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房子

　　今天也是晴天，在郊外一座木造建筑，有一對夫婦走出來，將一位身穿黑衣的神父迎了進門。因為冬天，大多數(shù)的植物都凋零了，只剩下荊棘叢。
　　長有黑刺的枝條，仍然傲立在寒風之中。

　　“您今天能來這里真是萬分感謝�！斑@對夫婦向神父道謝。
　　神父打量著這座房子，墻壁上，桌子上，到處都是這對夫婦和一個小男孩的合照，或者是小男孩的單人照。
　　這些照片記錄了這個小男孩從出生，到滿月，蹣跚學步，生日，入學幼兒園，以至后來病重，離世前所有的重要時刻。
　　許是這對夫婦，真的很疼愛自己的孩子，哪怕是病重時，頭發(fā)因為化療掉光了的男孩，笑容依舊燦爛。
　　可惜天不如人愿。

　　櫥柜里甚至還有收拾好的車子，積木一類的玩具，玩具手表，天藍色的毛毯，看起來也是小男孩會很喜歡的玩具。墻壁上還有好幾道標注了身高的劃痕，神父眼前便浮現(xiàn)了這對夫婦為自己孩子身高逐年漸長的喜悅之情。

　　總而言之，這里無疑是有著一個小男孩生活過的痕跡，而且處處都透露著這對夫婦對自己孩子的驕傲，溺愛。
　　”我們的孩子經(jīng)歷了好多場重大手術(shù)，最終還是走了。“夫婦兩人似乎像是按捺著情緒，強自鎮(zhèn)定地說著。
　　而后像是為了逞強，自說自話得說了很多關(guān)于孩子的事情。
　　譬如說孩子喜歡什么顏色，最愛吃什么，他們在孩子生前經(jīng)常帶孩子去什么地方游玩。

　　“我們兒子真的很喜歡摩天輪。”夫婦二人向孩子展示了孩子坐在摩天輪時候的照片，他們一家三口穿著樸素，孩子頭頂戴上了生日的帽子，手里抓著一輛小汽車，還有軟乎乎的棉花糖。
　　還有另外一些照片似乎是在圣誕節(jié)拍的，他們一家三口圍坐在桌子旁邊，壁爐燒得暖烘烘，桌上點燃了香薰蠟燭，桌子擺上了蘋果派，火雞等其他食物，他們笑得非常幸福，似乎連空氣都能聞到松針香氣還有剛出爐的曲奇餅干香氣。

　　---這對夫婦，他們大概是真的很喜歡自己的孩子吧。
　　所以才邀請神父來進行召靈儀式。

　　但是為什么要召靈，神父想起了友人委托他的時候說過的事情。
　　窗外風和雨雪呼嘯。
　　自從他們孩子不幸離世后，這對夫婦門前的郵箱不知道為什么，會偶爾夾雜著不知名的，沒有寫上姓名地址的來信，打開信封看，里面是墨水被水暈染開來，完全看不清內(nèi)容的筆跡。
　　夫婦二人本來以為這是什么人的惡作劇，他們也曾經(jīng)想辦法，在郵箱旁邊掛了寫著不要惡作劇的木牌，木牌并沒有起到效果。惡作劇的信依然接著放了進來。

　　夫婦倆找了很久，甚至蹲守在家中，但是來信沒有終止。
　　大為恐慌的夫婦二人把郵箱撤掉了，連同信一起燒掉了。

　　“所有的信都燒掉了嗎？”
　　“是的，所有都燒掉了�！狈驄D倆惶恐不安。
　　“那么信的內(nèi)容...”
　　“也完全不記得了�！薄叭窃g毀我們的話�！狈驄D倆同時回答了不一樣的話，他們驚恐地互相看著對方。
　　神父皺眉看著二人。

　　夫婦兩人繼續(xù)著尷尬大的描述。
　　夫婦二人完全想不起來他們?nèi)绾闻c人交惡的，畢竟他們?nèi)啃纳穸挤旁诹梭w弱多病的兒子身上，而且為了給兒子積福，他們還為孤兒院做了許多善事，是遠近聞名的慈善家。

　　異樣的事情沒有停止，漸漸的，他們院子里的植物，大多數(shù)都根部發(fā)黑地枯萎掉了。
　　院子植物的凋零，并不完全是因為冬天的緣故。
　　他們害怕了，于是圍著院子種上了一圈的荊棘叢。

　　半夜夜深人靜，在唯一溺愛的兒子離世后，夫婦難得陷入沉眠的時候，他們的門被猛烈敲響，那個動靜似乎連門板都要拍壞。
　　但是等他們好不容易起身穿衣，惱怒著前去開門的時候。

　　空曠的大街上只有路燈微弱的燈光，這里空無一人。

　　老舊的鐘表發(fā)出微弱的鐘聲，然后他們便看到，鐘表盤的分針在倒退著，然后不受控制的，家里的所有家具全部激烈搖晃，原本屬于他們兒子的那些玩具積木也好，繪本也好，全部丁零當啷地掉落了一地。
　　耳邊傳來不知名的尖叫聲，一陣一陣，由近而遠。
　　呢喃連同腳步聲越來越近....

