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燕無春，是一條修煉千年的蛟。
　　我法力無邊，所到之處皆可呼風喚雨。
　　我的強大，讓人族怕我、妖族敬我，修行者懼我。
　　可我活了三千多年了，那些人、妖、修士想殺我或能使我傷，卻不能致我死。我自認不是什么惡蛟，但也不是泥人，也是有脾氣的，所以每每遇到這樣的人都被我殺雞儆猴一尾巴抽死。
　　殺得多了，那些雜碎自然便怕了，來找我麻煩的便少了許多。
　　而這近百年來我隱隱感到自己好像進到了障期，便不再殺生，也多是以人身行走人間，世間眾人難尋我的所處。
　　至于為何如此，實在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障期，乃是天道給神界之下的眾生設下的最后一層考驗。
　　修道者族突破障期，飛升成神；妖族突破障期，飛升成妖神。只是修士得天道偏愛，比妖族更容易突破障期，相對的，神界的妖神就會比其他神神力更強。
　　只是兩萬年前，神界出了一場浩劫，沒人知道為何，但在那場浩劫里幾乎隕落了大半的神。那之后，沒有一人、妖再飛升，仿佛天道不再接納新神。
　　本來我是不怎么在意飛升成神這種事的，因我雖是天賦異稟，但有一個小缺點，我懶。這一點從我修煉三千多年才成蛟就可以看出。本來妖族大長老告訴我只要我勤加修煉，不出一千年便可從一條小蛇修成為禍一……不是，造福一方的大妖。但由于我實在改不掉惰性，于是磨磨蹭蹭了三千年，這才化了蛟。但就算如此，毫不夸張的講，神界之下我最強，也是沒人能反駁的。
　　就這樣，我就更不想飛升了，反正也上不去，不如就在凡間當霸王好了。
　　可就在我這樣過了沒幾百年，我居然入了障期，這下好了，不想飛升也沒辦法了。因為障期最要命的就是會讓我暫時失去八成妖力，且不可殺生！
　　開玩笑，八成妖力都沒了還不能殺生，也就是說，但凡來個修為化神期往上的隨便捅兩下我就沒了。這還不飛升？那留在凡間不是等死嗎？！
　　剛進入障期那一百多年我?guī)缀醵际嵌阍跓o人涉足之地，如海底深處啊，荒漠地底啊，我都窩過。可這么藏著也不是事兒，我總不能藏一輩子，我的壽命或許再過幾萬年都還有余，一想到過著萬年如一日的憋屈日子我便也不藏了，開始以人形行走于世間。
　　不能留在凡間，那邊只能去神界。而去神界的唯一法子，便是攢功德。
　　沒錯，妖族的障期與修士是不同的。修士的障期只需等待九十九道渡劫天雷，熬過去了便飛升了，但妖族不一樣，等待天雷期間須得攢齊無量功德方能度九十九道天雷，不然連天雷的影兒你都看不到。
　　于是這近百年間我便四處游蕩，以人身行善事。我曾在疫病只是布屋施粥、為沒錢看病的乞兒看病救命、為旱災之地驅云布雨，我做過小事，行過大道，從未收過銀兩、受過權利。于是凡間無論適合種族都敬我，神界未曾再回應凡間，我燕無春便是這萬年來唯一的“神”。
　　他們?yōu)槲伊⑸裣�，建寺廟，尊稱我為天罡神君，凡間處處流傳關于我的話本子，我的功德也越攢越多。
　　直到四年前，我隱隱感覺功德將要圓滿，天雷似乎已在我頭頂盤旋，便想著最后行一趟凡間，為我的凡軀好好享受一番這人間。
　　第二章
