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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桐溪市連著下了幾天的小雨,走到哪兒都是一片泥濘。
郁清淮從口袋里抽出一張濕巾紙,蹲下身仔細擦干凈碑上的水印和飛濺上去的黃泥。
事了,他才站起身。
毛毛雨落在郁清淮的眼鏡上,鏡片蒙著層薄霧,有些看不清,他抬手摘了眼鏡,輕輕叫了聲:“陳鐵山!
墓碑的主人,就叫陳鐵山。
“陳鐵山,過了五月份,我今年就比你大了。”郁清淮的指尖拂過墓碑上的照片,男人留著寸頭,眉眼犀利,一道子彈劃的傷痕從左眼貫穿眉毛。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陳鐵山時就記住的記號,后來無數(shù)個深夜,他曾用指尖一遍遍描摹過那道疤。
陳鐵山仍是27歲的模樣。
“陳鐵山。”郁清淮放下懷中的花,花莖上的水珠滾落在碑前,洇入泥土。撐開的黑傘遮住小半塊墓碑,傘骨映著灰蒙蒙的天。
“下一次再見就告訴你,我愛你。”
這句話,郁清淮在心里說了無數(shù)遍。
。ǘ
2006年,桐溪市。
過了盛夏即臨秋日的桐溪市依舊陽光明媚。
陽光像融化的金子,潑在柏油馬路上,蒸騰起扭曲的熱浪,連同空氣也悶熱得讓人感到無比窒息。
德江飯店外的警戒線拉得筆直,藍紅色的警燈在熱浪里暈開模糊的光。沒有人敢亂動,也沒有人說話,只有偶爾響起的對講機滋滋聲。
玻璃被藍色的簾子遮得透不進絲毫光線,似乎外面鋪天蓋地的熱浪和陽光與里面并無關(guān)系。不過一墻之隔,飯店里滲出的血腥味和劣質(zhì)香煙的氣息,從門縫里鉆出來,顯得格格不入,壓抑得可怕。
“各位觀眾朋友們大家好這里是桐溪新聞,據(jù)我臺現(xiàn)場記者報道,我市公安局前不久破獲一起販毒案,嫌犯五人逃脫抓捕并劫持位于燕川路的德江飯店,特警支隊正在趕來的路上。我臺記者將持續(xù)為您報道……”
圍觀者被長長的警戒線隔在一旁,警察將這家小飯店團團包圍?v然來的警察居多,但沒人敢放松警惕,猶如架弦之箭,驚弓之鳥。
“別報道了!現(xiàn)在什么情況搞不清楚嗎?誰放這些媒體進來的!退遠點!”警察咆哮著打斷記者,警戒線往前又拉了幾米。
桐溪市毗鄰素有“犯罪天堂”之稱的M國,長期以來犯罪案件頻發(fā),尤以販毒活動最為猖獗。近年來,隨著對毒品犯罪的打擊力度不斷加大,犯罪分子的囂張氣焰有所收斂;厮菔畮啄昵埃┫械泥l(xiāng)村地區(qū)幾乎遍地種植罌.粟,毒品問題一度極為嚴重。
桐溪市公安局禁毒支隊的干警經(jīng)過數(shù)日不眠不休的奮戰(zhàn),終于成功破獲了一起小規(guī)模販毒案件。然而,就在他們即將抓獲嫌疑人時,嫌疑人攜帶槍支潛逃至市區(qū),并劫持了人質(zhì),局勢驟然升級。
郁清淮和陳鐵山的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這樣嚴肅的環(huán)境下。
陳鐵山就站在最前面,黑色作戰(zhàn)服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結(jié)實的小臂。
是副局韓礪鋒將郁清淮領(lǐng)過來的。
他穿著件熨帖的白襯衫,袖口系得一絲不茍,與周圍荷槍實彈的警察格格不入,像是誤入戰(zhàn)場的學(xué)生。
韓礪烽拍了拍陳鐵山的肩膀,后者轉(zhuǎn)過頭,那道眉骨上的疤在陽光下格外清晰。
“鐵山,給你介紹下。”韓礪烽的聲音帶著疲憊:“這位是郁清淮,接下來的行動,他是咱們的特約顧問!
