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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這個寒假我沒有回家,我在城里找了份餐廳兼職的工作。
兼職的餐廳還算高檔,接待的客人教養(yǎng)都十分良好,如果不是這份工作沒有美好前景,我想我大概畢業(yè)都愿意繼續(xù)做下去。
和我工作的一群哥哥姐姐見我還是學(xué)生,都讓著我,他們體貼地將我的休息日排在周末。
周末,我待在宿舍里,只有我一個人,非常無聊,我下樓去,正好碰見留校的宿管阿姨。
阿姨親切地問候我,“同學(xué),不回家?”
我禮貌地點了點頭,說:“我找了一份寒假的工作!
阿姨很知趣地沒問我,有關(guān)寒假不回家,家里如何看待,她知道,一個放長假也不能留住我的家,應(yīng)該不會是一個美滿的家。
我想,就一周一次的周末,我都閑得難受,而阿姨,要在這里度過整個長假,她怎樣打發(fā)每天那么多的時間呢?
于是,我向阿姨取經(jīng),“阿姨,你每天那么多空閑時間,會不會很無聊?”
阿姨聽后,笑了笑,向我匯報了她的每日安排。
原來阿姨和我,有很大的區(qū)別,她已升級為一位母親,寒假,她也須得將孩子帶到身邊。
有了孩子的女人,怎么也不會無聊。
反而無聊對于她們而言,更是一種奢侈。
阿姨笑著問我,“是不是一個人在宿舍里,怪害怕的!
我老實回答:“有時候一整天在樓層里都見不到一個人,心里空蕩蕩地發(fā)慌。”
她建議我,“也許,你可以試著做一些有意義的志愿活動!
“比如?”我對這些活動,一向沒有頭路。
“學(xué)校的志愿者協(xié)會和社會上許多機(jī)構(gòu)有對接,上學(xué)的時候,報名的學(xué)生很多,現(xiàn)在放假,學(xué)生都走了,他們也很冷清!
聽起來不錯,我還不知道,原來我的學(xué)校有那么多古道熱腸的好心同門們。
“你愿意去嗎?”阿姨輕輕問我,“去的話,我可以幫你問問,你是只有周末有空吧?”
我狡猾地笑了下,“不會很累吧?”畢竟我還有份正式的兼職,我不能為了奉獻(xiàn)愛心,而耽擱了正事。
阿姨說:“我?guī)湍銌枂!?br>
阿姨效率很快,我吃了個晚飯回來,她已經(jīng)幫我問出眉目了。
“到醫(yī)院去,你愿意嗎?”
“醫(yī)院?”我頭腦有點懵,“我不是醫(yī)學(xué)生!
“這個不用,”阿姨打消我疑慮,“只是去幫幫忙,看有什么能幫他們做的!
我猶疑地點點了頭,我想,真要人命關(guān)天的事,醫(yī)生護(hù)士們大概也不敢交付于我吧?
就這樣,我去醫(yī)院報道了。
接待我的護(hù)士很溫柔地告訴我任務(wù),“你只用陪陪病人們講講話,他們都是很寂寞的人,如果你能為他們解解悶,那就再好不過了!
“該講什么呢?”我問,“我不是一個擅長聊天的人!
“那么陪陪他們也是好的,”她給了我一個鼓勵的微笑,“這些人都已病入膏肓,雖然生命所剩無幾,但每天仍要忍受病痛的折磨,如果你能讓他們感到高興,哪怕只有那么一小會兒,那也是很偉大的,有時候施比受有福!
好吧,我點了點頭。
護(hù)士領(lǐng)我進(jìn)了一間病房,環(huán)境很好,她告訴我,這些病人都是愛整潔的人,即使身患重癥,也時刻保持著體面。
很好,聽她講完,我很快喜歡上了這個地方,我想我只需要將他們當(dāng)做餐廳來的客人就好,客人也如他們般體面、禮貌。
這間病房里安置著四個病人,他們看起來氣色很好,甚至比我還健康,我不禁懷疑,他們真的生病了嗎?
在護(hù)士小姐介紹完我后,房間里的每一個病人,以及看望他們的親戚朋友,都一一向我釋放了微笑。
我心里感到很溫暖,當(dāng)即決定,以后的每個周末都在這里度過了,這里比冷冰冰的宿舍更富人情味,抑或,我也感到寂寞,我也需要有人陪呢?
我注意到,只有四號床的病人,床畔沒有坐著人,他看起來很年輕,也很孤單的樣子。
護(hù)士小姐即刻將我?guī)У剿磉,并低聲告訴我,“他沒有親人,從患病到現(xiàn)在,都是一個人!
