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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遠赴岳家成親的小公子,路遇大雪不得不在山寺落腳。偶遇借住寺中的老翁,聽其講述人生中的三場大雪。
內(nèi)容標簽: 正劇
 
主角
虞翁
視角
蔣生


一句話簡介:人生三場雪,悲歡盡蒼茫。

立意:人生只道是無常

  總點擊數(shù): 7   總書評數(shù):0 當前被收藏數(shù):0 文章積分:52,306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原創(chuàng)-無CP-架空歷史-劇情
  • 作品視角: 男主
  • 所屬系列: 無從屬系列
  • 文章進度:完結(jié)
  • 全文字數(shù):8841字
  • 版權(quán)轉(zhuǎn)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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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雪

作者:中流擊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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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二公子,翻過這座山就是袁州,但這雪天實在難行,要不我們找個地方避避雪,待明日放晴雪化了再趕路?”押車的家仆騎馬趕上來,對著一身勁裝騎著高頭大馬的小公子匯報。
      小公子姓蔣,出身揚州世家,此來袁州是為了迎娶新婚妻子。岳父與蔣父曾是同窗好友,早早定下姻親,但岳父現(xiàn)在袁州任職,又想親眼見見這個年少俊彥的女婿,所以兩家商定,由蔣生帶好聘禮前往岳家成親。臨行前娘親拉著千叮嚀萬囑咐,即將成親的人了,在外一定要穩(wěn)重些不可淘氣,于是蔣生這一路將自己的少年心性收斂得很好,兩個家仆私下講小話,都覺得二公子一夜之間就長大了。
      走水路直到臨江,又改走陸路,已是奔波半月有余。好不容易袁州就在眼前,早幾日便著快馬送了拜帖,約好明日上門,沒想到今早出發(fā)不久便鉛云濃重,行至半山腰居然下起雪來。
      蔣生在揚州從未見過這樣的大雪,棉絮般的雪花紛紛揚揚,有些還幾朵攢一團落下,山路上明明很安靜,卻好像聽到了落雪的聲音。回首望望裝滿聘禮行李的幾輛大車,再看看馬蹄下逐漸被雪覆蓋的青石路,他也知道今天不能繼續(xù)走了?墒沁@荒郊野嶺的,除了山就是竹林,去哪避雪呢?
      蔣生帶著隊伍找了個避風口,將準備好的冬衣找出來穿上,又著人去前面探路,看看能否找到腳店民居,好借宿一宿。
      不多時,探路的人回來了,說前面不遠有個寺院,只需拐過這一大片竹林就能看見。蔣生大喜,招呼隊伍前往寺院。
      家仆上前敲門,開門的是個小沙彌。小沙彌打量蔣生一番,又看了看幾輛大車和家仆,點點頭:“住持帶著幾位師兄去鎮(zhèn)上做法事了,看這天氣今日回不來,恐沒人招待各位。但空房還有幾間,各位施主可來歇個腳避避雪!
      蔣生如今有地方休息便是最好的了,怎么會計較住持在不在,他謝過小沙彌,遞上一個銀錠:“入寺本該請香敬拜,但我與家人風塵仆仆恐冒犯佛祖,暫且捐些香火錢聊表心意!
      小沙彌愉快地收下銀錠,將寺院門打開,待車馬行李都進了院子便再度關(guān)上門,引著一行人前去客院。寺院規(guī)模很大,但看起來有些破敗,似乎也曾香火鼎盛,現(xiàn)在卻門可羅雀。
      小沙彌將一行人安頓在客院靠西的一排,很快送來了熱水,他指指靠東的那邊,叮囑蔣生:“對面也住了一位施主,是我們住持的好友借住于此,年紀比較大,還請施主您和家人夜間不要太過喧鬧,照顧一下老人家!笔Y生連連稱是。
      吃過齋飯,蔣生在房中有些急躁,正想找本經(jīng)書靜靜心,窗外卻傳來幽幽琴聲。
      泛音浮起,角調(diào)沉墜,滾拂卷七弦,吟猱余韻似雪粒簌簌而下,抖落一身清冷,又仿佛有凍泉推搡冰殼,既泠泠又無力,聽得人心中悵然,實在應(yīng)景。
      蔣生穿上棉袍,帶上家仆,決定去找尋琴音所在。
      客院有一小門,蔣生循著琴音出得門來,入目便是大片竹海。原本蕭疏致密的青竹已成瓊枝,雪花覆蓋在竹葉、竹枝甚至竹節(jié)上,將一片蒼翠凝碧渲染得斑駁蕭瑟。
      沿著小徑前行,一座小亭立于林邊崖上,左右被叢竹包圍,前方卻可看到崖下竹海,此時無盡蒼翠已被白雪覆蓋,積在枝葉上沉甸甸地垂著。一位老者正背對自己坐在亭中喝酒,旁邊放著一架琴,一壇酒,一只紅泥小火爐?磥恚瑥椙俚谋闶沁@位老人家了。
      蔣生上前見禮,詢問老者是否居于此地,為何大雪天在這里彈琴?
