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第 1 章
1.
宋含飴從小的愿望就是成為一個大俠,仗劍走天涯。
可惜他不能。
小時候他哭鬧著要學武,家里給他請了拳腳師父,師父摸了摸根骨,搖了搖頭:“可惜呀可惜呀,這根骨一般,不是練武的材料,便是再怎么苦練,也成不了氣候!
他不服氣,大哭了一場,飯也不肯吃了,宋家怕這根獨苗有個好歹,趕緊換了個師父。
第二個師父和第一個師父給了一樣的說法。
又換了一個師父,仍是如此。
在接連換了幾個師父都得到同樣的說法后,宋含飴認命了。
他終于不再說要當大俠,開始和父親學起了經(jīng)商之道。
到后來,父母因意外亡故,十一歲的他獨自撐起宋家的家業(yè),不知費了多少心思才保住宋家在桐高城首富的位置,就更不可能有機會成為一個大俠。
但他的武俠夢仍在,他想,既然自己當不成大俠,那以后娶個女俠也是極好的。
那天,宋含飴正在城里的酒樓里吃東西,往外看時,一個人影闖入他的眼中。
女子頭戴一頂竹編斗笠,腰掛紅鞘雙刀,身著齊紫衫,袖佩黑甲箍,左手牽著一匹烏黑健碩的高頭大馬,右手提著一個麻布包,鮮紅的血液從布包底下滲出滴在地上,有枯黃的毛發(fā)從布包的縫隙漏了出來。
顯然,那里面裝的是一個血淋淋的人頭。
她的皮膚不似閨閣小姐那般白如凝脂,顯是長年行走在外之人的膚色,微顯麥色,但雙頰上透著些紅,紅中透潤。
樓下的人似乎察覺到了樓上的目光,漫不經(jīng)心地往宋含飴站立的地方瞥了一眼。
她的眼睛生得那樣好看,望向前方時是那樣坦然與無畏。
宋含飴感覺自己突而飄到了云端,整個身子輕飄飄、軟綿綿的,頭也暈乎乎的,只有一顆心劇烈地顫動起來。
他就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那名女子從他眼前走過。
等他回過神來,那名女子已經(jīng)走遠了。
宋含飴趕緊轉(zhuǎn)身往樓下沖,腳下一個不察,被絆了一下,在樓梯上狠狠地摔了一跤,手背重重地磕在了欄桿上,瞬時便腫了起來。
可他顧不得疼痛,趕緊爬了起來。他得追上去,問問那個女俠叫什么名字。
身邊的人不知道他怎么了,只能跟著他身后跑。
等他下樓的時候,人早沒了影。
宋含飴便著了親信趕緊去打聽。
光天化日下,拎著個人頭在大街上走,要打聽這么一個人很是簡單。
宋含飴很快就得了那個女子的消息。
“是個江湖中人,叫許承歡,聽說她誅殺了一名官府通緝許久的江洋大盜。今日來這,就是把那賊子的人頭交給官府的!
