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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正文:
段哥以前長把這句話掛在嘴上:如果你沒當小偷,大概會去彈鋼琴。
祺哥會駁斥他:平淡的過一輩子也很好。
我并不想要平淡的生活,段哥或許是覺察到了我情緒的變化,他又補充道:我們的小孩應該有些大目標的呀!
段哥就是這樣善良的人。
我們是在垃圾堆相遇的,他在那里撿到了我。那時,還沒有發(fā)現(xiàn)我手指修長、天賦異稟,是個偷東西的好手,但是段哥還是把我?guī)Щ亓似蜇汀?br> 不要誤會,雖然我們叫做乞丐幫,但我們卻是個只專注于偷東西的團隊。
總而言之,從我有記憶以來,就一直在乞丐幫里。
我現(xiàn)在寫這個故事,不是想感謝乞丐幫將我養(yǎng)大成人——一群盜賊培養(yǎng)了一個新生代盜賊的故事,多少有點不符合主流價值觀。何況,我現(xiàn)在已經離開了乞丐幫。
我想說的是,人生從來就沒有什么定義,不想相信任何人給你設下的限制。我們最大的天賦,就是偽造天賦的能力。
我現(xiàn)在已經成為了一名真正的鋼琴家。
至于乞丐幫,我想,他們大概已經覆滅了吧。
在我十歲那年,是賽姐第一個產生了要讓我學習盜竊技術的想法。
一開始,他們是想讓我能有一技傍身。
盜賊們大多沒有上學的概念,教育對他們而言是一條失敗的道路。也就沒有人意識到,我其實正是上小學的年紀。
賽姐就是在此時出現(xiàn)的。
當時我們正在海上。坐一條漁船揚帆出海,大概去一個小時就遇見了這艘巨輪。巨輪的甲板上,她就在那里。
她和我們臟兮兮的樣子不一樣,是優(yōu)雅高貴的。當時我還不認得她身上那些象征財富的符號們,但也能從段哥對她的態(tài)度中感受到她的與眾不同。
我有點緊張。
不過按照我在廢書場看小說的經驗,她應該是個正面人物:一身白色的長裙隨微風飄揚,栗色的長發(fā)溫柔的垂落在肩上。她還帶著一個巨大的黑框眼鏡,顯得她的面容有些嚴肅,但她走到我面前蹲下身來,一邊撫摸著我的腦袋,一邊笑著喚我的名字時。
“意揚。”
她身上香香的味道鉆進我的鼻子里,她就一點也不嚴肅了。
從這一瞬間開始,我和她的命運就注定糾纏。我沒法拒絕她的任何要求,只要她開口,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一定會執(zhí)行。
所以當她說,希望我跟著段哥學習盜竊技術時,我甚至不經思考,只是點了點頭。
賽姐轉身離開,只剩下空氣中余留的香味。段哥發(fā)出了久未聞的爽朗大笑,他用他粗壯的手指,拎起我稚嫩的小手,如獲至寶般捧在手心。
接下來的日子又再次恢復了平靜。
海洋就像是一場夢,風景縱然令人心馳神往,但是那并不屬于我們,再美麗總也要離開。像我這樣的人,還是要回到黑暗的地下室才能得以生存。
就這樣,度過了我人生接下來的八年。
八年專業(yè)的偷竊訓練,讓我從乳臭未干的小孩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小偷,一個承載著所有人期待的小偷。
我從緊張難過時會不由自主的手抖,到可以精準控制毫米級別的偏差,打開了一個又一個設計精妙的鎖;從只會簡單的抓取動作,到可以把手伸進直徑五厘米的小洞,每一道縫隙都是我成功的機會。
段哥說的沒錯,我確實天賦異稟。
我的手,原本就纖細柔軟,但我并不知道如何利用,反而經常嫌棄它綿軟無力,拎不起重物。還好,乞丐幫的人都有一雙慧眼,沒讓這雙手隱沒于人海。
我知道,我的十八歲成人禮,就是我等了整整八年的、第一場真刀真槍的盜竊。
可它來的比我想象中要快一點。
姜家年近三十的獨女姜硯曦和陸家未成年的小兒子即將訂婚。這場婚事顯然引起了許多人的不滿,據段哥所說,甚至有人花高價邀請我們,去幫他從陸家祖宅盜取能夠阻止這場婚事的秘密。
他原本并不想參與這些有錢人的骯臟事,但是又覺得偷個消息而已,沒有什么難度,很適合給我第一次練手,最終才選擇接下了這個任務。
近十年日復一日的盜竊,早已將段哥鍛造成了偷盜專家。他當機立斷,不到兩天,就制定了完整的計劃。
第三天夜里,站在陸家大宅門前,我的心臟砰砰跳個不停。
黑夜里,一切都模糊不清,但是段哥一個眼神,我就知道,到我表演的時候了。
我走到門前,想學著電影里那樣,先用身體感受一下這扇門的脈絡,但又覺得有些矯情,最后只能輕輕把手掌覆了上去。
這是一扇古樸的木門,雖然老舊但并不腐損,應該是主人家有在時常的維護。我輕輕推了推,左扇門連帶著右扇一起向后微動。
這竟然是一扇門栓門。這陸家還真是傳統(tǒng)的門第,為了保護祖宅原始樣貌,連大門都沒有進行什么現(xiàn)代化修改。不能打孔也就沒法用鎖,只好依然用著門栓。