陳鐵山的目光落在郁清淮身上,帶著審視,像在評估一件證物。
“顧問?”他抬起頭,眼里閃過一絲疑惑,語氣里藏著不易察覺的抵觸,“什么顧問?”
“郁清淮,復(fù)旦大學(xué)化學(xué)系畢業(yè)的高材生,到英國劍橋大學(xué)留過學(xué),碩士畢業(yè)。”韓礪烽簡明扼要地介紹,“對新型毒品的成分結(jié)構(gòu)有深入研究,這次的案子,需要他的專業(yè)支持!
郁清淮微微頷首,沒說話。他注意到陳鐵山手里的證物袋,透明袋子里裝著些淡黃色晶體,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
解救人質(zhì)的過程還算順利,陳鐵山帶隊突入時,郁清淮就站在警戒線外,聽著里面?zhèn)鱽韼茁暢翋灥臉岉,然后是短暫的寂靜,再然后,陳鐵山從里面走出來,手里多了個密封袋,里面是一公斤左右的“流金”。
行動結(jié)束后的會議室里,燈光慘白。韓礪烽將一份文件拍在桌上:“經(jīng)偵查發(fā)現(xiàn),毒品名為流金,此行動名為812流金行動!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在場的人,“經(jīng)上級研究決定,現(xiàn)委任桐溪市公安局副局長韓礪烽同志為行動總指揮,桐溪市公安局禁毒支隊支隊長陳鐵山同志為副指揮,桐溪市公安局禁毒支隊特約顧問郁清淮同志為專家顧問!
“本次刑偵支隊、特警大隊、禁毒支隊三支隊伍聯(lián)合行動,務(wù)必要將毒販一網(wǎng)打盡,毒品‘流金’連根拔起,除掉我市心腹大患!
陳鐵山的筆在筆記本上頓了頓,抬眼看向郁清淮。對方正低頭看著文件,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側(cè)臉的線條干凈利落。
(三)
實驗室的燈光慘白,照在郁清淮的臉上,將他本就白皙的皮膚映得幾乎透明。他修長的手指正捏著一支試管,里面是淡金色的液體,在燈光下閃爍著詭異的光芒。
“這就是‘流金’?”陳鐵山站在門口,聲音低沉而粗糙,像是被砂紙磨過。他沒有穿制服,只套了件黑色皮夾克,下巴上的胡茬看起來有幾天沒刮了。
郁清淮頭也不抬:“如果你不打算換鞋,至少別把外面的灰塵帶進來!
陳鐵山挑了挑眉,大步走進實驗室,鞋底在地板上留下清晰的泥印。他湊近郁清淮,近到能聞到對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洗衣液香。
“聽說你是化學(xué)系的高材生?”陳鐵山打量著郁清淮纖細的手腕和那副金絲邊眼鏡:“我們這兒不需要紙上談兵的教授,需要的是能幫我們抓住毒販的人!
郁清淮終于抬起頭,鏡片后的眼睛像是兩潭深不見底的湖水:“陳隊長,如果你對我的能力有疑問,可以直接去看我的簡歷。現(xiàn)在,請讓開一點,你擋住我的光源了。”
兩人的第一次見面就像兩塊打火石相撞,火花四濺。
“這東西純度太高了!庇羟寤粗钢V分析圖對陳鐵山說:“市面上的制毒師沒這個水平,背后一定有專業(yè)的化學(xué)團隊。”
陳鐵山盯著那些波峰波谷,眉頭緊鎖:“能追蹤到來源嗎?”
“需要更多樣本!庇羟寤赐屏送蒲坨R:“而且我懷疑他們改良了配方,這種結(jié)構(gòu)……”
他突然停住,發(fā)現(xiàn)陳鐵山根本沒在看圖表,而是在看他。
郁清淮感到耳根發(fā)熱:“怎么了?”
