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1 我打江南走過

　　莫語十分討厭那個捧著大掃把站在講臺上唱《一只□□一張嘴》的小男孩。
　　一群小女孩就這樣被他勾引了，將老師剛發(fā)的糖果統(tǒng)統(tǒng)送給他。
　　那個時候的小語，喜歡靜靜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童話。
　　——張子洲你干嘛？！
　　老師一進(jìn)教室便大吼。于是，小男孩用了十秒鐘將講臺上“粉絲”送的糖果嘩嘩地攏在衣袋里，飛快地坐到了小語的身邊。
　　由于擾亂課堂紀(jì)律，張子洲被罰背古詩。他背，鵝鵝鵝，鵝鵝鵝……老師哭笑不得，張子洲你到底有幾只鵝？
　　他扯了扯身邊女孩的羊角辮大聲說：“老師！我旁邊就有一只大白鵝！”
　　四歲的莫語啪地以個耳光甩在他的小臉上。

　　張子洲。
　　莫語自懂事以來便認(rèn)識他。
　　他住在他家樓上，每天下午5點，他準(zhǔn)時地將自家的地板，也就是莫語家的天花板踏得噼啪響。她知道，肯定是《奧特曼》開始了。
　　她想，要是他能將剛才從小女孩那里誘拐來的糖果分她一顆，她還是會比較喜歡他的。
　　她多么容易滿足啊。

　　這座城市六月的天空，有初綻的朝霞。空空蕩蕩的人行天橋，被櫻花瓣鋪滿街道。偶爾有銀白色的飛機(jī)飛過，帶著沉重的轟鳴聲，在空中留下一條長長的白色尾線。
　　一輛單車在林蔭道上即駛而過。少年轉(zhuǎn)過了俊美的臉，沖著后座的女生一陣大吼：“奶奶的莫語！你今早咽了幾斤大米啦？我的車胎都要被你壓爆了！”
　　女生的臉有點發(fā)青。“姑娘我是國際身材！標(biāo)準(zhǔn)得很！”
　　——�。俊皣鴮殹鄙聿�？
　　——國際！是國際！
　　她松開抱住他腰的手。少年斥責(zé)：“會摔倒的！”語氣是生硬與不擅表達(dá)的關(guān)心。
　　“我要下車！”
　　張子洲的臉開始轉(zhuǎn)化為憤怒，一個急剎車停留下來。由于慣性，莫語的額頭重重地撞在了他單薄的背脊上，痛得他直抽冷氣。
　　——奶奶的你練過鐵頭功啊？！
　　女生朝著天空翻了翻白眼，瀟灑地下了他的單車，拎著背包說：“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喲～～”張子洲沖她的背影吹了個口哨，戲虐地喊：“那你可千萬別出車禍呀!否則哪輛寶馬被你撞得凹一個槽～～賣了你都賠不起。”
　　原本前方雄赳赳氣昂昂的女生突然摔了個大馬趴。

　　“報告！”
　　講臺上的藝概老師被教室門口突如其來地聲音嚇得小心臟停跳了5秒�？辞鍋碚邥r，翹著蘭花指問：“來了?”
　　“嗯！”
　　“你已遲到了3分24秒�！鳖D了頓，又問，“竹馬，你那小青梅呢？沒一塊兒兩小無猜地來嗎？”
　　班上的同學(xué)一陣哄笑，張子洲聽著有點兒別扭，奶奶的！連笑聲都那么藝術(shù)！

