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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生
1.
近來京城中沒啥奇聞軼事,唯一值得讓人嚼嚼舌根的,約……也就那對姐妹花的未婚夫死了吧。
未婚夫正與姐妹花中的妹妹打得火熱,偏偏死得不甚光彩,據(jù)說是與別家女子行事,縱欲過度精盡而亡。
說起來這對姐妹花也是命不好,我聽他人說起過,這對姐妹花之前在河陽曾各有過兩位未婚夫,結果全都在結婚前瞧上別的女子,與之私奔。
姐妹兩人皆是成為了街坊鄰居的笑談。
姐妹倆受不得流言蜚語,便搬離老家來到京城月樓當起藝姬。
我身為一名冷·酷·無·情已傳遍京城的大·人·物,也不由為她們感到惋惜。
挺好的一對姐妹花,怎么就命途多舛呢。
不過可能是嗅覺靈敏,我總感覺背后有故事。畢竟這次死掉的這位公子,也就是妹妹的未婚夫,他平常對青樓敬而遠之,就連酒會應酬都很少去,完全是京城上層圈子中潔身自好的代表人物。
我是個雷厲風行的大·人·物,也沒向別人多說什么,直接著手調(diào)查起來。
2.
李公子與那女子交歡的地點不難找,稍一打聽就能知道。令我不解的是,這出事的地方與那姐妹花賣藝的地方相去不遠,竟只隔了一條街——還是個鬧市區(qū)。
按理來說這李公子只要不傻,就不該挑這么個容易讓人發(fā)現(xiàn)端倪的地方。干那種偷情的事兒,合得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密林深處人跡罕至黑燈瞎火……身下是白花花的肉/體,黑夜和靜謐給人足夠的安全感,沒有誰能來打擾。
干甚選在鬧市呢?與他人交纏的時候,難道不會時時注意著周圍,生怕被人發(fā)現(xiàn)么?
一琢磨,這事兒的可疑之處就越多,在精神緊繃的狀態(tài)下,還來個“縱欲過度、精盡而亡”?如若事實真是傳言那樣的話,說句不好聽的,那李姓公子得多沒精子啊?
接著我便趕去月樓,本意是查問姐妹花有關李姓公子的事情,能問出那日李公子的行蹤最好。
恰巧遇見姐妹花登臺演出,我便也興致盎然觀上一觀。
追捧姐妹花的人還挺多,我剛到月樓時,此處座無虛席,全然沒有下腳的地方。
也虧得我跟著老爹參加了一些宴席,上層圈子的人基本都認得我。賣我爹個面子,有的是人邀我入座。
“魏小姐這是專門觀舞來著?”周夫,我爹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想與我套近乎搭話。
我沒多說什么,只微一點頭,算是承認,隱下自己來此的真實目的——
一來不想引起猜忌,二來嘛,我的確想看看這對姐妹花究竟有何過人之處,可在這臥虎藏龍的月樓中分得一杯羹。
還別說,姐妹倆雖說長得并非我這般仙人之姿,卻也是各有特色。一位靜若幽蘭,一位靈動輕巧,屬于一眼就會讓人喜歡上的類型。
周夫猜測我第一次見到這對姐妹花,觀舞之余不忘向我解說。
“穿藍色衣裳撫琴奏樂的是姐姐,名喚游若,喜靜,性子溫和;穿粉色衣裳跳霓裳舞的是妹妹,名喚游悠,喜鬧,性子活潑!
介紹完,他還不忘感嘆一句李公子不識好歹,明明與妹妹定下了婚約,還去招惹一個除了身段比游悠好便沒啥優(yōu)點的妓女,死了真是活該。
我不置可否,畢竟這事兒疑團重重,在不清楚真相的情況下,我不會多說。
“魏伊,說好今日來幫我喂養(yǎng)馬匹卻不來,該當何罪啊?”
