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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這個系列全是奇怪的東西
內容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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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臥塵

其它:舒臥塵,寂滅刀

一句話簡介:老劊子手的夢

立意:老劊子手的夢

  總點擊數(shù): 111   總書評數(shù):0 當前被收藏數(shù):1 文章積分:610,479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原創(chuàng)-無CP-古色古香-武俠
  • 作品視角: 男主
  • 所屬系列: 刃者之途
  • 文章進度:完結
  • 全文字數(shù):8715字
  • 版權轉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已簽約
  • 作品榮譽: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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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滅刀

作者:飛鳥櫻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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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



      寂滅刀

      強極則辱,剛者易摧,萬事萬物,終歸寂滅。
      他不知自己已經(jīng)夢見過多少次荒原。
      在那一片的昏暗之中,地火從某些縫隙里透出光來,照在荒寂的慘白的原野上。沒有野草,沒有石礫,一具具尸體白骨交織堆疊,他看見死者的大張的嘴和眼,無聲地悲憤地,朝著他,朝著天地虛空,朝著所有能被朝著的所在。
      咔嚓嚓。
      一根大腿骨裂開了,里面鉆出一朵花來。由種子到幼芽,然后抽出長長的花莖,開一朵艷色的紅花。毋須一載,也非是一瞬之間,它只是在他的眼下?lián)u曳著生長出來,連同著旁邊裂開的骨頭中相同的花朵。
      讓人無法轉移視線的,到底是花還是白骨?他在夢中想不到那許多。
      向前再走不久,或許不是行走?他感覺不到自己的腿在動,但是確實在前行。白骨的荒原漸漸褪去了顏色,變成一片晦暗的,紫藤的色澤。在那暗色的視野之下,又有一片片夜色的花,花瓣邊上閃著磷火。那一點點的,綠色的光,照亮了一塊塊搖曳著伸出地面的墓碑。
      如從白骨中生出花,如從花中生出白骨,只有亡者才能入夢。他數(shù)著墓碑,在還沒有數(shù)清之前,就已經(jīng)知道了它們的數(shù)目。一千三百七十五塊。
      一千三百七十五塊墓碑,每一塊上都有一個名字,他自己的,忘也忘不了的自己的名姓。
      舒臥塵。
      他在夢中埋葬自己。用手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刀掘土。土地堅硬,他折斷了刀。
      折斷的不僅是刀。
      夢中的手指殘破流血,卻沒有一點痛楚。
      那折斷的閃著冷冷光澤的刀,在他埋葬自己之時被一并丟下。
      于是他驚醒,向窗外看,半窗明月落在薄被被角,屋中靜靜漫著白色的霧氣。這是墳底還是人間?他能看見月光,看見霧氣,看見薄被,他看見一個未醒的夢,他看見一只夜梟落在窗口,咕咕啼鳴。
      數(shù)啊,快數(shù)。數(shù)我的眉,讓我早早死去。這樣我就不必一遍一遍徒勞地在夢中埋葬自己。
      想死而不能死。
      咕,咕。
      他聽見了。
      舒臥塵,舒臥塵。老鸮叫著他的名。速速抬起頭來,讓我數(shù)清你的眉。
      我抬不起頭了。他在夢中安靜地回答,沒有翕動嘴唇而聽見自己回到少年時代的聲音。得你到我的床前來,數(shù)我白了的眉有幾根,掉了再未長出的眉有幾根,還黑著的眉剩下幾根?靵頂(shù)這從白骨中開出的花與地火中結出的果,數(shù)我永不結束的饑饉與日久的迷惑,數(shù)我的夢與夢中的墳,數(shù)我應該死多少回。
      舒臥塵,舒臥塵。老鸮咕嚕咕嚕地說。原來你不怕死,人只能得到他們不想要的,你想要的東西得到你不想要的那一天才能得到。
      他睜開了他年老的眼,沒有月亮也沒有霧氣,空氣倒是清冷的,他嗅到霧的氣味,但是他的眼睛已經(jīng)翳了十年,再也看不清月亮和薄霧,如今在他的眼中,只剩下了夢境與死亡。
      如今他年老了,風濕與翳一起來了。他看不清別人如何看他。
      可當年他是個什么樣的劊子!他在刑場上對監(jiān)斬官笑起來的時候,還有誰敢直面他?
      可是他老了。老了卻還活著。
      在帶給那么多人死亡之后,在一遍遍埋葬自己之后,他依舊活著。
      他還活著嗎?
      他這也能算活著嗎?
      在夢中,他埋下的自己已經(jīng)死去了嗎?
      他似乎又回到了夢中。
      他永不結束的夢與夢境中一次次折斷的刀,他未曾埋葬的墳中的自己和白骨中開出的花。

