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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在美麗國做古典文學(xué)交換生的奧村英二,偶遇超高人氣歌手亞修林克斯。然而二人似乎都背負(fù)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在幫助亞修尋找哥哥的下落的同時,英二也完成了對自己的拯救。兩個人在相互扶持、共同陪伴的時間中認(rèn)識到對彼此的心意。
內(nèi)容標(biāo)簽: 都市 甜文 HE
 
主角
亞修林克斯
互動 視角
奧村英二

其它:戰(zhàn)栗殺機BananaFish

一句話簡介:歌手亞修x文學(xué)研究生英二

立意:因機緣巧合相識,完成對彼此的拯救,成為對方靈魂伴侶的兩個少年

  總點擊數(shù): 28   總書評數(shù):0 當(dāng)前被收藏數(shù):2 文章積分:80,837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衍生-純愛-近代現(xiàn)代-輕小說
  • 作品視角: 主受
  • 所屬系列: 無從屬系列
  • 文章進(jìn)度:完結(jié)
  • 全文字?jǐn)?shù):24974字
  • 版權(quán)轉(zhuǎn)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本文包含小眾情感等元素,建議18歲以上讀者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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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se-colored

作者:沢山TAKUSA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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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我至今都清楚地記得,那是我來到紐約讀書的第二個月,也是我在唐人街的酒吧打工的第十二天。為什么記得那么清楚呢,因為那天夜里的紐約迎來了一場史無前例的暴雨,從傍晚七點就開始瓢潑的大雨,直到夜里十點才稍有停下來的跡象。
      我在吧臺百無聊賴地擦拭著高腳杯。隔著雨幕,街口的路燈與紅綠燈像是被打上一層馬賽克一般,模糊地、執(zhí)著地發(fā)出寂寥的光。這樣的天氣,肖特卻還不肯給我放假,真是個黑心老板啊。我腹誹著。
      這樣的天氣,誰會來唐人街的這家小酒館喝酒呢?
      我拄著下巴,盯著對面墻上頗有古典氣息的落地鐘。當(dāng)時針指向十一時。酒吧的大門發(fā)出吱呀一聲,我條件反射地看向門口。
      “歡迎光——”
      剩下的那個字硬生生地堵在我的喉嚨。我睜大雙眼看著面前這個撕開雨幕,裹挾著暴雨的氣息向我看過來的少年。
      我是見過他的,就在一周前,就在下城區(qū)的地下演出廳。
      當(dāng)時肖特?fù)е业募绨,說是為了歡迎新人,要帶我去下城區(qū)看演出,他說那個樂隊的主唱是他的摯友,也是一個不得了的天才。那位主唱送了他兩張票,讓我一定要陪他一起去看。
      什么歡迎新人啊,我心想,那兩張票是送給肖特和他女朋友的,只不過不巧,這兩位剛剛分手,順手送我一個人情罷了。
      不過,去看看也不賴。聽肖特說,這個樂隊在風(fēng)靡全紐約,每次演出的門票都是一票難求。
      我心想肖特的話不免有夸張的成分,但我在見到那個傳說中的樂隊主唱時,雙腳卻像被釘在地上一般,無法挪動腳步,也無法移開視線。
      那個人就是那樣耀眼,如同紐約那晚的暴風(fēng)雨一般,只消親眼見過一次,就再也無法忘記。
      站在舞臺正中央的少年有著綢緞一般的金發(fā),被長長的睫毛溫柔地包裹著的是翡翠一般的眼瞳。那天他穿著黑色的皮質(zhì)上衣,同色系的牛仔褲和馬丁靴,胸前的金屬紐扣在聚光燈的照射下散發(fā)著冰冷的光芒。本以為會是走重金屬搖滾風(fēng)格的樂隊,可那個少年張口時,我聽到的卻是平靜到略顯憂傷的嗓音。他用他低沉卻清澈的嗓音,歌唱著命運、迷茫與追尋。
      一曲終了,臺下聽眾后知后覺般鼓起掌,在臺上的平淡寂靜與臺下的熱切瘋狂的對撞之中,金發(fā)少年抬起眼,與我對視。那一瞬我屏住呼吸。