“可知道人去哪了?”宋含飴用藥油揉著紅腫的手背,急急問道。
家丁搖了搖頭:“聽說已經(jīng)出城了,往東去的。”
宋含飴早到了成家的年紀,這些年來也不是沒人來和他說過媒,可是他一直沒松口。
這么多年,他也不曾動過心,可今日,他便動心了。
現(xiàn)下,讓他動心的人,不知去向。
宋含飴開始茶飯不思,腦子里總想著那抹青色的身影,還有那淡淡瞥過來的一眼。
管家老顧看著他這樣,急得團團轉(zhuǎn),以為他身子哪里不適,急忙要去請大夫。
宋含飴拉住管家老顧的袖子說道:“我這病大夫看不了,老顧,我這是相思病。”
老顧并不清楚宋含飴的心事,雖聽說過宋含飴打聽人的事,但一直沒往男女情事上想,現(xiàn)在宋含飴這么一說,他才明白過來。
宋家對老顧有恩,宋氏夫婦早亡,老顧雖只是個管家,卻是把宋含飴當自家孩子一樣疼的。
“少爺,你放心,我一定幫你找到人。”
大千世界,茫茫人海,要找一個只知姓名的人,談何容易。
宋含飴畫了張許承歡的小像,天天帶在身上,睹物思人。
他天天盼天天盼,也沒能等來許承歡的消息。
直到有一天,他親自去談一單生意,回桐高城的路上遇到了一群綁匪,同行的人都被殺了,而他被綁了起來,要宋家的人交贖金換人。
老顧心急如焚,湊齊了贖金,可那是一伙不講武德的山賊,收到贖金后,便商量著要殺人滅口。
宋含飴早就看穿了那伙山賊不會輕易放過自己,于是趁著那伙綁匪去拿贖金時,試圖說服看守自己的一個山賊把自己放了。
“這幾日我已然瞧出,他們并不看得起你,便是拿到贖金也不會分給你多少。你放了我,同我一起走,我允諾你,他們要了多少贖金,我回去便拿多少贖金給你!
“我相信你也是沒辦法才落草為寇,他們綁我時你不在,所以被綁一事我不會怪你,你放了我,我還會把你當救命恩人。你拿了錢,買些田再買塊地置個宅院,娶上幾個老婆生下幾個孩子,肯定能衣食無憂的過一輩子,總比在山溝里窩一輩子強。屆時,你的子孫也能去上學堂,說不定還能做個高官,光耀門楣!
“我們宋家經(jīng)商多年能保有今日的位置,靠得就是誠信二字,我既答應了你,便不會食言!
那人果然動搖,悄悄放了宋含飴,帶著他抄了條小路,向山下跑去。
賊人還是很快發(fā)現(xiàn)了此事,追了上來,那個私放宋含飴的人被一刀戳中心窩,當場喪命。宋含飴心中一驚,腳下一滑,從半山腰滾了下去。
灌木叢的短枝劃破他的衣裳,劃傷了他的臉,劃亂了他的頭發(fā)。
他爬起身,一刻也不敢耽擱,艱難地向前跑去。
可是他并不熟悉這里的地形,很快又被山賊追上。
眼瞧著那柄大刀瞧自己砍下時,一把梅花紅皮柄的腰刀攜呼嘯之聲而來,將那賊子的手掌齊根砍下。
宋含飴跌坐在地,后背出了一聲冷汗。
紫色的身影在那伙賊人之間穿梭,很快就將他們?nèi)拷鉀Q。
宋含飴瞧著對方收了刀朝自己走來,忙爬起身,看著那張令自己日思夜想的臉,說道:“我叫宋含飴,家住桐高城,今年二十有三,未曾娶妻,家中世代經(jīng)商,身世清白!
許承歡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自報家門的,覺得有些好笑。
她雙手抱拳,向宋含飴說出自己的名字:“在下許承歡!
宋含飴第一次聽許承歡和自己講話,覺得她的聲音真好聽,他學著許承歡的樣子也抱了抱拳:“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許承歡將宋含飴帶到大路上,指著一個方向道:“往這一直走就是桐高城,這是官道,很太平,而且那伙山賊的老巢已經(jīng)被我剿了,你放心,這一路不會再有事,咱們就此別過!
宋含飴聽她說要走,急急攔。骸澳窃趺纯梢,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還沒有報答呢!
許承歡擺了擺手:“路見不平,自然要拔刀相助,你不必放在心上!
