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花板上的風扇緩慢地轉著，還發(fā)出嗒嗒的聲音，陳舊而沉重。在這樣寧靜的午后，顯得有些扎耳。外面的蟬，唱得正起勁。只有丁曉萌，百無聊賴地躺著，呆呆地看著天花板。無聊得有些空虛。
　　呀，我居然能把日子過得如此無聊！她心里嘀咕著。噌地一下起了床，在衣櫥里搗騰半天才摸出一件已經(jīng)被擠成一團的東西，搗開一看，是那件在內衣店花了二十塊錢買的一條印著唐老鴨圖案的內褲。原來被淹沒了，難怪找不著了呢。重新疊好，放在柜子里最容易拿到的地方。然后接著翻，拿出了一件短褲，換上。白皙的大腿就這么露著，自信滿滿。再翻，拎出了一件大T恤，上面印著大大的唐老鴨。她抿嘴笑笑，月牙似的雙眼透著傻樂。不假思索地套上。大大的T恤蓋過了褲子，引人遐想。
　　這件唐老鴨T恤怎么買的呢。喜歡。人家只剩下大號的了，可是穿小號衣服的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抱著衣服回來了。樂得尖叫。舍友都笑她傻來著。她不管。外面到處是印著米奇老鼠的圖案的衣服，好不容易找到一件唐老鴨T恤，她才不會放過呢。于是大大的T恤就這么套著，本來就嬌小的她看起來就更加嬌小了。
　　挎上一個唐老鴨頭型的包包，里面放上手機、錢包，再加上幾根棒棒糖。然后帶上鑰匙就出門了。
　　正在街上亂晃著的時候，老媽來了電話，語氣堅定地要求她回家。她總是拗不過強大的老媽式邏輯。無奈，逛街只能改成回家。

　　二

　　艷陽高照。七月份的太陽毒得很。
　　丁曉萌嘴里叼著棒棒糖，傻愣愣地立在站牌處等車。
　　她的家就住在市區(qū)。之所以暑假一個人待在宿舍也不愿回家，主要是因為家中有個盼著她早些出嫁的老媽。老媽總是苦口婆心地說：“萌萌啊，人老林家的小女兒都準備結婚了！”又或者是語重心長地說：“萌萌啊，媽媽可是不能陪你一輩子的呀。要是還不找個人照顧你，叫我如何安心啊！”
　　此時的丁曉萌的腦袋瓜里晃著的就是老媽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她目光哀怨地看著這個出現(xiàn)在她腦海大屏幕上的媽媽。
　　“唐老鴨！”
　　唐老鴨？！這是一個令丁曉萌敏感的詞。她最愛的卡通。她被拉回到現(xiàn)實，晃悠著腦袋尋找“唐老鴨”的聲源。
　　“別找了。在這兒！”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孩立在她面前，旁邊還站著一輛電動車，正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她這一身唐老鴨的打扮�？雌饋泶_實像是可愛的唐老鴨。
　　“你誰��？”丁曉萌對陌生人從來用不上禮貌。盡管對方有一張好看的笑臉，還有，一對可愛的小虎牙。這些可迷不倒人家丁曉萌。丁曉萌對于美好的東西有著莫名其妙的警惕性。就像她不喜歡帥氣的米奇而喜歡滑稽的唐老鴨一般。
　　“常遠。你媽媽讓我過來接你的�！背＿h再次掛上迷人的笑臉。丁曉萌一臉的不屑，同時暗地里驚慌：老媽又在給她物色對象！
　　此時的丁曉萌真想狠狠地拍扁自己的腦袋：我為什么會有一個這樣的媽媽？！
　　“我憑什么信你啊？你說是我媽就是我媽!”
　　“我沒說我是你媽。準確地說，我是你媽派來接你回家的。”
　　人家丁曉萌是個警惕性很高的女孩子，所有一切不明事物都需要求證。就像現(xiàn)在，她掏出了手機，求證的依據(jù)是她媽。
　　“常遠到了嗎？你上車了嗎？”丁曉萌啪的掛了電話，上了對方的電動車。
　　這不是老媽第一次安排的相親大典。丁曉萌真的習以為常了。盡管如此，但每一次都還是會有些吃驚。更想抓狂。
　　常遠就是老媽眼中的最優(yōu)秀最得意的女婿人選。老媽夸他的詞語是這些：玉樹臨風、風度翩翩、魅力十足、彬彬有禮、尊老愛幼等等等等。
　　對于這些詞語，丁曉萌既不以為意，也不以為然。至少目前為止除了有一張好看的笑臉和一對可愛的虎牙外，沒發(fā)現(xiàn)別的好。
　　偶爾，常遠會來到丁曉萌的家�？偛恢劣谑侨タ此龐尩�。有時候會碰上丁曉萌；有時候，只有她老媽在。可是常遠并不介意跟她媽談天論地。其實談的就是丁曉萌。比如說，丁曉萌小時候有多調皮�？倳堑绵従蛹业膵寢寧е鴥鹤由霞依飦砀鏍�。被告總是在事后以加倍償還的方式對對方進行要挾：“你要是再敢上我家告狀，我讓你好看！”又比如，丁曉萌在課堂上為了吃東西這樣的事跟老師理論，哭的竟是老師。等等等等。

