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死后第三年，我搬了家。

　　哥哥死后，就剩我一個人，我一個人就是家。

　　我有哥哥，還有奶奶，奶奶去世后，就剩下我和哥哥。

　　那天他跪著擦干我的眼淚，說不要怕，還有他，他會陪我很久很久。

　　可他還是食了言。

　　哥哥死后，我就再也沒有進(jìn)過他的房間，直至今天隨著門“吱呀”一聲打開，我進(jìn)去整理他的遺物。

　　在他死后第三年，我要搬家的那天。

　　那天一進(jìn)去我就暈倒了，灰塵蹭了我滿臉，像是哥哥臉上的絨毛，也像是他的骨灰。

　　我躺在地上，眼淚混著灰塵，頭暈?zāi)垦５靡蝗缏牭剿烙嵞侨铡?br>
　　苦難記憶的海浪重重拍打著我，以為三年時間能稍微沖刷掉一身痛苦疲憊，可我原來一直擱淺在沙灘上，宛如一塊被風(fēng)干而瀕臨破碎的沙石。

　　我側(cè)過頭，讓眼淚更快地流了出來，卻瞥見床底有東西泛著銀光，挪過身子把它掏了出來。

　　一只生銹的鐵盒，和哥哥的骨灰盒差不多大，里面似乎裝滿了東西，拿過來有些吃勁。

　　一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鐵盒，看包裝是他經(jīng)常買給我的那款糖果盒，不知道他什么時候留下的，更不知道為什么要藏到床底。

　　蓋子“噗”一下子便打開了，竟沒有似外表般被銹住，順從得我有些不知所措。盒子里的東西已經(jīng)要裝不下，隨著蓋子一起掉到了地上，嘩啦啦撒了一地。

　　掉出來的小物件既陌生又熟悉，大都是些意義不大的東西。從吃剩的糖紙到松掉的皮筋，從泛黃的照片到壞掉的魔方。

　　還有很多意義不大的東西。

　　太多了，我沒能細(xì)看，而壓在這些零散下面的，是一本日記。

　　在我的記憶中，哥哥從不寫日記，他還老打趣我，說正經(jīng)人才不寫日記。

　　我也曾提出過和他交換日記的想法，他每次都是搖搖頭拒絕，說有這精力時間不如下去跑兩圈加練。

　　他也就失去了看我日記的機(jī)會。

　　可哥哥為什么，不告訴我他也愛寫日記。

　　日記本很舊了，我攤開的時候，一塊紅色皮屑掉落在我手心。

　　我認(rèn)出來，這是我從孤兒院帶出來的日記本，紅色的封皮，上面印著一行燙銀文字。

　　“愛是永不止息�！�

　　《新約·哥林多前書》第13章，在孤兒院的時候常常讀圣經(jīng)，那里長大的小孩愛很少，只能靠多看多聽多想象愛的輪廓和背影。

　　自從我被奶奶和哥哥接走后，圣經(jīng)就被我擱置了，我也不用加念里面的話來朝望明天。

　　還以為這本子早已丟失不見，原來是被哥哥拿了走。

　　本子很厚，哥哥沒有寫滿，大概只寫了三分之二。

　　我等不及，直接從后面看起。

　　哥哥的日記大多沒有日期，仿若一封寫給他自己的信。

　　“我會照顧好這個家�！边@是哥哥在日記上留下的最后一句話。

　　我繼續(xù)尋溯而上，在樸素平白的文字里逆流。

　　沒曾想，哥哥私下竟也如此絮絮叨叨，和奶奶如出一轍，虧他還說奶奶。

　　紙張?jiān)谖抑讣鈴暮笸胺w，如同倒放的電影。

　　有時是哥哥自己的日常，有時是記錄奶奶的身體狀況，大部分是關(guān)于我的小事。

　　我翻得很快，我們的日常無需再花心思溫習(xí)，直至我的目光駐足在一頁紙中央。

　　“我愛你。”

　　喜歡哥哥的人很多，但是從未見哥哥留意過誰。

　　他的日記寫得挨挨擠擠，從小他就這般寫字，語文老師總會因此扣掉他很多的卷面分。

　　一頁紙能被他塞下一周的日記，可他又用三個字占領(lǐng)了一整頁的空白。

　　“我愛你�！�

　　我看得喘不過氣，暫時將日記合了起來�？恐鴫π菹�，余光瞧見旁邊地上的零碎物件，一件件撥開來擺正。

　　時間就這么一點(diǎn)一滴過去，我終于能喘上口氣，拾回擺在一旁地上的日記。

　　日記本的紅色封皮把整個房間變得鮮亮起來。粘在指尖的皮屑猶如我靜止太久但忍不住在今天沸騰的血液，從冰涼的末端逐漸供給到溫暖的心房。

　　“愛是永不止息�！�

　　我再次描摹這句話，如同再次描摹我的伶仃。

　　時間線一點(diǎn)點(diǎn)靠前，哥哥的日記里終于出現(xiàn)了日期的身影，像是埋在沙子下的纜繩，被我一點(diǎn)點(diǎn)拽起，同時指引我走向殘缺失事的船舶。

　　事無巨細(xì)，曠日持久。

　　原來哥哥忘性一點(diǎn)也不大，他的日記作證他撒謊了。

　　“我愛你。”

　　這三個仿若魔咒的字再次出現(xiàn)了，但哥哥把它摘了出來，沒有再藏到日記里。

　　他放到了一張合照的背面。

　　那是一張，我18歲時成人禮和他拍的照片。

　　照片被翻過來夾在日記本的扉頁。

　　上面有干了的水漬，生前好像是淚滴，包裹著一聲微不可聞的嗚咽。

　　我合上日記，靠著墻坐著，直至整個房間被夜色浪潮擁進(jìn)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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