不行,他得把她留下來。
于是,宋含飴牙一咬,眼一閉,大叫一聲,向地上栽去。
身子重重地摔倒在地,雖然很疼,宋含飴硬生生地忍住沒吭聲。
許承歡趕緊蹲下身,推了推宋含飴的肩膀:“宋公子?宋公子。”
見人沒醒,她便端詳起他來,衣裳雖有些臟亂,但料子卻是極好的,定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哥。他生得白白凈凈,長得也高大,煞是好看,只是身子骨差了些,怎就暈倒了。
細細一想,應是從小沒吃過什么苦,經(jīng)了這一遭罪,心神一松,才暈倒了。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許承歡吹了聲口哨,正在吃草的駿馬便踱步過來了,她把宋含飴扛上了馬,騎著馬向城里奔去。
贖金交出去,人沒回來,老顧心如死灰,蹲在城門口抹眼淚,感覺沒臉再活下去。
正哭得傷心,便見遠處一紫衣女子騎著黑馬向城門這邊來,馬上趴著一藍衫男子,隨著馬的顛簸,隱約露出半張臉來。
老顧瞧著那張臉,“蹭”地站起身來,跑了過去,哭天喊地:“少爺啊少爺!”
許承歡瞧著眼前哭得涕淚橫流的老人家,問道:“你家少爺叫什么名字?”
“宋含飴!崩项欉吥ㄖ蹨I仔細瞧著宋含飴身上是否有傷,邊回道,“是女俠救了我們家少爺么?老奴給你磕頭了!
見他就要跪下,許承歡急急下馬,將他扶了起來。
老顧繼續(xù)問道:“敢問女俠大名?”
“好說,在下許承歡!”
許承歡?老顧當然知道這個名字。
他怔了一下,往那趴在馬背上的人一瞧,卻見那人歪了歪頭,對他眨了眨眼。
老顧瞬時就明白了。
“女俠高義,可否再幫我將少爺送到府上去,我一個老頭子要背他回去,實在是有些吃力!
既已送到了桐高城,也不怕多走一段路,李承歡將兩人送回了宋府。
剛到宋府門口,宋含飴就醒了。
“若非有你出手相救,我是沒命回來的,怎么能讓你就這樣回去呢?莫不如你在我家小住上一段日子,就當歇一歇!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實在算上不什么大事,就不在府上叨擾了!
老顧也在旁幫腔:“怎么不是大事!人命關(guān)天,姑娘俠義,可我們?nèi)羰裁炊疾蛔,被人知道了,會被人說我們不知感恩的!
“是啊是!”宋含飴見許承歡仍有意要走,心中一急,想起一計:“實不相眶,其實我還有一事相求,不知姑娘可否答應?”
“你且說來聽聽!
宋含飴說的事,是讓許承歡當宋家家丁與護衛(wèi)的教頭。
“他們武藝長進了,日后我再出門帶著他們也放心些!
許承歡身上的銀子正用得差不多,宋含飴的提議倒也合她心意,她便爽快地答應了。
于是,許承歡在宋府住下。
宋含飴喜上眉梢,吩咐老顧將府里最好的一間客房收拾出來。
老顧擔心婢女照顧不周,對于許承歡的一切事宜都親自過手,也好讓宋含飴少掛心一些,能安心養(yǎng)傷。
“我家少爺差人給姑娘做了幾身新衣裳,料子是他特地選的,不顯華貴但舒適耐穿,最耐磨損!
“這是百味樓的翠玉豆糕,少爺特地讓人去買的,說給姑娘嘗嘗鮮!
宋含飴自不能安心待著,日思夜想的人此刻就在自己眼皮底下,他怎么還坐得住。
每日一忙完生意上的事,就去尋許承歡。
她在給府里的家丁教授武藝時,他就在旁邊樂呵呵地看著,她歇著,他就笑嘻嘻地端了碗綠豆湯給她。
待腳上的傷好了,他便在得閑時也跟著護衛(wèi)一起受訓。
許承歡聽了他的想法,雙手搭上他的肩膀捏了捏,又捏了捏他的大臂。
許承歡每捏一下,宋含飴的心就抖一下,覺得自己又開始變得飄飄然的,也聽不大清許承歡在說什么了。
直到許承歡說了一句話,讓他一顆飄在云端的心猛地墜落于地,發(fā)出一聲巨響。
“你根骨奇佳,人又聰明,是塊練武的好材料,只可惜現(xiàn)在才開始學武,年紀大了些!