　　三

　　再次遇到常遠的時候，是在學校畢業(yè)晚會。當然也是她的晚會。應該說是，所有畢業(yè)生的晚會。不知道是他刻意還是偶然遇上。
　　燈光閃爍，色彩迷離。臺上的人唱得high，臺下的人叫得瘋狂。這樣一類人少不了丁曉萌這只人群中的唐老鴨。她的打扮總是那么容易辨認：一頂白色的帽子上面印著一個大大的唐老鴨，還是那件大得夸張的T-恤。手里的熒光棒晃得起勁，就像是要將胳膊甩掉一般。
　　她就站在第一排，燈光晃過她的臉時，她正瘋狂的叫喚著。
　　“唐老鴨！”丁曉萌有那么一瞬間以為自己幻聽。直到聽到了第二聲，第三聲。這么叫她的人只有一個：常遠。她有些恨。她想揪著他的頭發(fā)狠狠地扯，直到將其扯成禿子。
　　“唐老鴨�！蹦侨伺呐乃募绨�，告訴她，他就站在她旁邊。
　　“我不叫唐老鴨！��！”丁曉萌警告的眼神警告地語氣。
　　“哦�？墒俏矣X得叫你唐老鴨更親切，你覺得呢？”
　　她確實不贊同老媽對于這位男生的贊詞�？墒撬牟毁澩⒉蛔愕�，對于老媽來說，丁曉萌，你的意見真的是微不足道！比鴻毛還輕！而對待老媽于她的愛情的專斷，她能做的就是：嚇走對方。這很管用。至少先前的幾個都被嚇走。這就是為什么丁曉萌到了大學畢業(yè)仍然沒有男朋友。老媽的制度是：你接著嚇，我就接著給你找。反正不信遺傳了自己一大半基因的女兒嫁不出去。
　　這是一場媽媽和女兒之間的戰(zhàn)爭。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丁曉萌甩了個衛(wèi)生球給這個滿臉笑容的人。有時候她不明白為什么會有人整天這么笑著，難道不知道他的笑會迷死很多人么？
　　“全場就你這么一只唐老鴨，想找你還會難么？”他齜牙咧嘴地看著她帽子上的唐老鴨。然而這樣的答案并沒有使當事人滿意�？墒谴蠓降漠斒氯藳Q定忽視此事。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讓這個人像那些男生一樣從她的眼前永遠消失。
　　“想不想聽故事？”丁曉萌很喜歡講故事。尤其是，鬼故事。而恐怖的不在于故事本身，而在于丁曉萌的扮相，在于丁曉萌講故事時的神情。平時可愛散漫的女孩子在講鬼故事的時候竟然是恐怖的。這就是為什么老媽挑出來的女婿都無法過丁曉萌的這一關。
　　常遠咧嘴笑著：“好啊�！贝饝盟�。