“你談起這些的時候,”陳鐵山的聲音出奇地柔和:“眼睛會發(fā)光!
實驗室的空氣變得粘稠起來。
郁清淮低頭整理資料,掩飾自己泛紅的臉頰:“陳隊長,我們是在討論案件。”
他說:“嗯,那你繼續(xù)!
他們的關(guān)系就在這樣的拉鋸中微妙地變化著。陳鐵山開始“順路”給加班的郁清淮帶宵夜,郁清淮則會在陳鐵山出外勤時,裝作不經(jīng)意地詢問他是否穿了防彈衣。
(四)
雨下得很兇,豆大的雨點砸在倉庫鐵皮頂上,噼啪作響,混著遠處警笛的嗚咽,把空氣攪得又濕又沉。
行動組的車燈刺破雨幕,光柱里浮動著無數(shù)水珠,陳鐵山攥著微沖的手青筋暴起,耳機里傳來隊友壓低的指令:“各單位注意,目標倉庫后門有異動,準備突入!
他舔了舔雨水打濕的嘴唇,猛地揮手。
破門器撞上銹跡斑斑的鐵門,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巨響,嗆人的化學(xué)品氣味混著霉味撲面而來。倉庫里亮著慘白的燈,幾個巨大的反應(yīng)釜正在運作,粘稠的液體在玻璃管道里緩緩流動,泛著詭異的金色——那就是他們追查了半年的新型毒品“流金”。
“警察!不許動!”陳鐵山的吼聲蓋過機器的嗡鳴,三個手持砍刀的毒販從反應(yīng)釜后跳出來,刀刃在燈光下閃著寒光。
他側(cè)身躲過迎面劈來的刀,手肘狠狠撞在對方肋骨上,聽著骨頭錯位的悶響,順勢奪下武器反剪住人。另兩個毒販見狀想逃,被他一記飛踹踹翻在地,金屬手銬“咔嗒”鎖上手腕時,他額角的傷口又滲出血來,混著雨水滑進衣領(lǐng),帶來一陣刺痛。
“清點完畢,‘流金’成品三百公斤,半成品及原料若干,抓獲涉案人員七名!标犛训穆曇魩еv的興奮,陳鐵山松了口氣,扯掉沾血的手套,押著主犯往倉庫外走。
剛踏上泥濘的空地,他就看見了警戒線外的那抹白。
郁清淮站在一棵老槐樹下,手里那把黑傘撐得很低,幾乎遮住了半張臉,只有白大褂的下擺被雨水浸得透濕,貼在腿側(cè),勾勒出清瘦的輪廓。
風卷著雨絲打在他身上,他卻像沒察覺似的,目光直直落在倉庫門口,直到看見陳鐵山的身影,傘沿才微微抬了抬。
陳鐵山的心莫名一跳,快步走過去,警戒線的欄桿在腳下發(fā)出吱呀的呻吟。雨水順著他濕透的發(fā)梢滴落,砸在胸前的防彈衣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你怎么來了?”他的聲音帶著剛經(jīng)歷過搏斗的沙啞,尾音卻不自覺地放軟了。
郁清淮把傘往他頭頂傾了傾,黑傘邊緣的水珠順著弧度滾落,在兩人之間織成一道細碎的水幕。
“局里接到交火報告,”雨聲濾過他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我在附近取證,順道過來看看!
“順道?”陳鐵山咧嘴笑了,那顆標志性的虎牙在昏暗里閃了閃,“我看你是擔心我吧?”