　　初遇紀厭時，正值初雪時分，他被一群小混混逼在小巷子里打，明明就在大白天，可周圍路過的人卻統(tǒng)統(tǒng)無視，好像是什么稀疏平常的事情。
　　本來我也無意管這閑事，但或許是看他實在太可憐又或是做善事成了習慣，便出手替紀厭趕走了那群小混混。雖說我不能殺生，但教訓教訓幾個凡人還是沒有什么問題的，而他們見我有法力（其實是妖力）還以為我是修士，不敢惹我，很快便夾著屁股走了。
　　隨后我便要走，可誰想紀厭瘋了似的跑過來抱住我的腿。那時的紀厭像個小乞丐似的，渾身臟兮兮的，還有些臭，恰巧我又是個有潔癖的主，在他抱住我的一瞬間我下意識便直接將他震出去了三丈，還沒等我說什么呢，他邊吐了血直接暈了過去。
　　我那時候都有些嚇到了，雖說將他震了三丈遠，可卻壓根不致命，誰成想他吐了那么多血，我生怕他下一秒就下黃泉，便將人帶回了我的臨時住所，畢竟他若是死了便算我殺生，一切都要前功盡棄。
　　將他帶走后檢查了好一番我是真的后悔了，早知曉便不救他了，我看那些混混應當也不會真將他打死。
　　為何呢？因為這個小乞丐身體比雞還弱，身上處處是傷，外傷內傷、大傷小傷一點兒不落，且體內還有一種劇毒，經(jīng)年累月早就將他體內腐蝕的到處是坑。而最讓人崩潰的是，我還得將這貨治好，就因為我救了他一命但又差點給他震死結下了因果！若是他死了，就算不是我有意的，也算是我殺了生。
　　太荒唐了，我還沒處說理去！
　　那之后我便悉心照顧，什么千年人參、百年雪蓮，什么好拿什么，還細細熬成湯藥親手喂，只為給他吊著一條破碎不堪的小命。
　　幸好這些好藥材不是白搭，在我照顧了他整整七日后，他終于醒了。
　　但！是！更要命的來了，這小子醒來之后看見我上來就給我行了個大禮，直接就跪了，腦門磕的賊響，嚇得我趕緊把人給扶起來了。
　　開玩笑，我屋里的磚可都是金剛石煉的，看上去溫潤如玉實際上連大乘期的修士都不能一劍劈開，要是給這小子磕壞了咋整！
　　我依舊記得那天，等我把紀厭扶起來的時候，我的磚，它碎了。
　　碎，了，啊。
　　我還在震驚，那混小子又語出驚人，他想讓我當他的師父。
　　我：“……”
　　作為馬上要飛升的蛟，我雖然這么些年什么好事都做過，但是確實從未收過徒弟。其實也不是沒有人或者妖求過我，但是我一個都沒接受，原因就是我不覺得他們之中有配我教的徒弟。
　　不能說我瞧不上某些人，準確的來說，我是瞧不起他們所有人、妖。
　　就連那個妖王，堂堂妖界之主就為了做我的徒弟不止一次當著下屬的面下跪求我讓我當他的師父，其實蠻尷尬的，所以我后來都躲著他。
　　但是那天，我看著被紀厭用頭磕碎的金剛石，陷入了沉思。
　　那可是煉制過的金剛石啊，還是我親自煉的（因為空腳踩在上面很舒服）。但是！這小子一沒修為，二體弱的要死，竟然就這么水靈靈將金剛石給磕碎了，著實讓我沒想到。
　　紀厭見我沒反應一點兒猶豫沒有，就又開始向我磕頭，一磕一個準。
　　好嘛，又碎一個。
　　而我依舊沒說話，他就又開始磕頭。
　　呵，第三個了。
　　我趕緊給他攔住，不讓再磕頭。開什么玩笑，再讓他這么磕下去我家地板還要不要了！
　　那時的紀厭看著好像很緊張，說話也磕磕巴巴，但就算這樣眼神還是堅定的看著我。