      舒臥塵殺最后一個人的時候五十歲,那時候他有過三個徒弟,不過最后都分道揚鑣了,沒有舉辦過什么出師儀式,徒弟們也沒有留在鎮(zhèn)上當劊子,師徒情分是淡,不過舒臥塵本身就是個涼薄的人,離開了的,他就再也不關心了。
      他殺最后一個人的時候五十歲,可他殺的人卻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年。
      舒臥塵的刀很小,并不是劊子們常用的那種鬼頭大刀,所有人都知道他隨時帶著刀,也知道他的刀就藏在袖子里面,不過禁械令對兵器的尺寸是規(guī)定了標準的,他的那把與其叫兇器,不如叫菜刀。
      比起殺人來,更像在切菜的劊子手。
      這把刀很窄,很薄,如果讓女人用來剁骨頭,大概骨頭沒剁開就卷了刃。在干活的時候,他就伸手那么輕輕地一削一擰,不管犯人是硬骨頭的漢子,還是嚇得屁滾尿流的軟蛋,一刀下來都是人頭落地,血總濺不到他的身上,刀都沾不上。他是個公事公辦的人,不負責會見家屬,不會因為不開心多砍幾刀,不用為了給個痛快另外加錢,也不負責縫腦袋。
      他二十歲才出現(xiàn)在柳鎮(zhèn),來了就當了劊子。旁人都傳說他小時候得到了高人的傳授,他不承認也不否認。有人說他大概是什么高手,過了秋天干活的季節(jié)就去外面打架斗毆賺外快,但是冬天春天夏天他還是在酒館和家門口出現(xiàn),也不和人打交道,見了自以為熟的人也不過點點頭。他收徒弟的時候一大堆閑人下巴都幾乎掉下來,流言也就沒什么后續(xù)了。不過除了徒弟,也還是沒有什么人會和他說話。
      徒弟的名字叫胡仨,舒臥塵嫌棄他不風雅,給他另改了個名字叫胡玫。其實胡仨再怎么樣還有仨,玫,可就真是沒啦。徒弟的刀得了個名字叫霜梅刃,風雅得俗氣。
      別人可不知道師傅是風雅人。他徒弟這么說過,看著他過早有了白發(fā)的鬢,別人知道什么呢。
      舒臥塵點點頭。別人知道什么呢。他這突然冒出來的徒弟,他又懂得多少呢。
      養(yǎng)到把一身功夫都傳了,快培養(yǎng)成見習劊子手了,大概五六年吧,徒弟突然不見了,再也沒回來過,據(jù)說當了殺手。不過就算徒弟真當了殺手,如果被捕快捉了官衙判了,落到他手里也沒什么轉圜的余地,還是一個反手人頭落地。不過能抓到再說吧。舒臥塵那么和來調查的捕快說:再和我沒關系了。
      他就是個這么涼薄的人,才會在數(shù)十年間徒勞地埋葬自己。
      做劊子手算是個足以養(yǎng)活自己的職業(yè),能養(yǎng)活自己,供養(yǎng)老去的自己,還能在死后二十年都雇人打掃自己的墓碑。
      所有人都知道,而他自己也知道,卻從未說出過的一件事是:他并不討厭殺人。
      并不討厭,甚至很喜歡,所以就連在夢中埋葬自己的時候,他久未鼓響的心弦都會涌起驚喜的悸動。

