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愛麗絲，今天是2025年5月4日，是你160歲的生日。

　　雖然我知道你收不到，但還是想給你寫一封信。

　　我從小到大都喜歡讀童話，讀傳說，愛上過許多女角色的靈魂，但你是我永遠的最愛。

　　我曾經(jīng)一直不明白個中因由，想著或許是因為你的大冒險里有奇奇怪怪的柴郡貓，撲克兵，象棋兵，眼淚池，火烈鳥槌球棒，染色玫瑰花園，奔跑時鐘兔，脫線龍蝦舞，瘋癲組茶會……而我喜歡奇奇怪怪的東西。

　　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不是這樣的。

　　多蘿西的冒險比你更長，更驚心動魄，也更光怪陸離。她去過翡翠城，去過蔬菜國，去過陶瓷國，去過點心國，去過透明人山谷，去過五顏六色的飛翔者之城……她見過各種各樣的怪人和怪動物，接觸過好女巫壞女巫，接觸過騙子國王，還跟鐵皮人，稻草人，懦弱獅子，以及由女變男再變女的奧芝瑪王是極好的朋友。

　　可是我并不喜歡她。

　　她像個被劇情推著走的人偶，誰讓她幫忙她就幫誰；她好像毫無好奇心和野心，哪怕到了魔法世界，滿腦子想的也是趕緊回家?guī)褪迨甯苫顑�，哪怕得到了魔法道具，也只想著自保而非修煉。她是典型的奉獻型童話女主角，好像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解決別的角色的問題，或者當個攝像頭，傳聲筒。

　　她也沒有攻擊性，是典型的“好女孩”——哪怕殺死壞女巫都必須是“無意間潑了水把她化掉”。

　　她滿身都是優(yōu)點，愛家人愛小狗愛路人，善于忍耐善于奉獻善于勸解，遇到什么都能很快接受，到哪里都能快速適應(yīng)，但正因如此，她顯得很平面，很無聊，是那種批量生產(chǎn)的“溫柔善良完美女主角”，沒什么主見，沒什么脾氣，沒什么追求，沒什么好奇，把她的劇情替換成“一朵善解人意的花”“一朵樂于助人的云”，也不會有任何影響。

　　作者不是不會塑造有個性的角色，作者只是有意安排多蘿西當個服務(wù)型攝像頭�？磪龋B書的原名都叫《奧芝國的魔法師》，主角是那個搶占別人王位的騙子老頭，而不是多蘿西這個任勞任怨的小女孩。

　　我喜歡多蘿西的奇遇故事，更甚于你的奇遇，但我就是不喜歡她，只喜歡你。

　　拿你們做對比，我才恍然大悟，我不只是因為喜歡奇遇才喜歡你，我真正愛上的，是你對奇遇的反應(yīng)。

　　你和多蘿西不一樣，你和任何一個被劇情推著走，存在的意義似乎只是為了“接受考驗”或“助人為樂”的女主角都不一樣，你有野性，會質(zhì)疑，會思考，會掀桌，會自己選擇路線，會自己選擇繼續(xù)游戲還是退出。

　　你是因為好奇和好動才去追那只會說話的兔子的，你掉進兔子洞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從一開始，你就和一般的童話女主角不同，你不是被人指使，也不是被什么龍卷風(fēng)帶到了另一個地方，你是自己追著新奇的存在而去的——不是它把你卷入，而是你選擇了它。

　　你是因為自己的不耐煩才把紅王國的撲克兵們打翻，把白皇室的宴會桌掀翻，你覺得那些制定規(guī)則的人虛偽，無聊，屁話多，破事多，非要纏著你，浪費你時間，搞壞你心情。你不想陪那些人玩了，所以你罵罵咧咧地把場子砸了。你想當個禮貌的人，但是當對方超出了你忍耐的限度，你也會果斷地翻臉。就像你一開始耐心地問藍毛蟲，問瘋帽子問題，發(fā)現(xiàn)他們喜歡問東答西，多管閑事以后，就憤憤地表示再也不想跟他們打交道了。

　　你不那么乖巧聽話，不那么會看別的角色臉色，有人說你討厭任性，但我覺得這也是你的可貴之處。

　　你會忍不住不斷地炫耀你的愛貓迪娜，說她威猛聰明，比誰都會抓老鼠——哪怕是在老鼠面前，你也忍不住這么說。

　　你會忍不住打斷別的角色說話，只要你覺得哪里奇怪，或者讓你覺得冒犯，有時你也覺得打斷次數(shù)太多了，你會說“對不起”——但下次還敢。

　　你會忍不住踹兩足行走的兔子一腳，只想看它倒地后會如何，只是出于好奇和好玩。

　　你會追問公爵夫人“為什么你的貓會笑”，哪怕她看起來并不熱情好客，并不樂意回答。

　　大家都忙著讓你去做別的事，你也被奇怪的事情弄得眼花繚亂，頭昏腦脹……即便如此你也記得自己那個單純的沖動：要去那座小花園看看。你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去了會如何，你只是覺得它很美，你想去看看。