我用一根鐵絲從門縫伸進去,巧勁一挑,里面的長條木頭就脫離了它原本的位置。不需要把門推開太多,以免撞到正在掉落的木頭,只要我手能進去就好…木條落下不足半米距離,已被我一手牢牢托住。我抬起手腕看了眼賽姐送給我的表,上面秒針才剛剛轉了五個格。
段哥贊許的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也守規(guī)矩的低下頭退到了一旁。
段哥扶著大門,從縫隙中查探里面的情況,確認安全后再緩緩推開。我從兜里掏出擴聽器,迅速的戴在耳朵上,為一會其他鎖做著準備。
陸家百年基業(yè),別說秘密,財富肯定也是數(shù)不勝數(shù)。就是這樣的家族,老宅大門竟然只是門栓,那這棟房子里面真正重要的部分,肯定做了更嚴密的保護措施,一會大概是一場硬仗要打。
我在心里為一會的工作已經下了定論,腦子里已經開始不由自主的回憶起,這八年時光中練習過的各種高端鎖環(huán)的實操經歷。我希望這次任務我能一舉成功,讓段哥滿意、祺哥放心,讓賽姐愿意相信我,給我一個機會為她分憂。
我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要保持冷靜。
黑夜里,一切都會變得模糊。但是段哥早已身經百戰(zhàn),我也在八年的訓練時光里,不止一次的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環(huán)境中反復練習。黑夜不但不能阻撓我們的眼睛,反而會賜予我們更靈敏的感官。
我聚精會神的等待著、期待著門口的世界。
門縫間忽然寒光一閃,我看見了,我相信段哥也看得見。我腦子里好像某個弦繃斷了似的,發(fā)出了咯噔的一聲。
我還沒反應過來,卻聽見了刀劃破風的聲音。
段哥不知何時從我眼前到了我的身后,他原本粗糙但卻溫暖的手,此時像是餓狼的一樣,緊緊咬住我的脖頸,不讓我逃離。他太用力,我?guī)缀跄苈犚娝氖种负臀业钠つw摩擦的聲音。
我掙扎著扭動,卻無濟于事,眼前只有一把冰冷的刀刃在向我逼近。刀刃后,是一雙邪惡的眼睛。
我聽到了一道粗重的呼吸聲,原以為是段哥的,后來才意識到原來是我自己的。段哥就在我耳畔呼吸,還是如往常一般的清淺自如。
大概人在臨死前,時間就是會變得格外緩慢。我明明聽到了快刀的咻咻聲,眼前的寒光卻還是一一格一格的變化著。這似乎是一把改良過的刀,比普通菜刀要細,又比水果刀要長,說不準是做什么用的,更像是專為了刺人心臟而設計。
它現(xiàn)在正向著我的心臟而來。不怕你笑話,我一片空白的大腦幾乎要忘記指揮雙手抵抗,只認命似的合上了我的眼睛。不知道是被突如其來的生命危急嚇呆了,還是段哥用我身體擋刀的事實令我震驚到失去神智?傊斘蚁肫饋砩焓謺r,我已經聽見了利刃刺開皮肉的聲音。
太早帶上擴聽器也有壞處,血液在流淌,汩汩涌出自帶著音浪,我聆聽著我生命的終章。
……
好吧好吧,其實我沒死。如果我死在了這里,你就也看不到這個故事了。
我睜開眼,看見的是祺哥的臉。
他的眼神已經幾近渙散。
我應該如何向你描述,才能讓你與當時的我感同身受呢?
我看見他曾經直挺挺的頭發(fā),如今像是先他一步死去一樣,在他額前軟趴趴的塌著。他的皮膚是健康的小麥顏色,如今卻是如紙一般的慘白。我清清楚楚的聽到,他的血液、他的生命,正激烈的向他身體之外奔流著,但我懷里的、他的體溫卻異樣的微微升高。
溫度計不一定能測量出來的差異,但是我能感受到。
在黑夜的冷風中,我抱著他的身體,像是抱著一團火焰。
你知道嗎?他以前就是這樣抱著我,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室里,輕聲安慰著因為害怕而哭泣的我。他在我訓練受傷時,為我吹傷口;在我受挫時,遞給我糖果。他一次又一次的擦掉我臉頰的淚。
這一次,在他永久的合上眼之前,他又一次擦掉我臉頰的淚……在我耳邊留下他最后的聲音……
快跑。
下一秒,他滑落在地上,我能聽見他砸在地面,發(fā)出咚的的一聲響。
生平第一次,我如此痛恨自己的天賦。
我機械般轉身,呆滯的執(zhí)行著祺哥最后留下的命令:奔跑,向著喧嘩的地方,跑到無法呼吸也不愿停歇!
我很害怕,我不想一個人待著……
最后我在一家夜店里,偷了一個女孩的錢包,買了一張火車票。
清晨露出時,才從陸宅所在的外市,回到了本市。我熟悉的地下室、我以為的家,近在咫尺,但我卻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段哥想讓我死,祺哥卻替我而死,這樣的結局不知道段哥會是什么樣的心情呢?他把我當成抵抗尖刀的盾牌時,會想到最后是祺哥的身體承受了這份疼痛和血腥嗎?
