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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我哥死了,他們說我哥雖然死了,但他死得很光榮。
余聽6歲的時候就會給自己找靠山,他看上了街頭的混子單(shan)簡。
那天傍晚,夕陽殘余,秋風(fēng)落葉。單簡坐在街頭邊,手里拿著剛買的煙,點了一根,才吸一口就咳出眼淚。余聽邁著小短腿掏出皺巴巴的10元錢給單簡,問他:“給你十塊錢,你能做我的家人?”
單簡笑了,他強忍干嘔,抽出小孩手中的10元錢,隨即塞回小孩的褲兜里,還看了一眼“小鳥”,吹了聲口哨,慢悠悠地道:“不夠!
確實不夠,這比他平時收的保護費少。
余聽被扒褲子看小鳥,癟著嘴,豆大的眼淚滾落,邊哭邊跑。
單簡咂吧著嘴,心想“也沒那么嚴重吧?”
本以為是個小插曲,結(jié)果小屁孩像蒼耳似的天天堵他,那段時間單簡見他就煩。
在余聽堅持不懈的追堵下,單簡勉強同意,但他說:
“小屁孩我只保護你,我不想做你的家人。”余聽聽罷眼睛又紅了。
單簡煩死了,轉(zhuǎn)身離開,走了一半轉(zhuǎn)頭——小蒼耳還在那。
單簡不知道為什么余聽會執(zhí)著于找一個家人,直到他尾隨余聽至福利院。
他們都是沒有家的孩子。
這小孩挺好的,單簡跟了一天余聽。
單簡做了這輩子都不后悔的事:
領(lǐng)養(yǎng)余聽。
他自己都不清楚為什么會這樣做,明明他最討厭的就是家人。
兩個孤兒零零散散組成了一個家。
剛到家的余聽怯生生的,一口一個哥哥叫得可甜了。
家務(wù)活爭著做,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被扔掉。
單簡念他還小,只讓他做些簡單的活。
單簡問他叫什么名,余聽已經(jīng)說了他的名字,單簡還是喜歡叫他小不點、小蒼耳。
家里多了一個人,單簡琢磨著出門打工掙錢養(yǎng)家,保護費只是微薄的收入,但小蒼耳很好養(yǎng)活。
余聽曾問過他保護費是什么?怎么來的?看到對方板正的臉,單簡不禁失笑,他認真想了一下才道:“是真保護費。原因大概是我把一個人的牙齒打掉了,他們覺得我很威風(fēng),所以都來找我吧?”
那天單簡剛從小賣部出來,經(jīng)過小巷聽到一群男生污言穢語。這些話很常聽到,單簡本來想走開,但是他聽到有女孩子在哭。
單簡向前走幾步,幾個男生圍著一個女生,上下其手。單簡抄起地上的東西沖過去。
都是些無頭蒼蠅,只有倒在地下的男生看起來還能打,單簡掂了兩下手中的棍子。
剛才所有摸過女孩的男生都被單簡拿棍抽了手,現(xiàn)在嚇得屁滾尿流,起身跑開。
“w ** 媽,你……誰?你知道……老子誰嗎?”由于牙齒被打掉,男生說話口齒不清。
“ * 誰媽呢?嘴臭就閉嘴省得污染空氣。你是吃多少屎?牙這么黃!眴魏喛戳讼率,嫌棄地甩了兩下,其實都是那人的血。
單簡不管地上裝死的人,脫下外套朝女孩走去。
“謝謝你。”女生接過外套。
“不用謝!
“他……怎么辦?”女生指了指地上的男生。
“沒打死,悠著勁。你家在哪?我送你!
“啊,那麻煩你了!
