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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薇薇安單手托著下巴,坐在窗前。
窗外三月春光大好,草木郁郁蔥蔥的,如茵的草坪上綻放著幾朵嬌小柔嫩的花,隨著風輕擺。
天空很藍,白云蒼蒼,一切都是那么寧靜而美好。
今天是迦離開的第二十五天。這個月的第二十五天,薇薇安生命中的第三十六個二十五天。
她回過神來,看了看月份牌。這次的第二十五天是星期三。她又回過頭去繼續(xù)看著窗外,她已經記不清有多少個星期三是在二十五號了,就像她已經有些記不清迦的臉。
落日的余暉灑在窗外斑駁的低矮墻上,蒙蒙的灰色磚多了一抹亮采。放學回家的孩子們穿過弄堂,嬉笑著漸漸走遠了。
薇薇安想起了那年他們的十六歲。想起了那個在小溪邊抓魚的男孩。她輕聲呢喃了一句:“迦……”
三年前北方的兵荒馬亂帶走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雖然那時候的大戰(zhàn)亂并沒有波及他們這個南方的邊遠小鎮(zhèn),一切依舊是那么安靜祥和,但是迦作為適齡青年被編排入伍。他給她說,戰(zhàn)爭需要我,而我需要保護你。薇薇安聽他這么說時并沒有哭,而是堅強的擁住了他。
就在迦收拾行囊即將上路的那一天,她給了他一條紫紅色圍巾。這是薇薇安用布哈拉鳶尾和斑鳩菊的汁液染成的,還透著淡淡的香。她不想她的愛人在北方的天寒地凍中感染那該死的斑疹,由于時間窘迫,她只能匆匆忙忙的在三天之內給他織了一條紫紅色的圍巾,很厚實,很暖和的一條圍巾。
紫紅色是他們國家崇尚的顏色,代表著熱烈與深沉?赡苠冗不知道,這個紫紅色還代表著薇薇安對他熱烈且深沉的愛。
記得他與她相識是在薇薇安家附近的那片濃密的森林。
那時正值夏日,太陽猛烈的照射著大地,干燥且炎熱。薇薇安抱著書本去樹林溫習九年級的功課,樹林里避暑的人很多,她碰見了不少熟識的朋友,他們向她發(fā)出了一起游戲的邀請,但是薇薇安舉起她的幾何課本搖了搖頭,往樹林深處走。
樹林里很陰涼,但是知了聲綿長且噪雜,吵得人頭疼。
就在這個有些陰涼有些炎熱有些焦躁的晌午,薇薇安看見了這個像魚一樣靈動的少年。
涓涓流動的小溪,清澈的水,半彎形的湖,還有迦的眼。
他有著一雙比湖水還要明凈的眼睛,湖藍色的眸子在陽光下泛著粼粼的光。高聳的鼻梁有個小小的突起,像是西斯雅中學美術室里雕塑戰(zhàn)神的鼻子,下巴尖尖的,笑起來有一個小小的酒窩。
薇薇安從來沒有見過這么漂亮的男孩子,如果不是他赤身抓魚,她勢必會把他當成個同齡的女孩。
迦從水中躍起來時,薇薇安正好走到小溪邊。她呆呆的看著他甩了甩半長微綣的栗色頭發(fā),神情滿足的像是特到上帝眷顧的孩子。
“喂,那面的女孩兒!”湖水里拍打著水花的少年沖薇薇安招了招手。
薇薇安回過神來,指著自己的鼻子,細聲細語地說:“是叫我么?”
那孩子在水里聳了聳肩,不知可否的反問道:“你說呢?”
薇薇安不放心的回頭向后看了看,又向兩旁看了看,確定沒有人,才遲疑著走上前去。
她緊了緊抱著書本的胳膊,歪著頭問:“怎么了?”她的臉色有些羞赧,幸好今天陽光很明媚,曬的人臉發(fā)燙。
男孩子仰起頭,一臉驕傲的舉起手中的魚簍,大聲的問:“喜歡吃魚么,新鮮的金槍魚哦!”
薇薇安不知道這個漂亮的男孩子為什么會邀請自己一起吃魚,但是十幾歲的少年對新鮮事物的向往驅使著她用力點了點頭,那勁頭比考試得了全A還高興。
少年躍出水面,及膝的短褲包裹住他傾長的雙腿,他的皮膚很白,有一點點胸肌。薇薇安局促的看了他一眼,很快的轉移了視線。
他慢悠悠的將竹簍往地上一放,三步兩步的走到不遠處的大石頭上拾起一件衣服穿上。
他走過來,笑著說:“嘿,我叫迦。你呢,即將與我同食一條魚的姑娘?”
薇薇安望著他那雙湛藍的眼,心臟砰砰的跳得飛快,她深吸了一口氣,說:“我叫薇薇安,你好,迦!