我心里瞬間對他充滿同情。
護(hù)士小姐在我們中間,為我們做介紹,“小剛,這是今天剛到的志愿者,林芷,”她將我拉得近些,笑著對小剛說,“這位志愿者很漂亮吧?”
護(hù)士小姐的話把我弄得怪不好意思的。
小剛看出了我的窘,向我笑了笑,非常溫和的一個笑。
我也對他吐吐舌頭。
護(hù)士小姐見我和小剛頭起得不錯,便讓我們彼此伸出手握一握。
小剛接住我遞過去的手,輕輕地握了握,他的手有點涼,我想大概是因為生病的人,體溫較常人都會低些。
護(hù)士小姐要忙她的去了,她很放心地將小剛交給了我。
我走到他床邊的椅子上,和他打招呼,“你好,小剛!
他笑了笑,對我說:“你看起來很像一個學(xué)生!
我說:“我就是一個學(xué)生!
“該放寒假了吧?怎么來這里不回家呢?”
我對他眨眨眼,把他的問題糊弄過去,“我要是回家了,誰來陪你呢?”
他又笑了笑,我們的距離頃刻間拉近了。
“要不要吃蘋果?”我看見他床頭柜上的蘋果。
他搖了搖頭。
我很好奇,他既然來到這里后都是獨自一人,那么又是誰給他帶來的蘋果呢?是那位親切的護(hù)士小姐嗎?還是病房里其他見他可憐的病人親朋?
快到傍晚時,我向他告辭了,我必須這時候乘地鐵回到學(xué)校去,學(xué)校在郊區(qū),一個女生太晚總不太安全。
出來時碰巧遇上護(hù)士小姐,她問我:“今天怎么樣?”
我如實說:“很好!
小剛不是個話多的人,而我平時也很安靜,我們的沉默很舒服,不像世間大部分的沉默,里面誰也不能容忍誰。
隨后,我將我的疑惑告知了護(hù)士小姐,“他既然不愛吃蘋果,那么他的床頭柜上為什么會有那么多蘋果呢?”
護(hù)士小姐嘴唇微張,反問我:“他和你說他不愛吃蘋果?”
我點了點頭。
護(hù)士小姐捂嘴笑道:“他最愛吃的水果就是蘋果了!
“。俊蔽移婀,“那我問他,他為什么搖頭?”
“你是不是沒給他削皮?”護(hù)士小姐告訴我,小剛只吃削皮的蘋果。
哦,他有這個講究啊。
“對了,”護(hù)士小姐忽然說,“他的右手不太好使,平時吃蘋果都要別人幫他削,今天是你第一次來,他不好意思麻煩你。”
我記住了,下次我會表現(xiàn)得更好。
又過一個星期,我來到這里,這次我不等小剛說話,便將一個蘋果削好遞給他。
他難為情地笑笑,但吃得很香。
看來他是個不愿叨擾別人的人,所以他心中的意圖只有等別人耐心地去發(fā)現(xiàn)。
我給他準(zhǔn)備了一份禮物,是一個很方便的半自動水果削皮刀,將蘋果插進(jìn)去,一只手轉(zhuǎn)動把手,果皮就會被刀刃削下來。
我演示給他看,他果然很開心。
他十分誠懇地向我答謝,“謝謝你。”
“不客氣,還有什么其他的能為你效勞的嗎?”我學(xué)著在餐廳服務(wù)客人的口氣。
他也隨性地和我演起來,“你讓我想想。”
我靜靜地等待著他,過了好會兒,他問我:“外面天氣怎么樣?”
我答:“很冷!
“有多冷?”他的病房有暖氣,他無法感受到窗外的嚴(yán)寒。
我說:“就像這個冬天永遠(yuǎn)不會過去一樣。”
他想著我的話,笑了笑,說:“聽起來很像我的病!
我也笑著說:“是很像你的病,看起來永遠(yuǎn)不會好,可是也像冬天一般,總會過去的!
接著,我們又聊了很多事,都是他問我的,很多與我學(xué)校相關(guān),我一一回答了他,盡量回答得有趣,盡管發(fā)生在學(xué)校中的事,大多是無聊的多。
這個周末也很快結(jié)束了,離開醫(yī)院之前,我找到負(fù)責(zé)小剛的護(hù)士小姐問:“他真的有病嗎?他看起來比我好多了!
護(hù)士小姐嘆口氣道:“千真萬確,他的主治醫(yī)生判斷,他頂多還能撐一個半月!
