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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櫻散盡
櫻花終究是要凋落的,在暮春的時節(jié),或粉或白的小小花瓣一片片被吹散在風(fēng)中,奮不顧身的撲向大地。漫天的櫻花雨,仿佛一場退去喧囂的焰火,華麗卻又是那么的不真實。落櫻散盡,來年紛揚(yáng)的櫻花已不是當(dāng)初的了。盡管每個人都了解,又有幾個人能忘卻?
來到植木屋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了,我的病并沒有絲毫的好轉(zhuǎn),我仍舊每天咳血,才藏也仍舊是那樣兇惡的眼神。我在這里名為休養(yǎng),實際上也不過是在等死罷了。
土方他們?nèi)チ私瓚,?zhǔn)確的說是逃向了江戶。新撰組已經(jīng)無可奈何的沒落了,我們每個人都很明白,所以我們放棄了京都。我不想回去,也不能回去,盡管那是我的家鄉(xiāng)。
那里已經(jīng)沒有需要我的人了……
我已經(jīng)不是宗次郎了,我答應(yīng)過大哥不再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了。
我是沖田總司。
這個名字累了我一生。
幕府的走狗,壬生狼,大家用這樣的字眼稱呼我們。提到?jīng)_田總司,他們都是一副驚嘆的模樣:“天劍沖田總司?”
是的,天劍,我九歲握刀換來的浮華的稱謂。
平五郎一直對我照顧有佳,不止是他,他的家人也是。在亂世之中能有這樣小小的幸福實在不易,他們讓我嘗到了久違的家的味道。
只是,少了什么呢……
不再殺人了……我……
一直一直地微笑其實并沒有什么意義——咧嘴的動作而已。
可是,如果不知用什么表情來面對一切的話,那就……微笑吧。
就算早已碎裂的心變成粉末,就算把舊的傷口重新撕開,就算已經(jīng)沒有了明天,也要仰起頭微笑。
原來早已忘記了如何哭泣,只顧一味隱藏自己。
“真羨慕大哥哥呀!”植木家的小女兒奈枝子說。
“為什么呀?”我坐在走廊上,一邊撫摩著才藏一邊問。
“因為大哥哥每天都是笑咪咪的,什么煩惱也沒有。”
真的……是這樣么……手指微微地抽動了一下。
“吶,你要一直愛著你身邊的人便可以做到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說。
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我抬起頭,陽光灑下來,我的眼睛有些疼。
土方……
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江戶了吧……
還有進(jìn)藤也是呢。
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我清楚的記得那天我說要留下,土方背對著我什么也沒說。就這樣過了很久,我聽見了他沉重的嘆息,然后他說:“隨便你,沖田總司!
我只好憂傷地笑了。
后來,我就被送到了這個鄉(xiāng)下地方——植木屋。
這里的生活安靜而祥和,人們每天忙忙碌碌?上沂裁疵σ矌筒簧,每日望著手心的一片殷紅沉默許久。我很清楚,自己得了不治之癥,已經(jīng)不行了
我沒有放棄,真的沒有……
我沒有放棄自己的生命,本來我是可以一刀結(jié)束所有痛苦的。
我聽見鳥兒拍動翅膀的聲音,撲拉撲拉,撲拉撲拉。于是我常常想,要是可以飛該有多好。可是我終究沒有翅膀,過去、現(xiàn)在、未來都一樣不會有。我唯一可以做的是握緊手中的菊一文字則宗,這才是我信仰的全部。
你在哪里?
土方!土方!土方!
我掙扎著從夢中醒來。頭上已汗?jié)褚黄?br> “沖田先生,做噩夢了么?”說話的是平五郎,他的影子清楚得映在紙門上——已經(jīng)早晨了。
“啊,沒什么……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而已!
“……早飯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請您快些來吧!