迦點著足尖輕盈的跳到薇薇安的面前,牽起她的手,吻了一下,笑道:“你好,我美麗的薇薇安姑娘!
薇薇安在心底又一次感謝這炎熱的三伏天,因為她的耳朵紅的就像是燒著了。
少年爬上樹很熟練的扯了幾片如同大人巴掌般大的樹葉,然后回到河邊開始清洗那條即將覲見上帝的金槍魚。薇薇安將課本放在一塊干燥的石頭上,很自覺地去叢林中尋找能夠點著的干燥樹枝。
等到她會來時,迦已經把魚清洗干凈包上樹葉并且糊好了河泥。他看著薇薇安抱著一捆樹枝走過來,連忙放下手中的魚,三跳兩跳的走過來接過樹枝。
迦示意讓薇薇安去樹蔭下坐著,他邊說便在身旁摸出兩塊打火石,支了個簡單的烤架,開始烤魚。
薇薇安笑著蹲在他身旁,看著他烤。
他忽然起身牽起薇薇安的手往樹蔭里跑,邊跑邊說:“我們到樹蔭里去,太陽會把我們烤焦的。一會兒我再去給魚翻個身!
薇薇安笑著點了點頭,輕輕說:“那我做會兒幾何題!
迦甩了甩半干的頭發(fā)很是胸有成竹的說:“不會的記得問我!我?guī)缀慰墒侨昙壋隽嗣摹!彼犷^看了一眼薇薇安,說:“你是哪個中學的?怎么我沒有見過你?”
薇薇安答道:“我是西斯雅文學院的九年級生。你呢?我也沒有見過你啊!
迦聳了聳肩說:“怪不得,我是圣瀾理學院的九年級生。我們一個的學校一個在東,一個在西怎么可能見過,就算是在街上遇到過,那也可能不記得了!闭f著他遺憾的搖了搖頭。
薇薇安歪頭一笑,攤開課本開始做幾何題,迦時不時的跑過去翻一下架在烤架上的魚。
這個初見的場景就像是昨天的一場夢,朦朧而又真實。那天烤魚的味道她已經不記得了,但是迦留給她的那個笑容讓她記憶猶新。
她的梳妝臺上擺著一個咖啡色扉頁的日記本,上面擺放著一根漆著淡藍色涂層的硬鉛筆。
那時迦臨走時給她的,有著一個特殊的意義。
今天是迦離開的第二十五天,這個月的第二十五天,薇薇安生命里的第七十二個二十五天。今天是星期三。
薇薇安在餐桌前給新烤好的吐司涂著花生醬,仔細回憶著迦的臉。教堂的鐘聲響了起來,今天隔壁的范娜莎要出嫁了,新郎是范娜莎的初中同學。
薇薇安想起了那年他們十七歲。
她的幾何一向爛的是一塌糊涂,因為有了迦,薇薇安期末順利的在班級里拿到了幾何A+的成績,她興奮地邀請迦一起去樹林喝下午茶。
薇薇安的媽媽給他們做了很多可口精美的小點心,而且還破例給他們灌了一小瓶桃紅色的草莓酒。
柔軟的草坪,賞心悅目的花,不那么炙熱的陽光,還有迦的笑。
他的嘴唇很薄,透著淺淺的粉,笑起來繃得緊緊的,溫暖而干燥。
薇薇安不知道為什么,和迦在一起的時候總是這么愉快。如果在特麗絲商品店里的最近款燈籠袖和迦之間做出個選擇的話,她寧愿穿著她最樸素的格子裙義無反顧向世界大聲宣布,她選擇迦。
她經常給同桌好友狄安娜說起迦,狄安娜總是笑著問她,是不是喜歡迦。
薇薇安不明白,什么是喜歡呢?天天想念是喜歡,還是見到他心臟砰砰跳是喜歡,還是想要把全世界的東西都給他是喜歡,她想不明白。
下午茶吃的很滿足,她和迦還喝了小半瓶的草莓酒,很是美味。
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迦突然說:“我喜歡你!