      舒臥塵殺最后一個人的時候,第三個徒弟也跑了。他身邊從來無法留住別人,不過這并不能說明他是個非常討人厭的人。他沒有結過婚,不欠酒錢,不賭博,不找暗娼,不過也不會對徒弟動手動腳。他甚至不練刀,說起來,他倒是很喜歡睡覺。
      當然舒臥塵從未告訴過任何人他的夢境。他夢中的花與白骨,夢中的荒原以及自己的墓碑。他的徒弟認為自己是個比師父更專注更勤奮的人,但是那幾個沒殺過人的孩子初到法場的時候,在犯人恐慌之前自己先篩了糠。舒臥塵的冷眼那時注視了他們,“不要怕。”他每次都對那些孩子說,“他們有罪當死,我們做劊子的,是為天下做了善事,和殺豬宰羊的屠夫沒什么區(qū)別,這些罪人將由我們的刀祭在神前,而我們,則是神官!
      他的徒弟也沒有失過手。
      但是他們最后都走了,大概是因為大部分神官都是女孩子的緣故,被說成像神官有點不太好意思。
      柳鎮(zhèn)依舊只有他一個人一直做著劊子,直到五十歲上殺了最后一個人,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他不變的夢中出現(xiàn)了新的東西。磷火。
      從前的花是和白骨一樣慘白的,地火是赤紅的,在他殺了那個孩子之后,花變成了紅色與夜色的,夜色的花邊緣閃著磷火,荒原不再黑暗,世界開始顛倒。
      在夢境變幻的時候,他知道是自己該離開的時候了。
      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該什么時候離開。
      舒臥塵遞交辭呈的時候縣令沒有挽留。他已經(jīng)老了,會有新的劊子擔任他的職位,那些人做不久,因為他們心中有熾熱的血氣,而舒臥塵一開始就沒有,如今他老了,不但冰冷而且干枯,連一滴血也擠不出來了。他就像個用骨刻出的老人人偶,雖然他只有五十歲,但是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白了。
      人五十而知天命,他可知道自己的天命是什么呢?
      大概只有死吧。
      他殺過那么多人,當然知道所有人的結局都只有死。

      舒臥塵做了或者認為自己在做一個夢,因為他看見自己站著,手中的刀是斷的。
      他是一個斷了刀的老劊子手,他的面前擺著自己徒弟的頭。
      因為知道是夢,不過或許就算不是夢他也不會驚慌。他折斷了一半的寂滅刀仍然握在手中,沾滿了血和碎肉,他丟棄了那把刀,手上的血干得很快,像將他自己的手粘成了一個完整的硬塊。他搓了搓手,血片碎落了,但是鐵銹一樣的氣味卻糾纏不去。它們永遠不曾消散。不要問他為何知道,他就是知道的事情中,大部分都不知從何得知。那氣味從他第一次殺人就纏在他的手指上,雖然那里一滴血也沒有。他用一把小刀削下一個人的頭。
      “你是個毫無敬畏之心的人!彼膸煾冈(jīng)說過。
      “所有人都有死的理由!彼f,“死亡是自然之理,與風雨同樣。你見現(xiàn)在有人敬畏風雨么?我為何又要敬畏死亡?”
      “冥頑不靈!睅煾竿偎澳阕鰟W,死神是你的神明,你是他的神官,你不敬畏你的神明,卻想將這神官平安地做下去?真是瘋子!”
      “不,師父!蹦菚r舒臥塵說,“我是死神的神官,我?guī)硭劳鲎鳛樗募榔,但我不會敬畏他,敬畏死亡的神官會帶來更多的祭品,我不審判,我只處刑,死亡是我進獻的結果,而非我殺死他們的原因。”
      “你是個瘋子。”師父說,“你遲早會因為這種想法發(fā)瘋!
      “我不在乎。死神和瘋神大概永遠相伴。”舒臥塵說,“如果我瘋了,大概只是瘋神想要見識一下我的刀。”
      那時他愛惜地擦了擦自己的小刀。
      “這刀有名字嗎?”
      “有的,寂滅。
      “我是個劊子!笔媾P塵說,“我所知的,僅有寂滅。”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還笑了笑,笑得像是完全瘋了一樣。