“你想好解決對策嗎?”單簡和她并排走。
“嗯。”女孩從口袋中掏出錄音筆。
“嗯……那很好啊!眴魏啅目诖锾统鍪謾C,劃開頁面給女生看。
上面顯示錄音機,錄音時間剛好是單簡抄棍子打人的時間。
兩人相視無言。
突然,女生笑了下:
“總之,今天謝謝你。我家到了。你外套上有血我洗干凈還給你,就當(dāng)做回報。”
單簡想拒絕,但女孩一再請求,只好作罷。
隔天,對方家長鬧到警察局,罵單簡“沒媽的賤種”,罵來罵去都是“沒媽”“沒素質(zhì)”,唾沫星子飛濺,搞得警局烏煙瘴氣。
最后她被自己的口水嗆得直咳。
單簡早預(yù)料到,所以一早上就來了,女生和她父母也來了。
三人沉默地站在一邊。
“你沒資格說他,你兒子是什么貨色,我想,阿姨你最清楚。”女生從懷里掏出錄音筆,摁下按鈕,放在桌上。
本來是想錄音玩的,陰差陽錯下正好用上。
男生嬉笑聲、污言穢語聲響徹整個警廳,對方母親的臉青一陣白一陣,連趕過來的警察臉色也不由得黑起來。
最后對方賠償女孩精神損失費,警察給予單簡口頭教訓(xùn)。
這事就完了。
出警門,對方依舊在罵單簡。
“對啊,你怎么知道我沒媽,沒教養(yǎng)!眴魏喕亓嗽挘瑢Ψ津嚾话察o,逃也似的跑了。
警局門口,女孩將外套還給他。
“我要走了,真的很感謝你。臨走前我想和你交個朋友。我叫什(shi)聆,你呢?”
“單(shan)簡。”
“那,再見!
“再見!
余聽聽完,直夸哥哥好帥,把單簡都整不會了。
“哥哥為什么不上學(xué)?”
“因為……要保護你照顧你啊!
“可我想要哥哥上學(xué)!
看著對方認真的神色,單簡舌尖泛苦,說不上話,他也想知道自己為什么不上學(xué)?
想來他今年13歲,13歲……上初一多好的年紀。
單簡到底是答應(yīng)了。
單簡五年級就輟學(xué)不上了,知識點差太多了。有時候刷題忘時間,余聽接他都不知道,幸好他們學(xué)校是小初高一體。
余聽怕雷,這倒是單簡不知道的,他沒時間觀念,刷題經(jīng)常到半夜。
那天夜晚,外面打雷下雨。單簡刷完題,打算看一眼余聽再去洗漱。
單簡開門,關(guān)門,再開門。小蒼耳人呢?
單簡心下一慌,但又很快鎮(zhèn)定,F(xiàn)在外面下著雨,余聽不會跑出去只會待在屋里。
單簡左右尋找,打開自己臥室,微弱的哭聲從衣柜傳來。
單簡上前拉開柜門,余聽縮在角落里,周圍都是撒落的衣服包圍著余聽,像一個巢。
余聽抱著衣服肩膀一聳一聳的。單簡看著心疼,整個上半身探進去將他抱在懷里。
余聽雙手緊緊扒拉著單簡,嗓音嘶啞,
“哥哥,我……怕!毖蹨I鼻涕全糊在單簡身上。
單簡也顧不得嫌棄,邊抱邊哄他,
“不哭了,別怕,哥哥在!
等余聽情緒穩(wěn)定些,單簡才抱著他往浴室走去。
浴室里,單簡拿著濕毛巾給余聽擦臉。
“哥哥,抱抱!庇嗦犈粗ひ羟蟊П。
單簡受不了余聽撒嬌。聞言,當(dāng)即擁他入懷。
“小蒼耳,能告訴哥哥為什么怕打雷嗎?”單簡不相信余聽只單純怕打雷,或許是外來刺激。
不然也不會在知道單簡是混子的前提下依然堵他。
余聽閉上眼睛,像是回憶過往。
很痛苦,因為單簡從他越抓越緊的手就可以看出。
“哥哥,他們欺負我!庇嗦牨犻_眼,平靜道,好像剛才那般不是他。
“他們是誰?”
“福利院的孩子!