      老人家站起身,他面容清瘦,須發(fā)花白,身著漿洗干凈的舊棉袍,打量一番蔣生形貌齊整行動有禮,料想是大戶人家的小公子,便笑吟吟地說:“老夫借住寺中,此地多年不見雪,今日見一次,便不想辜負這好景致啊。怎么,小友你是從何而來,又為何來此聽琴?”
      原來這位就是東房住著的老人家,住持的朋友!蔣生再次一禮:“晚輩姓蔣是揚州人士,此次前來袁州是為成婚,不巧路遇大雪,今日便暫住寺中,只待明日再動身。聽到先生的琴聲,有些好奇,便尋聲而至,打擾了先生的好興致,還請見諒!
      “揚州蔣氏?世家大族啊!崩衔厅c點頭,“老夫原是蘇州人,你喚我虞翁便罷!
      虞?蘇州虞氏也是世家大族,只是不知此虞是否為彼虞。蔣生內(nèi)心思忖,卻叫家仆回去拿大氅為虞翁保暖。虞翁大笑:“罷了,披個氅還怎么彈琴?你且去尋張小凳,再帶一壇酒來,我與你家小公子多喝幾杯便取暖了!”
      家仆且去準備物事,虞翁問蔣生:“老夫現(xiàn)在怎么看都只是一個山村鄉(xiāng)野的糟老頭子,你如何一上來便喚我先生?”蔣生笑答:“您琴藝不俗,哪怕只是山野樵夫,有此般技藝心意,也當?shù)闷疬@一句先生的!
      虞翁哈哈大笑,看蔣生端方沉穩(wěn)的樣子愈發(fā)順眼,便問道:“小友年齒幾何?”蔣生答:“晚輩年十七!
      虞翁微笑撫須:“后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笔Y生立刻拱手:“不敢當先生夸贊,晚輩只愿認真讀書做事,不負韶光便好!
      “好好好,此志乍一聽雖不遠大,實則世間沒有幾人敢說自己不負韶光的,后生子,你可是夸下海口了!”虞翁笑得拍手,恰巧此時家仆將坐凳、軟墊、酒壇杯盞一并送來,還拿了一盒干果蜜餞下酒,并兩只小巧的銀掐絲手爐給兩人驅(qū)寒。
      虞翁招呼蔣生落座,端起杯喝了熱熱的一口酒,又問到:“蔣小友是揚州人,怕是沒見過幾次這樣大的雪吧?”
      蔣生點點頭:“揚州就沒下過大雪,冬日偶爾飄雪也是落在地上便成了泥,少見這樣能積在枝葉上的,”他抿抿嘴,“也不知明日雪能不能停,還想早些趕路呢。”
      虞翁笑了笑:“瑞雪兆豐年吶,我第一次見這樣大的雪,也差不多你這般年紀,當時還鬧出笑話來。”
      蔣生一聽,故作沉穩(wěn)的姿態(tài)繃不住了,眼睛一亮,帶點期待地看著虞翁。
      虞翁一看便知他在好奇什么,故意板起臉來逗他:“剛還說要不負韶光,現(xiàn)在怎么就想聽我這老頭子講古了?你且……給我倒一杯酒潤潤喉吧!
      蔣生乖巧伶俐地將酒杯添滿,又挑飽滿的蜜餞放在托盤上推向虞翁。虞翁袖手看他為了聽故事如此裝乖賣好,反倒更像個鮮活的小公子,實在好笑。于是就著蜜餞下酒,回憶起人生的第一場大雪。
      “那一年老夫和你差不多年紀,已經(jīng)成親了,我夫人是當時蘇州同知的三女,素有才名!彼词Y生一眼,“與你這般故作老成不同,老夫年輕時可淘氣風流得很吶!