身后忽然有人叫我名字,我甚至都不用回頭,也知道來人是誰——唐幕,能在我不察覺的情況下近我身的,僅他一人而已。
太過熟稔就這點不好,全然激不起我的防備心。
“抱歉王·爺·大·人,小女子不是有意的!
“陰陽怪氣什么呢,”唐幕掰起我的下巴,迫使我與他對視,“命理想你想得緊,有什么要緊事必須要今天做,值得你放我和命理的鴿子?”
我拍了下他的額頭,唐幕順勢放手。
我扭扭脖子,繼續(xù)觀舞。
唐幕見我沒有搭理他的意思,在一旁抱臂坐下虎視眈眈。他說是也要觀舞,但我分明感受到他的視線。
一直黏在我身上呢。
我也沒去管,想多看看仙·人·之·姿乃人之常情。
曲樂終了,舞蹈也歇,姐妹花在喝彩聲中退場。
我跟著起來,轉(zhuǎn)身前往月樓后院給伶人們住的地方。唐幕也跟著來了。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我總算找到姐妹花居住的房屋。倒也是個別致的地方,院落中小型的人造湖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我敲門,門開,門后人穿藍色衣裳,是姐妹花中的姐姐游若。
“兩位是來問李公子一事的!庇稳粲每隙ǖ恼Z氣道。
我愣了愣,我決定調(diào)查這件事可是誰也沒說。
“嗯!碧颇话ぴ谖疑砗,見我不出聲便替我回答。
游若眉頭微皺,似是不能接受男女間如此親密。不過礙于身份,游若沒說什么,錯開身讓我倆進入里間。
屋內(nèi)陳設簡單,一張床一張梳妝臺,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便是全部。
游悠正躺在床上安靜睡著。
奇怪的是,她此時并未脫下那華麗的服飾。
“我下的藥,只是讓她幾個時辰內(nèi)醒不過來罷了。”還不待我問出口,游若便解釋道。
“你為何如此做?”唐幕接著問。
游若忽然笑了,宛若幽谷中悄然綻放的蘭花,安靜美好:“二位大人可否聽我講個故事?”
3.
從前有一富戶長年無子,聽從道士的話語“膝下無子乃是命數(shù),須得有兩名孩子開路,才能迎來新生命”,花重金從人伢子手中買來兩個孩子養(yǎng)著。
這兩個被買賣的孩子便是姐妹花游若游悠。
一開始,富戶給這兩個孩子的待遇很不錯,期盼她倆的待遇好了,能夠更快招來愿意投胎到他家的新生命。
可在她們十歲的時候,由于一直沒有招到孩子,再加之姐妹倆出落得愈發(fā)美麗,色欲熏心的老頭動了歪心思,欲圖欺辱她們。
姐妹倆自是拼命反抗,奈何人小力薄,頂多慌亂之時踹了老頭幾下。
反擊的這幾下好巧不巧踢到老頭命根子,逼急那老匹夫。
老匹夫顧不得行下作之事,毒打姐妹倆一頓后將之關進柴房。
這一關就是四年。
這四年姐妹倆提心吊膽,大大小小的傷痕遍布還未長成的身體。唯獨她們的臉沒被傷到,雖然消瘦,但也美麗。
姐妹倆每天吃的是殘羹剩飯,穿的是破爛布條。
見姐妹倆愈來愈好看,那老匹夫最終沒了耐心,在一個下著暴雨的夜晚,強占了兩人身子。
從此更是食髓知味,來往頻繁。
如此又過了兩年。
后來有一天,姐姐不堪重負,在又一次生不如死時,姐姐殺死那老頭,帶著妹妹走出柴房。
那老頭年輕貌美的夫人知道這事兒并未生長,反草草將老頭下葬,認真照顧起姐妹花來。
原因無他,只因她也是被買來的,她也恨那老頭。
老頭留下豬都房產(chǎn)田產(chǎn),銀票更是不少,婦人便帶著錢與姐妹花搬去河陽,雇傭些信得過的人打理產(chǎn)業(yè),一年下來能盈利不少。
再之后,姐姐發(fā)現(xiàn)自己厭惡男性的觸碰,更樂意與妹妹呆在一起。
姐姐想,自己許是因為童年的經(jīng)歷才有如此反應,緩緩吧,再過些年就好。
直到妹妹十八歲時,與周家的二公子定下婚約。
妹妹雀躍這回訪與她分享這個消息時,一股無名火沖上姐姐心頭。
姐姐強撐著不露出異樣,照樣在夜晚與妹妹共枕而眠。
——不,今日她徹夜難眠。
姐姐在漆黑中看妹妹安靜的睡顏。妹妹睡覺習慣側(cè)臥,所以姐姐可以輕易觀察妹妹的全貌。
姐妹倆如此肖似,一樣的丹鳳眼,一樣的柳葉眉,一樣消瘦的面龐,她們的一切是如此相似!