郁清淮沒接話,只是目光在他臉上停頓了兩秒,從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方疊得整齊的手帕。淺灰色的棉布,帶著淡淡的消毒水味,是他慣常使用的那種。
“你臉上有血!彼f著遞過去,指尖不經(jīng)意間擦過陳鐵山的手背。
就像有電流竄過,兩人同時縮回了手。
陳鐵山低頭看著自己虎口處的劃傷,又抬頭看向郁清淮。對方的耳尖在蒼白的皮膚下泛著不易察覺的紅,握著傘柄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jié)泛白。
雨還在下,嘩啦啦的聲響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wǎng),把周圍的喧囂都隔在了外面。
陳鐵山能清晰地聽見自己胸腔里的動靜,那顆剛從生死線上拽回來的心臟,正不合時宜地狂跳,每一下都撞得肋骨發(fā)疼。他猜,郁清淮的心跳大概也一樣快,不然為什么他遞過手帕時,指尖會微微發(fā)顫?
那晚之后,辦公室的空氣好像悄悄變了。他們還是會因為驗尸報告的細節(jié)爭得面紅耳赤,但吵到最后,郁清淮總會丟下一句“你昨晚又沒睡夠,去休息室躺半小時”,然后轉(zhuǎn)身時,腳步比平時慢了半拍。
陳鐵山還是會在郁清淮對著顯微鏡忘了時間時,把熱好的盒飯“啪”地放在他桌上,但說完“再餓出胃病我可不送你去醫(yī)院”,會故意多站幾秒,看對方拿起筷子時,耳根悄悄泛紅。
。ㄎ澹
“我需要進去!标愯F山在案情分析會上說:“臥底。這是接近'金夫人'的唯一辦法!
會議室一片寂靜。
“金夫人”是“流金”背后的神秘毒梟,警方只知道她是個女性,行事極為謹慎。
郁清淮猛地站起來:“太危險了!他們的制毒師會認出你不是圈內(nèi)人!”
“所以需要你幫我!标愯F山直視著他:“教我足夠多的化學(xué)知識,讓我能蒙混過關(guān)。”
他們的特訓(xùn)持續(xù)了兩周。
郁清淮的公寓成了臨時教室,化學(xué)教材和警方檔案散落一地。陳鐵山學(xué)得很快,但更讓郁清淮驚訝的是他專注時的樣子——眉頭微蹙,嘴唇緊抿,完全不同于平日里的粗獷。
陳鐵山化名“老陳”混進毒窩時,正是深秋。
桐溪市的雨下得纏綿,把每條巷子都泡得發(fā)漲。
他裹著件洗得發(fā)白的夾克,袖口磨出毛邊,跟著接頭人走進廢棄工廠時,靴底碾過滿地碎玻璃,發(fā)出刺耳的響。
廠房深處飄來化學(xué)品的酸腐味,和郁清淮實驗室里那股干凈的消毒水味截然不同,這里的氣味像浸了毒,聞著就讓人骨頭發(fā)麻。
“懂行?”守在門口的刀疤臉抬眼打量他,手里的匕首轉(zhuǎn)得飛快。
陳鐵山往墻角瞥了眼,那里堆著半袋氫氧化鈉,包裝袋上的標識被雨水泡得模糊。
“前幾年在北邊做過提純,”他聲音壓得粗啞,故意露出虎口處那道舊傷:“后來廠子被端了,才來投奔各位!
刀疤臉沒再問話,轉(zhuǎn)身掀開掛著的破帆布。里間亮著昏黃的燈,幾個男人圍著反應(yīng)釜忙碌,透明管道里的液體泛著淡金色,正是“流金”的半成品。
陳鐵山垂在身側(cè)的手悄悄攥緊,指甲掐進掌心——這些東西,郁清淮在公寓里教他認了整整三天,從成分到結(jié)晶溫度,連管道結(jié)垢的處理方式都背得滾瓜爛熟。
臥底的日子像走鋼絲。他白天跟著學(xué)配原料,晚上趁人睡熟了躲進廁所,用藏在牙膏管里的微型發(fā)報機傳消息。
郁清淮教他的化學(xué)知識成了護身符,有次制毒師故意說錯催化劑比例,他漫不經(jīng)心地指出來:“加這么多吡啶,不怕產(chǎn)物里混著□□毒死人?”
