曾經(jīng)有什么?
我疲憊地閉上眼,巨大的困惑和身體深處的疼痛交織著,再次將我拖入昏沉的深淵。
病房里只剩下心電監(jiān)護儀單調(diào)而規(guī)律的滴答聲,像在丈量著劫后余生的、沉重的寂靜。
時間在醫(yī)院慘白的墻壁和消毒水的味道里緩慢爬行。疼痛是永恒的刻度,左腿被石膏禁錮的沉重,左臂灼傷處每一次換藥時鉆心蝕骨的痛楚,以及頭部時不時襲來的悶痛和眩暈,都在反復(fù)提醒著那場“意外”的慘烈。
記憶依舊是一片混亂的迷霧。孟子越和程昱偶爾會來,帶來水果和沉默的陪伴。
孟子越的眼神總是充滿欲言又止的擔(dān)憂,而程昱,則帶著一種刻意的疏離和審視。他們小心翼翼地避開所有可能觸及那晚的話題,仿佛那是一個一碰就碎的、禁忌的潘多拉魔盒。
直到那天下午。
陽光難得地穿透厚重的云層,透過病房的百葉窗,在光潔的地板上投下一條條溫暖的光帶。護士剛剛幫我調(diào)整了左腿支架的位置,劇痛后的疲憊讓我昏昏欲睡。
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沒有敲門聲。
一股濃烈的、冰冷的氣息瞬間涌入,驅(qū)散了那點可憐的暖意。我下意識地睜開眼。
門口站著一個人。
高大的身影幾乎擋住了門口所有的光線,逆著光,看不清面容,只有周身散發(fā)出的那股沉重的、仿佛能凍結(jié)空氣的寒意。他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像一尊剛從極寒深淵里打撈上來的雕像。
手里,似乎抱著一個方方正正的東西,被一塊深色的絨布覆蓋著。
是閆陛丞。
這個名字毫無預(yù)兆地、清晰地跳入我的腦海,帶著一種冰冷的、令人心悸的熟悉感。
那些被濃霧籠罩的記憶碎片似乎被這個名字猛地攪動了一下,卻依舊無法拼湊成形。
只有一種本能的、強烈的恐懼感,像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住心臟,讓我?guī)缀鯚o法呼吸。
他慢慢地走了進來,腳步聲在寂靜的病房里沉重得如同擂鼓。
陽光終于照亮了他的臉。
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灰敗。
曾經(jīng)冷硬銳利的臉部線條徹底垮塌,只剩下一種被巨大悲痛和絕望徹底掏空后的麻木。眼窩深陷,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紅血絲,眼神空洞得如同兩口枯井,沒有任何焦點,只有一片死寂的虛無。嘴唇干裂,毫無血色。
短短時日,他瘦削得驚人,昂貴的西裝穿在身上顯得空蕩蕩的,整個人透著一股行尸走肉般的腐朽氣息。
他走到我的病床前,隔著一步的距離停下。目光終于緩緩移動,落在我打著厚厚石膏的左腿上,又移到我包裹著紗布的左臂。
最后,停在我臉上。那目光里沒有任何情緒,沒有憤怒,沒有愧疚,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抬起手,動作僵硬而遲緩,仿佛每一個關(guān)節(jié)都生了銹。他掀開了懷里那塊深色的絨布。
下面,是一個小小的、冰冷的、黑檀木制成的骨灰盒。盒蓋上沒有任何裝飾,只有一片光滑的、反射著幽光的黑。
他將那個骨灰盒,輕輕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儀式感,放在了我病床旁邊的床頭柜上。
冰冷的檀木氣息混合著消毒水的味道,形成一種詭異而令人作嘔的氣息。
然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我臉上。那雙枯井般的眼睛,似乎終于有了一點微弱的、痛苦的波動。
“畢業(yè)了,莫言諾! 他開口,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礫摩擦,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干涸的喉嚨里硬生生擠出來,帶著一種破碎的、非人的質(zhì)感。
他空著的右手伸進西裝內(nèi)袋,掏出了一樣?xùn)|西。
那是一張折疊起來的、印著;盏挠操|(zhì)紙張——我的大學(xué)畢業(yè)證書。但此刻,那張象征著學(xué)業(yè)完成的證書,邊緣卻呈現(xiàn)出一種不正常的焦黑色,仿佛被火焰燎烤過,中心部分更是被某種暗紅色的、粘稠的液體浸染了大片,早已干涸發(fā)黑,散發(fā)出淡淡的鐵銹般的腥氣。
是血。
閆昕玥的血。
我的胃部一陣劇烈的翻攪,強烈的惡心感涌上喉嚨。
閆陛丞沒有看我,他死死盯著那張被血污和火痕玷污的證書,眼神空洞而瘋狂。他拿出一個銀質(zhì)的打火機。
“咔嚓! 清脆的聲響在死寂的病房里格外刺耳。
幽藍色的火苗跳躍起來,貪婪地舔舐上證書的一角。
紙張瞬間卷曲、焦黑,明亮的火焰迅速蔓延開來,吞噬著那鮮紅的印章、墨黑的字跡,還有那大片暗褐色的血污。灼熱的空氣扭曲升騰,帶著紙張燃燒的焦糊味和血腥氣。
他就那樣,直挺挺地站著,像個執(zhí)行某種詭異儀式的祭司,眼睜睜地看著那張凝聚了四年光陰、如今卻沾滿他妹妹鮮血的證書,在他手中化為灰燼。
火焰舔舐到他的指尖,他也渾然不覺。直到最后一點火光熄滅,只剩下一小撮黑色的、帶著火星的余燼,飄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松開手,最后一點灰燼也飄散在空氣里。
然后,他緩緩地、緩緩地,屈下了膝蓋。
“咚!