當迦吻過來時,薇薇安微微后仰,她緊張的渾身輕微的顫抖著。他的唇很溫暖,輕輕地摩挲著她的唇,輕柔又不失熱烈。
這個燦爛明媚的下午,蔥郁的樹林深處,迦靠在樹上閉著眼睛,輕輕地圈著懷里的薇薇安,嘴角勾起幸福的笑著。
坐在桌前涂著花生醬的薇薇安幸福的回憶著,她匆匆吃完早飯,換好伴娘的禮服。她在鏡子中看到一個美麗的女人,只不過她的禮服是粉紅色的。
當薇薇安在夢中驚醒的時候,正好是這個月的第二十五天。她夢到了迦渾身是血的倒在了雪地里,虛弱的呼喚著她的名字。
她拉開床頭的燈,看向月份牌。
今天是迦離開的第二十五天,這個月的第二十五天,薇薇安生命中的第一百零八個二十五天。今天是星期三。
她癱倒在床上,閉上眼睛,努力忘卻這個恐怖的夢。
薇薇安想起了那年他們十八歲。
畢業(yè)舞會上,她穿上最美麗的禮服,拒絕著所有紳士的邀請。她翹首企盼著她最心愛的迦的到來。
舞會開始前五分鐘,薇薇安遠遠看到一匹白馬向這邊疾馳。馬背上有她的王子。
但是那晚他們并沒有參加舞會,因為她的王子停在她面前僅僅不超過五分鐘,不后來薇薇安想,這五分鐘足夠迦下馬,抱起她,上馬了。
薇薇安好像從來都沒有夜晚來過這個樹林。皎潔的月光映照在層層密密的樹林間,像是裹了一層銀霜?諝饫锏姆肿佣际菦鏊,輕輕地滑過她裸露的肌膚。
她和迦就在這如詩般的夢境中旋轉,月光就是他們的燈光,樹林就是他們的帷幕,大地就是他們的舞臺,夜鶯的鳴叫就是他們的音樂。
這里有著他們的回憶,有她,也有他。
這一夜,薇薇安的身心都是屬于迦的。
她聽見迦在她耳邊的呢喃,他說:“我愛你!
薇薇安躺坐在仰椅上曬著太陽,花園里的花開了又敗,敗了又開,如今又是萬紫千紅的一院子。
她吃力的起身,望了一眼月份牌。
今天是迦離開的第二十五天,這個月的第二十五天,薇薇安生命里的第五百四十個二十五天。
她慢慢的又躺回到仰椅上,腦子里空空的,只能感受到午后陽光的溫暖。
她聽見有個人好像停在了她的身邊,她睜開眼睛,像是那年的十八歲的少女般呢喃著:“迦……”
那是個白發(fā)蒼蒼精神矍鑠的軍人,他穿著軍綠色的軍服,胸前的獎章多得數(shù)不過來。
但這不是迦。
薇薇安撐起了身子,疑惑地望著面前的男人。
他脫下軍帽說:“你好,薇薇安。我叫做卡倫,是迦的戰(zhàn)友。”
薇薇安的心如同十七歲那年般砰砰的跳,她試探著問:“那……迦在哪兒!
卡倫看著她的眼睛,說:“迦在一九四零年失蹤了,不過我們最近找到了他!
薇薇安提高嗓音問:“那!他在哪?!”
卡倫說:“他在哥特州斯里卡蘭縣。”
她喃喃道:“為什么他不來找我。他還好嗎?”
卡倫說:“他很好!
薇薇安疑惑的抬起頭,只吐出了一個字:“那……”然后笑了笑,像是什么都明白了。
她不知道卡倫是什么時候離開的,鬼使神差的她又想起了十六歲那年的初見,竟是那么的美好。
下個月的第二十五天,那天是星期六,薇薇安生命中的最后一個二十五天。她在那一天去世了。臨走時很安詳,無論是與她常年交好的狄安娜還是范娜莎,都不明白為什么她走的那一天會笑的那么平和那么安詳,像是了無牽掛。
薇薇安下葬的第七天。
來了一個身材瘦高的老年人,他有一雙湖藍色的眼睛,那雙眼睛已經不如當年那么湛藍,渾渾濁濁的像是湖底的色澤。他的嘴唇干枯而癟澀,面容落魄而蒼老。
如果薇薇安還在人世間,她肯定認不出這個人就是迦,她愛了一輩子的迦,等了一輩子的迦。
他拿著一束布哈拉鳶尾和一束斑鳩菊來到了薇薇安的墓前。
墓碑上的銘文只有薇薇安的名字,沒有配偶,沒有子女,就那么孤零零的一排字。他在放花的時候發(fā)現(xiàn),墓碑的縫隙間放著一本咖啡色扉頁的日記本,他打開,一只漆著淡藍色涂層的短鉛筆滾落在他腳邊。
他彎下腰拾了起來,看了看,然后望著天空好像在思考著什么。
他打開日記本,里面全都是他的名字,不過不是連貫的,而是一筆一劃的。他突然想起了他在十八歲那年里走說的那句話,他說,如果薇薇安想他,就用這只鉛筆在本子上寫一次他的名字,等到鉛筆用完了,他也就會回來了;貋,就會娶她為妻。
從那時到現(xiàn)在已經過了四十五年零一個月又七天。
他回來了,她不在了。
他的諾言并沒有實現(xiàn),他在哥特州娶了另外一個女人,有了二個兒子一個女兒。他甚至忘卻了她四十二年。
迦一頁一頁翻看著薇薇安的日記本,每一頁滿滿當當?shù)氖撬拿郑钡阶詈笠豁,他看到了那個熟悉的筆跡,只有一句話。
我終于等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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