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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民國啊,最不缺的就是故事。
琭兒站在窗前,望著院中隨風飄散的落葉。一陣風穿堂而過,拂起她的發(fā)絲,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年。
春風里,有一座紅墻黛瓦的四合院——百伶班,北平最有名的戲班子,出了不少名角。周圍一片寂靜,只有院內(nèi)咿咿呀呀的戲聲,被木門隔著,飄飄渺渺。女聲,如流珠碎玉般,圓潤、清脆;男聲,如春風過山崗般,溫和、儒雅。
臺上唱的,是一出《梁山伯與祝英臺》。
一曲唱畢,臺下響起了如雷的掌聲和喝彩聲。
“金鈴!金鈴!”顯然,大多數(shù)人都是來看他的。
“金鈴!”其中喊的最起勁的就是張琭。
散場后,琭兒吩咐侍從在原地等待,自己則繞去了后場!罢医鹣壬!彼蛞粋小生道。
“師兄!有人找!”小生扯著嗓子沖屋里喊。
不久,一個長相儒雅、俊美的男子走了出來,行頭已經(jīng)卸下了,只是臉上還帶著妝。
“小姐!苯疴徃┥硇辛藗禮。
“金先生,你這兩日可還有空閑來唱戲嗎?”琭兒的臉上帶著明媚燦爛的笑容。
金鈴沒有說話,轉(zhuǎn)頭看看屋內(nèi)忙活的師兄弟們,搖了搖頭。
“不妨事,這兩日沒有就過兩日,過兩日沒有就再過兩日!爆f兒還是笑著。
空氣安靜了片刻,只有周圍的聲聲鳥鳴。
“哦,對了,這個給你!”琭兒低下頭,從包里取出一串白玉手串遞給他。
“這個太貴重了,我不能收!彼拖骂^向后退去一步。
“哎呀!你便收著吧。”琭兒向前一步。
他沒說話,只是向后躲去。
恰巧班主從旁路過,對張琭笑得諂媚:“啊呦,張小姐您怎么來啦?”又看見張琭僵持在半空的手,對著金鈴道:“既然是小姐賞的,你就收下吧!”
他這才終于肯收下,他抬頭望了一眼琭兒,道:“謝小姐!
盡管琭兒已經(jīng)和他認識了許久,可他仍這樣淡淡的,怯怯的。
這兩日好像格外的長,他沒來。
琭兒時時盼,刻刻盼,才終于盼來了他。
“小姐!彼,向琭兒行禮。
琭兒沒說話,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
兩人一前一后,走入院內(nèi)。
“請先生夫人還有小姐點戲。”金鈴俯下身子,雙手向前呈上一張戲單。
鑼鼓起,臺上咿咿呀呀唱起戲來。
戲罷,張琭叫住了他。
“明兒上元節(jié)燈會,你…能和我一起去嗎?”她抬著眸,眼睛亮晶晶的寫滿期待。
“我……”他沉默了。
講真的,他想去,可……
琭兒看著他,滿臉期待。
看見她發(fā)光的眼睛,金鈴愣住了。
他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他低下頭,猶豫道:“我不知道!
“和我一起去吧!彼俅窝。
“我……”金鈴別開眼。
“你會去的,對吧?”張琭去看他別開的眼。
“我……我不知道!
“我一起去吧!
她的眼睛是那樣的亮,像布滿霧氣的山林里,小鹿的眼睛。
這位千金小姐好像并不會邀請人,她只是用那亮晶晶的眼睛望著他,卻叫他無法拒絕。
“我……好吧!
“那明晚,燈會見?”
“嗯。”
春天的晚風,夾雜著絲絲暖意,為人拂去冬日的嚴寒。
琭兒穿了一件淡黃色的碎花旗袍,帶著一支綴著碧玉的素銀簪子,站在盞盞花燈中,美極了。
她向四周望去,尋著他的影子。
“怎么還沒來。”
太陽已經(jīng)落下,月亮正悄悄向上爬。琭兒已經(jīng)等了許久。
“張同窗?”
琭兒抬頭,是一位同班的男同窗。
“你好!爆f兒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點點頭,向那同窗打了個招呼。
“好巧,你一個人在這?等人?”那人問。
“對,等人!”琭兒又向四周望了望“有什么事嗎?”
“沒什么事。”隨即他又想起來什么“哦,對了。先生布置的國文作業(yè)我有一處不明白,你能找時間幫我講講嗎?”
