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你說：“陰曹地府我等你十年�！比缓罅粝乱话鸦摇Ｈ绱溯p易就把我推離你的身邊。一如

　　當(dāng)年你送我遠(yuǎn)走異國。

　　你的葬禮來的人很少，很像你寡薄的個性。我硬撐著看他們上香，給他們回禮。遠(yuǎn)遠(yuǎn)的瞥

　　到你父母站在梧桐樹下，想走過去時，兩老已經(jīng)相扶走遠(yuǎn)。我苦笑附上你的墓碑，人都死

　　了，他們也不原諒。然后抱著你的碑哭，顧君易，你混蛋，用一枚5分硬幣就讓我獨(dú)活十年

　　，我也不過一句玩笑，叫了你一聲爸爸，你竟狠毒于斯。

　　醒來時，屋子里燈沒開，借著月色看見一人站在窗前，浮在半空的煙一明一滅。想下床，

　　可是身子一點(diǎn)力氣也沒有，他聽見響動快步走來，隨手開了燈，眼睛不適應(yīng)的瞇起。他說

　�。骸澳憧迺灹�，我就叫人早早都回去了�！北鞠胝f謝謝，可是喉嚨火燒般的疼。“你還好

　　吧。”似乎哭過。我搖搖頭，余光瞄到放在桌上的黑白照片。如何不怨，他是你最好的朋

　　友，也是在你眾叛親離說要和我在一起時，下手最狠的那位。“對不起�！彼f，我皺眉

　　，并不想聽。怔怔盯著你，看你笑，溫潤如玉。

　　不知幾時他走了，聽到關(guān)門聲，才微微回神。起身簡單吃了些東西，又躺下來。十年呢，

　　我還要再活十年呢。蜷縮在被子里，心臟快要爆炸。緊緊的攥住手指，捂住心口。

　　我是棄嬰，被放于你家門口，大概是看上你家小康，父母皆是老師。你說那一年你十六，

　　看著我小小的身子，喜歡的不得了。你父母本意送我去福利機(jī)構(gòu)，可是因為你說想要一個

　　弟弟，所以我留下了。

　　你說，大概你父母早早知道我是個妖孽坯子，遲早要勾走他們寶貝兒子，所以才不喜歡我

　　�？粗戕揶淼男�，我張牙舞爪的要打你，卻被你壓在床上，吃干摸凈。事后你睡著了，

　　我一直看著天花板，知道你說的不假，雖然你父母不說，自四歲就知道自己是沒人要的孩

　　子的我，怎么會看不出來。翻身抱住你，我說：“沒關(guān)系，我有你就好�！�

　　六歲夏天，同街邊小孩打完架，準(zhǔn)備悄悄溜上樓換衣服的我，好巧不巧撞見剛剛大學(xué)畢業(yè)