沉悶的一聲,膝蓋重重地砸在冰冷堅硬的地磚上。那高大的身軀,曾經(jīng)睥睨一切的閆陛丞,以一種最卑微、最破碎的姿態(tài),跪倒在我的輪椅旁——那張本該推我去參加畢業(yè)典禮的輪椅,此刻孤零零地停在病房角落。
他抬起頭,那雙枯井般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里面翻涌著無邊無際的痛苦、絕望和一種瀕死的哀求。他沾著灰燼和灼痕的手,顫抖著,伸到我面前。
攤開的掌心里,是幾塊碎裂的墨玉。邊緣鋒利,曾經(jīng)溫潤的光澤被暗紅的、早已干涸的血跡覆蓋、滲透,凝結(jié)成丑陋的斑塊。
是我腕間那枚象征著契約、也引來了災(zāi)禍的玉鐲的殘骸。
“現(xiàn)在……” 他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一種靈魂被徹底碾碎后的嗚咽,每一個字都像是在泣血,“換我求你……”
他跪在那里,舉著那染血的碎玉,像舉著自己破碎不堪的靈魂和僅存的、絕望的祈求。
“看我一眼,莫言諾。”
他的目光,帶著能將人溺斃的、沉痛到極致的哀求,死死鎖住我的眼睛,試圖穿透那片因創(chuàng)傷和自我保護而升起的、隔絕了所有恐怖回憶的濃霧。
病房里只剩下他粗重壓抑的喘息,還有消毒水混合著灰燼與血腥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我茫然地看著他,看著這個跪在塵埃里的、陌生的、渾身散發(fā)著毀滅氣息的男人。閆陛丞……這個名字在腦海中回響,帶著冰冷的重量。
契約女友……玉鐲……硫酸……天臺……墜落……
一些尖銳的、帶著劇痛和尖叫的碎片猛地刺破濃霧!
刺鼻的化學(xué)氣味、皮肉灼燒的滋滋聲、閆昕玥那張扭曲瘋狂的臉、下墜時耳邊呼嘯的風(fēng)、還有那無聲卻刻骨銘心的口型——“為什么選她?”……最后,是身體砸在冰冷水泥地上那沉悶的、骨頭碎裂的巨響!
“。 我猛地倒抽一口冷氣,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完好的右手死死抓住蓋在腿上的薄被,指節(jié)用力到泛白。
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的病號服,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撞擊著肋骨,帶來陣陣悶痛。
眼前一陣發(fā)黑,那些血腥恐怖的畫面碎片般閃現(xiàn),又迅速被自我保護的本能強行壓回濃霧之后。只剩下一種巨大的、滅頂?shù)目謶指校癖涞某彼查g淹沒了口鼻。
“走……開……”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細弱蚊吶,帶著無法掩飾的驚懼和抗拒。
我本能地將身體往遠離他的方向縮去,左腿的石膏撞在床沿,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劇痛傳來,卻不及心頭的恐懼半分。
閆陛丞眼中的那點微弱的光,在我驚恐退縮的瞬間,徹底熄滅了。那片死寂的、深不見底的絕望,如同濃稠的墨汁,重新覆蓋了他的整個瞳孔。
他舉著碎玉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掌心的血玉碎塊相互碰撞,發(fā)出細微而冰冷的聲響。
他維持著跪地的姿勢,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絲支撐的力氣,只剩下一個空洞的軀殼。
病房里的空氣凝固了,沉重得如同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只有他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像破舊風(fēng)箱的拉扯,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時間失去了意義。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秒,也許是漫長的幾分鐘。他終于動了。
不是站起來,而是頹然地、徹底地彎下了腰。額頭重重地、毫無緩沖地磕在冰冷堅硬的地磚上。
“咚!
一聲悶響,沉重得如同喪鐘。
他蜷縮在那里,高大的身軀佝偂成一團,肩膀無法抑制地劇烈聳動。沒有哭聲,只有一種壓抑到極致的、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嗚咽。那聲音破碎不堪,充滿了無盡的悔恨和絕望,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心碎。
他沾滿灰燼和血跡的手,依舊緊緊攥著那幾塊染血的碎玉,指關(guān)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著死白,仿佛那是他沉淪地獄時唯一能抓住的、冰冷的浮木。
病房的窗戶開著一條縫,初夏傍晚微涼的風(fēng)吹了進來,帶著外面草木的氣息。
風(fēng)拂過床頭柜上那個冰冷的黑檀木骨灰盒,拂過地板上那點證書燃燒后的灰燼余痕,最后,卷起幾片黑色的紙灰,打著旋兒,輕輕落在了我蓋著薄被的、打著石膏的左腿上。
灰燼帶著火焰殘留的微溫,隔著薄薄的布料,熨帖在皮膚上。
我低頭,看著那幾點黑色的、輕飄飄的灰燼。它們脆弱得不堪一擊,風(fēng)再大一點,就會徹底消散無蹤。
就像某些東西,某些人,某些再也回不去的時光。
房間里,只剩下他壓抑到極致的、靈魂破碎的嗚咽,在冰冷的空氣里,低徊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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