姐姐一遍又一遍地撫摸妹妹臉龐,身體不由自主靠近妹妹。
極其輕柔、極其珍惜地,在妹妹眉間印上一吻,旋即又立馬彈開,想到了某個令自己生氣原因的可能,卻又感到荒唐不可思議。
為什么自己會厭惡男性的觸碰、為什么自己至今都不肯與妹妹分床睡,為什么自己會因妹妹的婚訊而惱火……
緣由竟是如此……可笑……
姐姐接受現(xiàn)實了。
一個月后,姐姐與周家大公子定下婚期,與妹妹的婚期一致。
妹妹歡呼著喜上加喜親上加親時,姐姐面上一派開心,暗地里卻已開始布局。
果不其然,婚禮當天,周家公子攜佳人來到兩位妻子面前,坦白道他們兄弟二人已令佳人懷上自己的孩子。
妹妹當場淚流滿面,哀求周二公子不要離開自己,她愿意當個妾室,將正妻的位置讓給懷孕的那人。
周二公子搖頭拒絕,妹妹便在大堂哭鬧不止。
相比之下,早已知道一切的姐姐淡然許多。
她冷冷盯著周公子,也沒有說什么,只是摘去頭上唯有新娘子才能戴的發(fā)飾,親手為周大公子身旁女子佩戴。
祝你們幸福。
當時姐姐只說了此番話語,也將妹妹的發(fā)飾拿走,遞給周二公子的心上人。
妹妹本是不肯罷休,姐姐無奈,只得俯身在妹妹耳旁低語幾句,才安撫了妹妹的情緒,拉著妹妹離開這是非之地。
那個時候姐姐真是很開心啊,她又可以與妹妹一同生活了。
后來又有兩名男子與她們姐妹倆定親,姐姐如法炮制設計兩男,致使兩男與其他女子“私奔”。
結果自然是妹妹受到情商,再也不相信男人的花言巧語。
姐姐打著為妹妹好的旗號,歡天喜地帶妹妹來到京城。
4.
“誰曾想這個李公子竟這么有耐心,追小悠兩年時間,最終還是打動了校友。沒辦法,誰叫小悠答應他下個月成婚呢?我只能殺了他了。”
游若用近乎平淡的與其說完了整個故事,語調(diào)一絲一毫的波動都沒有,就像在說別人的故事。
“可即使他與游悠訂婚,你也可以如往常一樣使喚誰來勾引他,沒必要害人性命!蔽艺f。
游若瞥我一眼,解釋道:“我試過,沒成!
“既然如此,不正說明李公子是個值得托付的好人?將游悠交給他,不是很好嗎?”
游若歪頭,嘟著嘴,刺客竟帶上了點無辜的可愛之感:“可是他和我搶小悠啊。”
“你現(xiàn)在將一切和盤托出,不擔心游悠醒來后恨你嗎?”