　　，四年不見的你。你皺著眉看著我有些破的衣服。在當(dāng)時的我看來，那表情跟你父母厭惡

　　的眼神別無二致。也是那天你與家里大吵一架，帶著我離家出走。坐在小旅館的床上，我

　　微微發(fā)抖，對于我來說你是一個陌生人。而你卻給我洗澡，上藥，然后抱著我睡覺。我在

　　黑暗中目光灼灼叫你爸爸，問你是我爸爸吧。你笑，上氣不接下氣，不安的拉住你的衣角

　　再問：“你是我爸爸對吧。”你笑夠了：“為什么會以為我是你爸爸。”我嚎啕，你拍著

　　我的背什么也沒說。自此我叫你爸，叫了整整十年。

　　在我們相依為命的年代，你供我上學(xué)，給我買衣，為我做飯，倒真有幾分爸爸的影子。你

　　父母讓你把我送回去，你笑著摸摸我頭：“這是我兒子，當(dāng)然要自己養(yǎng)�！闭Z氣盡是寵溺

　　。我知你辛苦，做飯洗衣，家務(wù)在我十二以后你鮮少再碰。

　　十四我知我愛你。知一句詩：君生我為生。暗自撫胸，幸好幸好，你正值壯年并未老。卻

　　看著你身邊的文靜美麗的女子，恐慌到世界末日。我不說，不想，不問，不任性。你是天

　　，翻云覆雨，我是變態(tài)如何能拉你一起萬劫不復(fù)。夜夜噩夢，夢見你知我心，你的眼變成

　　你父母厭惡的臉。夢見你的結(jié)婚，我卻被困在深港中。
　　一日夢中驚醒，看見你的臉，想起夢，尖叫著瘋一般的后退，不管不顧的掉下床，嘴里

　　胡亂說這，不是，不是,就往屋外跑。你回過神，想要抓住我，卻被我掙開。你從背后抱住

　　使勁擰著門把的我。叫我，寶寶，寶寶。漸漸不再掙扎，抖若篩糠。你抱我上床，一起睡

　　覺，像小時候一樣。我抓著你胸前的棉布睡衣，淚流不止。

　　你不問，我不說。你斷了與那女人的聯(lián)系，我更忐忑，越發(fā)用功，小心討好你，試探你。

　　怕你知，又怕你不知。偶又夢中驚醒，抱著枕頭，出現(xiàn)在你門口，你失笑，向我招招手，

　　我便躺在你身邊，待你睡著我把手放到你的手心里。

　　這樣的日子多好，從平常的溫柔中，抽絲剝繭的找曖昧。比如你嘴角的果醬被你用手指抹

　　掉，再比如你做飯時候我鼓起勇氣從后邊抱住你撒嬌。我?guī)缀醵技傺b我們是愛人了。你卻

　　讓我結(jié)束掉這邊的課程去意大利。不可置信的看著微笑的你，你說：“這是我年少的夢想

　　，為了你我放棄，現(xiàn)在你幫我實現(xiàn)吧�！蔽蚁袷且粋�被抽走靈魂的木偶，這，是我永遠(yuǎn)不

　　能說不的理由，顧君易你真狠，閉上眼睛我說好我去。

　　機(jī)場你送機(jī)，我笑。我說：“顧君易，我這一去不打算回來了�！蹦阏f：“好”。我說：

　　“顧君易，我上了飛機(jī)，你就不是我爸了�！蹦阏f：“好”。我說：“顧君易，你愛我嗎

　　�！蹦阏f：“愛�！蔽肄D(zhuǎn)身，頭也不回的走了，沒有看見你的表情，可是顧君易你不是我

　　爸我也愛你。

　　整整五年，沒見過顧君易。回來時你接機(jī)，依舊一眼認(rèn)出你。三十六歲的你一點(diǎn)也不顯老

　　。眉目里都是笑。自然而然的在一起，我問：“想通了�！蹦愕Σ徽Z。后來的后來，所有人都因為我，離開你，父母，朋友。我怕的不成樣子，怕你下一秒就后悔，你才說起：“十四我當(dāng)你是少年心性，十六我道你不識萬紫千紅，只認(rèn)我一個，二十二，你看過了花花世界，還是只識一個我，我有什么想不通的。他們離了我還能活，你沒了我怎么活�！蔽冶е阌挚抻中Γ骸澳闼懒�，我跟著你一起死�！庇謫枺骸澳闫吣昵熬椭懒耍俊薄岸�，那天星期天忘拿加班資料，回來時你沒聽見，我卻聽見你叫我的名字，門縫里正巧看到你。拿著我的衣服DIY........”我笑：“所以你找了女人？”你皺眉：“對不起�！蔽艺f都過去了，然后狠狠的抱著你。

　　都過去了，過去了，閉上眼我還能想什么。

　　十年，十年里有太多變數(shù)。你知我知。所以你才與我約定十年。星期一早上匆匆扎領(lǐng)帶時

　　看見一只掛著的黑白相片，似笑非笑的睇你一眼。那時你死了的第三個年頭。我習(xí)慣了一個人，習(xí)慣了精明強(qiáng)干的出現(xiàn)在公司。習(xí)慣了不做你喜歡吃的菜，習(xí)慣了每月給你父母寄錢去的日子。而立之年的我似乎眉目間都有了你的樣子。

　　第五個年頭，我遇到一個人。那人理直氣壯的纏著我，說愛我，日日接送，我說我是男人

　　，那人說他知道。我說我不愛他，那人說我會愛上的。一時間公司流言蜚語，我不言不語

　　。那人以為我默認(rèn)，在樓下吻了我，并未拒絕。我說我在這個世上還能多活五年。五年之

　　后我就死了。那人笑，哪有人能預(yù)言自己的死期。我說別人不能我能。

　　第六年，那人疲累的問我，我到底要他怎樣。我說我還有四年時間。他皺眉，問我為什么

　　。我說了我與你的約定。那人片刻愣神，他說，你是好人，四年便四年。看著他志在必得

　　的眉眼。低下頭。關(guān)上門我看著你問：“你是好人么。”