　　你想說什么，你就說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了，你想要什么，就去追逐，所以你才會得罪別的角色——因為不可能有一個活人能討全世界喜歡。你不是一個完美的“女主角”，不是照著“溫馴善良耐心無私”的模板刻出來的“完美女孩”。正因如此，你才更顯得鮮活可愛。你身上有未經(jīng)規(guī)訓(xùn)的野性，有只有強自尊者才有的素質(zhì)：把自己的意愿看得比別人的重要；更在乎自己的樂趣，而不是外界賦予的所謂“意義”；想要什么就主動去找，去爭。

　　你當然也會犯錯，你當然也有脆弱。你會因為思考失誤，把事情搞砸，你會因為背錯詩句，而懊悔不已，你會因為無所適從，而嚎啕大哭……但你從不掩飾你的錯誤，從不掩飾你的無助。

　　你是個坦誠而勇敢的人，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利用一切你想利用的資源，不為過去的失誤而過分糾結(jié)，也不為無盡的碰壁和求助而過分內(nèi)耗。你會試著去理解所有看似不可能的東西，如果理解不了，不能茍同，你也不怕和別的角色辯論到底。你一直在好奇，一直在探索，一直在提問，一直在求知，一直在“這真奇怪”“這真有趣”的思維碰撞下不斷成長。奇境世界在你的好奇與思考，在你的眼淚與笑聲，在你的詩歌和辯論中被賦予了別樣的色彩。奇境角色因為你的到來都被顛覆了認知：祂們都習(xí)慣于瘋癲的世界，虛偽的套路，沒料到竟有人如此較真，非要說實話，非要追問到底，反而顯得像是外星物種。當你“不滿”時，你甚至直接撕開了虛偽者的遮羞布，扭正了顛倒者的世界，打破了原有的規(guī)則。

　　所以你不僅是個過客，你成了影響整個奇境世界，改變整個奇境生活的“主角”。不是每一只蝴蝶都能掀起遙遠的颶風(fēng)，但你是那只特殊的；也不是每一個“女主角”都能具有顛覆故事的主體性，但你是那個特別的。

　　你在故事里，才七歲。我讀到你，愛上你時，也差不多是這個年紀。

　　但我用了十幾年才明白，我為何如此愛你。當我發(fā)現(xiàn)你竟然有歷史原型，而你的原型也和你一樣，擁有富裕的家境，被家人好好地愛著，成長為一個高自尊，有個性的女性，我更加激動。

　　緣分就是如此奇妙，我想，是因為我原本就和你相似，我沐浴著很多愛成長，所以對冒犯和傷害非常敏銳，對想要的東西很主動。我有時也會猶豫，會自卑，但我終究覺得，我就是值得最好的，誰也不配惹我。我的人生關(guān)鍵詞也和你一樣：我想要，我追逐。我煩躁，我開懟。

　　我慶幸我終于弄明白了我和你的緣分，卻也有點難過：無論是我，還是世上大部分女性，至今都沒能享有你七歲時的自由。

　　要是我從小就有許多家教，接受最好的教育，要是我長大了，家境依然優(yōu)越，可以不為一點破工資終日忙碌，能自由發(fā)展自己的天賦和喜好，我該過上比現(xiàn)在好得多的日子，擁有更大的成功。

　　盡管如此……我依然不愿意和你交換。

　　我活在更進步的時代，不愿意成為十九世紀的你。

　　你的原型，愛麗絲·李道爾，已經(jīng)是那個世紀最幸福的女人之流，但長大后也僅僅是當了個運動員，和一個好人結(jié)婚。她婚后終身待在丈夫的家里，很少外出，想必也是把余生奉獻給了妻職和母職。以她的聰慧和影響力，本可以做更多的事，但時代局限了她的思想。這不能怪她，但我仍然忍不住感到遺憾。

　　活在虛擬世界里的你，是否比你的歷史原型更幸福呢？

　　或許吧，但那也是有限的。

　　如果你知道，幾乎所有出版書的插畫，都把你的黑發(fā)黑眼，改成了金發(fā)碧眼，讓你穿上了你在故事里并未穿過的圍裙，你會怎么想？

　　如果你知道，迪士尼電影把你討厭的藍毛蟲和瘋帽子變成了你的朋友，把你從一個“好奇探索”的獨特女主角，改成千篇一律的“拯救世界女主角”，你會怎么想？

　　你不會感到開心的吧。

　　真希望你能活過來，去狠狠打腫他們的臉，告訴他們，愛麗絲不是那么刻板無趣的服務(wù)型角色，更不需要服苦役。

　　在那一天來臨時，請務(wù)必讓我知道。

　　我會一直記著你給我的感動和啟示，不斷向前走。

　　我會一直書寫你傳奇的序章，書寫我心中真正的“愛麗絲”。

　　讓我們期待這個世紀的未來，能誕生更多比你更自由，更幸福，更有趣，更有戰(zhàn)斗力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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