      我始終相信那名為宿命的東西。在與他對視的那一刻,我更加確信。我清楚地看見了他眼中的憂傷與困頓,就像他在他的歌里試圖表達(dá)的一樣,我不知為何,對他未予明說的痛苦感到強烈的共鳴與心痛。他站在萬眾矚目的舞臺上,周身卻散發(fā)出一股與世隔絕的氣場,就像一本已被翻開的懸疑小說一般,我不顧一切地想把它讀到底,哪怕那會使我受傷,哪怕……
      “亞修!”
      “亞修。 
      “亞修。。 
      排山倒海般的歡呼聲如突然襲來的洪水一般沖擊我的耳膜,我終于回過神來。
      那雙動人心魄的翡翠眼瞳不再看向我的方向,但我卻深深記住了他的名字,并且痛徹地明白,自己此生都不會忘記這個名字。
      “亞修!
      我喃喃地念著他的名字。面前的金發(fā)少年只穿著一件單薄的駝色風(fēng)衣,圍著米白色的圍巾。在下城區(qū)的那場演唱會后,他再次與我對視。這一次,只有我們兩個人。
      “我記得你!
      亞修解下圍巾,坐在吧臺,拄著下巴看著我。
      “哎?”我有些震驚。我心想這樣一位受人追捧的當(dāng)紅主唱怎么會記得我這樣平平無奇的人。
      “來一杯教父。”
      “……哦,哦,好的,稍等!蔽胰〕鼍票,在背后的酒架上手忙腳亂地找那瓶不知道被肖特放到哪里的威士忌。
      “肖特今天不在?”背后傳來亞修的聲音。
      “嗯,他說今天有急事……”
      “嘖,真是的,每次有急事找他就不在……”亞修不耐煩地嘆了口氣,“那麻煩你轉(zhuǎn)告他,下周這個時候我來店里找他!
      “好的!蔽医K于找到了那瓶威士忌,轉(zhuǎn)過身來面對亞修,開始刨冰。
      亞修不說話,只是看著我操作。
      “嗯……亞修,你怎么會記得我呢?”
      “上次我唱完《lost paradise》之后,全場只有你一個人沒在鼓掌,呆呆地愣在那里,我一眼就看到了。”亞修笑道。
      我感覺我的臉灼燒起來了,于是加快了手里的調(diào)酒動作。
      “那是因為……我太喜歡那首歌了,很平靜,卻又有些憂傷,像亞修你給我的感覺一樣。太震撼了,所以我愣在那里,沒有鼓掌……”
      我把酒杯端到亞修面前。
      “原來是這樣。”亞修飲了一口杯里的酒,“我自己也很喜歡那首歌。如果可以一直唱自己喜歡的歌就好了。”
      我還沒來得及問亞修為什么這樣講,他就已經(jīng)轉(zhuǎn)移了話題。
      “你是哪里人?”
      “啊,我是日本人。抱歉,我英語說得很差。”我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日本……是什么樣子的?可以給我講講嗎?”
      “當(dāng)然了,只要亞修不覺得無聊!蔽倚χf,“日本最有名的是春天的櫻花,我小時候經(jīng)常和家里人一起到東京的上野公園賞櫻。我們會帶著野餐墊在櫻花樹下吃三明治,喝啤酒,看春風(fēng)中的櫻花雨。不過我那個時候還小,只能喝飲料。”
      “櫻花啊,我也好想親眼看一看!眮喰薮鬼。
      “如果亞修來日本的話,我可以給你當(dāng)導(dǎo)游哦!
      “……啊啊,如果有機會的話!眮喰薜穆曇舻土讼氯。
      眼前這個無比憂傷的少年絕對有著無法與旁人提及的苦痛,他在談話中盡量避免觸及,我不知我是否擁有為他分擔(dān)少許的能力,他又是否愿意讓我為他分擔(dān)。這樣想著,我的注意力又分散開來,我的耳邊又響起吵鬧的雜音。
      不,不行,集中注意力,集中。不要去聽,不能去聽。
      我深吸一口氣,閉上眼,又睜開眼。
      耳邊的雜音消失了。
      “日本的料理也很好吃哦。來紐約之后,一直吃不到納豆和茶泡飯,還有些想念呢!蔽医又鴦偛诺脑掝}說下去。
      “納豆?茶泡飯?”亞修瞪大了眼睛,像聽到“外星人”這個詞的小孩子一樣。
      “如果你來我家,我也可以做給你吃哦!蔽易院赖匦α诵,“我對自己的廚藝還是很有信心的。我家在一個名叫‘出云’(izumo)的地方!
      “gi-zu-mo……”
      “i-zu-mo!”我笑著糾正他。
      “聽起來是很遠(yuǎn)的地方,你可要給我個地址啊!眮喰抟残α。
      大約十一點,亞修仰頭喝光杯中的最后一口,放下酒杯,轉(zhuǎn)身向門口走去。
      然后他在門口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我,我也在看著他。
      “對了,我還沒有問你的名字……”
      “英二。奧村英二!蔽蚁袷桥滤牪磺宄蚴峭浺话,大聲地、清楚地報上自己的名字。
      “英二,下次見!眮喰薜匦α,轉(zhuǎn)身離開,金發(fā)在空中留下一道美麗的弧線。他再次撕開雨幕,又再次融入雨幕。
      我就那樣盯著酒吧的大門發(fā)呆。在心里算著還要過多久才能再見到他。
      “下次見,亞修!