“這多好,可以讓她一直記著我,并且刻骨銘心!
我表示無法理解這種畸形的愛戀,為了留在所愛之人身邊不擇手段,是錯誤的。
游若的故事恨完整,敘事也清晰,但我總覺有問題,故收拾一下離開月樓,并未押送游若去報官。
故事很長,我出來的時候已是黃昏時分。
唐幕在我身后,將剛才幫我記錄的故事遞給我,我反反復復瞧著紙,沒能從字里行間看出問題。
“唐幕,叫輛馬車我要去……”“河陽!碧颇唤硬。
只聽唐幕吹聲口哨,遠遠處一匹壯馬飛馳來,揚起一街道灰塵,停留在我身邊。
這匹馬叫命理。
唐幕利索翻身上馬,一并將我扯上去。
唐幕越過我拉韁繩,御馬狂奔,成功趕在天黑前抵達河陽。
“嗯?村口的那對姐妹花?唉,造孽哦,當初婚禮游悠可鬧了個不停!
“長得漂亮頂啥用啊,還不是沒人要!
“。课也艁磉@兒一個月,不清楚!
“唉……想那時我也是暗戀著游若姐的!”
“小若和小悠姐姐好可憐!”
“游若和游悠?我想想。我還挺佩服游若的,像她這樣處變不驚的人不多了!
“嗚嗚嗚,她們好慘啊。”
……
在河陽問了一圈,所得信息與游若說的別無二致。
難道是我的直覺出問題了?
甩甩腦袋,將這些雜事甩出去,我招呼唐幕回京城。
“呵,我和命理在你這兒就是個工具是吧。”
回去時天色已晚,夜晚的京城可不太平,唐幕用這個做借口護送我回家。
隔天一大早,還不待我去找游若,便現(xiàn)聽說游若自行前往衙門認罪的事。
介于兇手主動投案,細節(jié)方面也說的很詳實,衙門的判決很快下來,定三天后斬首。
看來游若是鐵了心要為李公子的死,墊上自己的性命了。
“我可以問一下,你是怎么勸說你妹妹離開婚禮大堂的嗎?”
游若怔住,而后道:
“全心全意愛一個人很困難,但當發(fā)現(xiàn)那個人不值得被愛時,要學會放手,不能為此失了自己的模樣!
有點好笑,對自己的妹妹起那樣歹念的家伙,居然會有這么正常的發(fā)言誒。
5.
我總覺得不該如此。
我應該相信自己的直覺。
直覺有時是敏銳且正確的。
再次翻看唐幕記錄的游若口述,我發(fā)現(xiàn)全新的疑點。
妹妹睡覺時習慣側(cè)臥,但在月樓的住房中,身著粉裙的游悠分明是躺著的!
沒有遲疑,我奔至月樓后院,一腳踹開游若游悠的房門。
游悠安靜地躺在床上,胸口微微起伏,呼吸平緩。
“游悠,游悠!蔽乙宦暵曒p喚道,然而榻上之人并無反應,猶如死去般。
“她中毒了!碧颇辉俅吻臒o聲息出現(xiàn),“這種毒會讓人安眠,時長按分量計算!
唐幕拿起一個茶杯給我看,那藍紫色的花紋上,有點點不易察覺的白色粉末。
“現(xiàn)在想來,游悠才是犯人。游若機緣巧合得知真相,為了維護妹妹,便自己去頂罪!
事實應該就是這樣,我想。
我得找關系將游若放出來,不能讓無辜的人背負命案。
但問題是,我沒有什么實質(zhì)性的證據(jù),游若又咬死了說一切都是自己干的,說自己就是兇手。
我沒辦法。
難道要破壞正規(guī)的立案途徑嗎?