　　他說，若是先生愿意當紀厭的師父，紀厭當牛做馬絕無怨言！師父讓紀厭往東，便絕不往西。
　　分明聽過無數(shù)次這樣的請求和保證，但看著他堅定的眼睛，我卻猶豫了�；蛟S是不想讓他死，或許是他頭磕金剛石的奇觀，總之我最終還是應下了。
　　在那之前，我還告訴過他其實我不是人是妖族，但是我沒想到的是他的想法沒有絲毫動搖，還是堅持要當我的徒弟，很有一副若是我不答應便將我屋里金剛石全磕碎的架勢。
　　就這樣，紀厭成為了我的唯一一個徒弟。
　　第三章
　　本來拜師禮是要給師父磕頭敬茶的，但考慮到金剛石的心情，我便準備給他準備個墊子，讓他悠著點兒磕墊子上就行，但是他身上實在是，太，臟，了！還臭！
　　照顧紀厭的那幾天我都是用妖力屏住氣息方才勉強給他喂藥，但就算如此，我也不可能上手幫他洗浴。
　　于是再讓他行禮前我便讓他去后院的靈泉洗干凈再回來，多虧那是個流動的靈泉，不用擔心紀厭一身臟污了我的靈泉。
　　紀厭那年方滿十四，拜師那天正好是他的生辰，我便給他煮了一碗靈藥味道的長壽面。畢竟他長壽我才能長壽。雖說那味道確實有些一言難盡但是紀厭卻吃的很香，像是餓死鬼投胎一般，我后來我后來才知，原來那時他真的已經(jīng)十多天沒吃上正經(jīng)的飯了。
　　那之后，由于觀看了紀厭一頭磕碎金剛石的能力以及考慮到他體內的劇毒和身體素質，我便思索著教他開始修煉，讓他成為一個修士。
　　雖說我是妖族，但是那些修士的陣法、劍術、術法什么的我也算是多少會點兒，多花點時間怎么地也能給他教到大乘期，而對于入道的修士，活個四五百年都不是事兒，我只需要教他到我的九十九道渡劫天雷來就夠了。
　　而紀厭比我想象中更加有天賦，且不說他的靈根是萬萬中也難以找到的天靈根，就他修煉不到半個月便到了筑基期的速度，可是說是相當于修士中我的天賦了。這要是讓那些苦修百年還未結丹的廢物看到，必定要瘋。
　　我本就是那種沒什么堅持力的蛟，所以在教過紀厭基本的一些知識后便給他扔了一堆劍譜、古籍以及好幾把絕世好兵器讓他自生自滅，只在紀厭修煉出現(xiàn)瓶頸或是體內劇毒發(fā)作時才給他提點幾句和療傷。
　　蛟記得曾有個小孩兒說過，師父領進門，修行看個人。這句話，我很喜歡。
　　一年后，紀厭突破結丹，我獎勵了他一株千年靈芝。
　　同年，紀厭外出游歷，三月后斬殺秘境妖獸，三大門派開始注意。
　　兩年后，紀厭突破元嬰，我獎勵了他一片蛟鱗，
　　同年，紀厭受邀仙門大會，奪魁，三大門派爭先招攬。
　　三年后，紀厭接連突破化神、煉虛，我獎勵了他一滴蛟血。
　　同年，紀厭硬生生逼出全身劇毒，昏迷了一月。
　　四年后，紀厭突破合體，我沒給獎勵。
　　因為，我被人堵了。
　　這人不是旁人，正是三大門派中的神虛門門主。
　　神虛門作為傳承千年的宗門，門中修士放在旁人面前自然個個都是橫著走的存在，可惜，他們在我眼中依舊是小雜碎，硬要說有什么不一樣，大概就是神虛門的宗主在我全盛時期可以受住我兩尾巴。當然，受得住不代表不會死，強撐罷了。
　　那天，神虛門宗主帶了五名化神期長老來堵我，說要和我討論討論承燕隱士的事。
　　我哪知道什么乘燕隱士��？壓根沒聽過啊。
　　那我就直接問了，我說什么乘燕隱士，那門主讓我別裝。