      肖特是在那個暴雨天接近尾聲時回到酒吧的,他紫色的發(fā)絲被盡數(shù)打濕,毫無生機地耷拉下來,像是剛在這場暴雨中接受了一場洗禮一般。他摘下墨鏡,和濕嗒嗒的外套一起隨手扔在吧臺上。
      呦,英二,我回來了。
      他沖我打過招呼,抽出一把椅子,迫不及待地坐下,點燃一支煙。就在他吐出第一口煙的時候我說,剛剛亞修來過。
      啊,對了,亞修今天要來!他仿佛突然想起來一般拍了一下腦門?蓯,我忘記了……
      真是的,你忙什么去了?我無奈道。
      哈哈,為了女朋友的事情傷心,出去消遣了一下。他強裝淡定地重新叼好煙?瓤,下次我不會忘記的。
      騙人的。
      我聽到那個聲音。
      ——什么為了女朋友的事傷心,為了查出葛利夫的所在,在大雨里和格魯茲的嘍啰們打了個你死我活。一不小心就耽誤了和亞修見面的時間了!
      我試圖理解這段聲音的意味,卻不得其解。葛利夫?格魯茲?他們是誰,和亞修有什么關(guān)系?
      原來是這樣,那也不要在雨里撒歡啊,感冒了怎么辦。我打趣道。
      “是啊,所以給我來一杯熱紅酒吧,讓我把那個女人的事情全都忘掉!毙ぬ匾兄伪,仰頭看向天花板。
      一口白色的煙霧徐徐升起,一如窗外的雨幕。
      “沒問題!蔽倚χ卮。

      我想每個人都有些不能對旁人訴說的秘密,無論你想與不想,那東西就在那里,會出其不意地在某個時刻讓你的心發(fā)癢、作痛。
      對于我來說,那個秘密就是,在我剛升入初中的那一年,我發(fā)現(xiàn)我能夠聽到周圍人的心聲。
      乍一聽是很酷的一件事,可是對當(dāng)時的我來說,這個秘密帶給我的只有困擾與麻煩。在教室里,在操場上,在嘈雜的人群中,我都能聽到周圍人的心聲。那是完全不受控制的,哪怕堵起耳朵,那無聲的心聲也會在我耳邊炸開,然后淹沒那些我真正想聽的聲音。
      好吵,好吵。
      更殘酷的是,它讓我在十四歲的年紀(jì)就懂得表里不一是一件太過尋常的事。當(dāng)我的同桌把我的試卷傳給我的時候,他感嘆道,好厲害啊,英二,我也想拿到這么高的分。
      這么高的分?jǐn)?shù),說沒有作弊我都不信。
      我在接過試卷的那一瞬愣住了。
      在被人夸贊的時候,在被人注視著的時候,在不知所措的時候。
      于是我漸漸地減少與他人的交流,我想那樣就不用面對這些殘酷的事實。我每天只是背著書包靜靜地在自己的位置坐下,一個人讀書、吃飯、在放學(xué)后練習(xí)跳高。我在這份略顯苦澀的孤獨中逐漸找回了安心的感覺。
      當(dāng)我在空中的最高點越過那根橫杠時,我的耳邊連一絲風(fēng)聲也沒有,我能聽到的只有自己平穩(wěn)有力的心跳聲;蛟S正是因此,我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了跳高這項運動。
      直到有一天,當(dāng)我再一次在空中背身越過那道橫杠,墜落在柔軟的墊子上,耳邊響起教練的鼓掌聲時,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都沒有聽到教練的心聲。
      那天,我打破了我自己的跳高記錄。
      也是在那天,我意識到當(dāng)我完全集中注意力時,我就可以將那些嘈雜的心聲拒之門外了。這個像是特異功能一樣的東西,終于進(jìn)入可控狀態(tài)了。我長舒了一口氣。
      都是因為跳高。我寄予跳高無限的熱愛與期望,而跳高也拯救了我。我懷著快要哭出來的心情,向教練提出,增加每天的練習(xí)時間。
      英二,你一定會成為日本的驕傲。
      我一定會成為日本的驕傲。
      我一定……

