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小就怕黑，尤其是晚上，我媽給我講過無數(shù)次“這世上沒鬼”。

　　可每到半夜，床頭的破木窗一有風(fēng)竄進(jìn)來，就嘎吱嘎吱響幾聲，我就覺得有張青面獠牙的臉貼在窗欞上。

　　能清楚地看見那獠牙上滴著血，猩紅的一滴，濺在窗戶紙的破洞上，綻開成一朵，詭異的血色花紋。

　　我媽總說我是膽小鬼，可我真沒騙她，有時候半夜看到床底有影子晃，我拿手電筒一照，明明啥都沒有，可那影子卻漸漸連成一條黑乎乎的蛇，朝我這慢慢游過來。

　　這事兒還得從我六歲那年說起，那天晚上，我跟鄰居家胖妮在院子里玩捉迷藏。

　　玩得正盡興，天突然就黑了，明明是十五，卻連一點月光都沒有，像是被誰潑了墨一樣照不下來。

　　我慌忙地往家跑，剛進(jìn)屋，一陣陰風(fēng)就鉆進(jìn)來，吹得我后脊梁骨直發(fā)毛。

　　我縮在被窩里，兩腿抖得像篩糠，突然聽見床頭傳來“咯咯”的笑聲，像是誰在啃骨頭。

　　我死死捂住耳朵，可那笑聲還是鉆進(jìn)我腦子里，冷冰冰的直扎心窩，嚇人的很。

　　再后來的事我就不記得了，只聽我媽說，那晚我抱著她大腿哭喊著“有鬼”，臉白得像張紙。

　　我怕鬼的事兒很快傳遍了小鎮(zhèn)，鎮(zhèn)上的王老先生說，這孩子心里有疙瘩，得找高人解開。

　　我爹不信這些，可我娘急得不行，硬是把我拽到鎮(zhèn)東頭的老道觀。

　　老道觀破破爛爛的，門板都缺了角，可進(jìn)了門，我一下子就不害怕了。

　　有個白胡子老頭，正坐在蒲團(tuán)上曬太陽，瞇著眼睛，嘴角掛著笑，他朝我招招手：“小妮子，過來�！�

　　我小心翼翼地挪過去，他從袖口里掏出顆糖，說：“吃吧，這糖能辟邪�！�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來，糖紙晃悠悠，發(fā)出清脆的響，我突然就覺得這兒特別安心，像回到自己家的院子。

　　他問我叫啥名字，我說：“我叫小月。”

　　他笑笑：“小月，記住，這世上的鬼，都是人心里頭的�！�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可心里還是覺得，那些夜里纏著我的影子，就是真真切切的鬼。

　　從那以后，我常往道觀跑，老道爺教我寫字，還教我打坐，他說，打坐能讓人心里清明。

　　我學(xué)得笨手笨腳，可他從不急，就慢慢陪著我。

　　有時他帶我到后山的松林里，教我認(rèn)草藥。

　　他說：“小月，這山里的草木，都是老天爺?shù)亩髻n，不但能治病，還能驅(qū)邪，而且…”

　　我聽得入迷，覺得他像個會魔法的仙人。

　　可我夜里還是會害怕，老道爺就讓我睡在道觀里，他說：“有我在，沒啥好怕的。”

　　日子過得飛快，我十歲那年，老道爺突然病倒了，他躺在炕上，虛弱得連氣都喘得費(fèi)勁，我守在他床邊，急得掉眼淚。

　　他抓住我的手，說：“小月，我要走了，道觀里有個木箱子，你把它打開，里面有兩樣?xùn)|西能幫到你�！闭f完，他閉上眼睛，再也沒睜開。

　　我按照他的話，打開木箱，里面居然是一本舊冊子，還有一把銅鈴鐺。

　　冊子上畫著奇怪的符文，密密麻麻的，像天書一樣。

　　我把鈴鐺系在腰間，總覺得心里有了依靠。

　　那晚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老道爺笑瞇瞇地對我說：“小月，別怕，心里頭有光，鬼就沒有了�！�

　　老道爺走了，道觀里只剩我一個人，我開始研究那本冊子，起初，啥也看不懂，可我硬著頭皮一遍遍琢磨。

　　我試著照著冊子上的符文，在紙上畫來畫去，又把銅鈴鐺拆開，發(fā)現(xiàn)里面藏了個小葫蘆，裝著些朱砂和符紙。

　　我想起老道爺教我的那些符咒，突然明白了這些玩意兒的用處。

　　我開始在道觀里練習(xí)，白天，我燒香、清掃，晚上，我就點著油燈，研究那些符文。

　　我也開始試著給別人治些小病，鄰村的劉大娘說，她閨女病了，高燒不退，吃了藥都沒用。

　　我按照老道爺教我的方法，畫了個符，燒成灰，讓那孩子喝下去。

　　第二天，孩子就燒退了，劉大娘拿著一籃雞蛋過來謝我，我紅著臉收下，心里卻美滋滋的。

　　這事兒在鎮(zhèn)上傳開了，來找我的人越來越多，我好像漸漸明白，老道爺說的“驅(qū)邪”，是什么了，其實就是給人心里留個盼頭。

　　最艱難的一次，還是張大叔家的事兒。

　　那年夏天，張大叔家的牛突然瘋了，見人就沖，還咬傷了好幾個人。

　　張大叔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就跑過來找我?guī)兔Α?br>
　　我將牛帶回道觀，燒了道符，灑在牛圈里。

　　剛開始沒啥動靜，可到了半夜，我聽見牛圈里傳來“哞哞”的叫聲，像是牛在哭。

　　我嚇了一跳想逃，可又想起老道爺說過的話，于是壯著膽子走進(jìn)牛圈。

　　那牛突然安靜下來，眼神里透著可憐，像是在向我求助。

　　我輕輕摸了摸它的頭，它突然倒在地上，肚子上鼓起一個大包。

　　我仔細(xì)一看，是寄生蟲在作祟，我趕緊從后山采來草藥熬成湯，直接灌進(jìn)牛嘴里，一直折騰到天亮，總算是把牛治好了。

　　從那以后，我成了鎮(zhèn)上的“小神仙”，可我心里清楚，我不是神仙，只是個普通人，只是老道爺把他的本事傳給了我。

　　我也開始明白，那些“鬼”，其實是人們心里的恐懼，是生活的困境，是那些讓人喘不過氣的難處。

　　我能做的，就是用老道爺教我的本事，幫大家把心里的鬼給趕走。

　　后來，我擴(kuò)建了老道爺留下的道觀，在院子里種滿了花和草藥，還在山墻上畫了老道爺?shù)漠嬒瘛?br>
　　每到逢年過節(jié)，鎮(zhèn)上的人都會來道觀許愿，燒香。

　　我站在道觀門口，看著那些人滿臉都是笑容，心里頭暖烘烘的。

　　隨后我就會向往常那樣，去后山的小溪邊坐著，想起老道爺說的那些話。

　　他說，小月，你心里頭有光，能照亮那些怕鬼的人。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這么說來安慰我，可我想，我現(xiàn)在就是那道光，能給那些心里頭有鬼的人帶來點希望。

　　我也不再怕黑了，因為我知道，那些影子，只是心里頭的鬼，在光明面前，它們根本不算什么。

　　這些年，我治好了不少病，可也碰上過治不好的。

　　陳家孩子得了怪病，皮膚潰爛，疼得直哭。

　　我使盡渾身解數(shù)，那孩子還是走了，陳家媽抱著孩子的遺體，哭得像要斷氣。

　　我坐在她身邊，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瞧著旁邊蠟燭快滅的時候，我突然想起老道爺教過我的一首咒語。

　　我低聲念了幾遍，把孩子愛吃的零食放在墳前。

　　那晚，我回去做了個夢，那孩子笑著跟我說：“阿姨，我不疼了�！�

　　我開始明白，老道爺教我的，不只是治病的本事，更是一種面對死亡的勇氣。

　　生死面前，誰都有鬼，可只要心里有光，那些鬼就嚇不倒我們。

　　我把老道爺?shù)氖聝褐v給來道觀的人聽，有人聽了，眼眶紅了；有人聽了，哈哈笑了。

　　可我知道，他們在心里頭，都記住了老道爺那句話：心里有光，鬼就沒有了。

　　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在這座山里待了十幾年，看過山川日落，瞧過飛鳥走獸。

　　如今道觀越建越大，來的人也越來越多，我是時候該收幾個徒弟，把老道爺?shù)谋臼聜飨氯チ恕?br>
　　我常常想，老道爺是不是就躲在山林里，看著我一點點長大，學(xué)著他的樣子，幫別人趕走心里的鬼。

　　我也不再反問自己到底是不是道士，因為我知道，只要心里有光，不管是不是道士，都能照亮別人。

　　這世上的鬼啊，其實都藏在人心底。

　　有人怕黑，那么就有人怕窮，有人怕疾病，那么就有人怕孤獨(dú)。

　　可只要心里有光，那些鬼就只能在角落里瑟瑟發(fā)抖。

　　我愿做那道光，照亮別人，也照亮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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