　　天，突然地就暗下來了。少年隨意地翻開課本，偏頭透過窗玻璃看著外面的大雨。她帶傘了嗎？
　　不該丟下她一個人的吧？

　　VOL.2 那等在季節(jié)里的容顏
　　如蓮花的開落……

　　夜辰。
　　莫語在這個時候遇到了他。
　　莫語撐著傘一臉憤恨地望著眼前的漂泊大雨，一個穿著白襯衫的男子抱著一本畫冊從她身邊跑過。那是張子洲一直想要的柯羅的畫冊。有雨點順著他的發(fā)梢滑過那張帥氣的臉，他看上去有點狼狽，卻不失風(fēng)度.
　　她不知為什么脫下涼鞋就跟在他的身后跑。跑過一家書店，再跑過一家音響店。男子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緩緩地停下腳步，轉(zhuǎn)過了身。他疑惑地望著她。然后一絲微笑綻放在他的眼角眉梢。
　　“你……有事嗎？”
　　“我……”莫語的臉紅了，她突然將傘塞到他的手中，然后搶過他抱在懷中的畫冊，轉(zhuǎn)身便跑。“我的傘與你的畫冊交換吧，謝啦！”
　　女孩的馬尾隨著她的跑動左右晃動，猶如一只四月的蝴蝶，搖曳起舞。
　　男子在這個夏季的清晨，淡淡的唇角上揚(yáng)。

　　莫語趕到學(xué)院時，雨停了，大門已經(jīng)關(guān)了。從鐵欄縫中依稀可以看見幾個遲到的學(xué)生被罰站在那里，渾身濕透。
　　莫語在圍墻前發(fā)了一會兒呆，終于下定決心翻墻。
　　教導(dǎo)主任正走過圍墻邊，被從外面飛進(jìn)來的背包砸中了臉，黑框眼鏡掉在了草坪上。趁她眼瞎之際，莫語一溜煙沖向了教學(xué)區(qū)。
　　此時，第一節(jié)課已結(jié)束。她出現(xiàn)的時候，張子洲的眼中閃過一絲驚喜然而立刻被不屑代替。
　　——你去火星了，現(xiàn)在才來？
　　——哼！
　　——包呢？
　　——呃……？
　　莫語這才想起，瞳孔迥然放大：“在主任那里……”
　　“你包里藏什么了?學(xué)生證？練習(xí)本什么的？”自己何時變得那么羅嗦與婆媽？
　　“幸好只有一本寫了動漫人物名字的筆記本，呵呵�！迸e幸地笑。
　　這時，廣播里突然響起：“越前龍馬，越前龍馬是哪個班的？！”
　　張子洲嘁了一聲雙手抱胸，他琢磨著，小語要是在筆記本封面上寫上奧特曼的名字，她也會問：
　　奧特曼！奧特曼是哪個班的？！
　　或者——
　　蜘蛛俠！蜘蛛俠是哪個班的？！

　　VOL.3 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城市已經(jīng)華燈初上，到處都是不夜的霓虹。
　　大院的墻角里，有貼著草間飛的螢火蟲。
　　張子洲依舊在莫語的房間里看電視上的辯論直播，莫語一個抱枕砸過去：“張子洲，滾滾滾！這么晚了還呆在大姑娘的房中，要是讓我媽知道了，一定會打死我的！”
　　子洲抱著軟軟的枕頭，冷笑：“放心，沒哪個男人會喜歡你這種圓柱身材！”
　　“滾！”
　　他笑著靠在她溫暖的小床上�！靶≌Z，我這個名字好不好？”
　　“不好！你看‘腸斷白蘋洲’，連腸子都斷了，還好個什么勁兒！”
　　子洲若有所思地點頭：“有道理，咱媽真沒文化！明天我就去改個名兒�！�
　　——改成什么？
　　她邊問邊喝了口茶。
　　——長江三角洲！
　　“噗——”她一口茶水飛流直下，十分壯觀。他皺了眉：“不好�。课矣X得挺好的呀，毛兒一聽，還以為本帥哥是日本人呢!”“有日本姓‘長江’的嗎？我看你干脆叫潘長江得了！”
　　子洲皺了眉：“你說話怎么這么沖啊，你好歹也是個女人吧？”
　　“我說我是人妖你信嗎？”