我感覺自己想鬼魅一般。
地下室里,祺哥的地方真小,我以前竟完全沒有注意到。
我以前只覺得他是乞丐幫的二把手,是段哥最尊敬最愛護的人,把他給予我的幫助全都當做了理所應當。從來沒意識到,其實他的生活過得和我們其他人一樣緊緊巴巴。
他和三個人共用一格柜子,除了幾件衣服之外,只有一個薄薄的密碼本。
我不知道祺哥的生日,也沒用心了解過他,只好試探著輸入了我自己的生日。
鎖芯嘎嗒一聲清響,竟然真的打開了。
祺哥沒什么文化,有些字不會寫就用了拼音替代。字跡歪歪扭扭,有的甚至難以辨認,閱讀起來十分困難,我只能用手指指著一個字一個字的慢慢看。
卻是越看越心驚。
我曾以為,是因為段哥的善良,才會把我們這些被舍棄在垃圾堆的小孩,帶回乞丐幫養(yǎng)大。但其實,哪有那么多小孩會被扔在垃圾站,他不只撿孩子,還偷孩子。他把小孩子們從家長身邊偷走,能找到主顧的就賣出去,找不到主顧的,男孩子帶回來,叫他們繼續(xù)偷東西,女孩子,女孩子不會賣不出去……總有一個地方,需要很多很多、源源不斷的女孩子……
這就是為什么八年來,段哥一個女孩都沒帶回來過的原因嗎?我竟然真的會天真的相信,是因為父母們大都覺得男孩是賠錢貨,才會只有男孩被丟棄……
在乞丐幫這八年,我從沒覺得自己是個壞人。雖然我沒上過學,但是我看過書,我不懂的什么大道理,但是我也明白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只是我曾經覺得,我們都是好人。
段哥是好人。他給了我活下去的機會,給了我施展天賦的平臺。讓我不必忍受孤獨,身邊總有兄弟相伴。
我們是好人。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沒關系,我們會為失衡的天平調整砝碼,會將被這些不懂得珍惜的有錢人浪費的資源,轉移到真正需要他們的人手中。
我一直是這樣認為的。
直到看見祺哥的本子……我才知道,我們偷來的錢,沒幫助過任何人,我們只是某一個富豪,用于在法律之外斂財?shù)墓ぞ叨选?br> 古往今來,作家們用盡華麗的辭藻,來諷刺小偷們的愚蠢與不堪,他們小肚雞腸、鼠目寸光、貪婪怠惰,甚至不配活在世界上。但是,我曾經真誠的覺得,這只不過是因為這些作家的眼光太過于偏頗。他們生活順遂無虞,上天賜給他們的天賦是這樣的體面,才能夠允準他們高高在上的批判他人。他們又能高尚到哪里去。
如今看來,他們倒是正確的,是我自視清流,忘了這世間本就如此污濁。
這間地下室里,究竟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我真的有些搞不清。
沒來得及繼續(xù)想,有人敲響了地下室的門。
再接下來我就有些不太記得了,只模模糊糊覺得有人好像在我臉上打了一拳,打的我眼冒金星頭暈惡心,倒頭就昏了過去。
再醒來,他們說,段哥死了。
段哥死了?
他死了,沒死在外市祖宅,而是死在了陸家本市別墅的門口。
一開始,我還以為是他們在和我開玩笑。祺哥替我擋刀的畫面還歷歷在目,怎么一覺醒來,變成了段哥……他欺騙我、利用我,我還沒來得及恨他,他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死了?
沒人知道是什么原因,段哥會從外市的陸家祖宅,一夜之間死到了本地的陸家別墅門口。至于祺哥,確實沒有任何音訊,甚至連是死是活都不清楚。
警察已經對段哥的身體進行了尸檢,判斷是自殺,等著人去領尸體。但我們都和他沒有親屬關系,和他認識的渠道也都不大體面,遲遲沒人敢去。
他們也不準我去,但我趁沒人注意,偷走了我的身份證。
在警局門口,我心里并不緊張,但是身體卻條件反射的出了一身冷汗。
我知道這一場冒險勢在必行,只能緊緊地攥著我的身份證,在悲傷和憤怒的情緒,雙重的夾擊下,鼓起勇氣走進了大廳。
帶我去停尸間的女警長得很溫柔,總讓人有種在哪里見過的感覺,但她辦事卻很雷厲風行。聽說我是來認領無名尸體的,立即拿走了我的身份證去辦手續(xù),不過五六分鐘就打理好了一切,帶我去了停尸間。
在這里,我才相信,他是真的死了。
高空墜落讓他的身體失去了人類的形狀,扭成了一個難以想象的樣子。法醫(yī)已經盡力把四肢放回到原位,但死亡的時間太久,肌肉也已經失去了彈性,再努力也是無濟于事。
他的臉上蓋著白布,警察說最好還是不要掀開了,我年紀太小,他怕我支持不住。但我執(zhí)意要看。他的腦袋已經癟了,像是一個巨大的坑洞。鼻子凹了進去,眼球卻翻了出來,嘴巴被撕裂,牙齒暴露在外,還缺了兩顆。
我哇的一下就吐了出來,吐到最后已經沒有什么固體,只有胃液還在不斷的往外涌,像是嘴巴在哭泣。
女警拍拍我的背,遞給我一張紙巾。
“意揚,長輩不在了也要照顧好自己,他肯定也不會希望,看到你學壞的。”
她的力道輕柔,但我的脊背卻猛然僵住。
“姐姐你說什么呢?”
“放心,你年紀還小,回頭是岸。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但是我的錢包你可以還給我嗎?”
我恍然大悟,在角落里蒙塵的記憶驟然解封,怪不得總覺得看著有點眼熟,原來他是前兩天晚上,在夜店被我偷錢包的那個女孩!
專業(yè)小偷是不會把沒用、還容易暴露身份的東西保留下來的,她作為警察不可能不知道?磥硭F(xiàn)在,大概只把我當做心血來潮的叛逆期少年,只需稍加引導,還有的回頭。
可惜,我們終究是相遇太晚。
我偷偷瞟了眼她的工牌,鄭媛。
“鄭媛姐姐,對不起。謝謝您不抓我,給我一個機會,我肯定改過自新!您的錢包就在我家里呢,我回去拿,明天給您送過來!”
她溫柔的點點頭,眼睛里閃爍著興奮地光。
不好意思啊,鄭媛,讓你失望了。
但我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段哥不在了,但乞丐幫還活著。我不敢告訴大家祺哥也已經死了,還是因為給我擋刀而死的。只能說些不痛不癢的話,鼓勵大家繼續(xù)努力。
乞丐幫還有要吃飯,還有孩子要治病。
我打開了段哥的保險箱。
按照箱子里的線索,我坐一條漁船揚帆出海,大概去一個小時就遇見了一艘巨輪。巨輪的甲板上,她就在那里。
賽姐。
原來她就是祺哥口中的,“某一個富豪”。
“我就知道你會來的。”
她好像還是八年前的樣子,時間讓我抽條成長,卻好像一點痕跡也沒有留在她身上。白色的長裙依然飄揚,就連味道也是一樣的芳香。
“你為什么要做讓段哥給你做這些事?你不是都已經很有錢了嗎?為什么還要折磨那些小孩?讓他們小小年紀就遠離自己的父母和親人,這對你有什么好處?”
她的味道就在我身邊環(huán)繞,我只能盡量讓自己保持憤怒。
“阿揚,這樣不好嗎?是我改變了他們原本乏味的人生,是我賜予了他們精彩的生活誒。他們,哦不,你們,難道不是應該感謝我嗎?”