      蔣生被點破了有些尷尬,縮縮脖子接著聽。
      “老夫年少時不愛用功讀書,就喜歡吟詩作賦,雖然年紀尚小寫不出什么好詩,但什么詩會啊文社啊,幾乎次次組局都有我。后來他們笑我:‘詩圣詩仙都已有了,詩魔詩鬼也具備了,你就只能當個詩工了。’老夫當時也不以為意,每每見到精妙的句子,便反復(fù)品讀吟哦,體會其中之意!
      虞翁飲下一口酒,信手撥了幾下琴弦:“成親后夫人便常與我和詩,她雖閨閣女子,眼界卻寬,寫下的詩賦立意獨特,多有妙句!
      他看向崖下竹海,渾濁的眼中含笑,引出幾分懷念:“有時我在詩會上得了好詩,也會回家與她品鑒,她若感興趣,還會和上幾句。有一次我將夫人所作拿給同窗們炫耀,同窗聽完大贊,追問我作者是誰,我便照實說了。沒想到大家紛紛變了臉色,只有一人調(diào)侃我‘從今起,大家都知道你詩才不如夫人了!
      “這……”蔣生唯唯,欲言又止。
      “你是想說我將女眷詩作拿出去炫耀,是行事不妥,對吧?”虞翁笑著搖搖頭,“一開始我也沒放在心上,沒想到此時后來傳到家父耳朵里去了,還是同僚說笑時聽到的。他大發(fā)雷霆,我便挨了家法。夫人也怪我不知輕重,一邊給我上藥一邊戳我傷口,還讓我睡了三天書房!彼焓衷谇傧疑习闯鰩讉俏皮的音,“我費了好大勁才把她哄好!
      蔣生想象了一下虞翁年輕時是如何給夫人賠罪道歉賣乖討巧,才不再睡書房的,覺得畫面實在有趣,不禁笑出了聲。
      虞翁故作氣惱地瞪他一眼,繼續(xù)說:“那時老夫還是少年心性,并不覺得女子無才便是德,夫人才學在我之上,那便應(yīng)該有名,那幫腐儒定是嫉妒我有此紅顏知己,心酸罷了!
      “不過經(jīng)此一事我也不敢再拿夫人的詩作出去炫耀,一度連詩會也不大去了,每日散學便窩在書房用功讀書,直到家嚴逐漸放松了態(tài)度,我才松了口氣!
      虞翁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蔣生的家仆立刻上前為他添滿。他拈了枚杏脯放進嘴里,繼續(xù)講道:“時值隆冬,有一天下了大雪,我在學中便想著回家與夫人詠雪,上課都心神不寧起來,擔心散學后雪就停了。好在天公作美,等我回到家,雪已積到了腳踝,我讓人將花園小榭上準備酒席紙筆,邀請夫人賞雪。”
      “真美啊。”虞翁陷入回憶,不再言語。
      蔣生即將成親,聽到此處也不禁陷入暢想,若婚后自己與夫人也能意趣相投成為知己,紅袖添香琴瑟和鳴,實在是很幸福。想到此,他對成婚更是生出了點向往。
      爐火畢剝輕響,虞翁醒過神來。他飲下一口酒,又彈了一段清麗和緩的曲子,心滿意足地嘆了口氣:“結(jié)果那日酒興上頭,第二天醒來夫人笑我非要在雪中舞劍。我心里疑惑,自己向來不愛舞刀弄劍,家里何時有了劍?夫人笑著拿起枕邊的一支筆,說那就是我的劍,我舞劍結(jié)束后還抱著不撒手。又招呼侍女將銅鏡搬來,我一看,臉上手上的墨漬還沒擦干凈呢!”