不過他根骨既好,那日在城外怎得還暈了過去,許承歡有些想不明白。
宋含飴站在原地,腦子里只剩下許承歡那句“根骨奇佳”。
他將視線落于周遭的廊亭樓閣,恍惚了一下,突而明白了一件事。
這是他從小到大給他以庇護的居身之所,但也是囚禁他一生所求的地方。
誠如許承歡所言,宋含飴在武學一事上很有天賦,只可惜學得晚了,現(xiàn)又需分出許多精力時間來操心商行之事,否則假日時日,定也能在江湖上闖出些名氣來。
許承歡瞧著在落日下正練著拳腳的宋含飴,有些惋惜。
目光一移,卻見一張紙隨著宋含飴的動作從他懷里飄了出來,恰被一陣風吹到了許承歡的腳下。
宋含飴也發(fā)現(xiàn)了,想去撿,卻不及許承歡的動作快。
撿起來后,許承歡發(fā)現(xiàn)那是一名女子的小像。
畫得真丑,這是許承歡見到這小像的第一個想法。
正想笑,又立馬笑不出聲了,那畫中之人佩了雙腰刀,著裝與自己一致,不是自己又是誰?
饒是許承歡從未歷過情事,瞧著這張畫像,也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再抬眼一瞧宋含飴,平日里在自己面前總呵呵笑的一個人,現(xiàn)在正窘紅著臉站在那,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
許承歡訥訥地將手伸出去,把小像遞到他面前:“喏!
宋含飴急忙把小像接過,小心收好。
許承歡轉(zhuǎn)過頭正欲離開,被宋含飴叫住。
“許承歡,你既看到了,當明白……”
許承歡打斷了他:“宋含飴,你看過外面的山河壯闊嗎?知道云鶴悠悠、仗劍千里的日子嗎?”
說實話,宋含飴不錯,脾氣也好,可終究不是她心之所向,她喜歡的人,當是有俠義之心,利落果決之人,她想要的伴侶,是能與她一起“弓背霞明劍照霜”的人。
宋含飴的聲中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意:“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人總是要有歇息的地方。”
許承歡還是走了。
宋含飴聽到這個消息時,急急從商鋪趕回宋府,可是人早沒了影。
他在許承歡住的那間房里失魂落魄地坐了一會,又回商鋪談生意去了。
2.
“老顧,雨下得這樣大,你說她會不會找不到躲雨的地方?”
“若是淋濕了染上風寒可怎么好?當初除了金創(chuàng)藥,應該多送些其他藥的。”
“老顧,你說她是往哪個方向走了?或許是南下了?”
“老顧,你說她那樣俠義心腸的人,見到個落難的總要去幫的,若是遇到個武藝高強的,打不過受傷可怎么好?”
“老顧,她身上的錢是不是該用完了,若是沒了錢餓著了怎么辦?”
“老顧……”
“老顧……”
老顧嘆了口氣,看著桌上沒怎么動的吃食,知道他家少爺這又是害相思病了,少爺白日操勞商行,瞧著面無波瀾,晚上憂思起來,也只能找自己訴訴心事,一日瘦過一日,真是為難他了。
正要勸,又聽得宋含飴一聲驚叫:“老顧,若是……若是她在路上遇到了一個英俊風流的少俠,一見傾心那可怎么辦?”
說完這話,他的臉都白了幾分。
老顧霎時不知道該怎么勸了。
第二日清早,老顧剛準備出門親自去給宋含飴買他最愛吃的百燕鴿,就瞧見一匹奔馳的黑馬在宋府門口停住,馬上趴著一個滿身鮮血的人,再湊近一看,竟是許承歡。
老顧急急喊人將馬牽進府里,一邊著人去請城中最好的大夫,一邊差人去叫宋含飴。
宋含飴本還睡著,被叫醒聽到這個消息后,驚坐而起,連滾帶爬地從床上下來,向安頓許承歡的那間屋子跑去。
瞧著躺在床上那個面色蒼白的人,宋含飴步履不穩(wěn),顯些摔倒在地。
老顧急急扶住他:“少爺莫急,大夫馬上就來了!