“……”單簡無話可說。
福利院的孩子們沒家人互相抱團取暖,欺負別人的事也有。
小孩子的喜歡和厭惡臉上都明明白白。
“哥哥,他們說我嘴甜會討護士姐姐開心的樣子讓他們厭惡,就把我關(guān)進廁所里。”
“哥哥,明明是他們自己不行,嫉妒我。”
余聽人長得白白凈凈,嘴又甜討人喜歡很容易。他們厭惡,趁姐姐們走后偷了廁所鑰匙把余聽關(guān)在廁所。
當(dāng)晚下起暴雨,電閃雷鳴。
熏臭的味道沖擊著余聽的大腦。余聽喊叫的聲音越來越弱,直到完全沒聲。
等睜開眼已經(jīng)第二天,他躺在床上輸液。
昨晚,院長是最后一個走的。走之前,她想看看孩子們,聽到廁所里傳來的哭聲,門從外面鎖上。
院長開門時,余聽已經(jīng)沒有力氣癱軟倒地。
最后她查了監(jiān)控,狠狠地懲罰了把余聽關(guān)起來的孩子。
單簡拍兩下余聽的背,當(dāng)做安慰。
“以后如果誰欺負你,一定要和哥哥講!
“嗯,我聽哥哥的話,哥哥也不能不要我!
“好!
單簡說不清是什么情緒,只好應(yīng)他,萬一小蒼耳一言不合又開哭怎么辦。
單簡也是,明明之前最討厭人哭,可自從有了余聽,這種討厭也微不足道。
單簡忙來忙去,驚覺自己到現(xiàn)在還沒洗澡。
胸前全是余聽遺留的鼻涕和眼淚。現(xiàn)在才開始嫌棄晚了。
“小蒼耳出去好不好?哥哥要洗澡!
“不要!庇嗦爴u頭表示拒絕。
“好吧!
反正都是男的,余聽又不會吃了自己,羞啥。
雖這樣想,但單簡把水開到最熱,不一會兒霧氣騰騰,將玻璃弄糊,他才進去洗。
單簡皮膚很白,細腰長腿,即便被霧氣擋住也難掩身形。
再往下就看不到了,余聽癟癟嘴,哥哥看了他的,他也想看哥哥的。
單簡盡量忽視身后灼灼的視線。
這次澡洗得格外久,單簡出來,全身上下都泛紅,眼尾更是紅得徹底。
余聽不由想起第一次見單簡,坐在路邊,嘴里叼著煙。明明不會抽煙,卻還是要抽,第一口就被嗆到,咳得眼尾緋紅。
余聽好喜歡這樣的單簡。
在他看來,哥哥就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
他湊過去吧唧了一口單簡的臉。
單簡愣住。
余聽以為單簡不喜歡,委屈地轉(zhuǎn)過身。末了,單簡從背后抱著他上床。
余聽正對他,偷偷瞄了一眼單簡。見他沒生氣,大著膽子又偷偷親了單簡的鼻尖。
單簡笑了,伸出修長白皙的手指揉了揉余聽的鼻尖。
“睡吧,小寶。”
小寶!余聽心臟砰砰跳動。
他將臉埋在單簡的懷里,鼻息間全是單簡身上散發(fā)的香味。
明明同用一款沐浴露,為什么他身上沒有香味。
余聽苦思冥想,想不出來,干脆不想了,閉上眼美美進入夢鄉(xiāng)。
單簡就要高考了,他志愿報的是警校,離家很遠,不過他沒和余聽說有多遠。
余聽聽說他報的是警校,眼睛亮亮地說以后哥哥要當(dāng)警察懲惡揚善了。
單簡只笑笑不說話。
臨走前,單簡做了個蛋糕,賣相很丑。
他想趁余聽沒回來時,給他一個驚喜。
單簡端起蛋糕,沒走幾步,踉蹌了一下,蛋糕掉在了地上。
門被打開,余聽回來了。
單簡看著地上摔得稀巴爛的蛋糕,有些可惜。他去拿掃把準備清理一下。
扭頭,余聽正在撿著地上的蛋糕吃。
單簡皺眉,放下手中的東西,走到他面前蹲下身。
“別吃了,掉地上的不干凈。”
余聽沒聽,依舊在吃。
單簡一巴掌揮開余聽的手,
“我虐待過你嗎?我說了地上的不要吃!
余聽漠然道:“哥,你不是要走了嗎,我在吃最后一頓你做的送別餐。”
單簡的手停在原地,他還以為自己偽裝得很好。
余聽將指尖上的奶油抹在單簡的嘴角。
他扯了下嘴角,“拜你所賜,我討厭蛋糕的味道!