那人臉色驟變,從此再沒人敢拿技術(shù)問題試探他。
警方靠著他傳的消息,連端了三個交易點。毒窩里開始彌漫著恐慌,每天都有人被拖出去“問話”,回來時渾身是血。
陳鐵山夜里躺在床上,總能想起郁清淮遞給他手帕的那個雨夜,對方指尖的溫度像燙在皮膚上,讓他在這片冰冷里勉強能喘口氣。
“金夫人要親自來查賬!边@天深夜,刀疤臉踹開他的門,眼神里帶著狠勁:“你機靈點,要是出了岔子,誰也保不住你!
陳鐵山的心猛地沉下去。他連夜把消息發(fā)出去,末尾加了句:“注意保護郁顧問!
按下發(fā)送鍵的瞬間,窗外的雨突然大了,砸在鐵皮屋頂上。
金夫人出現(xiàn)時,裹著件黑色貂皮大衣,領(lǐng)口遮住半張臉,只露出雙涂著紅指甲的手。她坐在椅子上聽匯報,指尖敲著扶手,節(jié)奏慢得讓人發(fā)慌。
陳鐵山低著頭站在角落,聞到她身上那股香水味時,只覺得莫名熟悉——像郁清淮公寓里那瓶沒開封的百合香薰,只是被摻了些辛辣的調(diào)調(diào),變得銳利又危險。
“最近丟的貨,”金夫人開口,聲音柔得像水:“你們覺得是誰干的?”
沒人敢接話。她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陳鐵山身上:“老陳,你說呢?”
陳鐵山剛要開口,就見她抬手摘下手套,露出手腕上塊玉鐲。
那玉鐲他見過,在郁清淮家里的照片上,郁清淮母親年輕時戴的,照片背面寫著“1998年攝于桐溪”。
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他看著金夫人緩緩掀起衣領(lǐng),露出和郁清淮如出一轍的眉骨輪廓。
之前陳鐵山問起郁清淮家里的事,郁清淮說他媽媽常年在國外經(jīng)營公司,不;貒。
“看來你認出來了!苯鸱蛉诵α耍t指甲劃過他的臉:“清淮這孩子,從小就護短,連我教他的化學(xué)公式,都轉(zhuǎn)頭教給你這種人。原本我一直沒找到條子派來的內(nèi)鬼,只以為是巧合。”
發(fā)報機在口袋里硌得生疼。
陳鐵山想起郁清淮教他記結(jié)構(gòu)式時,總說“這里要畫成雙鍵,我媽以前總錯把這個當單鍵”,原來那些看似無意的話,全是藏不住的破綻。
他被拖進地下室時,還能聽見金夫人在打電話,聲音溫柔得像在哄孩子:“清淮,別擔心,媽媽很快就回去陪你!
鐵鏈鎖在腳踝上,冰冷的水從頭頂澆下來。陳鐵山咬著牙不吭聲,腦子里反復(fù)閃回郁清淮在實驗室里的樣子,對方穿著白大褂。
那時陳鐵山說:“真希望可以平安活下去,等完全安定以后,我們就結(jié)婚!
“說不說?”烙鐵燙在胸口,皮肉燒焦的氣味彌漫開來。
陳鐵山笑了,血沫從嘴角涌出來:“告訴你們……也無妨。”他故意拖長聲音,等所有人都湊過來,用盡全身力氣喊:“警察已經(jīng)包圍這里了!”
混亂中,有人扣動了扳機。子彈穿過身體,陳鐵山好像又聞到了那個雨夜的消毒水味,他想抬手摸摸眉骨上的疤,就像郁清淮以前做的那樣,可手臂重得抬不起來。
意識模糊的最后一刻,他想起自己還沒來得及告訴郁清淮,那些在公寓里學(xué)到的化學(xué)知識,他其實早就記熟了,故意笨手笨腳地問東問西,只是想多看對方幾眼。
。
法醫(yī)部的消毒水味兒總是很濃,郁清淮推開門時,秦闌正坐在解剖臺邊。
“清淮,你今天抽空來趟法醫(yī)部吧,我有話要跟你說!鼻仃@的聲音透過電話傳來那會兒,郁清淮正在整理成分報告,紙張上的化學(xué)公式忽然變得模糊。
郁清淮沉默片刻:“好,我現(xiàn)在就有時間!