許承歡的情況并不樂觀,大夫開了藥,道:“五臟六腑皆有損傷,身上刀傷也有不少,得小心照料著,近些日子除了吃藥,就熬些米湯灌進去。至于能不能活下去……”
大夫的話沒有說完,宋含飴已然聽懂了。
他衣不解帶地照看著許承歡,著人搬了張床榻在屏風外,夜里便在榻上歇著,便連日常事務處理也在許承歡房中,只非不得已要出門才離開。
可許承歡一直沒醒過來。
宋含飴眼淚汪汪地看著老顧:“老顧,她要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老顧聽他說著這話不似開玩笑,天天心驚膽顫,日日求神拜佛,只求那躺在床上的人能夠早點醒來。
許承歡醒時,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她瞧著頂上那白色的芙蓉帳,想著上次見著這樣好料子的床帳,還是在宋家。
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那批貨的價格絕不能再壓,李氏商行現(xiàn)在只是在虛張聲勢,拖一拖他們,他們自己就頂不住了!
“官府那邊我再去走動走動,去年我們宋家得了批文,今年也一樣能拿下。”
許承歡歪著頭,定定地看著宋含飴,發(fā)現(xiàn)此時的他和自己認識的他完全不一樣。
沉穩(wěn),果絕,凌厲。
宋含飴似是也察覺到了這邊的動靜,瞧見床上的人正睜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看著自己,一下子紅了眼。
“老顧,找大夫,找大夫!
許承歡瞧著他不沉穩(wěn)的樣子,懷疑剛才坐在那里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宋含飴幾乎是撲到了床前,滿臉焦急:“你身上有什么不舒服的?頭疼不疼?傷口痛不痛?餓沒餓?”
許承歡對上他通紅的雙眼,一時不知道要回他哪個問題,沉默了一會,才開口道:“宋含飴,你怎么瘦成這個鬼樣子了。”
許承歡再次在宋府住了下來。
宋含飴事無巨細地照應著,每次大夫來問診他都在場,對于大夫交待的事宜也都仔細記著。
“你不忙嗎?”瞧著時時守在自己身旁的宋含飴,許承歡忍不住開口詢問。
宋含飴笑道:“忙,可是若還是要我日日不著家的在商鋪里忙,那我前些年也就白忙了。”
直到許承歡傷徹底好了。
宋含飴初聽見這個消息時大喜,隨后又丟了魂似的怔在原地。
他知道,他沒有什么理由再留住許承歡了。
他望著眼前面色紅潤的女子,只覺眼中干澀:“你身子大好,今晚我讓人備些好菜,替你慶祝一下!
許承歡沒有拒絕,她覺得心中有些煩亂,一時不知道接下來如何是好。
是夜,酒菜滿桌,宋含飴著人請許承歡過來。
宋含飴倒了酒,先自顧吃了一杯。
許承歡也倒了一杯,被宋含飴攔下了:“你身子初愈,還是別喝了!
許承歡搖了搖頭,拿起酒杯,對宋含飴說道:“就這一杯,謝你救命之恩,日后……日后有緣再會!
飲下之后,她心中卻莫名泛起了不知何處而起的苦澀。
宋含飴強顏歡笑,將杯中酒灌下。
他一杯接著一杯地喝了起來,沒過多久,就先醉了。
“你知道嗎?我小時也想做個大俠,可是他們都騙我。”他說這話時帶著些許哭腔,“我也想去江湖闖蕩,可是我沒辦法!老顧年紀大了,我沒法把這么大的擔子扔給他,我還想給他養(yǎng)老送終呢!”
“我真的沒辦法一走了之,宋家的產(chǎn)業(yè)是祖輩辛苦經(jīng)營下來的,下面幾百號人要討生活,我若走了,商行經(jīng)營不下去,他們又要怎么辦呢?”
“這些年,其實我過得挺辛苦的!
“我想走,可是我走不了了!許承歡,你明白嗎?我走不了了!”