　　他說神虛門看中了乘燕隱士，想讓他來神虛門，但屢次被拒，總說自家娘子不同意，所以想讓我勸勸他，讓他拜入神虛門。
　　我更懵了，我都不知道這乘燕隱士是誰，我怎么勸？
　　門主還以為我在裝傻，直接就坦白了，說他們是跟著乘燕隱士來這兒的，我怎么可能不認識他。
　　他還沒說完，我就直接笑了。
　　不認識？怎么會不認識？這荒郊野嶺的還有我設的結界在，除了跟著那個所謂的“乘燕隱士”來的神虛門眾人，還能有誰進來？不就是紀厭嗎？
　　感情他在外面都成了炙手可熱的香餑餑了啊，也好，不枉費我的悉心栽培。
　　第四章
　　那門主見我好像反應過來了，便一副命令我的語氣通知我給我三天時間，他要看見乘燕隱士站在他們宗門里。
　　我第一次見有人敢這么和我說話，有點新奇，便想逗逗他，也不說話就這么笑著看著他。
　　顯然他感覺到被冒犯了，他也是個暴脾氣，上來就要動手，我也不躲就坐在主位看著他的劍當頭劈來，就在快要挨到我的時候，一道劍氣直接將門主的劍削斷了。
　　我叫紀厭臭徒弟，他就直接向我走來跪在地上，溫和地帶著一絲心虛喊了我問一聲“師父”。
　　神虛門的人都懵了，誰��？誰是師父？乘燕隱士這樣的大能的師父嗎？！
　　那個神虛門門主也是個蠢的，還問紀厭我不是他的娘子嗎？
　　我笑了，紀厭的頭就更低了。
　　我揮手給神虛門的驅出去，屋里就只剩我和紀厭。
　　我等著紀厭給我一個關于我是他的“娘子”這檔子事的解釋。
　　第一，我是個男人；第二，我是條蛟；第三，我是他師父，這么多因素在里面，我著實想不通他是怎么想的，和外面的人說我是他的“娘子”。
　　紀厭一開始是慌亂的說不出話，我便也不想逼他，直接就告訴他再不解釋我就要飛升了，他便也沒有解釋的機會了。其實我是說笑的，因為我暫時還并未感受到九十九道渡劫天雷的氣息，但是紀厭好像受了很大刺激。
　　他低著頭的身體猛地一顫，迅速抬頭看我，一臉不敢置信，眼眶泛紅，一滴淚就那么落在我的手背上。
　　是熱的。
　　不知道為什么，在那一瞬，我的心臟好像猛地停了一下，又好似被一只手緊緊攥住，就是。
　　很難受。
　　“你，要飛升了？”
　　“會，但不是現(xiàn)在�！�
　　我以為暫時不飛升可以緩解下他的心情，但是情況好像出乎意料。
　　四年來，我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早已放下對紀厭的防備，于是在他咬上我的唇時 ，我壓根沒反應過來，就那樣任由他帶著強烈的情緒探入我的唇。
　　“師父，我不給你解釋，我就是想要你做我的娘子。”
　　在我喘不過來氣時，他終于放過我的唇，離了一點捧著我的臉再次在我的眉心輕啄了一下。
　　“我想了好久，師父，我心悅你、我想要你、我不想你離開�！�。
　　我的心臟好像被浸入酸果汁一般，酸澀卻又興奮。我將手移到心臟的位置，細細感受。
　　好快，這是什么？
　　紀厭說，心跳得這么快，不拒絕他的吻，會不會有一點喜歡他。
　　喜歡？喜歡嗎？什么是喜歡？
　　蛟也會有喜歡嗎？
　　我問紀厭，什么是喜歡。
　　紀厭問我賞雪時想的人是誰，我說是我撿回來的小乞兒。
　　紀厭問我喝酒時想的人是誰，我說是我的天賦絕頂?shù)男⊥降堋?br>　　紀厭問我歡喜時想的人是誰，我說是我教的小書童。