她的語氣平靜,歡欣,又帶了一點點困惑,好像她是真的不能理解,我在憤怒什么。
“阿揚,他們也就算了,難道你還不能理解我是什么意思嗎?”
“你能理解,你太能理解了。你受不了被忽視,被當成一個凡人,你喜歡做天才!你現(xiàn)在只是有些不能接受,不能接受養(yǎng)大你的人死了,不能接受你是我偷來的,沒關系的,揚仔,我等你。我知道,你會原諒我的!
最糟糕的是,我已經原諒她了。
我語氣已經軟了下來,我問她,“為什么要騙我和大家?”
“我沒騙你們。偷竊分很多種類的,你是偷東西的,那自然也有偷消息的、偷人的、偷身份的等等,你只能夸獎我組織架構清晰,不能說我騙你們啊。不信的話,你回去問問,就知道我說的都是真的!
“你以后能不再偷孩子了嗎?”
“不可以!
“為什么?”
“因為我要錢!
“你偷小孩能掙多少?我可以多偷兩家給你掙錢!
她突然笑了,笑的莫名其妙,笑得我背后發(fā)冷。
“好啊。如果你答應我以后接替阿段做我的聯(lián)絡人,作為交易,我也可以答應你以后不偷孩子。”
她挑起我的下巴,我明明是俯視著看她,但卻莫名覺得自己已經向她跪下。
我最終還是答應了。
下了船,走在回地下室的路上,卻突然下起了雨。我沒帶傘,也不想打傘,冰冷的雨打在我身上,澆的我渾身血液透涼。我原本是想質問她,為什么告訴我們錢拿去給孩子治病了,實際上卻是都被她自己卷走。為什么偷了這么多錢,卻還是讓我們兄弟艱辛的住在地下室里。為什么這么多年,一直不愿意放段哥離開,寧愿證據疊證據的威脅了他給自己干活。還有,祺哥和段哥的死,到底和她有沒有關系。
見到她,什么都忘了。
她上下嘴唇一碰,說的沒一句靠譜的話,但我竟然信了。
算了。
就當與她無關吧。
這兩年間,我陸陸續(xù)續(xù)偷了不少家。有撬開門鎖以小偷的身份進去偷的,也有喬裝打扮以客人的身份進去偷的。有和大家一起團隊作戰(zhàn)的,也有我獨自一人深入敵軍的。成功過,也失敗過,所幸大多有驚無險,都成為了我的經驗。
姜家小姐姜硯曦和陸家少爺陸楊禮的訂婚,仍是如期舉行的,并沒有受到別墅自殺案一事任何的影響。
只是每個深夜,輾轉反側的時候,我都會想起,那天在陸家祖宅,祺哥死在我懷里的情景。
我一定會弄明白,當初到底是發(fā)生了什么。
只需要等待一個機會……·
近日傳聞訂婚兩年的姜硯曦與陸楊禮,將在男方二十二歲的生日宴上宣布一個大消息。各路媒體眾說紛紜,但總歸是繞不開一個主題:姜陸聯(lián)姻。
賽姐也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派我去應聘陸楊禮在準備婚禮期間的聯(lián)絡助理。
我拿著賽姐不知道什么方式搞到的法國藝術家的推薦函,再一次來到了陸家祖宅的大門。
只不過這一次,無需我親自動手,自有人為我開門。
管家是個老年人,準確的說是已經老到,讓人沒法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服務。但顯然他很享受作為陸家管家的活動,他帶著干凈的白手套,說實話像個司機。我也算是偷了不少有錢人了,第一次看見管家也要帶白手套的。恭恭敬敬的打開了大門,如果為了讓我的語言能更樸實,我認為這句話還可以改成,他用一種很浪費時間的方式,打開了大門。沒和我打招呼,也沒有稱呼我一句蘇先生,甚至都沒有抬眼看我一眼,轉身就帶著我往里走。他的眼睛一直緊緊的盯著自己的鞋尖,如果不是在有錢人家見到他,我一定會以為他把自己的私房錢藏在了那里。
陸家現(xiàn)在是陸楊禮的大哥陸楊鳴掌事,據說這個陸楊鳴不太能看得起他這個搞藝術的弟弟,如果不是因為姜老先生的親選,別說親自主持他的婚禮,就是作為親人出席估計都不一定。
說起來,當初姜老先生為了給自己找到一個滿意的女婿,給姜家找到一個靠譜的繼承人,把自己的女兒從18歲耗到了30歲,外界都在猜測,究竟是什么樣的男人,能讓如此挑剔的姜老爺認可。
姜陸聯(lián)姻事初,大家還以為姜硯曦要嫁的是掌權人陸楊鳴,甚至猜測姜陸兩家企業(yè)怕不是要強強聯(lián)手、合并共生。
沒人能想到,這場姻親最后會落到陸楊禮頭上。且不說他只是個彈鋼琴的,雖然在音樂界小有成就,但終究在商場上沒什么用處。就單論這對夫妻,二人之間可是有整整十歲的年齡差距,陸楊禮剛要上初中的時候,姜硯曦已經大學畢業(yè)準備進公司。怎么看也不會般配。
可命運就是這么弄人。
陸楊鳴穿著睡衣坐在沙發(fā)上,明明是早晨,他手里卻端著一杯紅酒。翹著二郎腿,雙眼迷離。只顧著手里搖啊搖。
管家仍低著頭,看起來也沒有要告訴主人,客人已經到了的意思。
看這架勢,別說想見陸楊禮。如果不是因為我拿著的是法國著名藝術家的推薦函,大概是連門都不一定讓我進咯?
看來這陸楊鳴,對弟弟要娶姜家獨女這件事,還是不太服氣啊。
“bonjour!”
