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鉛華洗盡
【待到一身鉛華洗凈,便是俗世安穩(wěn),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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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rèn)識張起靈的人都知道,他是個沉默的人。
天性的沉悶讓他做不到把感情掛在嘴邊,可雖說有時行動往往比語言更能體現(xiàn)心意,但畢竟有那么一些事,不說出口,終究是不知道的。
只可惜,這個道理,他沒能來得及明白。
那樣的塵埃落定,不是張起靈曾經(jīng)設(shè)想過的任何一個結(jié)局。
有人死去,有人活著,可最不想牽連的那一個,卻陷入了不知何時才會醒來的長眠。
吳邪。
吳邪。
可以像這樣在心里一遍遍默念那人的名字,卻無法在他耳邊,說出哪怕一聲想念。
連他自己都覺得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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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起靈覺得吳邪的家人其實很開明。
就算吳邪出事不能完全歸咎到他身上,但畢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如此,還能每月讓他去見上他一面,張起靈當(dāng)真感激。
他始終記得仿佛一夜間蒼老的吳家老二在吳邪的病房外對他說的那句話:經(jīng)歷過那樣的生離死別,還有什么看不開的。
沒有什么看不開,只是,放不下罷了。
這未盡的臺詞,張起靈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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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在床邊看著那人安睡的模樣,略顯蒼白的臉色,溫?zé)岬暮粑瑥埰痨`總會回想起曾經(jīng)無數(shù)個夜里他悄悄凝視的那張睡眼,幾無二致,只是那時的吳邪,會在天光大亮?xí)r醒來,然后揉著眼睛對他說“早安”。
而不是像這樣,靠著流質(zhì)食物維系生命,不知何時才能睜開那雙眼睛。
這樣想著,伴隨回憶而來的,是自心尖傳來的悶痛。
并非利刃加身那般的尖銳痛楚,而是一絲絲、一絲絲地纏綿入骨,如同附骨之疽,再也掙脫不開。
他卻甘之如飴。
總要有什么來證實他的存在,這樣的疼痛剛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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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月的那一天,張起靈會在吳邪的病房呆上一天一夜。
盡管知道自己說的話對方也許能聽見,可他總是不知該說什么,所以大部分時間都是一言不發(fā)的,只是安靜地坐在床邊看著吳邪,又或是,兀自發(fā)呆。
曾有偶爾路過的護(hù)士瞥見屋內(nèi)沉默的男人俯下身親吻床上那人的額頭,珍而重之,溫柔憐惜,外頭的陽光透過半敞的窗簾涌入,為二人鍍上淺金色的輪廓,仿若一體。
只是這分明溫馨的場景,看在眼里,卻沒來由的覺得蒼涼。
沒來由的,讓人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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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能去醫(yī)院的日子,張起靈都是呆在自己的小屋內(nèi),無所事事。
曾經(jīng)所習(xí)慣的孤獨,現(xiàn)在卻感到有些難以忍受。
就好像習(xí)慣于在黑暗中行走的人,一旦被光明眷顧,就再也無法遺忘那種溫暖的觸感,再也無法克制住內(nèi)心渴望。
不知道,所以不奢求;
一旦知道了,則欲望滋生。
記憶其實是種非常任性的東西,有時你刻意想去想起某物,大抵是記不起的;而當(dāng)你無意回顧時,許多過往卻會鋪天蓋地的涌來。
所以張起靈腦海中充斥著關(guān)于吳邪的點點滴滴,太多、太鮮明,于是后來,他拿起畫筆,嘗試著記錄下那些形象,以防有一天,又忘記了。
畫畫這種東西需要的是天賦,如果沒有天賦,就需要百分之一千的努力來彌補(bǔ)。張起靈可以在墓道里往來縱橫,但是很可惜他于畫畫方面是一竅不通,蘋果都能被他畫成梨子,好在是有耐心。
有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張起靈的那間小屋里丟滿了凌亂的畫稿,從最初連個人型都看不出來,到其后初具雛形,及至而今漸得精髓。