我爹把我教得太好,讓我不愿意置司法于無物。
其實若游悠醒了,依照姐妹倆之間的感情,她一定會不管不顧將一切和盤托出,好洗脫游若的罪名。
可我想到游若的性子,她一定下了足夠量的毒藥。
至少,三天內(nèi)游悠不會醒來。
不過事情往往出人意料。
第三天上午,離游若斬首示眾只有一刻鐘時,游悠醒了過來。
雙眸明亮,意識清晰,行動自如。
我一直守在游悠身旁,立刻道:“游悠,游若替你擔下罪名,要斬首了!
游悠先是呆了一瞬,忽然發(fā)瘋般要沖出去,卻因為太過著急沒注意門檻,結結實實摔了一下。
游悠沒有停頓,強撐著站起來,踉踉蹌蹌地朝行刑地奔去。
她逆著光,金色的光線模糊輪廓,我忽然從她背影中看出生無可戀的感覺。
她奔跑的樣子很好看,粉色的衣裳在陽光照耀下,讓她像只奔赴鮮花的蝴蝶。
行刑地離這兒隔兩條街,但也遠,即使我?guī)е斡骑w檐走壁,也才堪堪趕上。
此時高掛的太陽炎炎灼人,游若一身囚服,頭發(fā)披散卻也不減美麗,反格外能激發(fā)對她的保護欲。
隔著大老遠,游若就瞧見飛奔而來的游悠,驚慌之色浮現(xiàn)在她面上。
“游、游悠、小悠!你走!我告訴你,你什么也不準說、不準做!也不準跟著我下黃泉!否則,我永生永世都會恨你!”
最后一句話,游若是哭著喊出來的。她撕心裂肺一心想要游悠安然無恙。
然游悠已到達她面前,不顧她身上的臟污和身后的劊子手,拼命抱住了她。
力道之大,饒是周圍官兵如何拉扯都沒能分開她倆。
6.
我不好露面,不然第二天京城中就該傳出我仗著權勢壓人強放罪犯的流言了。
不過我聽力極好,即使站得遠,姐妹倆的對話清晰落入我耳中。
“殺人償命,理所應當!
“小悠,你不該這么做!
“姐姐,你知道的,我不是坐以待斃的人。”
“我愛你的,不是從前你以為的,而是現(xiàn)在你以為的!
“我知道,我明白。”
“不,你從來就不懂我。”
誰的腔調(diào)忽變得怪異,粉色衣裳的女子身子前傾,額頭觸碰著藍色衣裳女子的額頭。
“我早知道會有這么一天。”
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很令圍觀人員奇怪——游悠直直躺在地上,雙目緊閉,生死不知。
仿佛又回到先前被下毒時昏睡不醒的模樣。
圍觀群眾發(fā)出驚呼,好戲的主人公之一倒下,沒了好戲看,現(xiàn)場騷亂起來。
我經(jīng)歷一瞬的錯愕,忽地想到了什么,看著身著囚服的游若。
可巧,游若也望著我,眼中之意再明顯不過。
她希望我將地上穿粉色衣裳的那個人帶走。
我一躍上臺,和官差打了個招呼,抱著粉色衣裳下去了。
官差想著,左右犯事的人是姐姐游若,妹妹游悠不過是愛姐心切才壞了的規(guī)矩,她們不至于如此死板要扣留無辜百姓。
便沒有阻止我。
游若抬頭望天,太陽只差一點兒達到最高點。
此刻她全身沐浴在陽光下,恍若隔世。
“昔當年,高山流水;憶今朝,初遇佳人。飄零久矣,趨何處?問歸期,吾亦不知何歸期。游若悠然喚依稀,自此相許不離棄。曾愿人長久,奈何人心變,心掛他人忘諾言。相負夢離,難言。
“想往日,并肩而依;回現(xiàn)世,難得有情。飄零久矣,趨何處?問歸期,吾亦不知何歸期。游若悠然喚依稀,自此相許不離棄。曾愿人長久,奈何人心變,心掛他人忘諾言。相負夢離,難言。
“敢問娘子,今宵可是夢中?敢問娘子,昨夕能否不忘?