我沖上前去,捧起他腫脹的臉,盡量找了一塊沒有胡子的地方,狠狠的嘬了一口。
“想必您就是老師說的陸楊禮先生吧。不好意思,我常年跟著老師住在法國,習慣了那邊的禮儀,您也是學習藝術的,應該不會介意吧。”
我盡量把身體扭成S型,讓聲調顯得嬌俏,還得忍著惡心往他身上靠。
我一邊沖他眨巴著眼睛,一邊伸出翹著蘭花指的手,往他睡袍腰帶摸去。
湊得近了我才看見,他手腕上戴著腕表,拉緊的領口下仍然能看見底下襯衫的蹤跡,并不像是剛剛起床的樣子。果然,這不過是一場婉轉拒客的表演。
趕在我眼皮和手指抽筋之前,他終于把我推開,站起了身。他嫌棄的瞥了我一眼,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半張著口好似欲言又止。
管家從進門開始就一直保持著一個姿勢,就那么一動不動的立著,也沒有開口說過話。他干癟的臉和僵硬的動作,我都要懷疑他會不會真的已經死了,現(xiàn)在只是死后的管家還在重復著生前的肌肉記憶……偏偏這時他開口了。
“蘇先生,這位是陸家現(xiàn)在的掌權人陸楊鳴,陸楊禮是他的弟弟。請您跟我來,小少爺正在樓上等您!
不知道陸楊鳴向管家釋放了什么信號,總之我終于得到了允準,能夠見一見這位神秘的陸少爺。
跟著管家走上樓梯的時候,一直僵硬的站著的陸楊鳴像是終于被解了穴,又開始搖晃起來紅酒杯。我聽見他啐了一聲,罵了一句:惡心。
我并不是很在意,只顧著把玩褲兜里的手表,那是剛剛從陸楊鳴身上擼下來的。
這玩意賣出去,應該得有個小一百萬吧。
從樓梯上去,走到盡頭,就是陸楊禮的房間。管家讓我在這等等,他要去三樓的雜貨間取房門鑰匙。去往三樓的樓梯就在陸楊禮房門左側,雜物間應該也不是很遠,管家垂垂老矣的年紀,但卻健步如飛好似二十五六。我不過張望兩下的功夫,他已經拎著一大串鑰匙回來了。
大戶人家要鎖的地方還真多啊……
進了陸楊禮的房門,我才明白為什么要拿過來這么大一串鑰匙。
這根本不能說是一個房間,更像是一所房子。有客廳有飯廳,甚至還專門有一個練琴房。
陸楊禮正坐在沙發(fā)上,看起來是專門在等我們。
管家又恢復了沉默,他垂著眼睛向陸楊禮微微鞠躬。陸楊禮看都沒看他,他好像也并不在乎是否得到了陸楊禮的準許,只是機械地完成應該有的儀式。
在管家鎖門離開之后,陸楊禮才終于抬起了頭。
“蘇先生嗎?”
他長得很好看,不是五官,而是一種感覺。
很少會有男孩子,有這樣一雙溫柔繾綣的眼睛,雙眼皮不算寬,但是長長的向后蜿蜒,勾勒出了與眉骨極貼合的曲線。鼻子并不精致,但長在他臉上卻顯得很可愛。耳朵圓圓的,戴著一款銀色的鉆石耳骨釘。
這個時候的我還不知道結局,出于對賽姐之外的有錢人天生的厭惡,我對他也沒有什么好感。只是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后,再次回憶到這里,竟會沒來由的覺得有些思念他。
后來我就正式成為了陸楊禮的聯(lián)絡助理,負責這棟宅子外面的那些事情。
給他找婚禮設計師的過程,非常不順利。我感覺這個世界上不會有比他更難伺候的人了,只好偷了他三塊手表緩解壓力。他對我好像也頗有怨言,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了鄙夷和無奈。
我們就像一對包辦婚姻糟粕下的夫妻,各有各的忍辱負重。
艱辛的生活桎梏著我,我問阿賽,“你到底要的是什么秘密?”
躺在游輪的甲板上,陽光很刺眼,我只好用她的帽子蓋著臉。
她正聚精會神的釣魚,回頭噓了我一聲。
我抓起帽子向她的方向滾了過去。我把腦袋頂在她腰上,雙手將她環(huán)抱,想象自己是一顆釘子,晃來晃去。
“要一個能讓陸家完蛋的大秘密!
她的手反身撥弄著我的耳朵和臉頰,我繼續(xù)問道:“萬一他們沒有呢?”
“人只要活著,就會有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情!
阿賽把魚竿放下,轉身親了我一口。
我能明白阿賽是什么意思。
“我們啊,最重要的是,得拿到證據。”
其實最一開始我就想到了,這場任務并不是看上去的這么簡單。一個小小的聯(lián)絡助理罷了,怎么能偷到值錢的東西,還不如以前偽裝保潔,起碼能住進宅子里。
她想讓我得到的,根本不是什么物品。
我沒學過彈鋼琴,但是我天生長了一副鋼琴手。
每個人看見我這雙手,就好像巴浦洛夫的狗聽見鈴聲一樣,沖上來就問:你是彈鋼琴的吧!
真可惜,我不是。
今天好像來的有些太早了,陸楊禮還沒有醒。我坐在他客廳的鋼琴邊,像往常一樣等待著。這架琴他應該是不太喜歡,這么長時間我從未見他彈過。
我打開琴蓋,用手指輕輕撫摸過黑的白的按鍵,他們一脈相承又凹凸不平,緊密銜接又略有縫隙。
音符自我指尖起源,經由奇妙的機械牽引,敲擊出現(xiàn)。
聲音落到我耳朵里,我只能聽見余韻悠長的一聲響,僅此而已。
陸楊禮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到了我身后,他的聲音輕飄飄的傳來,“音不太準了”。
我心臟猛地一跳,在胸腔中發(fā)出令人無法忽視的節(jié)奏音。
“是嗎。我聽不出來。”
他坐到了我旁邊,抓著我的手指在琴鍵上輕點。
琴音清脆悠揚,在整個房間里飛舞。
我說:“你彈琴很有天賦。”
他說:“你也很有天賦!