“一個半月.......”我嘴里重復(fù)著護(hù)士小姐的話,那和我的所剩的假期差不多。
在遇上小剛之前,我從未想過,一個人的生命,竟然可以用另一個人的假期去衡量。
“他很喜歡你!弊o(hù)士小姐對我說。
“是嗎?他可沒當(dāng)面告訴我。”
護(hù)士小姐笑了,她提醒我,“小剛不僅是一個病人,還是一個男孩子!
這一周,我在餐廳里話少了很多,我希望時間過得慢點,再慢點,有時我甚至對著吧臺上放置的日歷發(fā)呆。
一本日歷有十二頁,而小剛的生命,只夠翻到下一張就結(jié)束了。
到了去看他的周末,我買了一些醫(yī)院食堂不會有的食物帶給他,不見得健康,但絕對美味。
我想,反正都是要走的人了,還小心那么多干什么呢?
我和小剛離開了病房,走到醫(yī)院草坪長椅上坐下。
小剛見到我打開的食物,眼里露出興奮,不客氣地吃起來,邊吃邊說:“醫(yī)生和護(hù)士從不允許他吃這些!
我說:“聽起來,像是我害了你!
他擺擺手,他說,他覺得我就像一個人臨終前,上帝派來接他的使者。
我注意到他的右手還是很不方便的樣子,比起左手不太靈敏。
“你的右手怎么回事?”我問。
他說:“病到后面,右手神經(jīng)不太好了,不痛,但像壓久了,一直帶著麻痹感。”
我說:“難怪你左手用得那么好!
他說:“左手寫字還是很困難!
寫字?我想,他一個已經(jīng)病到?jīng)]救的人,還有什么需要寫下來的?遺言嗎?
我說我可以效勞,如果你不介意讓我知道你想寫的內(nèi)容的話。
他微笑道:“好啊。”
我們回到病房時,他從抽屜里,拿出一沓賀卡,快要過新年了,他想寫給他過去的朋友們,祝他們新年快樂,畢竟這是他人生的最后一個新年了。
我依他囑咐,一一寫下。
寄出去之前,我把所有收信人的名字都記了下來,我消極地想,如果這些人沒有回信,那么我可以假裝下,讓他開心。
我是在學(xué)校里幫他把卡片寄出去的,如果收到賀卡的人回信也該是我這個地址。
可整整一個星期過去,回信的人寥寥無幾,我想他們該是收到了很多祝福,所以忘記一一回復(fù)了。
我不想令他失望,這是他最后一個新年了。
我到禮品店買了一沓賀卡,會餐廳上班時,拜托同事們冒名他的朋友,替他寫上許多祝福的話。
同事們都是很好的人,他們寫的祝福無比真誠。
第二天,我懷著忐忑的心情,來到醫(yī)院,希望他不會記得他朋友們的字跡。
他收到我?guī)淼目ㄆ,每一張都仔?xì)地看,我坐在一旁,心虛地低下頭。
他看完后,臉上沒有露出任何懷疑神色,我松了口氣,隨后,我發(fā)現(xiàn)他氣色好了許多,臉上泛起一層紅潤,他完全像個健康的男孩子。
他說:“還好有你!
我自覺做了件好事,興致也很高,我說:“我今天帶你出醫(yī)院,好嗎?”
他小聲地對我說:“那你可得小心護(hù)士小姐,他不允許我出醫(yī)院的!
我到走廊看看,這時該是午休時間,走廊很空,我麻利地給他穿上厚大衣,毛線帽。
帽子將他的一些額發(fā)壓在眉梢,使他很像個漂亮的女孩子。
等我將他扶到輪椅上坐下,我才切實地感覺到,他的的確確是個病人,他很輕,像個紙扎的人兒。
我忽然又很難過地吸了吸鼻子。
我一路推著他往街上走,途經(jīng)過一座教堂時,大門轟然開了,放出來一群高興透頂?shù)娜,領(lǐng)頭的當(dāng)然是新郎新娘,他們邊走邊親吻。
圍著他們的人,不斷往他們身上揚(yáng)著五彩紙屑,紙屑落在新人的頭上、肩上,他們不顧,只是親吻,兩個人都只露半張臉應(yīng)付旁人。
我將隨風(fēng)飄到他衣服上的紙屑掃開,我想,他可別觸景生情難過起來,我是一個很不懂安慰人的人。
終于等這對新人上車,我才推著他走過教堂。
他突然問我,“你相信有上帝嗎?”
我誠實地說:“我不是很信!比绻嬗猩系,他一定是個又聾又瞎的老人,否則世間那么多不公正的事,他是怎么做到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呢?
我恍惚聽見他很輕地說了聲:“真可惜!