      或許自從他開始做那個夢開始他就已經(jīng)瘋了,或許他瘋在更久遠之前,當他走進師父的家,想要當一個劊子手,或許他當年看見那把刀,或許更早,他出娘胎,不,在他自萬物之中匯聚而來的時候,他的魂靈已經(jīng)打上了瘋狂的烙印。他因為這瘋狂而歡欣么?那倒不會?嗤疵?倒也不可能。他連瘋狂也是干枯的,他這樣一個已經(jīng)干涸的人,怎么會有這樣的念頭。他在流下之前已經(jīng)干涸,一條無源之水,無本之木,無基之石,虧他如今依舊能活著,只是活著,從來沒有活過。
      而他會做夢,夢中偶爾會面對自己最親昵的人的人頭,卻沒有絲毫感覺。他低下頭的時候看見自己的身上有個大洞,一個漆黑的深不見底的洞,沾著干涸的血和肉屑,他把手深深地伸進去,手被洞口吞噬了,伸不到底。在他再拔出自己的手時,連在肘上的只剩下一截骨架。干枯的,慘白的,可怖而并不能使他動容,夢境是從不能使他動容的。
      當世界恢復成模糊的白,他知道自己又回到現(xiàn)世中了。他衰老而多病,不過有幾個仆傭看護,雖然并不勤快,但是好歹讓干什么就干什么。親生的也不見得能勤快到哪里,反正他活著不過是混日子等死。仆傭們等待著他的遺產(chǎn),這一間屋,鄉(xiāng)間雇人種的幾畝地,雖然租子不多,不過至少直到下次戰(zhàn)爭都不會餓死人。
      而在所有人連同他自己都在期待死亡的時候,他反而死不了了。世事往往就是這么可笑。他侍奉了死神大半生,而死神在他最需要得到眷顧的時候棄他遠去。大概不會是永遠,總有一天,但他等待這必然到來的結局等了二十年。他埋葬了無數(shù)次自己,夢神因為他是死神的神官而開著無稽的玩笑。
      小門吱呀呀地開了,他問:是誰?
      沒有回答。
      他的仆人總會回答一句,不回答的人大概是個小偷。小偷光顧他家的次數(shù)挺不少的,不過他也沒丟過什么值錢的東西,幾斛谷啊黍啊總是丟得起的。
      那人在他的家里翻翻找找了一番,站在了他的床前。
      舒臥塵不說話。他已經(jīng)有許多年不愛發(fā)問了。他空茫的眼瞳已經(jīng)蒙上了白翳,這個老瞎子。站在他面前的那個人似乎這么覺得,因為他不屑地哂笑了一聲。舒臥塵還是沒有動,他坐在他的被褥與枕頭間,用看不見的眼盯著虛空。
      他看見白骨之中生出磷火與艷色的花,花撐裂了白骨,龜裂的碎片簌簌地落在了地上。他專心地注視,完全沒有聽見現(xiàn)世中的人說話的聲音。
      “……你的刀!爆F(xiàn)世中的人說。
      舒臥塵依舊徘徊于夢中,他眼盲了,耳朵卻沒聾,這個不大卻也不小的聲音就自夢外飄了進來,變成三個大字,砸在他面前的地上,砸碎了墓碑,旁邊的花朵順著字的筆畫蔓生,而他在看到這些字之前就明白了其中的含義。他不想從夢中走出來,這里畢竟離他所侍奉的和他所追尋的更接近一些。
      世界開始晃動,地縫開始延伸,有人抓住他的肩狠狠地晃動了。夢境碎裂開來,在他的身旁變成一卷煙塵,而色彩破碎的世界變成了漆黑一片。他稍微抬起了頭,沉默地坐著,而那個人雖然搖晃了他,因為得不到回答,搖了不久便也煩厭了,就放開了他,開口說:“老東西,我知道你沒聾也沒啞。把你的寂滅刀交出來,不要好奇我為何知道這刀的名,我要折斷它!
      “刀不在的。”舒臥塵含糊不清地說,人老到一定的程度,再好的牙口也快落光了,“刀已經(jīng)斷了!
      “……你說什么,那把刀怎么會斷?”
      那把刀為什么不會斷呢?只不過是一把劊子用的刀,和平常的刀不太一樣,但是刀都會斷,那把刀怎么就不會斷呢?舒臥塵覺得這個問題非常可笑,莫不成飲了多年鮮血的刀會通靈,告訴這個人自己還沒有斷?還是說飲過十年血的刀就有了名?那家家戶戶的婦人手上可都有一把名刀了!砍過的頭與剁過的排骨有任何區(qū)別嗎?排骨的味道要好一點。不過他如今也不能再吃什么油膩的食物了,吃了不消化,肚子疼。
      “你是劊子,這是你的刀!蹦莻人得不到他的回答,依舊不依不饒地說,“這是二十年前殺死我兄弟的刀,所以我要折了這刀為我兄弟報仇!