他低頭彈琴的表情很認真,像是在看著他相愛多年的戀人。
我把手指從他掌心抽走,突然之間脫離溫熱的環(huán)境,它還有些不太適應。
鋼琴聲同樣戛然而止,一首熟悉的曲子停在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區(qū)域,像是一個本應該被拉去午門斬首的犯人,卻因為一些意料之外的情況而死在了半路上。為了看熱鬧而早早去占位置的百姓們很不悅,期待了一夜的表演就這樣被截了胡,有些失望也是難免的。
就是這樣的一種感覺。
我把西裝的扣子解開,佯裝無事的拿出包里的文件夾。
設計師已經是陸楊禮退而求其次的選擇了,方案上我想讓他能夠滿意。
給警察局開鎖都不一定有現(xiàn)在這么緊張。
直到走出陸家祖宅大門,我心臟的砰砰聲都仍然清晰可聞。我都有點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讓它能這么興奮。
我理理衣服,準備離開,卻在西裝口袋里摸到了一塊手表?申憲疃Y今天明明沒帶手表,我也根本沒偷。
計劃進展的太順利,倒像是假的。
有錢人的床果然都不一樣,軟硬適中,舒適和健康兼?zhèn)洹?br> 我的包仍在了客廳的沙發(fā)上,婚禮的策劃案也還在里面,其實它現(xiàn)在還沒做完。但是陸楊禮說他不看了,我選我喜歡的就好。
反正這場婚禮也不可能成真。
我當然知道。
他說他和姜硯曦已經有了計劃。
我只是笑笑,沒答話。
但是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傳聞中的這位姜小姐卻總是來找陸楊禮。果然她作為未婚妻還是面子大,幾次三番的來找陸楊禮,也不說清楚到底是什么事情,但每次都能讓路楊鳴放人。每次來管家都告訴我,小少爺和姜小姐出門去了,看起來感情正是甜蜜吶。
呵呵。
“是啊,婚期這不是都將近了嘛……”
距離婚禮只剩最后半個月,這天陸楊禮忽然說,他已經跟姜硯曦說了我們的事,希望明天我可以和她見一面。
他們的計劃已經到了關鍵的環(huán)節(jié),成敗在此一舉,需要我的參與。
他似乎怕我不同意,抱著我說了好一頓甜言蜜語,直到我發(fā)誓絕對不會生氣,才罷休。
第二天,姜硯曦繼續(xù)用未婚妻的名義,把陸楊禮從陸家?guī)С鰜,我在離陸家不遠的繁華地帶,等待著兩位主角的到來。
這件咖啡館邊上就是我曾經來過的那家夜店,我突然想起被我偷了錢包的女警察,心里覺得好笑,不由得笑出聲來。
原來警察也得逛夜店。
豪車的喇叭想了三聲,我回頭望去,沒看見姜硯曦,卻看見了挺著大肚子的賽姐和陸楊禮一起向我走來。
十幾年的小偷生涯,我的臉已經不再屬于我,他的平靜是我佩戴了一輩子的面具。
我緊緊攥住手,指甲嵌進肉里也沒有感覺。莫名其妙突然感覺腸子里胃里一陣劇痛,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手狠狠蹂躪。我感覺自己像是一只小丑,從始至終都在被賽姐戲弄。
“蘇蘇你的臉怎么紅紅的”,陸楊禮握住了我的手,暗暗用力,把我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
“你不要生我的氣,這都是沒辦法的辦法。姜陸聯(lián)姻,是長輩們做好的決定,我們也只能執(zhí)行,在遇見你之前,我本來都已經認命了。蘇蘇,你相信我,我心里只有你一個人!
他低著頭,越解釋越小聲,我卻只是盯著面前賽姐的眼睛。
她比我們上次見面的時候更溫柔了些,或許這是一種被稱為母性光輝的氣質,但對我而言她這些看似微小的變化,都是她對我背叛的佐證。
“所以我們倆不能結婚,但是姜陸的姻親不能斷。他如果想走,如果想要自由,必須創(chuàng)造一個血脈的紐帶。如果楊禮不管不顧的跑了,我爺爺可沒有理由放過他哥哥!
阿賽手里的咖啡勺在攪拌過程中與杯壁碰撞,發(fā)出類似環(huán)佩叮當?shù)穆曧懀退毮伒穆暰相交融。像是在氣球上開了一個極小的口子,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憤怒已經全都瀉走。
陸楊禮用他期待的眼神看著我,可我卻覺得他很可悲。哥哥本來應該是這個世界上他最親近的人,卻因為他與常人不同的愛情觀而將他鎖在家里年復一年。長久的孤獨和寂寞,讓我鉆了空子,他順理成章的愛上了我,但我卻只是別人的一顆棋子。為了愛情和自由,相信了看似為他著想的未婚妻,但其實阿賽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保住她手里姜陸合作的項目,為了保住她在家里、在她爺爺面前的話語權。
他看似擁有一切,實則一無所有?此茡碛羞x擇,實則早已被人算計好了一切。
我沖著他扯了扯嘴角。端起面前的咖啡,一飲而盡,瀟灑的像是在飲酒。
阿賽看著我,沒說話。她在我面前永遠是這樣一副運籌帷幄的樣子,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她好像就已經算準了,不管她做了什么、要做什么,我都會無條件的服從。所以她也從來不跟我解釋,只讓我自己猜測揣摩她的意思,對了是我有悟性,錯了也與她無關系。我絲毫不懷疑,如果有一天,我也失去利用價值,她也會像現(xiàn)在對待陸楊禮一樣,毫不猶豫的將我踢出局去。
我們三個不是一起來的,自然也不能一起離開。雖然我還并不想走,我和阿賽好久沒見了,現(xiàn)在能光明正大的看著她,總好過在夢里描摹她的眉眼,我已經十分滿足。但是顯然阿賽不這樣想。
我背著書包,走出咖啡館的小房間,心中惘然若失的同時,又感覺松了一口氣。陽光這樣好,透過玻璃門灑進來,照在木地板上,整個空間里都彌漫著一股暖洋洋的味道。
“小蘇意揚?”
我抬頭,卻沒找到熟悉的人影,空被這一聲叫驚出了一身冷汗。
“在找我嘛?”
