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離開了家，一直向東飛。飛過溪流和田野，飛過小小的村莊。小村外，田埂上小花開得正旺。鳥掠的底些，落在田埂上的大樹上。

　　樹很老很老，卻并不高，扭曲的枝干盤錯著，甚至一部分枝葉已經(jīng)死去，生機勃勃的綠枝貼著干枯的樹干。深褐的樹皮裂開，鳥鉆進(jìn)去，深淺合適，銜來干草鋪鋪好。
　　鳥四仰八叉的在干草上躺好，透過裂縫望望天空，忽然一個咕嚕爬起來，大聲喊，“樹，你好！”然后翅膀攏著耳朵傾聽。
　　過了很久，耳邊傳來低沉好聽的聲音，“你好�！甭曇繇樦鴺涓珊椭可㈤_來，嗡嗡作響。

　　鳥得到了回應(yīng)，愉快地在新家里翻了個跟頭，“樹，以后我就生活在這里了，請多多關(guān)照！”
　　樹說：“嗯，互相關(guān)照�！�

　　鳥愛美食，愛漂亮。他從樹的身上捉出很多肥美的蟲子，吃飽了就跳上樹枝逛逛。
　　“樹，我把你身上生的蟲子都吃掉了，你一定會更健康長壽�！兵B驕傲地說。
　　“我已經(jīng)夠老。” 過了好一會，樹回答道：“你吃的開心就好�！毕袷呛芫脹]說過話的人，樹的反應(yīng)總是慢的。
　　鳥撇撇嘴，也不多說，繼續(xù)開心的跳，觀察自己的新家。

　　鳥常常給自己的窩換草，“樹，我新采來的草有特別的味道，你聞到了嗎？”
　　“嗯，這是香草，會驅(qū)蟲。”
　　鳥撓撓頭，又恨恨地一點點把香草叼走。

　　下雨的時候鳥就藏在樹干里，聽著樹葉在雨里的沙沙聲，看著縫隙垂下的雨滴。“樹，你冷嗎？”
　　“不冷�！�
　　“你孤獨嗎？”鳥伸出翅膀，戳了戳落下的雨滴，雨滴順著羽毛滑下來。
　　“不孤獨�！�
　　鳥在樹洞里貼上樹干，“謊話。我聽到了，你在哭。每次下雨，你都在哭�！�
　　雨聲滴答，樹沒有回答。

　　樹大的像是沒有邊際，鳥走了很久，還是沒走遍每個枝椏。
　　某一天，吃飽了在微風(fēng)中散步的鳥跺跺腳，問道：“樹，你是不是很老。”
　　“或許吧�！睒涞穆曇粝袷窃谛�。
　　鳥從一枝枝椏跳上了另一枝：“有多老？”。
　　“記不清了�！�
　　鳥踩了踩左腳下的樹枝：“樹，這是你？”
　　“嗯�！�
　　鳥又跳到右邊的干枝上，“這是誰？”
　　樹沒有回答，鳥飛起來，從高處看下去，樹的嫩枝卷曲著，斜倚環(huán)抱著的，是毫無生機的枝椏。
　　“是誰？”鳥落回樹枝上，低頭蹭了蹭樹干。
　　“是我的伙伴�！绷季�，樹終于回答，聲音沙啞。
　　“你愛他？”鳥追問。
　　“不知道�！�
　　“他有多大？”鳥跳著回到樹洞里，坐下，這樣他就能聽到樹的心在說話。
　　“不知道”樹繼續(xù)回答，“我記事起，他就在我身邊吧�！�

　　“我小時候總想長得最高最大，追上他。每次仰望他，都會拼命的扎根，抽芽�！睒涞谝淮握f這么多話，“他總說，慧極必傷，讓我看看周圍的小樹苗，和他們一起長大�！�
　　“你小時候也一定很漂亮。”鳥微笑。
　　“可無論我怎么努力，總也追不上他。”回憶過往，樹的聲音也是帶著笑的，“開始他并不用力長，可我快趕上他的時候，他卻忽然開始向上抽枝了。于是我總是比他矮那么一點點。他的身上，也住著一家鳥，鳥爸爸比我年紀(jì)還大些�！�
　　“后來呢？”
　　“他教我怎樣扎根，怎樣向上，怎樣舒展枝條，怎樣呼吸和隨風(fēng)擺動，是我的老師和最好的朋友�！� 樹隨風(fēng)輕輕晃了晃，枝葉摩挲著懷里的枯枝，“我想我們會一直生活在一起�！�
　　“后來，這里來了人，擴建了村子，是嗎？”鳥好像有點懂了。
　　“嗯，他們砍掉了我們周圍的很多樹，蓋起了房子，村長說他是守護(hù)村子的神樹，要把他留下。他們來砍我的時候，他身上掉下了一只樹枝，把剛把鋸子架在我身上的男孩腿砸斷了。從那以后，這里就只剩下我們兩個。”樹繼續(xù)講道，“我想，或許他真的是神仙，會很多神奇的法術(shù)�！�

　　“我以為從此以后我們就能繼續(xù)開心的在一起�！睒涞穆曇糇兊玫统�，“卻沒想到?jīng)]有人來打擾，還是沒有天長地久�！�
　　“是火？”鳥想起那色澤明顯更深的樹枝和疏松的觸感。
　　“是雷。如果我不那么好勝，不想要長得比他高，他也就不會努力比我高。如果我們沒有長那么高……”樹嘆氣，“那之后，鳥爸爸帶著全家飛走了，走之前他對我說，情深不壽，情深不壽。”
　　“那之后你就努力向著他生長嗎？”鳥問。
　　“我沒有刻意向著他生長啊。”樹茫然道，“只是沒有繼續(xù)長高。而且如果我不把他包圍住，村民們發(fā)現(xiàn)他死掉了，就會把他砍了。他是神仙呢，萬一哪天又活了過來，身體卻不在了，怎么辦？”
　　“村民們都沒有發(fā)現(xiàn)神樹死了嗎？”鳥抬起頭望望天空，這樣眼淚就不會流下來。
　　“神樹還活著啊�！睒浜孟裼珠_心了起來，“我不就是神樹嗎？”他緊緊擁抱著懷里的枝椏，“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

　　鳥和樹再也沒討論過這個話題。

　　后來，鳥結(jié)婚了，帶回家的新娘子是個勤勞美麗的姑娘。
　　鳥有了很多很多鳥寶寶，鳥寶寶在樹身上長大，又一窩窩出巢。

　　再后來的某天，新出生的鳥寶寶在爸爸的帶領(lǐng)下練習(xí)滑翔。他們撐起鋪滿絨毛的翅膀，從一個枝椏飛到另一個枝椏，跌跌撞撞掉在地上。
　　鳥寶寶靠在黑色柔軟的枝干上吐著長氣喘息著休息，忽然覺得踩到了什么，挪挪毛茸茸的小腳，死氣沉沉的黑色樹旁，帶著芬芳的泥土里，竟然探出一顆綠綠的小芽。
　　鳥寶寶叫來鳥爸爸，鳥爸爸歡樂地蹦上樹，把這消息告訴他。
　　樹葉沙沙，樹說，“親愛的，歡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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