單簡舔去嘴角上的奶油,甜得發(fā)齁。
單簡想,余聽究竟是怎么面不改色吃下那么多的呢?
原版:
“我虐待過你嗎?我說了地上的不要吃!
單簡伸手去摸余聽,卻觸及到他臉上的淚水,頓住手。
“哥,你不是要走嗎?可你說過不會不要我。是我哪點惹你了嗎?哥,我會改。哥……別不要我。”淚水打濕了余聽的臉。
“我……”
“你要去很遠的地方,為什么?我不明白!
單簡欲言又止,他用手指挖了一點奶油放進嘴里。
明明甜得發(fā)齁,他卻越嘗越苦。
余聽已經(jīng)收拾完地上的殘渣走了,只留下蹲在地上的單簡。寂靜無聲,就像單簡的心失去了跳動。
單簡敲響余聽的門,門打開,余聽靠在門邊看他。即便裝得再冷漠,心里依舊荒涼一片。他只想要一個解釋,單簡的解釋。
“小雨。”
余聽眼眸微動。
單簡之前一直叫他‘小蒼耳’,有一次叫他‘小雨’,單簡說他聽到一首詩:‘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
單簡說‘聽雨’和‘余聽’很像,然后,這個名字就定下來了。但單簡不經(jīng)常這么叫。
有幾次余聽生氣,單簡怎么哄都哄不好,單簡叫他‘小雨’,氣不知道怎么就消了。之后只要余聽生氣,單簡都會叫他‘小雨’。
余聽沒答,側(cè)身回到書桌旁。
余聽不說話,單簡也不說話。
“我不走了!
“我不信!
單簡在心里嘆口氣,余聽長大了,不像小時候那樣好騙。
他走過去,拉開凳子坐在他旁邊。
“小雨,哥哥要上學(xué),又不是離開很久不回來,而且……”
“哥!
單簡的話被余聽打斷。
“領(lǐng)養(yǎng)人今天來找我,說你今晚就走。哥,還不走嗎?”
“走啊,肯定要走。不過,不是今晚。”既然余聽冷漠,單簡也裝不下去了。
余聽越這樣,單簡心越慌,他有預(yù)感如果今晚自己走,余聽會做傻事。
單簡正想著,突然電話鈴聲響起。
單簡掏出手機看了看,臉色一變。
他看了一眼余聽,見余聽在寫作業(yè),便慢慢退出門。
看來,今晚注定是陪不了余聽了。
單簡垂眸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安眠藥,碾成粉和水混在一起,開門進去。
余聽接過,沒看出什么異常。
他看著單簡,一口一口地喝完。
“你想聽歌嗎?”單簡問。
“你會唱?”余聽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這應(yīng)該是他們今晚第一次對話這么溫和。
“我突然好困……算了,你唱吧,我不笑你。”
單簡低聲哼起歌:“然后在世界的一個角,有了一個我們的家…………我再等一分鐘,或許下一分鐘,看到你閃躲的眼,我不會讓傷心的淚,掛滿你的臉!
或許是單簡的嗓音很催眠,余聽睡著了。
單簡眼眶酸澀,他俯身吻上余聽的額頭。
單簡走了。
走得徹徹底底、明明白白。
余聽的眼淚毫無預(yù)兆地從眼尾滑落。
安眠藥麻痹著他的神經(jīng),淚水決堤般打濕枕頭。
單簡打車去了地鐵站。
外面飛馳而過的風(fēng)景映照在他眼底。
他厭惡這一切嗎?不知道。
院長說她當(dāng)時在垃圾桶旁邊撿到單簡。
那夜下著大雨,臭氣熏天。
單簡被包裹在黑色塑料袋里,連臍帶都沒剪。
如若不是院長,他早就因缺氧而死。
單簡大了些后,循著熟悉感找到自家。
門沒鎖,他聽到屋里東倒西歪的聲音。
推開門,他僵在原地。
警察或多或少會來福利院為孩子們科普知識,其中包括吸毒。
一大群人東倒西歪地吸食著,周圍是散落的毒袋。
單簡眼睛酸澀,他在人群中找到與自己長相有幾分相像的女人。
那人面黃肌瘦、瘦骨伶仃,手里也拿著透明袋吸食著。
單簡屏息凝氣,走了進去。
他小心翼翼地撿起離他最近的毒袋,轉(zhuǎn)身輕聲下樓。
一直到小區(qū)門口,他才開始狂奔。
傍晚天空下著大雨,將單簡淋濕。
雨點吹打著單簡,臉上生疼。
他已經(jīng)分不清流下的是淚水還是雨水。
透明袋被他握在懷里,手心的溫暖提醒著他剛才發(fā)生的一切。
他一路狂奔到警察局,膝下一軟跪倒在地。
有一個姐姐在前臺,她看到單簡連忙起身扶他。
單簡抓住她,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的嗓音顫抖:“云田小區(qū)3棟2單元,有人在吸毒!