“好,再找時間吧!爆f兒笑笑。
“你等人一起逛燈會?”男同窗笑笑。
“嗯!爆f兒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
“哪家男同窗啊,這么幸運。”男同窗調(diào)侃。
琭兒捂嘴笑笑!澳隳?”
巷口拐角處,金鈴看著談笑風聲的兩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只飛蛾,很想追尋那道光,卻又被高溫燙得遍體鱗傷。而張琭就是那盞燈。
他攥緊手,收回猶豫許久才邁出的,還在半空懸而未決的腳,低低頭,轉(zhuǎn)身離去。
“我和外文班鄭同窗!蹦型奥冻鲆粋靦腆的笑。
“那你快去吧!別讓人家等急了!爆f兒笑著說。
男同窗笑笑轉(zhuǎn)身走了。
琭兒向四周望著,仍沒有尋到他的蹤影。她蹙蹙眉,有些擔心。
眼見周圍人越來越多。不遠處火樹銀花合,燈會到了最熱鬧的時候,漫天星光和煙花交相呼應(yīng),可他還是沒來。
直到周圍的人又散去,燈會結(jié)束了,她還是沒有等到他。
“算了,他不會來了!爆f兒低下頭,轉(zhuǎn)身離去。
“你為什么沒來?”張琭看著他的臉質(zhì)問他。
兩人相對而立。他帶著妝和行頭,沒有說話,也沒敢看她。
前院表演的聲音,后院訓練的聲音,還有中院里傳來的聲聲鳥鳴。擾亂了他本就雜亂,不知該怎樣的思緒。
他還是不說話,只是低著頭。
“我等了你好久!”
他還是不說話
“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嗎?你別不說話!睆埇f有些擔心,遇到什么事了嗎,還是我說話的語氣太重了。
“沒有!彼K于開口“我無事,不勞煩小姐廢心了。”
“那你為何不來?”
“我……”
“師兄!該上場了!”有人來喊。
“我該上場了,失陪。”說罷,他快步離去。
琭兒呆在原地哭也不是,狠也不是,她低下頭,嘆了口氣。
一天、兩天、三天……兩周過去了,琭兒都沒來百伶班。
他站在院內(nèi),望著天,那天好像很近,又好像很遠,他伸了伸手,似是想去夠什么,可什么也沒有。
“鈴兒!”班主走來找他“明兒張先生家擺席,請人唱戲,你去吧!”
他看了看班主遞來的戲單子,接了過來。“好。”
宴席結(jié)束后。
“小姐,金先生找!
琭兒一愣,萬沒想到他會來找自己。他是個傻子,從來不會為自己爭取一星半點,哪怕吃了委屈,也只能自個咽下。
她起身理理頭發(fā),撣撣旗袍上的灰,向外走去。
“小姐!彼┥硪欢Y。
“你怎么來了?”琭兒掃他一眼,又回過頭,故作高貴地亭亭立在一顆桃樹旁,擺弄著一枝花。
“見小姐許久不來百伶班,有些擔心,便來看望!彼园雰A著身子,只是抬眼望著她,眼眸流轉(zhuǎn),又低下了眸子。
“那百伶班又不是要天天去的。我身子很好,不勞先生擔心。”她仍沒有回頭。
“小姐,那日我不是……”
“我知道,先生有要緊的事!
“不是……”金鈴碰了個軟釘子,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哦?那你是故意不來了?”
“金鈴不敢!
“那你說是為何?”張琭終于放開那朵可憐的花。
“小姐既有人相陪,何故再邀我?拿我取笑嗎?”沉默半晌,他豁出去般道。
“怎么可能!何出此言?”琭兒不知他為何這樣說,困惑地看他。
“那日,我見小姐與人說笑!彼拖骂^,沒有去看她。
“那是我一位同窗!碰巧遇見的。我一直在等你,可燈會結(jié)束你也沒來!彼肓讼,才明白是誰在與她說笑。
他沉默了。
“是我的錯,小姐別惱了。”
琭兒別過臉去,將雙手環(huán)于胸前,不愿睬他。
“小姐!彼锨耙徊剑拷稽c。他拽拽琭兒的袖子,喊:“小姐別惱了,我給你賠不是!
琭兒嘆口氣,撇撇嘴道:“好吧,那你明日陪我去逛新開的集市吧!