      喲,有人要來找個劊子手報仇呢,要折斷一個老人的刀而非取走這個老人的性命,是因為這條性命已經(jīng)沒有必要折斷,還是因為那自認為的可笑的憐憫呢?但是那把刀,在多年以前不就已經(jīng)折斷在夢中了嗎?
      “刀不在的!彼K于開口回答,“要為你兄弟報仇……去找捉住他的人,判他死的人,來這里拿我的刀子撒氣,要不要臉!
      這樣的譏嘲大概會讓一個憤怒的來客更加憤怒吧,但是他畢竟老了,除了譏嘲已經(jīng)不想動手。他并不審判只是屠宰,他刀下的亡靈入夢來,成為他夢中的花與白骨,他自己墓碑的旁觀者與見證人,一個屠夫不會有任何負疚感,他不僅沒有,就連那夢也似是無知無覺的,像是這世間的他也無知無覺一般。
      “老東西!眮砣苏f,“不要無謂地消磨我的耐心。你這種一條腿已經(jīng)踏進了棺材的老東西的性命微不足道,我也不是因為憐憫而是因為憎惡才讓你的刀代替你的首級。我兄弟那時才十五歲,只是因為他殺了欺凌民女的惡霸,官衙就判了他死刑。因為我拿不出錢贖我的兄弟,就只能看著他人頭落地。如今我學成歸來,只剩下你還在,你這個老東西,活得像只臭蟲一樣,卻能硬撐著不死。我不需要你的首級,我只要折斷你的刀。”
      “那你無妨再等些年,等我也死了,你就不用報仇了。”舒臥塵冷淡地說。
      他討厭將他拖出夢境的這個年輕人,現(xiàn)在是白日里,沒有老鸮來數(shù)他的眉,醒了以后也不易再入睡。他的雙腿僵硬疼痛,在醒來以后尤其煩人,曾有大夫來看過,說也沒有別的病,不過是積年老風濕,等僵到心口死了就能了事。它們爬得很慢,不過大概總有一天,死神會來眷顧神官本身。
      有什么冰冷堅硬的東西,抵在了他的咽喉上。
      舒臥塵往前湊了湊,那東西并不鋒利,面前的人大概是個拿鐵棒當武器的假裝自己習武的家伙。那個人低聲吼叫:“我兄弟死了,我也沒想來殺了你和那些狗官,他們已經(jīng)老死了,而你也老了,我連斬斷取走我兄弟性命的刀也不行嗎?別怪我打你!”
      “你等得起二十年,就不肯多等些日子了嗎?”舒臥塵譏嘲地說,也不管別的了,他只是想回到夢中,不與現(xiàn)世中的人再多糾纏。和人說話總是那么累,話不投機半句也多,姓胡的徒弟早就走了,姓別的什么的徒弟也走了,大概不是因為和他話不投機,就是不想賴在小鎮(zhèn)做個劊子。這后來的想要與他為仇的人,想要以一把刀為仇,也真是蠢得可笑。
      但是為什么他并不取出刀來讓這孩子折斷,償他多年來的心愿?為什么不告訴他刀就在枕下?夜夜枕刀入睡的老劊子手,對人命視若芻狗,又為何偏偏厚待這一把刀?但他不能交出這刀,這刀是他永不能放棄的,是他的性命,甚至比那貴重許多,雖然他在夢中一次次將其折斷埋葬。
      他在夢中埋葬自己與寂滅刀,在夢外卻將它放在枕下。死神和睡神都無法迫使他離開他的夢境與幻境,但一個現(xiàn)世中的人卻能將他搖醒。這些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人,闖進一個老人的家,逼迫他想起二十年前的舊事,這些年輕人不知道是太心急還是一點也不在乎。
      而他是個劊子,是個合法殺人還能拿到金錢的怪物,一個死神的神官,為世人憎惡卻不為之所動的鐵石心腸的人。就算世界在他面前褪去了色彩,他還是會繼續(xù)做那個夢。
      一個比起現(xiàn)世不值一提,而現(xiàn)世在其面前也渺小不值一提的夢境。世人相互憎惡猜忌,他曾見過的眼神中,哪些是憎恨,哪些是厭惡,又有哪些是恐懼呢?他曾見過憧憬,期待與愛么?如果說他連那一絲奢望都不曾有過,他夢中的花又是如何得來的呢?
      他是個劊子,是死神的神官與律法的刀劍,是帶來兇信的人,秋主刑殺之日是他的日子,而如今春天已經(jīng)來了,他看不見,卻能嗅到小院里仆傭打理過的臘梅,世上所有人都與他保持著距離,包括他的師傅,包括他的徒弟,包括他的仆傭,他當劊子手賺了不少銀錢,不過也不相信能用錢買下任何忠誠。