　　四

　　丁曉萌走在前頭，后面的常遠猶如一個跟在大將后面的小兵小卒。若是把丁曉萌比喻成老大，那么此時的常遠就像一只跟屁蟲。跟屁蟲永遠喜歡做一只快樂的跟屁蟲。
　　丁曉萌將常遠領到了一間廢棄了的，陳舊的教室。燈光有些昏暗，桌桌椅椅都被堆在了角落，鋪滿了塵。只有一張桌子，一張椅子擺在了教室的正中央，干凈得出奇�？諝庥行啙帷艄鈩偭習r，還能看到滿天彌漫著的塵埃。
　　“這間教室已經(jīng)作廢了。知道為什么嗎？”她走到那唯一的一張桌子前，示意他坐下，然后眨巴眼睛盯著他，希望從他的臉上看出些恐懼�？墒�，沒有。他竟然只是搖搖頭，笑容依舊。她突然有些討厭他這樣笑。
　　“鬧鬼！”她神秘兮兮地說。依然期待著他臉上能露出一丁點兒恐怖�？墒菍Ψ剿坪鯖]有絲毫在意的心理。這倒讓她好奇起來：“你不怕？鬼耶！”
　　“不怕。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我不怕是因為我不信。你也不信？”
　　“對啊。我不信。要是真有，我會看不到么？”
　　丁曉萌翻著白眼球。不過這話她還是認同的。人家丁曉萌是誰�。看髮W四年都會上這個鬧鬼的教室來自修呢！每天晚上上廁所的時候就是睜著一雙閃閃發(fā)亮的眼睛狠狠地看著每個角落。心里一個疑問：我怎么就看不到呢？
　　因為看不到，所以不存在。這是丁曉萌的邏輯。而此時有著這樣邏輯的還多一個人。
　　外面隱隱約約傳來了憂傷或動感的歌聲。窗外的風很輕，輕得像是只有竹葉才能感到它的吹動�；璋档慕淌依�，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他全神貫注，目光未曾從她的臉上移開過。而她，面部表情有些扭曲，寫滿了恐怖的信息：眼珠不時地翻成了白色，鼻孔撐開，頭發(fā)松散著，身上的唐老鴨已經(jīng)被一件白色的戲服所掩蓋。像是一個來自異度空間的幽靈。
　　女孩的手突然伸至男孩的脖子間，一切處于靜止狀態(tài)。
　　1，2,3。
　　男孩發(fā)笑。笑得雙肩抖個不停。一切，都不再處于靜止。
　　丁曉萌氣急敗壞地看著這個笑得發(fā)狂的男生。她頓時覺得自己很失敗。她很想顯示一下她和它的威力，可是這個一直很有威力的組合卻沒了殺傷力，這讓她覺得自己丟人。很丟人。以前的成就感在這么一個笑得扭曲的男生面前消失得一干二凈。
　　她脫下戲服。很無趣地走到教室門口，做得第一件事便是：關燈。

　　七

　　“唐老鴨，你怎么會有戲服？”“唐老鴨，你就是這樣嚇走他們的？他們也太遜了！”“唐老鴨，這教室鬧得鬼不會是你吧？”
　　一大堆的問題讓走在前面的丁曉萌突然止住了腳步，后面唧唧喳嘰喳得煩人的常遠差點就撞了上來。她就那么逼近他，像是要警告，可是突然軟下口氣來：“你為什么不怕？”
　　“因為不可怕。你穿戲服的樣子很漂亮。”
　　她甩頭就走。不可怕，那為什么那些男生都被嚇跑？這是一個轉牛角尖的問題。她永遠不會想得到每個人對于恐懼的承受能力都有一個度。
　　“你為什么喜歡唐老鴨？”常遠挑著眉，嘴角上揚。
　　“因為它是唯一的！”丁曉萌學著他的樣子說道。