      第三次見到亞修的時間,比我預(yù)想的早了一些。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溫度還有些低,我從學(xué)校的報告廳離開,裹緊身上的外套,走到路盡頭的一家咖啡館。
      “今天還是老樣子嗎,英二?”
      我笑著應(yīng)答。
      “英二?”
      身后響起一個熟悉的、我無比思念的聲音。
      “亞修?!”
      我的嘴比身體更快一步,還沒轉(zhuǎn)身就叫出了那個人的名字。
      “噓——”亞修急急忙忙拉低帽檐,一把拉過我坐到他旁邊的位子上。
      噢,對了,亞修可是大明星來著。我看著這個帶著鴨舌帽和口罩,還把衛(wèi)衣的兜帽拉到頭頂,只露出一雙翡翠色的眼睛的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有什么好笑的……”亞修氣鼓鼓地別過頭去,“等你也被一群瘋狂的粉絲追著要合影和簽名的時候就明白了!
      “抱歉啊,我可不像亞修那么有名氣!蔽掖蛉さ馈
      “你怎么會在這里?”
      “因為我在這附近上學(xué)啊!蔽医舆^老板娘遞來的拿鐵,答道。
      “是嗎?學(xué)什么呢?”亞修側(cè)過頭看著我,那雙眼睛在陽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輝。
      “文學(xué)。我是交換生,現(xiàn)在主要在學(xué)英美古典文學(xué)!
      “文學(xué)啊……英二將來想當(dāng)作家?”
      “是啊!
      “想讀英二寫的作品啊!眮喰薷袊@一聲,雙手背在腦后靠在了椅背上,“我覺得你的表達(dá)能力真的很強。”
      “當(dāng)然可以了,如果寫好了,我會讓你第一個看。只是說不定要等很久!
      在那之后是一陣短暫的沉默。我咬著嘴唇思考著,仿佛預(yù)感一般意識到這一刻的選擇無比重要,我不能一直這樣和他聊一些不痛不癢的話題。我要說些有意義的東西才行。
      “我第一次見到亞修的時候就覺得,亞修一定在為什么事情困擾著,明明是比我還小兩歲的年紀(jì),卻好像背負(fù)著世界的重?fù)?dān)一般。如果你愿意的話,可以和我講一講嗎?雖然我也不一定能幫到你,但至少我可以認(rèn)真地聽你講,然后像失憶一樣把你講過的事情都忘掉,像樹洞一樣!
      我一鼓作氣,像自言自語一般低著頭說完了這些話。
      好奇怪啊,自從進(jìn)入初中開始,我為了不讓自己受到傷害,一直都沒有主動接近過別人。我害怕我為之付出真心的朋友,有著陰暗的、令人不忍直視的心聲。
      我好像早就失去了與人交往的勇氣了。
      那現(xiàn)在是為什么呢,我只要看向這雙美麗得不真實的眼睛,就覺得難以抑制地心痛,就得以拾回早已被我束之高閣的勇氣——只要是這個人的話就可以。
      這是一場我和我自己的賭注,我只是憑著直覺就毫不猶豫地押上了一切。
      一秒、兩秒、三秒。我在心里默數(shù)著時間,久到我甚至覺得自己不會聽到亞修的回答了。
      “我想找到我哥哥,然后救他出來!
      那個一貫清澈的聲音如今變得有些干燥和喑啞。我側(cè)過頭去,只見亞修深深吸了一口氣。從背包里掏出皮夾,又從皮夾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張經(jīng)過歲月洗禮的、邊角磨損、顏色發(fā)黃的老照片。
      照片的左邊是一個看起來大約十七八歲的青年,胡須剃得很干凈,留著短短的頭發(fā)。他摟著一個看起來不過六七歲的金發(fā)少年,少年緊緊拽著青年的衣角,好像有些緊張,但還是對著鏡頭露出了笑容。那是小時候的亞修,我不會認(rèn)錯。
      “這是我的哥哥,他叫葛利夫。我和哥哥被父母拋棄,之后一直相依為命。他拍下這張照片后就到阿富汗充軍了,在那里受到了嚴(yán)重的精神損傷,現(xiàn)在正在格魯茲那里接受治療,但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直接見到他本人,更別說是對話了!
      “葛利夫……葛利夫……。 蔽壹泵愡^去仔細(xì)端詳照片上那位青年的面容,一邊在腦海中搜尋著記憶。
      “你見過他嗎?”亞修急切地問我。
      “嗯……就在我剛剛參加的學(xué)術(shù)講座上。”我仔細(xì)地回憶著我看到的那張幻燈片上的男人的照片,那個男人身上插著數(shù)不清的導(dǎo)管,帶著呼吸機,面容蒼白憔悴,頭發(fā)如同雜草一般又亂又長,如同睡著了一般閉著雙眼,除了發(fā)色之外,看起來和照片上這個壯健的青年幾乎沒有任何相似之處,可是我在那張一閃而過的照片下面看到了一行小字:“被試驗者:葛利夫,治療時間七年。”
      那天面對肖特的時候,我的確聽到了這個名字,可我最初想著會不會只是單純的重名,所以并沒有太在意。可是亞修對我說明原委后,我不禁對那個胡子拉碴、面容不善的穿著白大褂的客座教授產(chǎn)生了一絲懷疑。
      我對亞修大致描述了我看到的那張幻燈片上的照片,我想那張照片大約是在一個密閉的治療倉內(nèi)拍攝的,無法看出具體的位置。
      “那個教授的名字是……”“那個教授的名字該不會是……”
      我和亞修異口同聲,面面相覷。
      “亞伯拉罕·道森博士!