女生聞言臉色一變,吸毒是件大事。
“是否屬實?”
“千真萬確。”單簡從懷里掏出毒袋。
做警察多年,幾乎一眼就認出是毒品。
單簡睜不開眼,癱軟在地上昏過去。
醒來時,他正吊著水。
昨晚那位女生見他醒來,笑了一下。
“很感謝你,我們繳獲了毒販!
單簡嘴皮干裂,說不出話,搖了搖頭。
女警官以為他搖頭是為了表達不用謝的意思。
她接了杯水,遞給單簡。
單簡接過卻沒喝。
他不是個好人,他親手送自己母親去監(jiān)獄。
警察問他想要什么,單簡說要那套房子。
警察說里面的毒品沒清理干凈,等弄完才能住人。
沒事,他等得起。
單簡最后看了一眼自己所謂的“母親”。
臨走前,他問警官:“他們會死嗎?”
“會,他們吸的毒超過法律底線。”
單簡垂眸,不說話。
警官以為他為這些人失去生命而悲傷。
“別難過,這是他們的報應(yīng)。吸毒者享受痛苦,禁毒者疼痛伴隨一生。
吸毒和禁毒永遠是一場至死方休的戰(zhàn)爭。”
“謝謝你,我知道了!
12歲的單簡看向遠方,隔著車窗看向18歲的單簡。
他們對視。
單簡一無所有,單簡一無所獲。
“到站了,小伙子。”司機憨厚的嗓音傳來。
單簡思緒回籠,開門下車。
他站在路邊結(jié)完賬,推著行李箱往前走去。
往前走,不要回頭。
這是他選的路。
進車廂前,他收到一通陌生電話。
鬼使神差,單簡接通了。
熟悉的聲音從聽筒傳來:
“哥,你自由了,真為你高興。”
18歲的單簡孤鳥飛走,只留下13歲的余聽停原地。
五年長嗎?對于單簡來說很長,比一個世紀還長。
這五年來除了那通電話,單簡再也沒有聯(lián)系過他。
單簡做任務(wù)期間有幾次在空閑時間偷偷跑回北城,在暗處看一眼余聽。
五年來一直都是這樣。
他看著余聽慢慢長高長大,看著余聽在領(lǐng)獎臺上拿著屬于他自己的榮譽和獎狀。
雖然不能陪他,但是看著自己一手帶大的余聽,單簡表示非常的欣慰。
今年過除夕,他們都收拾東西回家。
“單哥,你不回家嗎?”楊偉看著紋絲不動的單簡問道。
單簡搖頭。
家,單簡早就沒家了。
楊偉見單簡不想說話,自覺閉嘴,轉(zhuǎn)身獨自收拾衣服。
說實話,5年前到現(xiàn)在單簡骨子里那種生人勿近的感覺依舊沒變過。
有人說他裝。
沒辦法,人家實力擺在那,全警第一。
人都走光了。
單簡無聊地劃著手機,五年前那個陌生號碼他已經(jīng)保存起來,他也想過打過去,但發(fā)現(xiàn)是空號。
小蒼耳這是有多厭惡自己啊。
北城的天氣已經(jīng)冷了下來,似乎還要下雪,單簡搓了兩下手塞進口袋里。
看著熟悉的北城,心中無限感慨。
好吧,就只偷看一眼也沒什么。
單簡走向在腦中熟悉過無數(shù)次的道路。
寒冷的夜風(fēng)刮在他臉上,路邊的燈昏黃地照著大地。
照離燈,故人舊。
街上的行人沒多少,一晃多年,小區(qū)的變化還真大。