　　這時，一束光透過窗玻璃照在兩人身上，剛搬來不久的男生拿著手電筒在對面陽臺上大吼：“吵什么吵？！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子洲跑到窗前拋了一個飛吻裝可愛：“哥哥好！”“誰是你哥哥？！”
　　男生與張子洲之間的仇恨結(jié)自于男生剛搬來這個小區(qū)的那天，那天的他，終于追到了愛戀已久的女孩。于是樂得他屁顛顛地拉著她參觀新住處。女孩看著草坪上與莫語吵得歡的張子洲，然后宣誓，非子洲不嫁。男生手中剛削好皮的蘋果掉在地上，之后拿著水果刀追殺著張子洲跑了三條街。
　　子洲裝天真，眨眨大眼睛說：“哥哥，你說，如果，我和那個姐姐結(jié)婚，要去哪兒度蜜月��？要生幾個小孩呢？”
　　果然，對面已經(jīng)冒煙了，隨后男生仰天長嘯：“張奶奶！張子洲在莫語的房中干勾當(dāng)�。�！”
　　莫語嚇得從床上跌下來，一頭栽在了地板上。

　　放學(xué)的時候，是下午四點，對于這個城市來說，還是有一大片的陽光。
　　女孩跟在推著單車的少年身后蹦蹦跳跳。張子洲的唇角深深的上揚(yáng)，偷笑。然后在莫語出現(xiàn)在身邊時，立馬拉下臉來裝冷酷�！澳愫芟胭I柯羅的畫冊吧？”莫語傾著腦袋問他，“買不到吧？”
　　“要你管！”
　　她從包中拿出畫冊遞給他，“喏，給你。”
　　——你什么時候?qū)ξ胰绱擞H切了，莫小姐？
　　——這是一個男子送我的，我隨便轉(zhuǎn)送給你而已！

　　子洲冷哼了一聲，繼而笑得十分燦爛，將臉湊近她，近乎貼到了鼻尖。他一字一頓地說：“他喜歡你吧？”
　　莫語咬住下唇，直視他，“我也喜歡他，怎樣？!”
　　一束陽光突然從天際傾斜下來，透過樹葉，投映在少年與單車上，一片斑駁。
　　他笑了，一片凄涼。
　　“怎樣？為什么要怎樣？我沒想怎么樣，從小你就不招我的喜歡，呆、鵝！”

　　VOL.4 我達(dá)達(dá)的馬蹄聲是美麗的錯誤……

　　莫語再次遇到白襯衫男子時，她正蜷縮在城市的某個角落里哭，像只受傷的小獸。他出現(xiàn)在她面前，遞給她一方手帕，這個時候，帶手帕的男子是極少的。他問，“你怎么了？”
　　她抬頭，眼睛紅紅的。

　　后來，莫語在畫報上看到了他的名字。
　　夜辰，美術(shù)學(xué)校的實習(xí)老師。對于他的了解，僅此而已。
　　再后來，就是一場慘烈的高考，有的學(xué)生進(jìn)去了，有的學(xué)生在起點就倒下了，還有的死在追求理想的半路上……
　　莫語從不承認(rèn)自己比考上的學(xué)生差，她只不過是故意交了白卷。是的，故意。
　　她不再考慮自己是否親手掐滅了名叫前程的新芽。就像，她不再告訴自己喜歡的男生到底叫什么。
　　這年的九月天氣異常地炎熱，白光一閃，就閃倒了許多的新生。
　　她如愿上了美術(shù)學(xué)校，那需要多大一筆開支��！

　　在同時，在這座城市的重點大學(xué)，張子洲對身邊的女生說：“故意暈倒吧，我背你去醫(yī)務(wù)室，那樣我的小皮膚就不用受折磨了。”
　　結(jié)果，還沒等小皮膚被太陽折磨，子洲就因為在軍訓(xùn)時搭訕而被教官折磨了。
　　據(jù)說，有個男生打了教官。
　　據(jù)說，那個男生被開除了。
　　據(jù)說，那個男生離家了。
　　……
　　從此，莫語再也找不到他。

　　夜辰是莫語的美術(shù)老師。
　　她去找他的時候，他正在為一幅人體素描而發(fā)愁。午后的陽光透過窗玻璃，折射在他的身上，莫語似乎看到了子洲的身影。少年轉(zhuǎn)過身罵她，奶奶的莫語！不許偷看本公子畫畫！
　　然而，他不是張、子、洲……
　　她說，我……想當(dāng)你的模特......