      這周的紐約城風(fēng)平浪靜,天氣也好得很。我在打工的酒吧里做完今天的第十二杯酒,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肩膀,看了看時間,感覺應(yīng)該不會有人再來了。
      但我突然想到今天是亞修約定了要來的日子。
      就在此時,酒吧的大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亞修穿著米白色的夾克外套,胸口的銀色項鏈閃閃發(fā)光,依然戴著鴨舌帽和口罩。
      “亞修!”我如釋重負(fù)般喊出他的名字。明明只是幾天不見,我卻無比思念這幅面容。
      “呦,英二,幫我調(diào)一杯螺絲釘吧!
      我笑著應(yīng)答。
      “你們兩個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熟的?我可要吃醋了!毙ぬ卦谝慌源蛉さ馈
      “秘密!眮喰拚A苏Q邸
      “今天也不早了,英二你先下班吧,剩下的工作我來做就好!毙ぬ亟舆^我手中的酒杯,開始刨冰。
      看起來亞修是找到葛利夫的線索了,先讓這小子回去吧,把他也牽扯進(jìn)來就不好了。
      ——肖特是這樣想的。
      “可是我還沒和亞修說上幾句話呢!睘榱瞬┤⌒ぬ貫閿(shù)不多的同情心,我故作可憐巴巴地說道。
      “沒事的,肖特,那件事情英二也知道了,而且他知道關(guān)于亞伯拉罕·道森博士的線索。”
      “什么,英二,你們兩個什么時候……”
      肖特看著我們倆的眼神就像愛女心切的父母看到自己家的寶貝女兒跟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私奔一樣。
      “對不起,英二,我并不想把你牽扯進(jìn)來,這件事太危險了。如果你不愿意的話,隨時都可以退出!眮喰逈]有理一臉震驚的肖特,側(cè)頭看向我,用我所聽過的最溫柔的語氣這樣對我說道。
      “沒關(guān)系的,亞修,上次在咖啡廳的時候我就說過,我愿意盡我所能來幫助你,只要你不嫌棄我礙手礙腳。更何況,要追蹤亞伯拉罕·道森,我的學(xué)生身份能派得上用場!
      “英二……”
      “咳,咳咳咳,好了好了,你們兩個不要再你儂我儂了。”肖特終于受不了了,他把一杯螺絲釘擺到亞修面前,“那么,接下來的計劃是什么?”

      過了大半個月,我們終于等到了亞伯拉罕·道森博士在S大的講座。我從醫(yī)學(xué)院的朋友那里借來基本根本看不懂的專業(yè)書籍,背在包里。待亞伯拉罕·道森做完講座后,我一路尾隨他來到他的臨時辦公室門口。
      咚、咚。
      我謊稱自己有一些涉及專業(yè)知識的問題想要請教他。這個大腹便便的教授先是連頭都沒抬,過了幾分鐘,當(dāng)他終于從堆積如山的書籍中抬起頭來看向我時,眼睛如同餓了很久的野獸見到獵物一般放著邪惡的光芒。
      啊,雖然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但我還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今天早些時候,肖特從他的姐姐那里借來了假發(fā)和長裙,我手忙腳亂地穿戴好以后,用盡了畢生勇氣徑直走到肖特和亞修面前,等待他們倆的評價。
      肖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之后便像開了震動模式一樣渾身顫抖個不停,亞修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著我看了幾秒鐘,然后低下頭又別過臉。
      “我就說這件裙子一定適合英二。亞伯拉罕·道森那個老色鬼見到英二,怕是都走不動道!毙ぬ叵蛭邑Q起大拇指。
      “亞,亞修……”我小聲呼喚著那個人的名字。
      “……對不起,英二,讓你去做這種事……”亞修終于轉(zhuǎn)過頭來,“只要把他引到那家咖啡廳就好了,后面的由我和肖特來解決!