單簡窩在口袋里的手掌,握著早已銹蝕的鑰匙。
他站在樓下,遲遲沒有乘電梯上樓。
他不清楚小蒼耳是否還討厭他,是否還怨他,貿(mào)然上去只會顯得自作多情,而且還打擾他。
單簡坐在外面的長椅上,昏暗的燈光,將他的眉眼襯托得柔和卻不失鋒利。
這幾年的磨礪,他身上已經(jīng)有了實質(zhì)性的改變。
俊美好看,眼尾更是狹長,襯著他下面那顆痣更加艷麗。
余聽打著傘站在遠處看著單簡。
單簡不知在想什么,連下起小雪都未察覺。
細碎的柔雪,點綴著他的頭發(fā),像一頂雪白的帽子。
單簡鼻尖被凍得通紅。
余聽嘆口氣,走向他。
單簡知道有人在看自己,但不知道是誰。
余光見那人走過來,下意識將伸長的長腿屈起。
單簡走得匆忙,厚衣服基本沒穿。
不過,他只是看一眼余聽就走。
冰涼的脖子驟然被溫暖的圍巾包裹。
單簡低頭看一眼圍巾,熱氣熏得眼尾通紅。
單簡一直買這個牌子味道,收養(yǎng)余聽后也沒變過。
即使分隔五年,單簡依舊沒變。
他沒想到余聽會用。
視線一暗,單簡抬頭看去,撞進一對深邃的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雪化在臉上,他竟覺得臉頰有些濕潤。
“走吧!
男生的聲音,褪去稚嫩,清澈干凈,如雪山上的松柏。
單簡和他并排走。
距上次見余聽還是一年前,變化好大,個頭比自己還高。
余聽大半個身子都露在外面,細雪落在肩頭。
他把單簡籠罩在傘下。
我乘風(fēng)雪夜歸人。
地上的雪越積越多,單簡突然想起余聽那則電話:
“哥,你自由了,祝你開心!
自由,單簡從來沒有自由過。
他是一匹旅鳥,困在名叫余聽的旅島。
單簡忘不掉,他本以為可以拋棄一切,
但他拋棄不了余聽也忘不掉。
余聽收了傘,按下按鈕。
兩人等著電梯從五樓到一樓,再看著電梯從一樓到五樓。
余聽先行一步開門,單簡抿唇。
屋里的布局和以前一樣,只是太過清冷。
他視線看到桌子上的蛋糕。
五年前余聽討厭蛋糕,單簡就再沒有碰過。
應(yīng)該是給別人的。
明明是自己的房子,這里的一切卻讓單簡感到陌生。
單簡正想著,一雙手臂從背后環(huán)住自己的腰。
單簡的手停在半空,不知道該放哪兒。
“哥,五年了,你躲了我五年。”
余聽不放,自顧自地說著。
“在暗處看我,你舒服嗎?我想逼你出來,又怕你跑!
“哥,你總是這樣,折磨你自己,心疼我。”
單簡沉默地聽著。逃避,一貫是他的作風(fēng)。
“哥,別走了,留下來陪陪我吧。”
余聽像是累了,將下巴擱在單簡的肩頭。溫?zé)岬暮粑鼑姙⒃陬i側(cè)。
“余聽,對不起,我該走了!眴魏喌馈
“我不同意!
余聽的嗓音冷下來。
單簡推開他,面對面看著他。
余聽長開了,眉眼深邃,鼻梁挺立。
“對不起。”
單簡不知道該說什么。
“為什么?為什么你總是說散就散,說走就走?五年了,你知道這五年我是怎么過的嗎?!”