“是,我知道了。”
我忽然想到,還在腥風(fēng)血雨中的土方他們,是不是能像我一樣可以悠閑地享用早飯呢?不過,按往常的經(jīng)驗看,土方應(yīng)該還在賴床吧!想到這里我不由地笑了。對了,小鐵那家伙還好吧,應(yīng)該有替我叫土方這個大懶蟲起床吧。我慢慢地坐起,習(xí)慣性地抱著雙腿,把頭靠在膝蓋上。
出去的時候看見了櫻花,開的甚是漂亮。只不過,屯所的櫻花比這漂亮很多很多,那是我一生中見過的最美的,最美的景色了……
以前我和小孩子玩的時候他們都叫我宗次郎。我沒有刻意隱藏自己,我本來就是宗次郎。盡管這個名字會觸及我輕微的傷痛,但是卻可以讓我回憶起許多以前的事來。在我九歲之前,那段美好的時光,已經(jīng)在我腦海里有些模糊不清了。所以每次我都盡力去回憶,卻怎么也找不回那時的感覺了。是呀,我已經(jīng)長大了,不再是孩子了。雖然我寧愿我只是一個孩子,無憂無慮的孩子。
但是我已經(jīng),回不去了……
依稀記得,那時我和哥哥感情非常非常好,我們每天一起嬉戲,胡鬧。日子一天天的從指縫中溜走,而我們卻毫不在意。我九歲那年和哥哥開始練劍。我們進(jìn)入了天然理心流近藤周助的門下。
也許是我天賦很高的關(guān)系,我得到了很多的稱贊。大家都說,宗次郎真聰明,一定能成為優(yōu)秀的武士的。
是的,與我一同練劍的人已經(jīng)沒人能打過我了——包括我的哥哥。
不知什么時候,哥哥漸漸疏遠(yuǎn)了我。我并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么,還是像往常一樣找他玩耍,聊天。但是,他不是愛理不理就是一副不耐煩的樣子。每次我都會輕輕地問:“哥哥,你怎么了?”他從不回答我。每到此時,我便會覺得非常難過。
終于有一次,他回答了我——用近乎吼叫的方式:“算了吧!我們這種凡人怎么配和你這種天才玩!”
我愣住,腦袋一下子變得空白——幾乎令人窒息的空白。哥哥轉(zhuǎn)身跑開時,我的眼淚才慢慢溢出,順著臉頰流下。我錯了么?
后來又聽那些人私底下議論,原來,父親準(zhǔn)備將家業(yè)交給身為次子——比長子優(yōu)秀的我繼承。
什么啊……我冷笑。什么家產(chǎn),什么地位,我都不在乎。我只想要哥哥的笑容而已,僅此而已啊……
可是……哥哥你卻不是這樣想的。為什么……難道你在乎的只是家產(chǎn)而不是我么……
現(xiàn)在想起來,已經(jīng)沒有任何的悲傷和怨恨了。時間會把一切消磨得不留痕跡?鞓泛蛡囊积R在心中沉淀,被時間擊成碎片,一片一片散去。
但在當(dāng)時,我的腦袋里恐怕除了難過就是憤怒了。
從此我更加勤奮地練劍,我想證明給每個人看,宗次郎真的是個天才,如你們所愿。
于是我的生命里只剩下了劍,清冷的光芒讓我安心——也許只有劍才是永遠(yuǎn)屬于我。
我的童年變的相當(dāng)蒼白。我已經(jīng)記不起多少個夜晚,帶著全身的淤傷無法入睡,只是努力的抑制自己不要哭出聲音。我要變強(qiáng),我要變強(qiáng),我反復(fù)告訴自己,我只想證明自己而已,只是這樣啊……
后來,我擁有了自己的第一把刀——菊一文字則宗?晌疫B拔出它的力氣都沒有,努力了半天刀也紋絲不動。近藤周助先生每次都會看著我微笑,說:“不要急,總有一天,你會強(qiáng)到可以自由揮動它的,因為你是宗次郎啊……”
是啊……我是宗次郎,真是諷刺……
這,就是我變強(qiáng)的理由么……
真是好笑啊……也許我真的是個傻瓜,大大的傻瓜,從頭到尾只有我一個人在意么。
多年后,一個叫小鐵的孩子問起時,我只是安靜地沉默。每人變強(qiáng)的理由都不一樣,也許我的,實在是很可笑吧……
可是土方先生說我是對的,只要是變強(qiáng),無論以什么理由都無所謂。
土方先生……你在哪呢……
文久三年,幕府招募浪士隊,土方和近藤帶著全試衛(wèi)館去報了名。而我去找了哥哥。那天風(fēng)很大,很冷。我在屋檐下找到了哥哥,他還是很冷淡地說:“什么事?”