許承歡平日里見慣了宋含飴在自己面前嘻笑的樣子,現(xiàn)瞧見他這樣,心中竟生出一絲異樣的情愫,忍不住伸手在他頭上摸了摸。
宋含飴猛地抓住許承歡的手,眼神迷離地看著她:“許承歡,我喜歡你,我非常非常喜歡你。”
許承歡看著那雙眼睛,一時說不出什么話來。
宋含飴瞧著她只是盯著自己,一張紅唇輕啟卻終是什么也沒說,腦子一熱,竟離座俯身吻上了那片柔軟。
許承歡只覺靈臺中有一根弦似是被人輕輕撥了一下,發(fā)出顫動的聲音。那余音從腦中慢慢趟過,直至心房。
宋含飴離開那片唇,見對方呆在那,愣愣地看著自己,舌頭竟還輕輕地舔了一下紅唇。他腦中一聲巨響炸開,顧不得其他,再次欺身上前。
驟雨初歇又再起,一夜荒唐到天明。
許承歡醒時,身上的酸痛讓她心中一驚,她默默地轉(zhuǎn)過頭,看了一眼身旁睡得正酣的宋含飴。
她不敢置信地閉上了眼睛,好一會兒才復又睜開,往身側(cè)一看,那人還在。
不是夢。
昨天的那場荒唐事,是真的。
當下,許承歡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她躡手躡腳地爬起身,生怕驚醒了身側(cè)熟睡的人,跨過他下了床,落下時,腳下一軟險些摔倒。
宋含飴這人看著柔柔弱弱的,身體怎么這么好。
她不敢發(fā)出聲音,麻溜地撿起地上的衣服穿上,打開房門出去了。
宋含飴一醒,就立馬回憶起昨天的場景。
他看著頭頂?shù)拇矌と滩蛔∠胄,忙抓起被子捂住了臉,但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許承歡!
側(cè)身一看,身旁空無一人。
伸手一摸,被窩都涼的。
他忙下了床,連鞋子都顧不上穿,赤腳跑出屋去。
老顧剛進了院,見他只著了中衣站在院中,生怕他著了涼急急進屋給他拿了衣服披上。
“許承歡呢?”
老顧并不知道昨夜的事:“許小姐一大早就拎著包袱走了,我還留了她,說好歹和您說一聲,她說有急事要走,就不擾您清夢了!
許承歡跑了!
宋含飴跌坐在地,險些要號啕大哭。
許承歡她睡完自己就跑了!
3.
許承歡歸家后,并不似以前只待了幾日便走,而是一連待了近三個月,也不怎么出門,像是有些心事一般。
二妹許盡妹瞧著許承歡又立在檐下發(fā)呆,似是悶悶不樂,忍不住問道:“阿姐,你在想什么呢?”
許承歡瞧著這個自小就性軟溫順的妹妹,對她道:“阿姐給你個忠告,路邊的野花不要采,路邊的男人不要撿!
許盡歡搖了搖頭:“我才不去路邊撿男人呢,我有池書硯啦,我以后是要嫁給他的。”
許承歡翻了個白眼:“你還不如去路邊撿個男人呢!”
那個池書硯除了會讀書,還有哪點好,又不解風情,一天到晚也少露個笑臉,也沒瞧著他待盡歡有多好,盡歡在他面前連脾氣都少發(fā),也不知道到底瞧上他哪里了。
要她看來,連宋含飴那小子都比池書硯好上許多。
想到這,許承歡猛地一震,無緣無故,她拿宋含飴和池書硯比什么。
正煩悶時,聽得有人敲門,正在院內(nèi)練武的許留歡便去開門。
許承歡本還未在意,直至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由遠及近,心中暗叫不好,這得趕緊跑,于是身子一輕,飛上房檐先溜了。
宋含飴敲響許家的大門后,只說是要來找許父許母,并未提及和許承歡相識的事情,許留歡也沒多想,將他引到了廳堂。
待見到許家父母后,宋含飴示意身邊的小廝都退了下去,至屋里只剩許家父母和他時,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眼睛一紅:“許承歡睡了我后就跑了,伯父伯母你們要替我作主啊!”