　　這對夫婦嚇得連深夜也無法閉眼休息，說不定是已經(jīng)離世的兒子有什么沒完成的心愿，想借著這樣的方式告訴他們。
　　于是這對夫婦找了很多朋友傾訴這件事，這些異樣的事在朋友之間傳開來了，他們朋友的朋友又輾轉(zhuǎn)找到神父這里，終于求得神父上門了。

　　痛失愛子的夫婦現(xiàn)在唯一愿望，就是想找到神父召靈，聽一聽深愛的兒子還有什么事情想告訴他們。
　　夫婦倆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如果可以的話，請將那孩子送走，不要再為了他們流連人間了。

　　//

　　“既然是這樣，那么我們現(xiàn)在就開始召靈吧�！鳖^發(fā)花白的神父扶了扶眼鏡，坐在地上擺好星盤，用圣水畫上了看不清形狀的符樣，在黃銅盆子燃燒了不知名藥草，然后在青煙繚繞中，神父說，“請把那個孩子生前常用的物件借我用一下�！�
　　人死后會流連生前所在的地方，也是情有可原的，畢竟這夫婦對孩子傾注了這樣全然的，不求回報的愛意。
　　夫婦二人雙手奉上給神父的，是一把刻有香草花紋，但是齒梳已經(jīng)缺失了一部分的梳子。

　　神父接過梳子，在繚繞的青煙中，浮現(xiàn)眼前的是躲在櫥柜里面，藏躲的視線，食不飽，衣不暖，只能躲藏在櫥柜里，靠著窗戶玻璃的反光，看著夫婦兩人和照片的小男孩，點上生日蠟燭，圍著生日蛋糕拍手唱著生日歌....
　　這絕對不是那個小男孩生前常用的物件，神父額前沁出細汗。

　　“...請將那個孩子愛用的物品，借我使用一下�！鄙窀膏哉Z重復(fù)著剛才相同的內(nèi)容。
　　夫婦二人恍若大夢初醒，一陣翻箱倒柜，又將一條格子紋的圍巾遞給了神父。
　　神父布滿皺紋的手，觸上那粗糙的圍巾---
　　這次是來自地窖的視線，有人躲在地窖，或者說是被關(guān)在地窖里，從地窖門口往外看，漏風，冰冷刺骨，破門版擋不住風雪，一遍一遍聽著外面，那一家三口因為圣誕節(jié)唱著圣誕歌曲的歡聲笑語。
　　為什么不上前去，那對夫婦不是最喜愛孩子了嗎？
　　“不對，如果這是那孩子的東西....那這個又是誰的...”誰的視角。

　　夫婦手忙腳亂，不知所措輪番搜刮東西，他們是叢雜物間撿起的，然后遞給神父。
　　接下來是一把已經(jīng)壞掉的了，看得出來是孩子愛用的風箏。

　　觸摸上那風箏，神父的心臟像是被挖出來了一樣疼痛著。
　　像是有人攥著他的脖子，他開始激烈呼吸。
　　彎下腰，到處都是蛛網(wǎng)，蜈蚣之類的蟲子，所有抽屜，斗柜掉落，水滴答的聲音，四周都在天旋地轉(zhuǎn)地搖晃，門窗玻璃，鏡子的碎片碎落一地....
　　有人推搡了他一把，他被狠狠摜在地上，又冷又痛....

　　[我們家對你這么好，你必須幫這個忙。]

　　他又匍匐爬開躲在床底下，臉上的皮膚緊貼著破舊的地毯，企圖躲起來，然后不知道是誰，把他從藏身之處抓了出來。
　　源源不絕的指責聲音，充斥了整個空間，風吹開了沒有關(guān)緊的窗戶，四周都在搖晃，看不清面前的畫面，只記得有人從樓梯上摔了下來。
　　那個人可能是他，身體騰空--
　　轟隆一聲，四周不再搖晃，紅色的液體濺出來。
　　正好濺在樓梯拐角處，墻紙剝落的缺口。

　　這對夫婦，不是對自己的孩子很好嗎？

　　當神父好不容易平穩(wěn)呼吸后，他看向了樓梯那邊。
　　樓梯拐角處缺口已經(jīng)補完整了，連墻紙都換成新的了，一切痕跡都沒有留下。

　　“那家人為孤兒院做了很多善事，收留了八個孩子...”
　　“可惜他們的孩子總是身體不好，總是要做很多手術(shù)....”
　　“不過他們孩子運氣很好，遇到了很多捐獻者...”

　　捐獻者....孩子.....收養(yǎng).....
　　神父莫名中似乎聽到了很多聲音。
　　隱隱約約，很多幼小的人影交錯中，神父似乎...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

　　他想起來了這對夫婦在家門口，院子門口種上了許多的荊棘叢。
　　是用來避邪的，阻止惡靈靠近。
　　正是因為這些荊棘叢，惡靈無法靠近，也無法離開。
　　這對夫婦在無知下，將最恐懼的東西困在了這房子里。

　　神父囁嚅著蒼白的嘴唇，真相近在咫尺，他顫抖地握緊了胸口地十字架，卻無法開口。
　　這只能交給上天，等待主的審判。
　　他將胸前的十字架扯了下來，交給那對父母�！跋Ｍ苡凶饔冒伞！蹦莻�耶穌的面容上黯淡無光。

　　大雪漫天，將神父離去后的腳印抹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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