      “說吧,小美人,有什么想要問我的?”亞伯拉罕·道森毫不客氣地上來攬住我的肩膀,那張散發(fā)著口臭的嘴也湊到我的耳邊。我強忍著不適擠出一絲笑容:“教授,我們?nèi)ジ浇目Х葟d,邊喝咖啡邊聊怎么樣?正好現(xiàn)在也快到午餐時間了……”
      “好吧,也可以啊!眮啿薄さ郎冻雎燥@失望的表情,他再次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露出令人膽寒的滿足的表情,“帶路吧,小美人!
      我在前面走著。亞伯拉罕·道森毫不避諱的視線令我如芒在背。
      忍耐,忍耐,這都是為了亞修和他的哥哥。
      我強忍著不適,帶著亞伯拉罕·道森走到了離校園大約五百米的一家咖啡廳。
      “嗯……亞伯拉罕·道森博士,我想問的是……”我從背包里翻找著書籍。
      “別動,不然我就開槍了。”
      令人心安的聲音終于從頭頂傳來,我長舒一口氣抬起了頭,在那里對上了亞修翡翠色的眼瞳,那眼神中藏著我未曾見識過的冷酷與殺意。
      “你……你是……亞修?你怎么會在這里!”亞伯拉罕·道森滿臉的色意終于被恐懼與震驚所取代,他條件反射地舉起了雙手,“別,別殺我……”
      “帶我去見葛利夫。”亞修用槍桿頂了頂亞伯拉罕·道森的后背,用不容置喙的語氣命令道。
      “我,我知道了!眮啿薄さ郎瓝u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帶著我們兩人走出咖啡廳。
      正午的陽光有些刺眼,空氣中帶著不知名野花的香氣,天看起來很高很遠(yuǎn),正是深秋的季節(jié)。
      “葛利夫現(xiàn)在怎么樣了?”亞修壓低聲音問道。
      “他,他很好啊,正在接受我們的治療,很快就可以恢復(fù)正常的精神狀態(tài)了!
      “騙子!三年前你們就是這么蒙騙我的,這三年來我每次都只能隔著玻璃遠(yuǎn)遠(yuǎn)地看一眼葛利夫,他整個人看起來根本了無生氣。你們這群混飯吃的都對他做了些什么!”亞修強忍著怒氣,低聲吼道。
      “亞修,你也知道這種無任何副作用的精神創(chuàng)傷的治療法在全球范圍內(nèi)都是第一例,我們只能慢慢嘗試,你也要有耐心一點才行。就像迪諾老爹說的一樣……”
      “別啰嗦了,閉嘴!眮喰薏荒蜔┑卣f道。
      亞伯拉罕·道森在這片我并不熟悉的區(qū)域輕車熟路地走著,一路上,我們像走迷宮一樣繞了無數(shù)個彎,路牌上的名字變得越來越陌生,沿路的商業(yè)建筑和人群也越來越少。
      不知走了多久,我們似乎來到了紐約城的無人區(qū),而亞伯拉罕·道森終于在一座與周遭環(huán)境看起來格格不入的高層病棟前停下了腳步。陽光打在病棟密閉的玻璃窗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我實在疑心,皺著眉頭靠近亞伯拉罕·道森,閉上眼睛。
      ——這群蠢蛋!——
      “不好,亞修!”聽到那個聲音的同時,我立刻大喊出聲,“這是個騙局,恐怕亞伯拉罕·道森騙了我們!
      “什么!……喂,這是哪里,葛利夫真的在這里嗎?”亞修絲毫沒有懷疑我說的話,他一把抓住亞伯拉罕·道森的衣領(lǐng)質(zhì)問他。
      “當(dāng)然了,這里就是格魯茲先生管理的先進(jìn)治療中心,我的小命都在你們手術(shù),怎么可能會騙你們呢!眮啿薄さ郎樞χ。
      “他說謊!笨蓯海降自撛趺崔k才好。我又焦急又氣憤,狠狠地瞪著亞伯拉罕·道森。
      “這樣,我跟他進(jìn)去。英二你就在這附近等著,千萬小心。”亞修在短暫的思考后做出了決定。
      “亞修!”
      “即使這是騙局,我也必須去看一看才行,英二,我沒有別的辦法了!眮喰薇硨χ,不無悲傷地說道。
      我屏住呼吸。在閉上眼的瞬間聽到那個聲音。
      ——這群蠢蛋,葛利夫已經(jīng)死了!
      當(dāng)我絕望地睜開眼的時候,亞修和亞伯拉罕·道森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在病棟里了。我想要呼喚亞修,但無論如何努力,我的喉嚨都不肯發(fā)出一絲聲音,面前的病棟重影、搖晃,我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亞修,
      亞修!