      “我等了二十年,就為了等時間讓我的怒火平復,讓我放棄復仇的念頭!眮砣苏f,舒臥塵本來想聽聽后面但是之后的事情,但是卻沒有后文了,那個人的聲音也不再響起。這個來人似乎突然成了一個空泛的符號,成了復仇之于復仇本身,一塊不知何來何往的碎片。
      不知他從何處而來,不知他往何處而去。不知道他為什么會說這么多,也不知道他為什么除了說話和搖醒一個老人以外什么也不做。舒臥塵靜靜地等待,他盲了的眼中世界一片晦暗,但他還沒聾,卻等了許久除了呼吸什么也不曾聽聞。他想要躺下去接著睡一會,突地聽見一聲哽咽,身前的人抓住了他的衣領,有一滴冷冰冰的淚水落在他的心口。
      一個可笑的人。為了對一把刀復仇等了二十年,卻將淚水落在那把刀的主人身上的可笑的人。這個人懦弱得可笑,他虛妄的復仇的念頭指向一把刀,而非一個持刀的人,遑論真正帶給他復仇理由的一切。這個可笑的人,面對著一個年老目盲,再也不會拿刀殺人的人,似乎義正辭嚴,卻連讓自己信服的理由也找不出來。
      而舒臥塵自己呢?他已經(jīng)老了,盲了眼,殘了腿,他的手能握也不想再握起刀,但是他仍舊沒有憐憫與敬意,他不希望寂滅刀為這人所玷污,就連這人的血也一點不想沾染。
      何況他并不判決,他只處刑。如今不是殺伐之日,他也不再是劊子。他可不會辦個什么金盆洗手的儀式,辭了工就是立下了不再殺戮的誓約,從前殺伐是他賴以謀生的手段,如今死亡只會出現(xiàn)在他的夢中。
      世界的盡頭生出那一片無涯的荒原,這是他等待許久的舊夢。地火從裂縫里涌動了起來,給他長久黑暗的視野里帶一抹艷色。燃著磷光的夜色花朵在白骨上綻放,他流血殘破的手指捧起一抔黑土,葬下自己與自己斷折的刀。
      但這都是徒勞的舉動。
      在做同一個夢多年之后,他第一次在夢中而非現(xiàn)世如此嘲笑自己,也嘲笑自己的敵人。他從未擁有真正的敵人,除了白翳與風濕兩位老友。它們從十五年前就悄悄來了,與他作伴,與他為敵,折磨他而不曾置他于死地。
      他是個學刀的人,只有他置別人于死地的份。
      那么,當死神真正前來之時,他會恐懼與憤怒么?他一遍遍在夢中預演自己的死亡與葬儀,但是當他真正死去的時候,又有誰會為他準備葬禮呢?當年他刀下的犯人一邊喊著二十年后一邊尿了一□□,在他的刀鋒下能從容微笑的又有幾人呢?
      花叢與白骨之間,突然出現(xiàn)了一座刑場。有人從容而立,空蕩蕩的刑場上唯一的人,真實得像一個幻影。他二十年前殺的最后一個人,那年他五十歲,而他所殺的人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年。
      殺了這個人后,他不再做劊子。
      “添麻煩了!倍昵暗娜酥皇钦f了這么一小句話,就被他粗暴地打斷了,“轉過身去。”
      在那個少年轉頭的瞬間,舒臥塵削下了他的頭顱,那個頭帶著一點驚愕地落在地上,身子要再過一些時候才會倒下去。血沒有濺在他的身上,甚至沒有沾染他的刀鋒。頭顱面對著他,嘴唇最后動了一動,似乎要說些什么,卻終于什么也沒有說,也不會再說些什么了。
      但是莫明地,舒臥塵覺得那個少年對他笑了,他看過了那么多頭顱最后的表情,卻從未見過如這個人一般的,并不哀涼,但卻刺痛,他并不動容,那個少年卻已是他殺的最后一個人。
      如今那個人的兄弟前來,并不要殺他,而只是要折斷一個老人的刀。
      一群蠢人。他看著那座刑場坍塌,站著的少年變成白骨,再從白骨中生出花朵,一邊在一旁挖掘自己的墳墓。他埋葬著自己,同時在夢里嘲笑:一群愚蠢得認為自己是什么人的人。一群愚蠢得認為自己重要的人。一群認為世界會為自己讓路,認為命運不能左右個人的人。
      一群蠢人,律法就是為了讓蠢人明白自己沒有那么重要的。
      而他自己是個因律法而開殺的劊子,他的舌尖上嘗著兇徒的血。
      雖然在現(xiàn)世中抓住他的這個人并非一個兇徒,從那個人曾伏在他的心口哭泣便可得知。
      可是一個劊子,是永不會審判的。