我推著他往回走的時候,他突然說:“今天出來一趟,我發(fā)現(xiàn),我還是希望自己能多活些日子。”
我哈哈笑了兩聲,勸慰他,“那是因為你今天出來,見到的是結(jié)婚,如果是看到一對情侶當(dāng)街廝打,你又會有另一番感慨了。”
他說:“沒想到,你還富有幽默感!
回到病房,護(hù)士小姐冷臉責(zé)備了我們幾句,“怎么出去也不說一聲?”
他笑著說:“和你說了,我們就不能出去了!
護(hù)士小姐對他完全無可奈何,一個將死之人,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地滿足他。
離開病房,護(hù)士小姐和我說:“你對他付出那么多感情,你到后面會難過的!
我問她:“你呢?”
她說:“當(dāng)然,剛開始這份工作的時候,負(fù)責(zé)照顧的第一個病人去世,我每天都哭,但后來見多了,也只是難過,卻不再落淚,總有下一個病人替代上一個離開的。”
“他是什么?”我問。
“結(jié)腸癌,已到晚期,我們都沒辦法了。”她搖了搖頭。
我想到下周我來的時候,就是新年了,我向護(hù)士小姐尋求同意,“我可以下次來的時候帶上酒嗎?”
護(hù)士小姐好氣又好笑,“我說不同意你們就不做了嗎?”
今天我?guī)е偝鋈,也并未爭得她同意?br>
好的,我心里已經(jīng)有數(shù)了。
新年的周末,我從餐廳里帶了不少食物來,經(jīng)理知道我寒假在醫(yī)院做志愿活動后,還背著人給了我一瓶香檳。
我把這些食物與美酒走私到病房,我倆都吃得十分開心,他說,我給了他一個最難忘的新年。
可他還是會忘的,我不相信人死后還會有靈魂的存在,死了就是死了,一切塵歸塵土歸土,死會讓人忘記一切。
飯后,我們看完煙花,他說:“你幫我寫信吧!
我說:“好!
他開始口述:“我最親愛的女孩——”
等等,女孩,我筆停了,心里有點澀,說話時沒忍住酸酸的:“你還有喜歡的女孩?你怎么沒告訴過我?她知道你喜歡她嗎?她可從沒來醫(yī)院看過你!”
我意識到自己說了很殘忍的話,后悔又懊惱。
他脾氣卻很好,臉上全是溫柔的笑。
我低下頭,臉紅紅的,我向他道歉:“對不起,你快繼續(xù)!
那一晚上,我都沒有離開醫(yī)院,他講述了整整一夜,我也寫了整整一夜,幸好其他病人都回家過年了,病房里只有我們,沒有打擾到其他人。
那么多的信,他一定很愛那個女孩吧?
寫完最后一封時,我問他:“姓名和地址呢?我?guī)湍慵某鋈!?br>
他盯著我笑,“這個我要自己來!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指著他右手提醒:“你的手!
他說:“只寫名字和地址,還是夠用的。”
我輕“哼”了一聲,轉(zhuǎn)過頭去,不再理他。
整整一天,我倆都沒再說一句話,他卻很高興的樣子,在病房里一會兒哼哼歌,一會兒打開電視看。
我很生氣,氣得簡直想下周再也不來了。
我要離開時,他叫住了我,“你下周還會來吧?”
我驕傲地?fù)P起下巴,說:“也許吧,過年餐廳會很忙。”
我對他生了整整一周的氣,但周末我還是來到醫(yī)院看望他,我本想失約一次,以此作為對他的懲罰,他是一個沒有人看望的人,沒有什么比忽視他更有效的懲罰了。
可我不忍心這樣做,還有這樣對待他并不會使我心里好過,我想我到醫(yī)院去看他,倒要比在宿舍里百無聊賴地躺著好過很多。
我又去了醫(yī)院,可他已經(jīng)病得很重了,一整天他都處于昏迷的狀態(tài)。
護(hù)士小姐勸慰我:“他這樣睡著也好,醒來他會全身疼痛!
“他還有多少日子?”我問護(hù)士小姐。
“我想你以后可以不用再來了,他不過就這兩天的事了,”護(hù)士小姐停了停,又說,“見證一段生命的逝去不是件愉快的事,而且你也快開學(xué)了不是嗎?”