      “亞修……”
      聽到這個名字的我迫不及待地抬起頭來,那個金發(fā)少年又一次猝不及防地闖入我的眼簾。
      “英二!你還好嗎?我聽肖特說你之前暈倒了,狀態(tài)不好……”亞修向我快步走來,掩飾不住焦急的神色。
      “我很好,亞修,倒是你……”
      “不用擔(dān)心我。雖然亞伯拉罕·道森那個混蛋用緊急聯(lián)絡(luò)機偷偷通知了格魯茲,在我到之前,葛利夫就已經(jīng)被轉(zhuǎn)移走了。但我已經(jīng)掌握了道森的實驗室的位置,我想葛利夫現(xiàn)在應(yīng)該就在那里!
      “嗯,那就好!蔽乙贿呎{(diào)酒,一邊想著該怎么告訴亞修那個殘酷的事實。如果要讓他相信我,就要把我隱藏了許多年的秘密一并托出。該怎樣說才好,該怎樣……
      “肖特你也是的,這種情況下還要英二接著上班……”
      “是英二自己要求的。”肖特?fù)狭藫项^,“我也想讓他多歇一段時間來著,可是他說自己狀態(tài)蠻好的,睡了很長的一覺之后就沒什么事了。你不在的這半個月,他一直在跟我學(xué)習(xí)特調(diào)!
      肖特從口袋里掏出煙盒,抽出一根點火,“一開始還想著讓他這么快就學(xué)特調(diào)是不是有點早,沒想到他學(xué)得特別快。就是不知道他要學(xué)特調(diào)做什么,還讓我到處去買那個特別難買的青檸葉伏特加,難道想從作家轉(zhuǎn)行當(dāng)調(diào)酒師嗎?”
      “別挖苦我了,肖特。亞修,這是我為你做的特調(diào)!卑验蠙烊~小心翼翼地放到酒杯邊緣后,我笑著把它推到亞修面前。
      “哎,哎?是給我的?”亞修的視線在那杯酒和我的臉之間反復(fù)游走,看到我笑著點頭,亞修才小心翼翼地捧起酒杯送到唇邊,無比珍惜地嘗了一口。
      “真的假的,這也太好喝了!眮喰尴胍俸纫豢,思索半天又珍重地把酒杯放回到桌上。
      “不舍得喝的話可以帶回去供起來,但是記得把酒杯錢付給我!毙ぬ卮蛉さ。
      “放心喝吧,亞修,這一杯喝完了,我會再給你調(diào)下一杯。只要你想喝,我就會一直調(diào)給你喝!
      “謝謝你,英二……我好喜歡這個味道,好喜歡這個禮物,好喜歡……”亞修像得到了心心念念的玩具的小孩子那樣,迷戀又喜悅地看著面前的酒杯。
      “咳咳咳,我老姐找我有點事,我先回張大飯店一趟。你們兩個走的時候記得把門鎖好啊。”
      肖特把煙掐滅,披上夾克,急匆匆地離開了酒吧。
      “這杯酒有名字嗎?”
      “還沒想好,就讓亞修來起吧。”
      “我可不擅長起名字這種事啊……”亞修苦惱地抓了抓頭發(fā)。
      “那,就叫‘ASH’怎么樣?用你的名字來命名!
      “哎?這樣不會很奇怪嗎?……總覺得很草率啊,不過如果英二想這樣的話……”亞修抬起頭看向我,“英二,我的本名并不是亞修,我叫亞斯蘭·J·卡林斯!
      “這個名字有什么特殊的意義嗎?”看到亞修的酒杯空了,我又轉(zhuǎn)身從背后的酒架上取出青檸葉伏特加。
      “亞斯蘭是希伯來語中‘黎明’的意思,J是……”
      “翡翠!
      我與亞修異口同聲。
      我們相視而笑。
      “那不如這樣,這杯酒就叫做……DAWN(黎明)。因為用了亞修的名字,所以也只給亞修一個人做。”
      “一直以來喝慣了苦味的酒,沒想到我還是小孩子脾性,更愛喝這種甜的啊。”亞修感慨道。
      “亞修本來就是十七歲的小孩子啊!蔽倚χ蛩A苏Q邸
      “真是敗給你了,哥哥。”亞修無奈地嘆了口氣,“那哥哥可以告訴我這杯酒是怎么做出來的嗎?”
      “那你過來,我教你。”我自豪地拿出兩個空酒杯,示意亞修到我身邊來。他也像小孩子一樣乖乖地站到我身邊。把青檸葉伏特加遞給他的時候,我們的指尖相碰,我的心跳微不可查地加速。為了掩飾這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我開始向他介紹制作這杯酒需要的原料,“基酒是青檸葉伏特加,再加上青蘋果酒、荔枝糖漿、蘋果汁、檸檬,最后,為了視覺上的美觀,要進(jìn)行澄清!
      亞修認(rèn)真地按照我的指示操作著。他低下頭的時候,碎發(fā)垂落下來,襯得那雙眼睛更加漂亮。我不自覺地就盯著那雙眼睛看了很久。
      察覺到我的視線,亞修轉(zhuǎn)過頭,俯下身靠近我,“英二,怎么一直盯著我看?我哪里做錯了嗎?”
      “沒有,沒有,”我終于回過神來,清了清嗓子,“不過,亞修怎么會想學(xué)這個?”
      “這樣當(dāng)我想念英二的時候,我就可以調(diào)一杯DAWN。當(dāng)我嘗到這個味道,就像你在我身邊一樣!
      我沒有回答,也無法回答。因為我相信我紅得嚇人的臉頰早就比我的嘴更快地泄露了一切。