      那個人就這么消失了,再也不曾出現(xiàn)過。舒臥塵再從夢中醒來,已經(jīng)是僮仆們喂老不死的劊子手吃飯的時候了。他的刀壓在枕下,不用看就知道和從前一模一樣,雪亮如初,鋒利如初,剛者易摧,強極則辱,他不做劊子時曾想磨去刀的刃口,或是干脆折斷丟去,可是覺得意興闌珊,沒這個必要了。
      萬事萬物,終歸寂滅。
      那么這個來客是一場夢么?他是否在長年的暗夜里,讓夢境也逐漸褪去了色彩?或是說他夢中的夢與現(xiàn)實同樣黑暗而虛無,是荒原之外的荒原,死中的死?
      舒臥塵聽見老鸮在屋外叫了起來。他吃得半飽,坐起身子,手里作出了擺弄刀子的姿勢,卻沒有取出枕下的刀。所有人都這么離他而去,大概也是因為他本身就如此無趣的緣故,死神都不肯早早召他前往,似也是因為他無趣得過了頭,連死亡也變得沒有那么好玩了吧。那么夢神為什么那么喜歡與他作對呢?他長久的夢中,不一直是他追逐的世界嗎?那個擁有花與墓碑的地方。

      “老舒,你發(fā)這么久呆,想什么呢?”
      有人吆喝著叫他,舒臥塵醒過神來,看見遠遠地搭上了刑臺。他自己并未年老也并未目盲,還穿著劊子的服飾,捏一把腿,也還是會痛的。他依稀想起這一日是要殺一個殺人的犯人,至于犯人殺了什么人,為什么判了死,他用不著去知道。
      他走過青石磚路,來到刑臺,那個犯人據(jù)說只有十五歲,看起來卻已經(jīng)是一個成人了。舒臥塵接下了縣令的令符,走到那個人跟前,他注視著將死的犯人,那個犯人似乎也看到了他的注視,靦腆地對他笑了笑,卻什么也沒說。
      舒臥塵依稀覺得這笑容似乎在什么地方看見過,但是他也想不起來了,就取了他的鬼頭大刀。
      舒臥塵一刀斬下了面前犯人的頭顱,腔子里卻沒有噴出鮮血。有一根枝條搖曳著升出那斷裂的脖頸,在他的面前綻放出一朵艷色的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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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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