余聽眼底蓄滿淚水。
單簡如今好像只能說對不起。
他向前,用食指拭去余聽眼角的淚。
“如果,你是因為五年前,我不告而別而怨恨我,我向你道歉。對不起,余聽。”
話落,余聽扣著單簡的腦袋吻上去。
單簡瞪大眼,雙手推開他,反手甩了一巴掌。
余聽偏過頭,嘴角破了皮。
他隨意抹了把,掐著單簡的脖子強勢地吻上去。
血腥味布滿口腔,單簡的舌頭和嘴巴都被余聽咬破。
單簡掙扎著猛的一推,反手又想給他一巴掌,可手停在半空。
余聽的眼睫已經(jīng)掛滿了淚水。
“不就扇了你一巴掌,哭什么!
余聽?wèi)驯魏,嗓音沙啞道:“你早就知道我喜歡你,但你不想承認!
單簡的呼吸一窒,眼睛不可控地紅了。
“真的只是為了上警校嗎?本地的警校,離這不遠;外地的警校,為什么偏偏選一個最遠的。”
單簡閉了閉眼睛將淚意壓回眼底。
“余聽,這世界這么多人,你為什么偏偏選擇了我!
“因為哥抽煙的樣子很帥,明明不愛抽,卻還要抽,強迫自己抽。那時候我在想,哥是個什么樣的人?”
“那你覺得我是什么樣的人?”單簡嗓音不禁顫抖。
“喜歡我的樣子!
喜歡,單簡沒有談過戀愛。
余聽說他喜歡他,為什么?單簡不明白。
可是只要一提到余聽,他的心就會莫名地疼痛。
那他喜歡余聽嗎?
他忽然想到高考結(jié)束的時候,他再次見到什聆。
什聆長大了,也變很漂亮,眉眼彎彎。
當(dāng)時單簡還叫錯了她的名字。
他們剛見面什聆就提了一個要求:
“你能抱抱我嗎?”
她的眼睛就像柏林的寒霧,那般憂傷。
單簡不會安慰人,于是笨拙地抱了她。
少女瞬間哭了。
她的淚水就像百年的寒冬,在她的眼眶里下了一場永不消融的雪。
“單簡,我要去倫敦了,可我不想去!
“不想去就不去唄!
單簡拍了拍她的背。
“沒辦法。”
他們分開,什聆擦干眼淚。
“單簡,臨走前我想跟你說句話。我不想一生都留有遺憾。”
“單簡,我喜歡你!
單簡呆愣在原地。
“如果可以,我想帶你一起去倫敦。”
一陣沉默。
單簡心里很難受,他不會答應(yīng)什聆。
“對不起!
意料之中,什聆搖了搖頭。
“沒什么,你不需要跟我道歉。你看起來好像有喜歡的人了!
“為什么你會覺得我有喜歡的人?”單簡不解。
“可能源于我們女生的第六感,而且……你的眼睛有一層朦朧的霧。”
單簡的心一緊一縮。
或許從那時候起,他對余聽有了莫名的情緒。
余聽說得對,他對感情的事一向逃避。
但凡有任何一點進展,他都會逃得遠遠的,逃得徹徹底底。
他不光是為了上警校,也是為了逃避。
逃避他對余聽的感情。
那時候他打心底厭惡自己,將自己視為怪物。
他警告過自己向前走,別回頭。
因為沒有人在后面。
單簡哭了,豆大的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
余聽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連忙捧住他的臉給他擦眼淚。
“是的,余聽,我是喜歡你,可你不覺得我是個怪物嗎?我有什么錯,我只是……不想讓你跟我一樣,你是我唯一的親人!
“怎么會是怪物呢?哥在我眼里可是英雄般的存在!
“余聽,我怕一個人。”
“乖,別怕,就算是怪物,我也會和哥一起!
余聽說完拿食指揉了兩下單簡的鼻子。
小時候余聽哭的時候單簡也這樣做。
單簡吸了吸鼻子:“余聽,你會永遠愛我嗎?”
單簡不是自私,他可以愛余聽一輩子。但余聽不能,他干著那差事,說不定哪天就死了。
單簡不能拋下職責(zé)去愛余聽。愛和職責(zé)是兩碼事。
“會啊,余聽會永遠愛單簡。”
看著余聽認真的樣子,單簡鼻子酸酸的。
他湊上去親了一口余聽。
“余聽,桌子上的蛋糕是誰的?”