我搖頭拒絕了護(hù)士小姐的建議,坐到他的床畔,他即使意識模糊,身體也受著病痛的折磨,眉毛擰緊,像做著一個醒不來的噩夢。
我將棉簽沾濕,細(xì)細(xì)擦著他起了層焦皮的嘴唇。
他身上熱度很高,病到后面,人會長期發(fā)燒。
整整一個周末,他都沒有醒來和我說上兩句。
晚上坐地鐵回去的路上,我忽然發(fā)現(xiàn),我原是想找件事做,以打發(fā)周末,可不知不覺,事情已顛倒過來,周末到醫(yī)院看望他,已成了我一周最盼望的事,而餐廳的工作,只是另外五天的過渡。
在我寒假的最后一個周,他奇跡般地挺了過來,還有力氣用我送給他的機(jī)器,給我削了個蘋果。
我一直為他提著的心落了回原處,好像只要他能撐過這個寒假,我們就能永遠(yuǎn)在周末見面。
我告訴他,三月的第一個星期六就是我的二十歲生日。
他笑了笑,牽動了臉上許多褶子,“三月你已經(jīng)開學(xué)了吧?”
我啃著他給我削的蘋果,點了點頭。
他說:“我還以為你開學(xué)后,就不會再來了!
“怎么會?”我盯著他,眼里全是嗔怪。
“你說的呀,”他提醒我,“你來看我,是因為你想找件事打發(fā)無聊的周末!
“別這樣說,”我嚴(yán)肅地說,“弄得好像我來看你,就是專門為了打發(fā)無聊!
那樣搞得我多殘忍?用一個病人做消遣。
他又笑了笑,說:“其實我很高興,我的病還能為你做一件事,你知道,病在別人看來,總是一件麻煩的事,病人更是一個沒用的人!
他多皺紋的笑本就讓我感到心酸,而他的話已使我感到滿腹心酸了。
接著,我們誰都沒有再說話了,像第一次見面時那樣,度過了一個安靜和諧的下午。
之后在學(xué)校的一天夜里,我做了一個夢。
夢里有一個和小剛很像,卻比他健康的男孩向我走來,他的頭發(fā)干凈利落,叫我時,把我的名字叫得很清脆。
在夢里,我和他坐在校園的草坪里,依舊不說話,愜意地享受著初夏的陽光,然后我們道別,約定下次再見。
很美好的夢,我想那是個好預(yù)兆,預(yù)兆著小剛的病會痊愈,也許他還會回歸校園,與我成為同學(xué)。
我,一個沒有朋友的人,以后會在學(xué)校擁有一個默契可愛的朋友。
生日那天,我穿得很漂亮,腰帶上系著的蝴蝶結(jié),讓我感到我自己就是一個等待拆開的禮物。
我提著蛋糕走到他的病房。
他的病床整齊干凈,像等待著下一位病人躺下。
我心里幾乎雀躍了,看來小剛是真的病愈了。
我把東西放在床頭邊,撒歡地跑出去找護(hù)士小姐。
護(hù)士小姐看到我,有些訝異,“你來了?”
我點點頭,聲音里忍不住興奮,“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和他約好了!
護(hù)士小姐看我的眼神很復(fù)雜,歉意、不忍、憐憫、同情什么情緒都有。
“怎么了?”我心里已升起了另一種可能性。
“他走了!弊o(hù)士小姐過了很久才告訴我。
“走了?”我愣了很久,不確定這個“走”,是否含有另一種不好的意思。
“就在前天夜晚,他在睡夢里去世的,他走得不像有痛苦的樣子,很安詳。”護(hù)士小姐希望她這樣說,能讓我好過。
前天夜晚?那個我第一次夢見他的夜晚?
那么,他是來和我道別的?
我呆呆地看著護(hù)士小姐,問她,“那么我的生日怎么辦?”
“他有給你準(zhǔn)備禮物。”護(hù)士小姐帶我到她的儲物柜,遞給我一條十字架項鏈、一本封皮已被摩挲得溫潤的《圣經(jīng)》,還有一封信。
原來他是個基督教信徒,在得知我不信教后,神情才會那么惆悵。
我拆開他給我的那封信,信上卻是我的字跡,很潦草,我當(dāng)時是懷著心有不甘的心情去寫的。
我看見起頭那“我最親愛的女孩”,眼眶里蘊(yùn)起一層濕意。
我朝住院大樓外的草坪上走,三月初的天,有太陽卻依舊很冷,霧很重,將周遭的一切都隱沒了,唯有那個紅亮而遙遠(yuǎn)的太陽,像一盞路燈般指引著我。
我就這樣沿著草坪一直走,仿佛能走到另一個世界里去。
他去世后的每個周末,我都會收到一封字跡敷衍,卻感情誠摯的信。
每周一封的信,成了我和他身處的兩個世界的連接。
從此以后,周末成了我最期待的日子,其他天都只是為了等待它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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