“相負、夢離、難言,不做糾纏!”
這是前朝以為頗具名氣的李姓詩人所作,相傳他與他的妻子相識于戰(zhàn)亂時期,互相扶持著走過了最艱苦的時期,許下生死相許的誓言,結為夫妻。
可人心易變,他的妻子也不知是合適,竟與一名權貴搭在一起,珠胎暗結。
當權貴與女子至詩人面前攤牌時,詩人什么也沒有說,當場做了一首詩,隨后拔出防守的匕首自盡,滾燙的鮮血濺了那權貴一身。
事情發(fā)生在冬日,純白的飛雪洋洋灑灑飄了一天,那新立的墳頭被徹底掩埋。
后來這個故事流傳著,排成了戲,一直傳唱著。
直到今朝建立,一切有關于前朝的東西都不準碰,這流傳了百年的戲劇,就這么斷掉了。
沒想到今個兒,還能在歌姬的身上再現(xiàn)。
游若不愧為京城歌姬第一人,高難度的曲兒竟也唱得此番悠揚。
7.
之后的事情我便沒再管,因為我有其他事情要做——
皇帝給我送了塊兒地皮,說是不能三個發(fā)小里只有他忙著,便給我找點兒事情做。
唐幕也被他指派南下,說是不把前朝余孽打個落花流水不準回來。
這么想想,我雖然要管的地方多,但危險性沒有唐幕高。
皇帝給的地皮兒在西北地區(qū),我一到那兒就知道:我是來開荒的。
拿出皇帝令牌震懾地頭龍,觀察地形確定生產(chǎn)方案,統(tǒng)籌了解此地有多少佃農(nóng)貧農(nóng)富戶商賈人員構成,還得再看看各項基礎設施的建設……
忙得不可開交。
在我埋頭于開荒的時間里,京城有一條大消息傳了過來——
那月樓舞姬游悠,居然是當朝宰相的女兒夜曉!
十三年前,八歲的夜曉在元宵燈會上走失。宰相和她的夫君本以為這輩子再難找到女兒,沒曾想在宰相快要放棄的時候,她竟然是在月樓見到了夜曉!
宰相與其夫君越看游悠越覺得眉眼相似,立刻打斷月樓的表演,不顧禮數(shù)撥開游悠的長發(fā)——頸后,一道嚇人的血疤呈現(xiàn)。
那是夜曉六歲時,宰相于府中遭刺客暗殺。小小的夜曉本在床底待著,眼見娘親不敵眾人險些被割開咽喉時,夜曉決然沖出,用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以自己小小的身軀換來娘親的生命。
利刃瞬間割裂了女孩的脖頸。
也就在那時,先皇帶領皇家護衛(wèi)趕到,制服這群不法之徒。
在那時,夜曉已然停止呼吸。
夜曉的生父當時就嚎啕大哭,復又暈厥過去。宰相也是面色慘敗,不敢相信這一切,然后跑出了宰相府邸。
宰相消失了一夜,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兒,回來時臉上淚痕未干,手中卻緊緊捏著一個玉瓶。
瓶中只得一顆彈藥,兌水助夜曉服用后,她奇跡般地復活。
再然后,便是夜曉八歲時走失,十三年來杳無音訊。
輾轉(zhuǎn)多年終于尋回自己的女兒,宰相自是喜不勝喜,在府中舉行宴會,感謝上蒼讓女兒回到身邊。
宴會時間定的剛剛好,正好是我現(xiàn)在出發(fā),從開荒地兒趕到京城的時間。
收拾收拾,準備出發(fā)。
可惜唐幕沒時間,不然我倆還能碰個面。
我來到相府時,相符宴席已經(jīng)開場了。
“夜某在這里感謝各位愿意來參加小女的回歸宴。感恩上蒼保佑,讓小女重新回歸我身邊。今特邀大家前來,便是想與各位共同分享喜事,往后順順利利,福氣盈門!”