他將它們整理好,厚厚的一大疊,細(xì)致的放在一個不知從哪挖出來的紫檀木盒子中妥善保存,偶爾拿出來翻開,并且不斷放入新的作品。
就這樣一張張積攢下去,直到無力拿起畫筆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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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夜里張起靈夢到了過去的一個場景。
他醒來,坐起身,拉出頸間的護(hù)身符,借著窗邊月色細(xì)細(xì)打量。
護(hù)身符是藏銀質(zhì)地,繪有卷草紋妙蓮花圖案,淡淡檀香經(jīng)年不散。他想起那年吳邪把這枚護(hù)身符送給他時曾說:我為你求來這枚護(hù)身符,護(hù)你平安。起靈,我唯愿你一生至清至純,且終能掙脫苦海,得償所愿。
掙脫苦海,得償所愿。
張起靈喃喃重復(fù)這八個字,想著,如今的自己,從某種意義上而言,皆已應(yīng)驗。
既已如愿,理當(dāng)前去還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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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張起靈第一次不以倒斗為目的遠(yuǎn)行。
他不曾來過藏地,這一方土地至為純凈,而他深陷俗世,自問心染污穢,自是不肯輕易涉足。
不想,終究,卻是替吳邪為自己還愿而來。
大昭寺內(nèi),張起靈望著那尊尊貴的佛祖十二歲等身鎏金銅像,內(nèi)心一片平靜,不起絲毫波瀾。
他這一生,不跪天,不拜地,不信諸天神佛,只是——
膝下一彎,他叩首佛前,長跪不起。
——只是,就為了心中那人,他可跪天、可跪地、可跪諸天神佛,他愿拋棄一切堅持,只為那人求一個現(xiàn)世安穩(wěn)。
他愿放棄所有,愿再臨苦海,只希望那人從此風(fēng)雨不驚,歲月靜好。
吳邪,我只要你醒來,這一生,再無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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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起靈回到杭州,已是冬去春來、秋去冬來,二度往返。
這兩年,七百三十天,他踏遍藏地大大小小一千七百多座廟宇,于每一尊佛前為吳邪祈福,供上寫有吳邪名字的長生名冊。
他想,這滿天神佛,總有一個,能保佑到那人。
而縱然只有一個,也不枉他滿身風(fēng)塵奔波往復(fù)。
再次來到那間熟悉的病房,看到床上那熟悉的人,張起靈心頭疼痛依舊,可往深里去,已不復(fù)曾經(jīng)的空虛,而是更為平和的情緒。
他從衣服內(nèi)側(cè)靠近心臟處的內(nèi)口袋中摸出一枚天珠項鏈,彎腰為吳邪戴上。
天珠上有半月、大圓、方形三種圖案,分別蘊(yùn)含銘召、息災(zāi)、增益三種含義,這種天然生成的天珠如今已經(jīng)很難見到,而同時具備這三樣圖案,已經(jīng)可以算得上是珍寶。
張起靈閉上眼,在吳邪額上印下細(xì)碎的吻。
——愿你心智通明。
——愿你遠(yuǎn)離罪障。
——愿你福德綿長。
我的,愛人。
第二日清晨自房中離開時,遇到了前來探望的吳家老二,他并沒有問張起靈無故消失的原因,而是頭一次對著他露出了一個很淺的笑:我就知道,你會回來。
如同知道,終有一天,小邪會因你而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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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一個黎明。
他如以往很多次很多次一樣,在吳邪病床邊睜開眼,不曾想一抬頭,對上的是一泓熟悉到銘心刻骨的眸光。
那一瞬間激烈的心跳堵得他無法呼吸,他看見那人綻出一個溫暖的笑,開口時嗓音微微沙。浩痨`,早安。
時光在這一刻仿佛回溯到多年之前,那時一切尚未發(fā)生,那時他們,尚未分開。
早安,吳邪。
他聽見自己略帶哽咽的聲音,有什么自眼眶,無法遏制的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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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時光匆匆,已是十年。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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