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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王耀起身準(zhǔn)備往門外走出去的時候,身后著赤龍服的少年手一揚(yáng),玉盤中的珍珠就落了一地,一時間大珠小珠落地聲很是細(xì)細(xì)碎碎了一陣。王耀只得收回腳,有些無奈地站在啞舍的廳室中央嘆了口氣等著這聲音平息,隨后轉(zhuǎn)過身去歪頭望著肇事者,對方卻早已縮回手,一副與己無關(guān)樣子翻賬本,手里隨便撥著算盤。
“那就多留一會兒。”感知到王耀有幾分責(zé)怪的眼神,畢之倒是不以為意。只是把手里的賬本一丟,反是在他開口之前自然地替他做了決定。
王耀搖了搖頭,小心避開滿地珍珠靠近門口,對停在門口那輛車內(nèi)等候的司機(jī)揮了揮手,示意還要多留一會兒,這才俯下身,撿了幾粒,捧著手心的珍珠歸置到他手邊的玉盤里去,嘴里咕噥了幾句“我這老臉都看了幾千年,還差這一時半會兒”之類的話。
聲音不大,更被珠落玉盤的聲音遮掩了幾分。
可惜還是被少年聽進(jìn)了耳朵,抬起頭來望進(jìn)人心底,兩丸眸子清澈分明。被看的那人倒是毫不領(lǐng)情,剛捧過珍珠的手不輕不重地敲打了畢之的腦袋一下,然后不由分說賭氣似的把他的頭發(fā)揉亂,西裝袖扣劃過鬢角,微涼。
“為老不尊!背帻埛倌旰叱鲆痪淇棺h。
王耀嗤地笑出聲:“少來,你算起來也是幾千歲的老人家了好嗎。”
畢之這才施施然走出來和他一起撿拾地上的珍珠,一時間無話。王耀也是在這樣片刻的靜默中意識到剛才自己腦中一閃而過的“大珠小珠落玉盤”并不貼切,手中的珍珠顆顆均勻飽滿,圓潤豐澤,似乎是……
似乎是從前見得熟了的。
他捏一捏手中的珠子,手心濕熱,問道:“畢之,這總不會是從前哪朝上用的珠子吧?”
畢之垂著眼開口:“當(dāng)然不是。我可從來沒說過,啞舍里沒有贗品!闭Z畢唇角蘊(yùn)了幾分得意的笑,抬眸將那人啞然失笑的表情收入眼底。
“你還記得多少從前的事,五千多歲的老爺爺?”畢之斜倚在架子上,一個沒忍住還是問出了口,雖然問話有些調(diào)侃似的,語氣卻平添了幾分認(rèn)真。
王耀背對著他撐著身子站起來,騰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頭,語調(diào)如秋日太液池平靜無波:“有什么記得不記得的,若局勢轉(zhuǎn)換,記得不合時宜,那忘了便是!
不意聽到這樣的答案,畢之有一瞬間的愣怔,很快反應(yīng)過來,或許是剛開過的會議觸動了面前的人什么,接著聽見對方頓了頓繼續(xù)說道:“不過,在所有人都覺得你忘了的時候,有所作為讓他們自己想起來,那感覺也不錯!
王耀說出那句話時的神色帶著一種成竹在胸的氣勢,這讓畢之的思緒飛到了很久很久之前。那是太久遠(yuǎn)的時光,隔著早已灰飛煙滅的故人,隔著戲劇化的輪回變換,回首萬里,在與君初相識時定格,縱然這些年他變了太多太多,那神色與如今一般無二,原來竟是從未消弭。
對視的一瞬間,不用再說什么,上千年的默契讓畢之足以在這個眼神的交換中明白對方的心意。
可是此刻我的心意,你明白嗎?
溫潤的聲線鉆進(jìn)耳朵,酥酥的癢,無端地讓人安心:“所以說,改變是必然,不變也是必然。畢之,好在,總有一些事情是不變的嘛。”
好在,你是明白的。
“比如你這個小鬼幾千年了總是不知道尊老,我可都記著呢,三百年前你居然趁我睡覺剪了我辮子,六百年前你把我好不容易抓的上古神獸搶走說好只是玩玩結(jié)果卻不還我,還有,還有一千二百年前……”王耀語調(diào)一轉(zhuǎn),不依不饒如數(shù)家珍。
“哎呀,你這個老頭子怎么這么記仇呢。站住,珠子都踢到柜子下面了。”
“你忍心讓五千歲的老年人趴下去給你撿?趕緊,小甘羅自己撿去,不然我再給你記一筆!
“剛才不還說我也是千歲老人,這會就變卦了!碑呏眯Φ,拗不過他,最后也是只好取了掃帚來才把珍珠盡數(shù)撿齊了。
“小甘羅,這次我可真的該走了!逼骋娡跻罂戳丝磿r間,畢之坐回自己平時的位置,慢慢地?fù)芘癖P里的珍珠,“嗯”了一聲。
寂靜片刻,他只好先開口解釋著自己的行為:“我要數(shù)一數(shù)。”
頭上傳來輕柔的觸感,很快便撤去。這次他沒有再抬頭,只看著手中珠子潔白瑩潤,在啞舍暗暗的燈光下有淡淡的光澤流轉(zhuǎn)不定,口中喃喃地低聲數(shù)著“三十六,三十七……”
確實(shí)是夠無聊的吧。他這樣想著自己的行為。
華麗而無聊的生命,如同啞舍中的帝王舊物般日漸蒙塵,只有腳下的土地和面前這個人,合二為一成漫長時光里唯一的救贖,是時代給他最后的印記。
汽車啟動后疾馳而去的聲音清晰可辨,啞舍內(nèi)恢復(fù)成一人。他忽然想起那很久很久之前的院落,如今早已滄海桑田,那時他卻可伏在案上假寐。為什么要裝睡,他已經(jīng)不記得了,大概是小孩子心性吧,雖說是十二歲官拜上卿,奇計過人,但小孩子終歸是小孩子,尤其是在他面前。
晚風(fēng)漸起,落葉于無聲中委地,又于無聲中被細(xì)細(xì)掃去。小孩子寬大的墨衫衣袂被吹起,和那個人赤紅的衣袍飄動糾纏,轉(zhuǎn)瞬分開。而后地上未及清掃的落葉被紅袍劃過,留下一道痕跡,宛如后來他背上一道永遠(yuǎn)無法愈合的傷口。
小孩子知道那是他離開了,小孩子卻忘了問他什么時候再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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