宰相年近四十,溫潤知禮,不見新朝建立時的戾氣。想來漫長的歲月還是給她帶去了改變。
宰相招呼夜曉出來見見人,一個一個打招呼。
叮叮當當?shù)穆曇繇懫,身著水藍紗裙的夜曉低垂眉眼,從暗處走出,頭上的粉色步搖叮叮作響。
核心人物一登場,各方人物立刻獻上自己的祝福,各種贊美之詞毫不吝嗇。
不知道的,怕不是以為夜曉根本沒有失蹤十三年,而是健健康康在京城中長大,在各位權貴的眼中長大。
大概是權勢的力量。
夜曉帶著的得體不失禮貌的微笑,順從跟在宰相身邊認人。
我的身份不容小覷,宰相很快帶著夜曉過來見我。
“魏小姐,這是我的女兒夜曉。我打算讓她前去西北歷練一番。若是以后有什么做的不對的地方,還請多多包容!痹紫嘌鲱^,杯中醉人的月夜酒一飲而盡。
“夜曉,過來和魏大人打聲招呼!
夜曉笑意更深,裝作不認識我的模樣,行禮道:“魏大人,小女子此廂有禮了!
她的眸子流光百轉(zhuǎn),如閃爍的繁星。
8.
隔天一大早,我再次來到相府。
夜曉她正在后花園里喝茶,身邊一個侍從也沒有,就像是特意支開所有人,只等我的到來。
夜曉今日穿了身紫色的衣袍,盡顯華貴。任誰看,都想不到她曾經(jīng)不得不在月樓賣藝。
注意到我的目光,她轉(zhuǎn)過頭來,陽光灑滿她的眼。
“坐吧!
我直接坐在她對面。
夜曉輕笑,給我沏上茶,輕聲道:“魏小姐真是不扭捏!
“你是誰?”
我沒有與她多言的心思,開門見山地問。
夜曉短期茶杯輕抿一口,靜靜凝視花叢微風里慢搖的瓣兒,也不說話。
忽然就安靜下來了。
良久,我才聽見她開口:
“游若和游悠的見面,是在尸堆里。”
姐妹倆的相遇,是在尸堆里。
女孩從阿娘已經(jīng)冰冷的身體下爬出來,便看見滿身血污的另一個女孩。
女孩嚇了一跳,以為是什么惡鬼。后來緩過勁兒,便將另一個女孩當作同她一樣,從土匪手里撿回一條命的苦孩子。
女孩找另一個女孩說話,另一個女孩不理人。女孩想,大概是受了刺激嚇著了。
從此以后,她們就是沒有佳人托舉,舉目無親的可憐孤兒。
后來女孩帶著另一個女孩去河里洗澡,將血污洗下去。身體是干凈了,但只能穿破爛的衣服,因為裝衣服的包裹也被土匪搶走。
兩人以姐妹相稱,跌跌撞撞進入城內(nèi),開啟了新生活。
為了活下去,給黑心的商人打工、集市上乞討、蹲守在高門大戶外搶奪不要的食物和衣裳……
只要能果腹穿衣,姐妹倆什么都做過。
如果只有一個人,姐妹倆中的誰都不可能活下去。
但她們是兩個人,彼此的存在便是最大的支撐。
女孩一直以為另一個女孩是小啞巴,直到有一天,女孩聽見小啞巴開口說話。
說的第一句話,便是起了一個和女孩差不多的名字。
女孩發(fā)現(xiàn),原來“小啞巴”這么厲害,會跳舞,會樂器,甚至還識字!
“太好了,我們可以去給大戶人家當書童!”