許承歡在外面溜達了很久,直至日落西山,才在街上碰見三弟許留歡。.
“找你老半天了,怎么還不回去?”
許承歡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虛地問道:“找我做什么?”
“還能做什么,爹娘喊你回家吃飯!
“哦!
許承歡應道,有些惴惴不安地跟著許留歡回去了。
想一想,她十三歲便開始離家闖蕩江湖,龍?zhí)痘⒀ㄒ膊皇菦]闖過,這輩子也沒這么慫過。
果然,人才是最可怕的。
回到家中,快至飯廳,便瞧見宋含飴也在。
許承歡轉(zhuǎn)身便要走,被許留歡一把拉住:“爹娘說有要事商量,吩咐了一定要把你帶回!
廳里的人已然聽見了外面的動靜,許父看著外面,高聲道:“許承歡你給我進來,留歡,你站遠些在外面守著,誰都不準進。”
許承歡知道自己躲不過,硬著頭皮進了屋。
許父臉色微沉,待門關(guān)上后,便壓抑著怒氣指著宋含飴向許承歡輕聲問道:“我問你,是不是這登徒子輕薄了你!
許承歡瞧了一眼宋含飴,咬著牙搖了搖頭。
“那你們……你們真的有了夫妻之實?”
許承歡低著頭,沉默不語。
許父心中其實早有猜想,他看出了宋含飴雖會些拳腳但是幾乎沒什么內(nèi)力,應是不會有機會欺負許承歡,但也怕對方用了下作手段,所以才將人留下,想著等許承歡回家再問問。
現(xiàn)下,看著許承歡的反應,他算是知道了。
許父氣得狠了,隨手拿起鞭子就向許承歡抽去。
許承歡倒沒想多,出了此事,她知道爹爹這一鞭不抽下來是不會氣消的。
可是這鞭子終究沒抽到她身上,宋含飴瞧見許父揚起的鞭子后,就撲到了許承歡身上。
許承歡只聽見宋含飴悶哼了一聲,整個身子狠狠地顫動了一下,她往宋含飴背后望去,那里已然現(xiàn)出一道血痕。
“許照林!币姶饲榫埃S夫人一聲輕呵。
許父雖還有怒氣,見了許夫人的臉色,便立馬甩手把鞭子扔到了一旁。
許父坐下,順了順氣,才開口道:“事已至此,你們找個時間把婚事辦了吧,方才宋公子已然向我和你母親提親了!
許承歡猛得抬起頭,望向許父,驚呼道:“爹,我還不想成親!
見許父對自己怒目而視,又一時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么好,轉(zhuǎn)頭看向宋含飴,發(fā)現(xiàn)對方正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眼神中帶了些哀怨。
瞧著現(xiàn)下的情形,許承歡的心底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委屈與傷心來,也不知是為什么。當下,也不想在這里待著,只想出去透透氣,于是便起了身,也不管許父的叫喚,開門出去了。
見宋含飴跟了過來,許承歡停住。
“宋含飴,那天我們都喝醉了……”
“你沒醉。”宋含飴打斷她:“許承歡,那天你沒醉,對嗎?”
許承歡噤了聲。
是了,那天她不過飲了一小杯,是清醒著的,可是既是清醒的,她為什么還心甘情愿地和宋含飴做了那樣的糊涂事。
宋含飴神色莊重,對許承歡道:“承歡,我知道你不想被囿于圍墻之下,你向往外面的廣闊天地,我不會困住你的。日后,你若想出去便出去,只要你記得我一直在家里等你。”
他深情款款,那雙桃花眼里似要蘊出水霧來:“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許承歡,我以性命向天起誓,若你愿意,今生今世我便只守著你一人!