勉強(qiáng)擠出一個微笑,我說我要走了,我不會和你爭家產(chǎn)的。他冷冷地望著我一言不發(fā)。我背過身,無法抑制的眼淚瞬間涌出。我說我不再是宗次郎了,我是……我是沖田總司。
你不要回來了。
這是哥哥對我——他唯一的弟弟說的最后一句話。
哥哥從小就喜歡和我爭,而我也習(xí)慣了讓著他。
所以……
這一次……也不例外。
我逆著風(fēng),一步步地走了,沒有再回頭看一眼。
新撰組成立時,我的命運開始出現(xiàn)轉(zhuǎn)機(jī),年僅19歲的我被提拔為副長助勤并兼任一番隊長。我和土方、近藤像一家人一樣在一起,我覺得很快樂。也許我得感謝大哥,如果不是他,我不會遇見這么多人。我得到的,真的比我失去的要多的多。
溫柔與冷漠的交替,紅色與白色的映襯,刀光和飛血的華舞。這個京都,繁華又冰冷,和平又頹敗,如同盛開的罌粟花,冶艷又危險。
新撰組本身的名字意味著什么我們每個人都很清楚。可是,即使它代表死亡我也要守護(hù)它。因為它對我來說就是一切。而我是總司,新撰組一番隊長沖田總司。天劍也好,隊長也罷,沒有什么能永垂不朽。我堅持我唯一的信仰,在血雨中砍殺——只要拔出了刀,必有一方要死,自己或敵人。所以我就算在殺人的時候,也覺得無所謂。即使是敵人的血,也是溫暖的呢,濺在我的刀上、臉上、衣服上,再緩慢滑下去。唰唰唰,鋪天蓋地深深淺淺的紅,鮮艷又妖異。
而我喜歡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在燈光昏暗的房間里細(xì)細(xì)擦拭我的刀——住滿了亡魂的刀。
刀如今仍在我身邊,只是因為很久未用爬滿了銹。
這些事還是那么的歷歷在目,好象是昨天才發(fā)生,可是現(xiàn)在的大家已經(jīng)不知散落何方。又只剩下了我一個……再也沒有熟悉的道場,再也沒有大家的笑容。我心中有著大片大片的空白,卻是平五郎一家無法填滿的?墒悄且仓皇强瞻锥眩偸巧钌畹乇浑[藏起來,不痛也不癢。一但被喚醒,便在體內(nèi)肆無忌憚起來。
所以,我……
“沖田先生!”
“是?”
“進(jìn)藤勇局長他,他……”平五郎有些語無倫次。
我的心猛烈地跳起來:“他怎么了,說啊,你說啊!”
“他……被斬首了……”
空白……窒息的空白……
我的心慢慢下沉,下沉。最終我靠著墻壁滑了下來。
平五郎的聲音仿佛離我很遠(yuǎn),我只聽見他用沙啞的聲音緩緩說著。進(jìn)藤在甲府戰(zhàn)敗,棄械投降,四月被處以斬首之刑。
已經(jīng)快一個月了……
“對不起,讓我靜一靜……”我?guī)缀跤帽M全身力氣說道。
我只是靜坐著,什么也不做,一個勁的發(fā)呆。進(jìn)藤死了,那,那個人呢……也離死神不遠(yuǎn)了吧。
我……我又怎么樣呢……
不知不覺,我的唇邊劃過一絲微笑。
“還是……來了么……”
一開始,就注定了么?
咳……咳咳……咳……
我還是不停地咳血,不同的是,絕望已經(jīng)快要把我吞沒。雖然早已明白了這一點,卻還是覺得心疼。回憶一幕又一幕閃過,碎成一片一片,大家的面容此刻變得是那么模糊。
菊一文字則宗被我握在手中,我已經(jīng)不指望它能給我?guī)硇腋!⒑推交蚴莿e的什么了。我曾經(jīng)希望手中的刀可以帶來和平。但是,殺的人越多,我越懷疑這樣做是否真的有意義。靠殺人真的可以換來所謂的幸福嗎?
嘴角揚(yáng)了揚(yáng),又掉下淚來。
我站了起來,握緊刀向屋外走去。
“沖田先生!沖田先生!” 奈枝子急急地叫起來,小跑著過來:“這么晚了您去哪里?”