　　那個落魄的少年就這樣沖了進(jìn)來，莫語呆住了，他不再是那個俊美的，渾身散發(fā)著邪氣的張子洲了。他的膚色曬成了小麥色，手臂上有一道道傷痕，新的、舊的……
　　——你在干什么？！
　　他紅了眼眶沖她大吼。
　　她張了張口，發(fā)不出聲來，只是一味地流眼淚。
　　——你怎么就那么賤？！
　　他狠狠的將手中的一疊錢拋散在空中。還在十幾分鐘前，少年開心地拿著在工地賺來的錢，他想告訴她，他有能力讓她買那些畫具和DV了。
　　他想讓她在這所為富家子弟而建的美術(shù)學(xué)校里穿得漂漂亮亮的。

　　那個耳光重重地甩在她的臉上，夜辰手中的畫筆一顫，毀了快畫好的女孩的肖像。
　　莫語用舌尖舔了一下嘴角，咸咸的，似乎是血。

　　VOL.5 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你知道嗎？世上有一種叫做“偉大”的愛�？墒�，我親愛的張子洲，你又如何會知道呢？
　　女孩的目光冰冷如水。
　　少年突然冷笑，用袖口胡亂地擦了一下淚，轉(zhuǎn)身走了。
　　有那么一些人，一轉(zhuǎn)身，往往就是一生，就是一世。
　　她不知道，事情突然變成了這樣。有些人，和你一起長大，卻再也遇不到；有些人，只見過幾次面，卻看著你走完了一生。
　　或許是長時間盯著少年離開的背影看，一直沒有眨眼的原因吧，眼睛很痛。有淚涌出，落在地板上。
　　后來的每一天上學(xué)放學(xué)，夜辰都會學(xué)子洲的樣子去接送她。
　　后來，他在廣場上遇到了她，少年低著頭與她匆匆擦肩而過。
　　莫語轉(zhuǎn)過身看他，看他停下的腳步，看他握緊的雙手，看他陽光下溫暖的碎發(fā)。
　　他還是走了，終究沒有回頭。
　　有那么一架銀白色的飛機(jī)，載著那個少年便離開了這座城市。

　　深秋午后的陽光打著側(cè)影投在學(xué)校的天臺上，為兩人的身線勾上一絲金邊。
　　像是童話一般。
　　“你說，他會幸福嗎？”
　　“傻姑娘�！币钩綗o奈地?fù)u頭。他突然看到，莫語站上了護(hù)欄，“你干什么？！很危險！快下來！”
　　莫語明亮地看著他笑了，張開雙手，“我和子洲以前一直這樣站在護(hù)欄上擁抱陽光呢！”
　　女孩頓了頓，說：“其實，五歲那年，我的母親便離開了。”
　　——你看！候鳥！
　　女孩興奮地大叫。他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天邊只有一輪艷如血的殘陽，猙獰地似乎張開了口。
　　——哪有！
　　夜辰感到自己被耍了，裝生氣望向女孩站著的地方。
　　空空的。
　　他似乎聽到了一聲沉悶的撞擊聲，像夏日午后的雷聲。
　　他欲開口，卻喊不出聲音，目光呆呆地望在護(hù)欄上……

　　你是知道的，幾個月前，有那么一架銀白色的飛機(jī)，在起飛不久之后便失事了。

　　她十七歲生日那天，在奶奶的衣柜箱底翻到過媽媽年輕時的照片，她的身邊，站著一個男子，雙手干凈而修長，拿著獲獎的畫。他是她的爸爸。
　　她聽子洲叫了他十八年的爸爸。

　　最后，殘留的是什么呢？
　　畫室中那幅未畫完的作品�；芟陆诲e斑駁的單車。以及……
　　靜靜地放在房間墻角的女孩的雨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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