      蔣生實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兩人笑了一通,就著火爐飲了一杯酒。家仆也來湊趣,去階下干凈處捏了個團團的雪獅子放在小案幾上,圓頭圓腦干凈可愛。蔣生選了顆小而圓的杏干貼在它額頭上,更顯靈動有趣。虞翁放下酒杯,袖著手倚在琴上,垂眼看他擺弄雪獅子。
      “在揚州都沒堆過雪獅子,今日算是得著機會了,這場雪與您年輕時候的雪比起來,算更大嗎?”蔣生對雪獅子愛不釋手,左看右看還不忘抬頭提問。
      虞翁抬頭看看天:“差不多罷,只是當年那雪下了一天一夜,看今日這天光怕是不到入夜便能停。”
      “那先生見過更大的雪嗎?”蔣生搓搓被雪獅子凍涼的手指,喝了一口酒。
      虞翁卻沒答話,他嘆了口氣,在琴上隨意撥了幾個低沉的散音。就在蔣生以為自己說錯話的時候,虞翁開口了。
      “見過。那已是十多年后的事了!彼﹃票樕闲σ獾,神情不復(fù)剛才的懷念,而是顯出幾分悲傷!澳菚r老夫已經(jīng)三科不第,會試落榜后郁郁難言。一位好友樊直行邀我一起走訪名山大川,開闊眼界心胸。老夫也厭倦了每日讀書文章,便與他同去。我們從京師出來,先往東,后向北,計劃向西去河套再往四川,沿著長江順流而下便能回鄉(xiāng)!
      蔣生在腦海里想了一想,忍不住道:“這樣大一圈,走下來豈不是要好幾年,誤了下一科怎么辦?”
      “一開始我與好友只是計劃散心,沒想到走過幾處反而覺得風物人間蘊含書中真意,才決定趁此機會多走走看看,哪怕誤了一科,也好過每日枯坐書齋!庇菸汤湫σ宦暎骸爸蛔x圣賢書,就能成圣賢人了?”
      “不過我們確實也沒花費三年時間,走到云州就沒繼續(xù)走了。”虞翁飲下一杯酒,又在攢盒里挑揀。蔣生利落地剝了些干果給他,他卻笑著搖搖頭:“老啦,牙口沒那么伶俐啦,吃些果干嘗嘗味便罷了。”
      蔣生手頓了頓,讓家仆回去拿他們從家?guī)淼睦跞省⒍垢,或問問小和尚這寺院里有什么素點心。虞翁揮揮手制止了他:“哪還要得大費周章,老夫在寺院也住了一些時日,住持都要外出做法事的,哪有什么精致點心。與老夫而言,這果干卻是稀罕物,年輕時喜愛甜咸滋味,夫人常備鹽津的杏梅桃李給我解悶兒,這一晃卻是三十年沒吃過了……”
      蔣生聽了心中暗忖,虞夫人怕是早已不在,否則也不能放虞翁一人住在這山寺之中,但也不好開口相問,只得續(xù)上剛才的話頭:“那先生便多吃些果子去去酒氣。說起來云州已是塞外風景,您當時為什么沒有繼續(xù)游歷,是因為不太平嗎?”
      虞翁嚴肅起來:“那是慶鳳九年。”
      慶鳳九年?!蔣生一下睜圓了眼睛,那已是三十年、不對、是三十一年前了,當年還是先帝在位,關(guān)鍵是,那年戎狄南下,攻破了幽云二州,大同守將戰(zhàn)死,百姓流離失所,十年后才在今上力主下收復(fù)!虞翁當時在云州!
      “您、您當時在云州?”蔣生都結(jié)巴了。
      “嗯,我與直行游歷于此,在云州城南的驛館里住了不到一旬,每日不是出城跑馬便是在街市流連。那邊漢胡混居,風俗飲食別有特色,羊肉駝肉尤其鮮嫩可口。在云州的戎狄不多,主要是“歸化人”,祖上在那邊難以為繼投奔我朝,世代定居于此,幾乎都以我朝人自居,耕種經(jīng)營與旁人沒什么不同。那時候云州人對這些歸正人接受度很高,除了很少通婚,也不拿他們當外族看待。也不知后來這些人如何了……”
      蔣生有不同看法:“晚輩倒覺得,戎狄何其狡詐,奪我城池奴役我百姓,先生不必為仇寇擔憂!”