一顆留著長卷發(fā)的腦袋驟然鉆進我的視野,她的臉在我眼前猛然放大,一瞬間的失神后我才想起來。也不知道這一塊地到底有什么魔力,每次來到這里都要和她遇見,鄭媛。
“你又來這里干什么?又偷東西?”她側著頭瞇著眼睛看我,但眼睛里卻沒有懷疑,而是含著笑意。
“姐姐想查就查!蔽冶硌萘艘怀觥翱犊八馈,把肩上的書包拎到我們兩人之間。
鄭媛很自然的結過了我的書包,卻沒有要翻找的意思,而是把它掛到了自己身上。
她抓起我的手腕,轉頭的瞬間卷發(fā)像春天的花一樣在我臉上飄過,鼻腔里充斥著她洗發(fā)水的香味。
我余光瞄到阿賽挽著陸楊禮的胳膊,從房間里走出,她的衣服還是以前的洋裝,但是卻已經不太合適現(xiàn)在的身材,鼓鼓囊囊的失了韻味。
她沒看我一眼。
鄭源不愧是警察,背著我的書包拽著我跑了十幾分鐘才停下,我的心我的肺我的肝臟都要跑炸了。她身上露臍裝包臀褲,妝容配飾一應俱全,明顯就是來玩的啊,心血來潮跑什么馬拉松。
撐著膝蓋我正喘的不知天地為何物,一把槍對上了我的腦袋。
“蘇意揚”,她的聲音好陌生,就好像我們從來不曾相識過。從一開始,她就在酒吧里給我?guī)狭耸咒D。
“你是不是參與了團伙拐賣兒童、故意殺人、連環(huán)盜竊!
我甚至忘記了呼吸。漸落的夕陽,無波的湖面,繁亂的垂柳,唯一的聲響是泥土里辛勤的蚯蚓在爬動。
無人之境,好吧,當做我的死地也算風景秀麗。
“我們找到了一具叫做蘇祺的尸體。”
“就在你身邊的這個湖里!
鄭媛沒有抓我。
他們在湖里發(fā)現(xiàn)了一具被刀刺死的年輕男尸,經過檢驗發(fā)現(xiàn)殺死他的短刀上有段哥的指紋。又因為從他們倆的鞋底的泥土中檢測出了同一種物質,因此懷疑兩個人的死之間存在著某種聯(lián)系。所以,鄭媛才懷疑到了給段哥收尸的我的身上。
有時候確實要佩服女人的第六感。
但她又不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
她纖細的骨骼被肌肉包裹,長發(fā)卷曲,垂落在腦后,讓她看起來像一頭正在狩獵的雄獅。我們之間,她擁有著絕對的力量和話語權。但是她沒有選擇把冰冷的手銬帶在我身上,而是把槍放回了腰間。
“你為什么會選擇偷我!
“……嗯……因為你帶了錢包,而我剛好需要錢!
“你怎么知道我?guī)Я隋X包?”
我背對著她蹲著,看不見她的樣子。在我的幻想里,此時的她就像是西方的雅典娜,手槍是她執(zhí)行正義的權杖,夕陽西下的余光灑在她身上,又為她鍍了一層神圣的光輝。
“姐姐,你雖然衣著熱情,但是身上的紋身是貼的,臉上的釘子是貼的,甚至耳朵的洞也是假的,帶的是耳骨夾,卻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給自己的耳垂畫上了點。這一切都能說明,你追求自由,但是骨子里卻仍然是一個傳統(tǒng)的人。
明明調酒不容易醉,但你卻還是點的舊時的單,又因為怕自己喝醉而只敢小口小口喝?赡惚砬槔锏南矏,能說明你就是很喜歡舊時酒的味道,但你卻還能控制自己不多飲不沉淪。
這說明你很有分寸,進一步允許自己短暫沉淪,退一步又給了自己縮回安全區(qū)域的機會。
我想,像你這樣的人,身上只有手機是不夠有安全感的。”
我心里還有些緊張,不知道應該回答這個問題到什么程度,更能旁敲側擊的證明我和這兩場兇殺案都沒有關系。我的腦子轉的像個陀螺一樣,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思考上。
突然聽她說:“如果我們再早兩年相遇,我一定會建議你考警校的。你很有天賦!
真的嗎?
警局里新來的實習生看見穿著熱辣的鄭媛進門,急忙迎了上去。
“媛姐,任務順利嗎?”
鄭媛套上警察襯衫,隨手將長發(fā)綁了起來,蹙著眉毛沒答他的話。
實習生瞄了一眼還掛在鄭媛腰間的手銬,嘆了口氣。
“看起來是不順利!
“挺順利的!
鄭媛坐到位置上瞇著眼睛活動脖子,手上還拿著一支筆把玩。
“那姐你怎么不把那人抓回來!
“因為他最多只是一枚棋子罷了。一個兩年前還因為走投無路,而不得不在酒吧偷人錢財?shù)纳倌,短短兩年時間就成為了盤亙在本市數(shù)十年的黑惡團伙的老大,我覺得不太可能!
她用筆的按動頭不斷戳著桌面,享受著掌控之中的物品,逃離又失敗的那一瞬間。
“放虎歸山,才能調虎離山。否則只會因小失大,錯過這位真正的領導者!
我回到了陸家,眨眼間婚禮將至。
按照當時在咖啡廳,我們三個商量好的計劃,首先,陸楊禮要先偽裝成“我”離開陸家,而我要扮演“陸楊禮”,讓大家以為陸楊禮一直都在,為他的逃離爭取時間。
計劃也確實進行的很順利,兩個計劃都很順利。
新郎休息室,我看著鏡子里我自己的臉,很熟悉卻也很陌生,最終還是穿上了那身,只屬于新郎的白西裝。
我有些好奇陸楊禮現(xiàn)在在哪?現(xiàn)在還活著嗎?
也有點想知道,當陸楊鳴反應過來,費盡心思保護弟弟的二十二年,精心策劃的他的第一次公開亮相,最后卻是為他人做了嫁衣時,會是什么樣的心情呢。
從此以后,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蘇意揚……
“你是蘇意揚!我才是真正的陸楊禮!