如姐妹倆所愿,她們成為某富貴人家的書童,不會字的女孩也學了些知識。
但好景不長,富戶的孩子不再需要書童,她們便被人伢子接受,賣給了一個老頭子。
老頭子原本對姐妹倆很好,但隨著年歲增長,姐妹倆越發(fā)美麗,老頭的壞心思逐漸生出。
姐妹倆人小力薄,反抗不得,被迫一起服侍老頭。
最終的結局是,某個女孩用柴火打暈老頭后,殺了他。
老頭的夫人幫助姐妹倆隱瞞殺人事實,帶著姐妹倆離開。
姐妹倆越長越像,相同的經(jīng)歷沒讓她們生出同樣的性格,但讓她們成為了從外表上看,名副其實的“親”姐妹。
大約是相愛使人相像。
姐妹倆十八歲時,約定好嫁給一對兄弟,這樣她們就能永遠在一起。
然而世事無常,世間薄情人總多,姐妹倆十分不幸,無論是周家公子或是另一對兄弟,都辜負了姐妹倆的信任。
姐妹倆十分傷心,認為再難找到可信任的兄弟。
夜晚,女孩親親吻上另一個女孩的額頭,另一個女孩恍然大悟——
原來女孩并不愛周家公子,或者說誰。女孩只是見她動了情,便裝做如此,為的是將自己渲染成一個受害者,天然與她站在同一個立場上。
原來并不一定要嫁給一對兄弟才能永遠在一起,只要她們間有愛,就能永遠在一起。
但是姐妹倆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沒有捅破那天夜晚發(fā)生的事情。她們誰也離不開誰,但也誰都不想真的將這份感情擺在明面上。
“再之后老婦人老死,我和她也借著躲避流言的由頭來到京城。李公子對我們姐妹倆中的一個一見鐘情,死纏爛打。不過,他沒辦法分清楚我們誰是誰誰是誰,他向我訴衷腸的時候,小悠答應了他的求婚。
“我約李公子出來,小悠殺了他。
“你來到月樓時,我隱隱有種預感,下藥迷倒小悠,我頂替她的的罪,代她去死!
根據(jù)夜曉的話,現(xiàn)在在我面前的這個,才是游若?
但宰相是看見游悠跳舞,才尋回的女兒。
我問夜曉:“現(xiàn)在你活著,為什么?”
“我也不知道,”夜曉摩挲精致的茶杯,“在行刑臺上,我還沒反應過來便暈過去。再次睜眼時,我成為了小悠!
靈魂交換。
我知道怎么辦到,只要走進在京城屹立千年、歷經(jīng)戰(zhàn)火不倒的那間店鋪,開出令老板滿意的價格,就能獲得任何自己想要的東西。
想來行刑當天游悠說的“我早知道會有這么一天”,便是表明自己早就和老板做了交易,擁有一次靈魂交換的機會,只等什么時候姐姐有致命危險,便進行靈魂互換,犧牲自己保全姐姐。
我起身欲走之時,一道靈光突然劃過腦海。
“當時,行刑那日,為什么會突然醒轉(zhuǎn)?”
夜曉怔怔看我,似是沒想到我會這么問。
她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
“你覺得呢?”
此世艷陽高照,我卻只覺渾身冰冷。
9.
“小姐,該沐浴了!毖诀叩。
夜曉輕應一聲,放下書,脫去衣裳,踏入水中。
溫度剛剛好,不燙不涼。
夜曉低頭瞧著水面上倒映的面容。
她挑挑眉,眼睛盈滿笑意,像極了游悠。
她又轉(zhuǎn)變表情,瞬時變得沉穩(wěn)優(yōu)美,又像是游若了。
水面上的那人笑著笑著,就笑出了聲。聲音有小變大,由大變得瘋魔,最后,竟還有絲絲嗚咽聲溢出。
溫熱的液體自眼眶中滑落,夜曉捂著臉,整個身體抖得厲害。
夜曉想,太好了,從此以后游若游悠真的可以再也不分開了,這顆心整個人乃至于魂靈,都是同一個人所屬。
永永遠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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