      虞翁搖搖頭:“這就是老夫當年寧可錯過一科也要外出游歷的原因。書中只寫了戎狄野蠻不得教化,是仇敵人人得而誅之,可書上并沒有具體的、活生生的人。我也是去了幽州云州才知道,歸化的戎狄與我百姓沒什么兩樣,他們也辛勤耕作按時繳納田稅,也誠信經(jīng)營扶助鄉(xiāng)鄰。我們住的驛館旁邊有一家歸化人,家里大兒子為救一個落水的漢族孩童不幸溺死,留下父母妻兒和幼弟,一家人也沒有因此而怨恨訛詐,哀痛后繼續(xù)過安生日子。這樣的人既不狡詐也不野蠻,既成為我朝人,便都是一樣的百姓啊。”
      蔣生默默不語。他確實沒想過這些。在蔣生的生活里,家中有父母兄姐,出門可呼朋喚友,大家都是一個圈子里的人,每日閑聊也是哪個大人家的公子如何如何,哪次詩會上的歌妓怎樣怎樣,稍微正經(jīng)一些的便是誰又做了什么好文得了哪本好書,連家里的產(chǎn)業(yè)和自己的衣食也從不操心,至于普通百姓小商小販,更是沒入過他的眼。
      蔣生開始回想這次迎親一路以來的見聞,有些他之前沒有注意過的地方從記憶中浮現(xiàn)。走水路時,碼頭上有不少搬貨的苦力,他們是如何為了生計來此做工,能掙到多少銀子?船工總能捕到新鮮鰣魚,船娘則能將普通的水產(chǎn)烹制出絕佳的滋味,他們有怎樣的訣竅?這幾日行官路,家仆總能在尋路住店時給出合適的建議,自己這樣第一次獨自出遠門的人一路上幾乎沒有感到為難。他們都是怎么做到的?他們都有什么樣的生活、是怎么樣的人?
      虞翁出言打斷了蔣生發(fā)散的思路:“小友若是好奇,便可處處留心,即便是以后登科入仕,想要成為合格的主政官,你也得了解你的百姓們。”
      蔣生起身一禮:“謝先生經(jīng)驗教誨。”
      虞翁擺擺手:“老夫只是一介白身,并無經(jīng)驗之談,小友愿意聽聽便可!
      “那您接著講講在云州的事吧?晚輩身邊從未有人去過那么遠的地方呢!笔Y生給虞翁續(xù)上一杯酒。
      鉛云沉沉,林中卷起風來,雪花在空中亂舞,竹枝沉甸甸的,發(fā)出簌簌的聲響。
      虞翁懷抱手爐,端起酒飲盡:“老夫當年剛到云州不出幾日,戎狄便攻過來了!
      “啊?”蔣生呆了呆,“打仗的時候您就在云州城里啊?”
      虞翁點點頭,放下杯子袖手:“是啊,云州城在長城以北,并沒有狼煙預(yù)警,那日天還未明,就聽得城中嘈雜騷亂。我與好友并不知曉發(fā)生了什么,去找驛館小二來問,他情急下說的方言又快又密,我與好友完全聽不懂,還是他的家仆聽出了只言片語,我們才反應(yīng)過來:出大事了!”
      “接下來就是逃命。我們收拾了行李物品帶上人便往南城門去,可那時城門口已經(jīng)被逃難的人堵得水泄不通了。守城軍士為防止敵人從城外進來,堅決不開門,在城門口抓了一批人又殺了一批人,大家才四散開來。我們也回到驛館!
      “當天晚上城就破了,有房子被火箭點著,救火的逃命的搶劫的亂成一團,戎狄的騎兵進了城,路上的人不是被馬踩死就是因為擋路被殺!睍r隔多年,慘烈的場景依然歷歷在目,情緒翻涌以至話語都不連貫起來:“我、我和直行帶著家仆,將大部分行李車馬都留在驛館,只收拾了關(guān)牒金銀等貴重物品,又去廚下買了點干糧——說是買,實際上是偷來的,家仆去廚房時發(fā)現(xiàn)驛館早已沒人,于是直接搬了一袋面粉走。我倆穿上家仆的衣服,一行人趁亂混出了城!
      “我們跟著流民往南邊跑,跑到后半夜實在跑不動了。那邊八月就已經(jīng)寒涼起來,‘胡天八月即飛雪’,我們找了個背風的地方休息,等天亮時地上枯草結(jié)了亮閃閃一層霜。云州距離太原五百多里路,我們走了半個月。一路上躲山匪、躲戎狄,路邊常有凍餓而死的流民。我想將身上的銀錢施舍給流民,直行勸我不要沖動,流民早已綠了眼,這時候的慈悲心定會引來殺身之禍。”
      虞翁整個人都緊繃著:“我們看著那些男女老少挨餓受凍,卻自身難保毫無辦法救他們,恨不能一夜之間習得蓋世武藝殺回云州把戎狄趕走。等走到后半程,流民已經(jīng)餓得要吃人。”
      蔣生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我們靠著那一袋面粉熬了下來,每天找無人的地方就著冷水吃幾口生面。直行身體不好,走到一半便發(fā)起了高燒,家仆輪流背著他趕路。到后來面袋子也快見底,我們就找些草葉草根來吃,把面留給他。有個家仆挖到一個田鼠洞,核桃大的田鼠三四只,卻藏了將近兩升谷子和草籽。我讓幾個家仆將田鼠剝皮吃了,他們要背直行更耗體力,那些谷子和草籽也支撐了我們幾日路程!