　　最后，紀厭說。
　　師父，我聽見了，你喜歡我的聲音。
　　那之后，紀厭不再出門游歷，一直呆在我們的小院。
　　他說，他要看著我，不能讓我跑了。
　　我告訴他不會，但一定要護好我。
　　但是還有句話我沒說，因為心悅你，所以我甘愿留在凡間，縱使不能再與天地同壽，縱使不再呼風喚雨。
　　第五章
　　紀厭說，他會一直陪著我，就算下黃泉也要在孟婆橋邊等我。我偷偷地想，如果紀厭死了，那我就去找他好了，人間幾年，頂?shù)蒙衔夜录诺娜�，值得�?br>　　可是他騙我，他死了，連魂魄都沒了。
　　那天，像我和他初見那般，下著凡間的第一場初雪。
　　如果說，先前的我是在為飛升做準備，那么現(xiàn)在，便是為了不飛升而放棄功德。
　　可世間的事向來都不遂人愿，那天的雪下的很大，我的九十九道渡劫天雷來了。
　　那時，紀厭不在家里，山里便只我一人，天雷滾滾，一道煞白的天雷很快便劈在我身上。
　　一道又一道，扛到后來我被逼化為原型，感受著像是要將蛟從頭劈開的痛苦貫穿全身，像是永無盡頭的酷刑。
　　我受完一半的天雷，明顯感到天雷的威力越來越大，就像是要徹底抹殺我一般，因為在九十九道渡劫天雷之下，死去的人魂飛魄散，毫無轉世的機會。
　　就在我的意識漸漸模糊之際，我看見一道熟悉的人影向我跑來。
　　是紀厭嗎？
　　是他。
　　在最后之際，我再次感受到一股熱意滴落在我的身軀上。
　　又哭了嗎？紀厭好愛哭啊……我想逗逗他，可最終還是閉上雙眼暈了過去。
　　再度醒來之際，我依舊躺在原處，卻明顯感到身體變得不一樣了。
　　我長出了更堅韌的鱗甲、有了雙角、力量更是全部恢復且更上一層。
　　我知道，我變成真的龍了。
　　可是，紀厭去哪兒了呢？我明明看見他來了啊……
　　我化為人形，卻被一個東西硌到，我將它撿起來，那是一個儲物袋。
　　紀厭的。
　　那是我親手縫的，特別丑，可紀厭從不離身。
　　“儲物袋在這里，那人呢……人去哪兒了？”
　　“你騙我……紀厭，你騙我，你騙我！你說過會一直陪我的……”
　　龍本無淚，那天，我泣血成珠。
　　第六章
　　自我成龍后，神界便向我打開，只要我想，隨時便可成為妖神。
　　紀厭離開的第二天，我上了神界。
　　我用了兩個時辰，殺光了除帝君以外的所有神。他們在死前都向我求饒，或許他們不是殺死紀厭的兇手，可在我看來，他們與兇手無異。
　　我問那位高高在上的帝君，怎樣復活九十九道渡劫天雷下死去的人。
　　他說，無解。
　　怎么能無解呢？我愿意一命換命、愿意舍去千年修為、愿意褪去這天上地下第一份的龍骨龍筋，我只要他回來。
　　在貫穿帝君胸膛的那一刻，我想，紀厭，我不想飛升了，我想回凡間，想和你做哪怕是凡人的一生。
　　哪怕命如蜉蝣般短暫，我也想與你共存亡。
　　后來神界不再存在，我回了凡間。
　　我散去全身修為、功德，自己抽了龍筋、毀了龍骨。
　　我回到我和紀厭的小院，變成一條小蛇。
　　緣來緣去，到最后，終究是大夢一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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