年輕的男人站在大廳門口,衣衫襤褸卻神色堅定,好像一夜之間認清了人性和現(xiàn)實,幻想著自己是世界的主角,只要幡然醒悟就能重整旗鼓重回巔峰。
可現(xiàn)實生活從來都不是游戲。
咖啡廳會面的第二天,我和懷著孕的姜硯曦,第一次在游輪上見了面。
她第一次不由分說的甩了我一耳光,打得我腦子里嗡嗡作響。我知道是因為鄭媛,這個耳光就是我被拋棄的倒計時,不知道阿賽打算讓我怎么死呢?先殺再扔進海里喂魚,還是直接溺死在海里喂魚?
我沒想到我能活著下了船,也沒想到她的計劃是讓我順勢而為,借這個機會取代真正的陸楊禮,拋棄掉“蘇意揚”的身份。
我想拒絕她,第一次產生拒絕她的想法,我真的想拒絕她。
然后我點了點頭。
陸楊禮站在臺下的樣子,像個潑夫,一點也沒有我們初見時的精致和優(yōu)雅。
可阿賽依舊淡定,她滾圓的肚子已經吸引了媒體全部的注意力,小小的插曲,影響不了最終的結局。
她帶著一抹玩味的笑,好像只是在欣賞陸楊禮垂死掙扎的一場鬧劇。
直到,這位曾經的藝術家,指著角落里的鋼琴說:“我會彈鋼琴,他的琴都是我教的。你們不相信我才是真正的陸楊禮,我可以彈琴證明,他可以嗎?”
姜硯曦臉上漏出了極難察覺的一絲驚訝,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來轉去,還沒等她想出來一個妥善的解決辦法,賓客已經替他開了口。
“別搞了小哥,你也說了陸小少爺是彈鋼琴的,您假扮也找個合適的扮呀。他的手纖細柔軟白嫩,一看就是彈鋼琴的人才會有的手。你的手短小粗夠,一只手夠不夠按上所有的音,都還不好說,怎么這樣的人都開始吹噓自己是藝術家了!
賽姐微微一笑,她舉起左手,兩分鐘前我親自在她的無名指上帶上了戒指,可如今,上面卻不是剛剛那枚。
從一封無關緊要的情書開始,讓段哥為她賣了這么多年的命,賽姐自然是有些手段。只是我不明白,這枚我早已放回陸家的戒指,為什么又出現(xiàn)在了她的手上。
這枚戒指是陸楊禮當初親自送給我的,多少也算是個陸家的傳家之寶。帶我見過他懷孕的未婚妻后,似乎是為了讓我有安全感,他把這枚我一直都沒找到機會偷的戒指,親自戴到了我的手上。
最后一次從陸家祖宅離開時,我知道這枚戒指或許之后會有大用處。但我還是選擇把它留在了祖宅,留在了他真正的主人那里。
“各位叔叔伯伯仔細看看,這是陸家祖?zhèn)鞯慕渲福赣H過世前親手交給了他。剛剛大家也看到了,是阿禮親手為我?guī)狭怂@難道還不夠說明他的身份嗎?”
不夠,當然不夠。因為我本來就是假的。只是有些時候,有錢人并不在乎事情的真情,他們只是想為這個麻煩尋找一個合理的結果罷了,至于真的假的,誰才是真正的陸少爺,他們并不關心。
至于陸楊鳴,他也沒有露出我想象中的痛苦神色。或許他看向陸楊禮的表情里,多少又幾分心疼,那是那又怎樣呢?他還是任由姜家的人把他拖走。豪門可能會有情種,但是大多數(shù)情況下,只有利欲熏心的商人,他們愿意舍棄兄弟、父母、朋友,當然也包括愛情。
婚禮結束后,我開著綁著陸楊禮的車回到了陸家別墅,這里原本是被用作姜硯曦和陸楊禮的新房。段哥出事時剛裝修到一半,出了事情被迫停工,到現(xiàn)在也沒再繼續(xù)過。
進了大門卻沒開燈,我和阿禮心中一片黑暗,眼前卻莫名清明。
只是在朦朧中,我像我還是有些分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段哥還是阿禮,也有點分不清我自己究竟是阿賽還是蘇意揚。哦不,我現(xiàn)在是陸楊禮。
那么那個舊的陸楊禮呢?他在我面前下跪。
曾經高高在上,如今淚流滿面。
他好像在求我什么,求我把小時候他寫給我的情書還給他,求我把他送給我的定情信物還給他,我不知道說些什么,卻聽見阿賽的聲音:“做夢。”
阿禮的眼神變得空洞,看著我的樣子就好像是一瞬間被吸干了精氣,整個人變得枯萎干癟。
我腳尖輕輕點地,皮鞋叩擊地面,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聲音,代替了心臟的跳動。
我明白,我的人生,從此以后就有了新的背景音。
我一步步向他走近,他看著我的眼神,陌生的不像是在看自己的愛人。
他一步一步踉蹌著后退,像是魔鬼在逼近。
他身后的墻,似乎正在被風吹……
咚的一聲,遙遠又近在咫尺。
我為段哥的死思考過各種各樣的、復雜的、精密的可能,但是從來都沒想過,一切的一切,所謂的機關,不過是黑夜中的、恐懼下的,一匹白布窗簾。
這就是我過去的故事。
現(xiàn)在,我已經很久不再盜竊了,不管是富人還是窮人。我彈琴的技術還是那樣,藝術這種東西,沒有天賦的人修煉起來,總歸是差點味道。
雖然占據了我整個青年時代的主題,就這樣被永久的舍棄,但我并不感到遺憾。最多,是在某年某天,在路邊遇見紅杏出墻的果樹時,會趁路人不注意,摘下來兩顆裝在口袋里。倒也不是為了吃,只是單純的有些手癢。
但我不會再去施展開鎖盜竊的能力了,你知道的,現(xiàn)在人們用的都是電子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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