      “這也太……太……”蔣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這些都還不是最痛苦的。”虞翁緩緩呼出一口氣。“后來我們到了太原,太原卻不放流民進城,怕招來混亂和病疫,那些老弱病殘就只能靠著城墻茍延殘喘。我拿著關(guān)牒和金錠賄賂守城的士兵,才在他的掩護下偷偷進了城。我們找了驛館住下,又請來郎中給直行治病,計劃等他身體好一些便啟程回蘇州,還給家里寫信報了平安。”
      虞翁舉杯潤了潤喉,繼續(xù)講:“直行看著我每日在驛館團團轉(zhuǎn),將他帶的銀錢分我一半,他說‘你拿這些錢去買點米,太原同知梁大人是家父好友,我?guī)湍銓懸环庑,求他準你家仆出城施粥!掖笙策^望,拿了他的手書求上門去。梁大人得知他在太原,便讓我們?nèi)ニ献∠,直行治病也方便一些。他不允許我們施粥,必然會引發(fā)哄搶,但他承諾會和知府大人商議此事。第二天梁大人派人來告知我們,官府會在城外設(shè)立施粥點,幫流民建棚屋,只要戎狄不繼續(xù)南下,就盡可能先熬過這一冬。我將自己全部錢財連直行給我的一起都交給了梁大人,也略盡我的心意。”
      蔣生松了一口氣:“還好還好,這位梁大人真是愛民的好官。”
      虞翁點點頭:“正是。但我一時沖動,可算是散盡家財了!彼χ鴵u搖頭:“直行也笑我,說還好他沒將銀錢全都給我,不然我們可就回不到蘇州了。他的身體逐漸好轉(zhuǎn),我不好意思在同知府中白吃白喝,便在一家茶館邊上支了張桌子,替人寫信、讀信、畫像,又讓家仆外出打些短工,勉強能掙幾個銅板碎銀。就這么過了一個月,天天都能聽到前線戰(zhàn)況,還得知當時朝堂上居然為了主戰(zhàn)主和吵得不可開交!
      他痛心疾首,“主和!怎么還有人主和!那是我們的國土,我們的百姓,怎么能拱手讓人!那些錦衣玉食的大人們,從不睜眼看看街市上被鐵蹄踐踏的血肉、城墻外茍延殘喘的婦孺!”
      “老夫一時越想越氣,寫下一首淺白的絕句發(fā)牢騷。未料到被人看了去,一時引發(fā)討論,沒過兩天,此詩便被傳得沸沸揚揚。我心知不好,便與直行商議,讓他在此休養(yǎng),我先一步離開,還好沒人知道我住在梁大人府上,不至于牽扯到他!
      虞翁的聲音里充滿了疲憊:“等我回到家,才知道事情到底鬧得有多大。這詩已經(jīng)傳到京師,主和派的代表丞相王實為此大發(fā)雷霆,查到我身份之后去信于族長,言辭間要在我和虞氏子弟前程中選其一。家父既心痛我在外吃苦,又氣惱我為家里惹來禍端,一時臥病在床!