“啊……你在擔(dān)心我嗎?”我蹲下來,微笑著撫摩著她的頭。
她拉著我的袖子,眼中充滿了不安。
“我不是去殺人哦。呵呵……”我抱住她,“大哥哥只是去散散步,你也來嗎?”她在我懷里點點頭。
我們來到了河邊,暮春的河岸微風(fēng)習(xí)習(xí),樹葉沙沙的響著,河水發(fā)出泠泠的聲音,深藍(lán)色的天空和星星倒映在水中,把一切都鍍上了一層藍(lán)色,煞是漂亮。
在月光下,我拔出了刀,刀身反射出清冷的光芒,讓人覺得周身發(fā)冷。
“大哥哥……”
“這把刀從我九歲起一直和我形影不離,它就是我生命的全部,也是我活下去的意義?墒,當(dāng)我遇見那個人后,我明白了人不可能獨自一人活下去。我想保護(hù)我重要的人,即使雙手沾滿鮮血,即使被所有人唾棄!
是的,這才是我的信仰,是我一直追尋的……
“……”
“什么維新,什么幕府,都是一樣的。我只想靠手中刀換來和平?墒恰抑钡浆F(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殺人是無法換來所謂和平的。也許,真的是新時代該到來的時候了吧。所以……”,我頓了一下繼續(xù)說,“可是,我只用它殺過一次人!
只是因為它對我而言實在太特別……
我輕嘆一聲,舉起刀。
揮刀,水發(fā)出寂寞的聲音,激起的水花燦爛無比,可是又轉(zhuǎn)瞬即逝。
一如新撰組……
“大哥哥不再殺人了?真的不再了?”
“恩,真的啊……呵,我殺了那么多人,你不怕我嗎?”
“不!”奈枝子拼命搖著頭“一點也不!因為大哥哥是個很溫柔的人啊!
我一楞,隨即又笑了:“你這孩子真有趣!
眼淚,不知不覺又滑下臉頰……好燙……
“我能明白……大哥哥你的心情。如果爸爸媽媽,哥哥姐姐被壞人捉走了。我一定會非常非常的難過,非常非常想救他們,即使殺人,即使所有的人看不起我,也要救他們!
“……”
這孩子竟……
“因為要保護(hù)某人,所以才殺人。是這樣的,對嗎?”她伸出手,輕輕拭去了我的眼淚。
啊啊……
“大概是這樣的吧……奈枝子,你真是個聰明的孩子!蔽冶Ьo她,“你的未來……一定會比我光明得多的……”
貓?黑色的貓?
為什么一直那樣看著我?
綠色,綠熒熒的眼睛……
不要!不要!不要再看著我了!
我失控?fù)]刀斬向了它。鋪天蓋地的黑瞬間將我淹沒。
!我猛得坐起來。
夢?我擦了擦頭上的汗。這樣的夢……想告訴我什么?
因為這樣的病,我已經(jīng)被隔離了。每天奈枝子只能遠(yuǎn)遠(yuǎn)的向我揮手,仿佛是告別。
我想出去走走。
背著其他人來到那條小河邊,暮春的櫻花落得紛紛揚(yáng)揚(yáng),卻又有另一種悲哀的感覺。我打開土方的俳句集,這個一直被我很小心的收藏著,直到最后也不肯還給土方。
熟悉的筆跡,溫暖的氣味,還有我不知讀了多少遍的句子,這讓我的眼睛微微刺痛起來。我合上它,把它抱緊在胸前。眼前漸漸變得模糊。
咳……咳咳咳……
大家……大家在哪里。繛槭裁粗挥形乙粋人?我的伙伴們呢?為什么我們的結(jié)局會是這樣?是誰錯了,或是沒人知道?
一聲貓叫劃破寂靜,我抬頭,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
身體重重地倒在地上時已經(jīng)不覺得痛了。一大片殷紅在我眼前暈開,擴(kuò)散,化為一片海洋。我覺得身體輕飄飄的,浮在那片紅色中。
被更改的姓名,被分裂的青春。攤開縱橫糾纏的左手掌紋,生命線被生生切斷,愛情線則從未延伸。
早已看透的人生,早已預(yù)見的結(jié)局,到來時還是那么令人措手不及。生命即將畫上句點,那么一切也就變的波瀾不驚。平靜地笑,平靜地接受,最后再平靜地死去?墒,滿身鮮血的我會得到寬恕么?
流離失所的心終于找到了回家的路,我安靜地閉上雙眼。
意識漸漸遠(yuǎn)離,那片紅色,好溫暖……
剎那間,世界在我眼前生生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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