“好。”這次他終于沒再猶豫。
兩人的關(guān)系日漸親密,琭兒能感覺到,金鈴更愛笑了。從從前的抿嘴微笑,到現(xiàn)在的捂嘴嬉笑,那是來自心底更深處的笑。
然而,好景不長,大多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碎。
“成何體統(tǒng)!小姐和戲子?這傳出去成什么樣子!”張父瞪著眼睛,對琭兒怒目而視。
“爹!這都什么年代了!現(xiàn)在都講戀愛自由!”琭兒倔強地抬頭看去。
“那也不行!”老爺轉(zhuǎn)回身,正對著琭兒,臉上火氣更甚。
“可是我真的很喜歡他!我想和他在一起!”琭兒坦露了心聲,看著父親震驚的憤怒的臉,紅了眼眶。
“胡鬧!你簡直是在胡鬧!這成何體統(tǒng)!”老爺抬起手用力拍在桌子上,險些將桌子拍得散架。
“爹!”
“別說了!我是不可能讓你們兩個在一起的。我已經(jīng)和王家說定了你的婚事。成婚之前,你給我好好在家呆著,那也不許去!”老爺順勢坐在木桌的椅子旁!澳阋歉彝低等ヒ娝揖痛驍嗨耐,讓他再也演不了戲!”
“別!不要!”琭兒聽到這話,險些一個沒站穩(wěn),摔在地上!拔掖饝(yīng)您,我答應(yīng)您!痹捓镆咽菐峡耷弧
父親憤憤離去,f兒再也撐不住,整個人癱坐在地上。
“小姐,您吃些吧!笔虖亩藖淼臇|西被琭兒盡數(shù)扔了出去。
房間里,琭兒哭得昏天黑地,不知過去了多久,直到已經(jīng)哭得麻木不堪。她的眼睛腫了,兩只眼皮像是被蚊蟲叮咬后高高腫起。
“放那吧。”琭兒擦擦眼睛,終于沒再把人趕出去。
嫁給王家大少爺做少夫人,多少女孩夢寐以求的事。
窗外是歡天喜地的鑼鼓聲和鎖納聲,宅子里處處洋溢著喜氣。鏡子里映出琭兒被精心打扮過的臉,美極了。
人人臉上都掛著笑容,夸她好看,可她笑不出來。也可能在笑吧,她也不知道。
就像是一張色彩斑斕的彩色照片上渾入了一抹灰白,她與這喜氣洋洋的氛圍格格不入。整個婚禮過程中都如一頭行尸走肉,任由自己被人牽著向前走。
然后
麻木地和別人拜堂成親。
次日陽光很好,斜斜地照進窗子,窗外有鳥在鳴叫。
可能是昨天戴的頭飾太重了吧,琭兒的腰有些酸痛。
琳瑯的禮品中,一只樸素的木匣格格不入。
琭兒拿起來,里面是一只有些素的銀鐲子。一旁放有一張字條,上寫著:“愿爾安康長樂!
淚花洇開了她的妝。
鐲子套在手上不松不緊,剛剛好,也很襯她,合適極了。
“夫人。夫人?”一個聲音將她的思緒拉回了現(xiàn)實。
張琭抹了一下臉頰。
濕的。
不知何時流下的淚水。
“嗯?”她擦干眼淚,回過頭。
是家里的管事阿媽。
“夫人,百伶班班主到了。您該去安排老爺?shù)膲垩缌。?br> “唔,好!币魂嚧┨蔑L吹過,有些陰陰的冷。張琭緊了緊身上的披肩,轉(zhuǎn)身穿過走廊,跟著管事阿媽走向會客廳。
廳內(nèi),站著一個身姿挺拔的男人,氣質(zhì)溫潤,撲面而來的書生氣。
“小姐。”那人微微倔身,施了一禮。
“班主真會說笑,這是我們家夫人啊。”管事阿媽訕笑一聲對那人道。隨即她又打圓場道:“我們夫人這些年保養(yǎng)得真好,真真還似剛出閣那會子呢!”
“哎呦,哪有。繀菋屇憔蛣e取笑我了!爆f兒莞爾。
沉默片刻后,她又開口道:“還是……叫我夫人吧!爆f兒坐下,沒去看那人的眼睛。
“那…請…夫人點戲!彼碜游⑽⑶皟A,遞上戲單子。眼神卻一直固定在琭兒的臉上。
可能是他的眼神過于炙熱,琭兒不自然地接過戲單,眼神不自覺地向上望去,碰上他望不到頭的眼眸。
讓她曾思念到嘔血的眼。
張琭終于還是挪開了眼睛。
她已經(jīng)是王家的當家太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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