      “怎么會這樣?他這是以權(quán)謀私!”蔣生氣憤不已。
      “總之最后族中開了祠堂將我名從族譜上劃掉,畢竟只是一個旁支子,平日錦衣玉食稱一聲公子,必要時舍棄倒也無甚可惜。我的前程已然沒了,全族弟子的前程還是要保住的。世家大族同氣連枝,不外如是!庇菸陶Z氣蒼涼。
      “我被趕出家門。為了讓王丞相消氣,陣仗搞得很大。很快昔日好友們便得知了情況,紛紛與我疏遠,王實的殺雞儆猴起到了效果。好在直行病愈已經(jīng)在回鄉(xiāng)的途中,來信讓我去找他?晌耶敵醪钜稽c就連累到他和梁大人,如今更不能再去添麻煩,便回絕了。我決定去投奔在四川任縣令的同窗,給他做個師爺,想來王實也不會管到那么遠去。”
      虞翁自斟自飲了一杯:“乘船沿江而上,路過夔州的時候,下了一場大雪。夜里船停在渡口,船夫上岸吃酒了,我從船艙里出來,不遠處傳來樹枝被雪壓斷的聲響,江岸兩邊白茫茫一片,唯有黑沉的江水滔滔不絕。那是真冷啊,最厚實的衣服也擋不住的冷,團團的雪花直接落到我心里。”
      “?吭诙煽诘牧硪凰掖镉袔兹嗽诟呗曊?wù),說朝廷最終決定議和,又義憤填膺吟起詩來,正是我那首淺白的絕句——我當時要是不寫那么淺白,恐怕也傳不開,也不至于無鄉(xiāng)可歸……”虞翁嘆嘆氣,不說話了。
      兩人寂寂無言。
      風不知何時停了,雪也下得小了,天光漸亮,爐火畢剝。
      蔣生踟躕半晌:“……晚輩斗膽,想拜讀先生所做絕句,能引起軒然大波,定是首好詩,不能埋沒了!
      虞翁搖搖頭:“并非好詩。罷了,王實早已作古,幽云二州也已收復(fù),這詩想來不會再惹什么風波,老夫便說與你聽!
      他再飲一杯酒,抬手重重按下琴弦,沉郁的琴音如生銹般凝澀:“鐵蹄斑駁踏血花,玉杯琳瑯醉宮紗。襤褸沉骨無生路,錦繡輕言不殺伐!
      “錦繡輕言不殺伐……此詩我讀過!”蔣生急切道:“晚輩曾在家?guī)煹奈母謇锟吹竭@首詩,先生說他年輕的時候這首詩就連孩童都在傳誦,其中飽含憤懣與諷刺,當時有不少人受此影響作了討狄詩賦呢。只是不知作者是誰,今日竟讓我遇見了!”
      虞翁呆愣良久,抖著手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老夫詩才平平又酷愛作詩,一生所作大半都想著如何對韻藏典,沒想到多年后還有人記得的,是這一首粗陋不堪惹出禍事來的詩!彼l(fā)出一聲深沉的嘆息。
      “先生憂國憂民,心有大義,晚輩敬您!笔Y生也舉杯。飲罷放下杯子,又主動給兩人添滿:“還好陛下繼位,幽云二十年前便已收復(fù),您為何沒有回鄉(xiāng),而是住在這袁州的山寺里呢?”
      “不回了,物是人非,回去也沒有意義。老夫孑然一身,辭了差事后各處游歷。走到袁州后,我喜愛這棲雁山的竹海,留在此地鎮(zhèn)上開了個書塾。近兩年實在老邁,便搬到這山上來,日日伴著竹海,幫人編書掙些潤筆,閑時與住持講講經(jīng),教小沙彌識字,倒也愜意!庇菸躺焐煅瑪n袖靠在案幾上,眼望向崖下竹海。
      許多竹子被積雪壓彎,枝葉上的雪搖搖欲墜。他笑到:“今夜你怕是睡不好了,定有劈竹之聲。”
      蔣生聞言有些發(fā)愁:“晚輩明日還想趕路呢,看這樣子怕是不行了。”
      “袁州溫暖,這雪積不了一夜,明日便化了。反正下了山就是袁州城,騎馬一半天也就能到。岳家又不會跑,那么著急干什么!庇菸檀蛉に。
      蔣生不禁羞惱,一邊嘀咕:“晚輩是不想失信于人”,一邊低頭挑梅子吃。
      虞翁哈哈大笑,抬手撫過琴弦,勾連出一串澹蕩的散音,最終匯入天地山川,杳杳無蹤。
      天色將晚,二人回到寺院。安寢之時,蔣生果然聽到山中傳來聲聲脆響,是積雪折竹之聲。第二日果然雪融天霽,住持還沒回來,蔣生前去與小和尚打了招呼,又到東房與虞翁作別。虞翁卻不在房內(nèi),只托小沙彌轉(zhuǎn)交一個木箱,里面是他畢生所寫的游記,還留下一張紙條,字體工整平和。
      “人生三場雪,悲歡盡蒼茫。然君前路既長,望喜得佳偶,順遂坦蕩,不負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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