許承歡看著他,突然覺得內(nèi)心一陣反胃,急忙彎下腰“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宋含飴的臉霎時白了。
他平日里在許承歡面前總是一幅不太正經(jīng)的樣子,今日難得正經(jīng)一回,鼓足勇氣將真心剖給許承歡看,她竟然……竟然被自己惡心吐了嗎?
她就這樣討厭他嗎?
他一直以為,她對自己是有些好感的。
宋含飴的心沉到了谷底,一股難以言狀的情緒從心口處漫開,那種感覺就像有人往他嘴里灌了一碗黃連湯,又拿鐵鈸在他耳邊狠狠地敲了一下。
他低了低眼,聲音中沒了以往的生機:“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剛轉(zhuǎn)過身去準備要走,手腕猛得被人抓住。
許承歡抬起頭,仰天長嘆了一聲,生無可戀。
宋含飴的身體怎么這么好!
4.
“聘禮其實我早就備好了,只是沒敢?guī)н^來,單子我倒是先帶了,二老先過目一遍,若覺得還需要添什么盡管說!
許家父母瞧著那一長串的單子,驚得相互看了看對方。
宋含飴轉(zhuǎn)頭看向許承歡:“承歡,你要不要看看還有什么想要的?”
許承歡神色懨懨的:“你們定就好!
宋含飴也不介意,“嘿嘿”笑了兩聲:“你又難受了是不是,我讓老顧去給你買酸梅子了,這樣你可以不用吐得那么厲害。”
“婚事得盡快,不然你肚子大了會被說閑話。不過你放心,到時你生產(chǎn),我就對外說你是早產(chǎn)了,這才不足月就生,你不用擔心被人嚼舌根。”
“但是成親的事也不能馬虎,我宋含飴成親,要用的東西自然都要頂好的,你喜歡什么樣的嫁衣……”
“你想在家住也行,反正宋家的生意也可以在江艏城做,左右我父母已逝,到時候把老顧接過來就行了。只是要把產(chǎn)業(yè)移過來還需要些時間,要辛苦你等我一等。”
對于兩人的婚事,老顧起初還有些擔心,但宋含飴樂呵呵地笑著:“你不懂,許承歡這個人,若是她不喜歡,便是有了孩子她也不會嫁給我的。她既愿意嫁給我,就說明她心里還是喜歡我的,只是不愿承認罷了。”
她不承認有什么要緊的,她愿意嫁給他就成了。
于是,老顧僅有的一點顧慮也就打消了。
婚事是宋含飴一直期盼的,加之他早有準備,因此很快籌備好了。
許承歡出嫁那天,轟動了整個江艏城。
那樣華貴的婚禮,城里的百姓第一次見。
馬上的新郎臉都快笑爛了。
許家第一次嫁女,許父許母自是不舍,許承歡倒是最冷靜的一個。
與之前的煩燥不安不同,這段時間,她的心倒?jié)u漸變得平和、踏實。
迎親的不是轎子,而是馬車,宋含飴吩咐人在里面鋪上了一層厚厚的褥子,生怕她坐得不舒服。
拜堂時,因著新郎已無雙親,宋含飴把老顧按在了座上。
老顧開心得直抹眼淚。
婚后,因閑著無聊,許承歡挺著個肚子,又動起了拳腳,甩起了刀劍,宋含飴看得心驚膽顫,又不敢勸她。
宋府里的人也不敢勸,自許承歡嫁進來后,他們已然看明白了,這家里,夫人說了算。
宋含飴思來想去,想到了一個主意。
“承歡,要不我給你打幅弓箭?”他想著練習弓箭好歹不像甩刀子那么危險。
見許承歡沒說話,又試探著問道:“飛刀其實也不錯!
許承歡終于說話了:“兩個聽著都還不錯!
宋含飴笑開了花:“好好好,明個馬上就去差人做!
“城西的荷花開了,明日我陪你走走,也省得你覺得在家無聊!
“聽說閑野館最近來了個說書先生,故事講得不錯……”
“你說想看芍藥,我今找了位花匠,明個他就過來幫你在院中種些芍藥!
……
(完)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