他坐在秦闌對面的椅子上,指尖冰涼。
秦闌嘆了口氣,將戒指推到他面前,“岑焱他們找到陳隊的時候,他全身多處斷裂骨折,基本沒有完整的皮膚,連膝蓋骨也被敲掉了。”
郁清淮的手指蜷縮起來,指甲深深掐緊掌心。
“還有……毒販給他注射了過量的毒品,他心臟衰竭而死。清淮,他是個英雄。”
“英雄?”郁清淮重復(fù)著這兩個字,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他想活著回來!
秦闌又道:“毒販一直在折磨他,說明他沒有透露出情報,盡管身體承受的痛苦我們難以想象。這枚戒指他一直攥在手里,我想他應(yīng)該是留給你的!
戒指內(nèi)側(cè)刻著他們的名字。
陳鐵山出發(fā)出臥底的前一天晚上,在他家樓下的梧桐樹下,男人笨拙地將戒指套在他手上,說等案子結(jié)束,就去英國登記。
郁清淮的聲音帶著顫抖:“是,這是我們的訂婚戒指。我們商量好了等案子結(jié)束,就去英國登記結(jié)婚!
秦闌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們兩個在一起了,但畢竟你跟他沒有法律關(guān)系,他的遺體還是要讓他的母親來領(lǐng),之后會葬在烈士陵園里。”
郁清淮低下頭,眼淚砸在戒指上!拔乙詾槲覀儠恢痹谝黄鸬模Y(jié)果……結(jié)果到頭來是我媽媽害死了他……我就像個傻子一樣站在那兒,什么都做不到。秦闌,我不敢再面對陳阿姨!
他一直記得,陳鐵山臥底傳回的最后一條消息里,那句加密的“目標確認,是她”。那時他才知道,自己日夜協(xié)助追查的毒梟,竟然是從小對他溫和慈愛的母親。
“這不是你的錯,這是他身為警察的選擇,臥底本身就是很危險的工作!鼻仃@的聲音柔和:“陳鐵山的棺木上蓋的是國旗,那是他的榮耀!
榮耀。
郁清淮看著窗外,天空藍得刺眼。
所有人都在歌頌他的功績,他是警察,是英雄?芍挥杏羟寤粗,他也是那個會在加班后笨拙地煮一碗陽春面的人,是會在冬夜里把他的手揣進自己口袋的人,是他的愛人。
(七)
郁清淮將銀戒戴在無名指上,輕輕吻了吻冰涼的墓碑:“陳鐵山,我找到了一種能夠分解‘流金’的酶。你的犧牲沒有白費,桐溪市現(xiàn)在已經(jīng)基本肅清了毒品網(wǎng)絡(luò)!
“你知道嗎,我一直在想,如果當初我沒有回國,如果我沒有接受這個顧問職位,如果我們沒有相遇……你是不是還活著?”郁清淮苦笑著搖頭:“但后來我明白了,即使重來一百次,你依然會選擇潛入那里,依然會選擇犧牲自己。”
那是無限黑暗的深淵裂縫中,開出的唯一一朵向陽花。
雨還在下,郁清淮收起傘,轉(zhuǎn)身離開墓園。墓碑上的照片在雨幕里漸漸模糊,陳鐵山的眼睛似乎還在看著他,像無數(shù)個分別的清晨,帶著未說出口的叮囑。
口袋里的戒指硌著掌心,冰涼的觸感一路蔓延到心臟。郁清淮想,等明年春天,他要帶一束鈴蘭來,陳鐵山說過,桐溪的鈴蘭開得最好看。
到那時,他會把那句遲到了太久的“我愛你”,輕輕說給風聽。
風會帶著這句話,穿過墓園的松柏,傳到那個永遠27歲的青年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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