　　八

　　丁曉萌畢業(yè)了。這次是真的畢業(yè)了。再也不會是學生了。這是她一直盼著的時刻。她工作的地方更是她夢寐以求的一所小學——她曾經(jīng)的母校。多年之后，她再次回到了這里。無比懷念她的曾經(jīng)，哪怕是將老師氣哭的那次。
　　常遠總是來。他總是衣冠楚楚的來。來得次數(shù)多了，她覺得他從一個男孩慢慢地成了一個男人。有時候，丁曉萌甚至覺得她是在看著他成長�？墒潜M管他成熟了很多，但有些時候，他會問些這樣的問題：“唐老鴨，你為什么不肯做我女朋友？”“唐老鴨，你就做我女朋友吧！”“唐老鴨，你不喜歡我么？”“我覺得你喜歡我。只是不好意思�！�
　　丁曉萌的政策是：無可奉告。
　　其實，常遠挺好的。當然，說服她的首先是他那好看的笑和可愛的小虎牙。她很喜歡看他笑，這一點開始不被否認了。甚至會盯著他的臉發(fā)呆。還有就是他煲的廣東老湯，很好喝。盡管是不是他親自下廚還有待考證，可是丁曉萌愿意相信是他親自下的廚。
　　只是有一天，常遠突然就不來了。突然就沒有了那些幼稚無聊的問題，那張好看的笑臉，那對可愛的小虎牙。丁曉萌開始覺得生活有那么一部分缺失了。她以為常遠總是會在她身邊，哪怕永遠都是這樣是也不是的狀態(tài)，他也會愿意留在她身邊。她習慣并喜歡著他的照顧�？墒�，這個人突然就消失了。他的電話從來不會自動彈出她的電話號碼，但她的電話上永遠會閃動著他的名字�？墒谴藭r的電話像是已經(jīng)死亡，沒有任何動靜。她開始看著電話發(fā)呆，有時莫名地心浮氣躁。她突然覺得常遠這個名字很好聽，他的聲音很不一樣，窩心的。只是，他怎么就不見了呢？他去哪兒了呢？他不再來看她了么？
　　也許我該給他撥個電話，所有的答案便都會揭曉了。丁曉萌這樣想著�？墒撬皇强粗娫挵l(fā)呆。太陽悄悄滑下了山，絢麗的彩霞鋪了滿天都是。閃著金黃色的光，毛茸茸地將丁曉萌裹住。
　　她像個天使。常遠不止一次這么想。就連發(fā)呆的樣子都很美。
　　丁曉萌手中的電話突然振動，看著閃動的名字，她幾分狂喜，又幾分憤怒。接電話的一瞬間，憤怒完全遮掩了狂喜。
　　“常遠！你死哪兒去了？！你要是再不出現(xiàn)，以后就別出現(xiàn)了！你要人間蒸發(fā)嗎？就是鬧失蹤也告訴我一聲行不行？”丁曉萌突然停住吼叫。因為她聽到了一陣笑聲。而聲音居然是雙重的。又像是電話里的電流，又像是現(xiàn)實中的空氣流動。
　　“哪有人失蹤之前還通知一聲的��！”常遠瀟灑地靠在她辦公室門口。外面的霞光從他身后彌漫過來，像是傳說中的守護者。
　　那是丁曉萌的守護者。
　　常遠給丁曉萌遞過去一個紅色的盒子。她卻是滿臉疑惑。打開了盒子，她的疑惑轉變成了驚訝，然后是欣喜：里面的躺著一只小巧玲瓏，精致，奔跑著，調皮地笑著的唐老鴨。它在對著她笑。
　　“嫁給我吧！”
　　“不行！”
　　“你就嫁給我吧！”
　　“不要�！�
　　“為什么？”
　　“不為什么�！�
　　“我求你了，就嫁給我吧。我真會對你好。我會扮唐老鴨。”
　　“好！ ”丁曉萌握緊那只唐老鴨，輕輕地鉆進了他的懷抱。
　　常遠抱緊她，緊些，緊些，再緊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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