余聽不答,走上前拆掉包裝切下一塊蛋糕。
他端到單簡的面前,
“哥,生日快樂!
單簡深吸一口氣,眼睛又不爭氣地紅了。
他好久沒有過生日了,都快忘了自己什么時候生日。以前一直都是他給余聽過生日。
“你怎么知道我生日的,我記得我好像沒有告訴你我生日吧。”
“拿你的身份證啊。”
“……”
“哥,我錯了!蹦┝搜a一句,“下次還敢!
單簡被逗笑了,伸手嘗了兩口蛋糕。
口感剛好。
“你不在的時候我一直都在給你過生日,雖然最后那些蛋糕會發(fā)霉變質(zhì)!
“……”
他挖了一勺遞到余聽的嘴邊。
“謝謝你,還記得給我過生日!
余聽就著他的手吃了一口。
窗外的雪還在下,空中綻放煙花。
煙火夜雪,愛意此起彼伏。
………
………
………
………
校對結(jié)果:
說實話,何必惹一個年輕力壯的男生。
簡單的腰到現(xiàn)在都疼得要死。
余聽還在睡,單簡吻了他皺起的眉頭,幫他舒展。
單簡打車去高鐵站,他在車上發(fā)消息給余聽。
“記得多吃飯多穿衣服,北城現(xiàn)在天氣變冷了!
對方像是才剛起來,直接發(fā)了個語音。
“好的,哥哥!鄙ひ粲痔K又啞。
幸虧單簡戴著耳機,冒出來的耳垂都紅了。
他看向窗外,手不自覺地摸上左臂的手鏈,這是昨天余聽給他戴上的,余聽還說這是他親自編的,臉上的傲嬌藏不住,還要單簡夸他。
北城的冷氣實在是太冷了,單簡哈了兩口氣揣進口袋,摸到了一張火車票。
有些發(fā)黃,是一張5年前的火車票。
北城到云南。
這一趟接近10個小時,他翻到背面寫著一行字。
“今夜我的嗓音是一輛被截停的火車!
這是余聽的字跡,單簡眼睛又紅了,他不敢想象13歲的余聽一個人從北到南10個小時的路程。
單簡去衛(wèi)生間洗了兩把臉。
他回來找了一個小朋友借了一下黑筆。
寫道:“而你的名字是俄羅斯漫長的國境線。”
單簡做任務(wù)的時候,余聽打電話說過年的時候讓單簡回來他們一起過年。
單簡說好。
再也沒有可能了。
這次緝毒所有人都準備了兩年之久,他們不能有任何差池。
單簡臨門一腳踩上毒販的毒窩。
這一仗堪稱險勝,單簡被毒販抓住。
早在單簡回完余聽那則電話,他就已經(jīng)把自己的舌頭給割了。
毒販死命地折騰單簡,最后他們玩夠了。
拿了一個針管朝單簡的頸動脈注射毒品。
死亡倒計十秒。
“好疼……”單簡想,怎么會那么疼。
八秒。
單簡想了一下自己的人生,倒也沒這么慘,就是家里還有一個小蒼耳。
六秒。
他想余聽了,幸好余聽不知道他干這行。
如果生命只剩下5秒,那我會一直說愛你。
我愛你,余聽。
我愛你。
我愛你……
最后單簡的尸體被分解裝成一袋一袋。
等到增援到時地上只剩一灘血污,一截斷臂,還有一個沾著血的手機,里面播放著單簡被折磨的畫面,將近兩個小時。
他們在后頭的污水溝里撈到了幾個塑料袋。
據(jù)法醫(yī)確認,是單簡本人。
單簡的魂體飄在半空,身上滿是觸目驚心的傷痕。他看著跪在地上握著自己手鏈哇哇哭的余聽。
“別嚎了,嚎得我心疼!
單簡飄下去,隔著空氣想摸摸余聽的頭發(fā),卻因雙臂被砍斷,只好作罷。
他靜靜地看了一會兒余聽。
湊上去,隔著陰陽,隔著生死,吻了他的愛人。
“要好好生活,小蒼耳!
淚水流下,跌落在余聽的手上。
單簡的靈魂消散在空中。
天空下起雪,起初是小雪,隨后是漫天飛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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