　　那人對我很好，我對你說；“我都快把你忘了。怎么辦�！蹦阋琅f溫如玉的笑。我忍不住

　　也笑：“笑屁笑�！比缓舐牭介T鈴響起，把你的照片順手扣在桌子上，拉起行李箱，離開

　　了我們一起住了二十多年的老屋，一直走啊走啊，走到，你看不見的地方。

　　第十年我對那人說我不愛他。他不信，那人放下手中的報紙，笑，：“你就嘴硬。”眼里

　　還滿滿篤定。
　　我真不愛他，抱著你的照片相片，坐在家里，不過四年時間，家里滿都落滿灰塵。拿起刀

　　，狠狠的在手腕割下。十年，不過十年而已，十年的差距不過就此一下而已。顧君易你看

　　你讓我多活十年不過如此而已。你以為你聰明，你以為十年就讓我不愛你，不求死，你做

　　夢。我說過，你死了，我也死。慢慢閉上眼睛，生命一點(diǎn)點(diǎn)流失。

　　陽光正好，你說呆在病房都悶出病來，央我推你出去轉(zhuǎn)轉(zhuǎn)。我答應(yīng)，在醫(yī)院的花園里你拿出一個硬幣說我們來玩游戲吧。我壞心起，想起小時候你每次陪我玩游戲的一句話，隨口笑：“爸爸，乖，兒子正忙呢�！蹦阋残αR：“小兔崽子，看我不收拾你。”然后說，我來拋硬幣，你來猜，猜中了我答應(yīng)你去美國治療。猜錯了，你要答應(yīng)我一件事哦。”看你假裝神秘的樣子，我好笑，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diǎn)彎彎腸子，是想要了吧，想想到時候節(jié)制點(diǎn)就行。我故作大方，好啊。我輸了，聽到你的愿望時，我?guī)缀醣┳撸憷∥�，眼神誠懇：“ 就十年。我在陰曹地府等你十年�！毖蹨I不聽話的流出“好”。我答應(yīng)你，你死了，我好好的活十年。

　　再醒來時，那人在床邊守著。我皺眉。他看著我眼神只有疲憊。“你真不愛我�！蔽覠o言

　　。他笑。不愛就不愛吧。我心酸�！皩Σ黄稹薄Ｋ凵駨�(fù)雜。“你......還打算再死一次

　�。俊蔽覔u搖頭，“我。怕了。”他梗咽點(diǎn)頭。轉(zhuǎn)身就出去了。我真的怕了，顧君易。人家

　　說死過一次的再也不敢死第二次，我也是，可是你還等著我呢。

　　我執(zhí)意要回和你一起的老屋，他無奈答應(yīng)，我執(zhí)意要一個人，他答應(yīng)。生活似乎沒有什么

　　改變，依舊上班下班。無意識的與他擦身而過，被叫住，也只是笑笑的走開。每夜每夜

　　噩夢連連，你在陰曹地府等不到我，眼神似怨似憂。我叫你顧君易，你也不答應(yīng)。就只是

　　看著我，看著我.......十年十年十年.........這似乎是一個咒，我被這個咒牽著活了十

　　年，現(xiàn)在咒解了。我什么也看不到你了，你說在陰曹地府等我十年。

　　精神一日不如一日。恍惚中看到你的臉，聽到你說我愛你。抱著你的照片，感覺不到溫暖。我想我快要瘋了，整日整日呆在和你一起的屋子，班早就不上了，他敲門我不開，敲到頭痛欲裂，我就把自己包在被子里，死攥著你穿過的衣服捂住快要爆裂的胸口。我說，你死了，我也死了。你說陰曹地府我等你十年。你說我愛你。我叫你爸爸。我叫你顧君易�？粗匦聮炱饋淼暮诎紫嗥趺匆查]不上眼睛。

　　番外

　　他死相極慘，眼睛怎么也閉不上。

　　我錯了。我和顧君易都錯了。顧君易以為十年，可以讓他放開執(zhí)念，而我以為我能解開他的死結(jié)。他說五年，我當(dāng)笑話。他說四年，我才知道他是一個太過認(rèn)真的人。

　　他與顧君易糾葛，我從來沒有了解透徹。只是給顧君易的父母報喪時，才知道他原來是顧君易一手拉扯長大。老人不愿多說。拿出一筆錢，讓我把他與顧君易合葬。葬禮風(fēng)光些。本不愿收，可是老人固執(zhí)，拉著我手不肯松。見他們潸然淚下，我也不再多說。

　　臨走。老人送我到門口，給我鞠躬，我自是不敢當(dāng)。他們問我是不是也喜歡男人。我啞然。他們嘆口氣說，你可改了吧。而后匆匆進(jìn)屋。手中的信封被我緊了又緊。愛上誰原來是錯的么。

　　夜似乎又冷了一些。裹了裹身上的衣服，低頭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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