      亞修飲下第四杯DAWN的時候,我手邊的瑪格麗特只喝到一半。落地鐘的時針已經(jīng)指向了凌晨兩點。
      我想那個決定性的瞬間要來臨了。這是早晚的事。早些說出來,也許亞修可以更早地得到解脫。
      “亞修你在心里想三杯酒的名字,但是不要告訴我!蔽?guī)е醣瘋徒^望的笑容對亞修說道。
      “怎么突然……”
      “是大都會、龍舌蘭日出和血腥瑪麗對嗎?”
      “你……”亞修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從我上初中的第一天開始,就獲得了這種近似詛咒的能力。我可以聽到別人的心聲。最初是完全不可控的,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控制了,只要我集中注意力,就不會聽到那些嘈雜的聲音。”
      “我想即使是那樣信任我的亞修,也不會一開始就相信我接下來要說的這些,所以我做了剛剛那樣一個小試驗!
      “所以,當(dāng)時在治療中心,你突然告訴我道森在騙我們……”亞修回憶著。
      “是的,就是這樣!
      “亞修,這個秘密我沒有對任何人說過。當(dāng)然,我也不會隨隨便便動用這個能力,畢竟我自己也希望自己的心聲不會被外人聽到。我只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使用這個能力。
      “而對亞修,我除了剛才的那幾秒,從來都沒有聽過你的心聲。因為我知道亞修信任我,所以我要更加信任亞修才行!
      “英二……”
      “所以,亞修。”我鼓足勇氣,深吸一口氣,“當(dāng)時在道森身旁,我聽到的不止是那些。葛利夫——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
      亞修先是怔怔地看著我,似乎不能完全理解我剛剛那句話的意思,之后便泄了力一般癱倒。
      “哥哥……哥哥……”像是過了幾個世紀(jì),那被壓抑著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嗚咽聲才傳到我耳邊。說出事實并沒有讓我如釋重負(fù),反而給我?guī)砹穗y以釋懷的負(fù)罪感,好像我才是那個殺死葛利夫的兇手。
      我走到亞修身邊,輕輕地抱住他。
      我感受到他身體的顫抖和有力的心跳,他的氣息離我是那樣近,而我是那樣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這一刻他不是萬眾矚目的當(dāng)紅主唱亞修,他只是葛利夫的弟弟亞斯蘭。
      “在我被格魯茲控制以前,一直是哥哥在照顧我,給我買零食、買玩具,他是那么溫柔。
      “可是后來他被送到阿富汗充軍,我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兒。格魯茲在名義上收養(yǎng)了我,其實只是讓我成為他的寵物和搖錢樹。他的確找了很好的老師來教我如何唱歌,可是樂隊的收入只是他用來洗錢和黑市交易的幌子。
      “不,歸根到底,就連讓我唱歌這件事,也是為了滿足他的令人作嘔的癖好。我最初是在他床上為他唱歌的金絲雀,后來是夜總會里借著唱歌的名義出賣身體的男妓。
      “我好痛恨這樣的生活,我好厭惡這樣的自己。可是我沒有辦法,因為格魯茲為了把我拴在他身邊,把從阿富汗回來的、得了嚴(yán)重的戰(zhàn)后精神創(chuàng)傷的哥哥也關(guān)了起來,說是用先進(jìn)手段對他進(jìn)行治療。
      “我想,只要哥哥還能健康地活著就好。其他的,什么夢想,什么自由,或許暫時舍棄了也無所謂。等哥哥病好,我要救他出來,一起到?jīng)]有任何人可以打擾我們的地方去。
      “最初的兩年,哥哥看起來狀態(tài)極佳。他能認(rèn)出我了,還會在無聊的時間里寫一些關(guān)于參戰(zhàn)的回憶錄,我都讀過了,那樣富有邏輯又表意清晰的文字,讓我毫不懷疑,哥哥很快就會徹底康復(fù)。到時候我會帶著哥哥一起逃出這個地獄。
      “情況急轉(zhuǎn)直下是在一年半以前!

      那天夜里我和亞修都沒有回家,好像只要邁出酒吧這扇大門,我們就將從天堂行至地獄。于是我們在肖特酒吧倉庫里簡陋的臨時床上度過了一晚。亞修伏在我的膝上,講述著他的過往。遠(yuǎn)方的天空泛起魚肚白時我們終于依在一起慢慢沉入了夢鄉(xiāng)。
      再次醒來是在那天下午,肖特推開倉庫的門來取酒,結(jié)果是看到蓋著一條厚被子睡得不省人事的我,他只得無奈地把我叫醒。
      “所以,你昨晚就和亞修在這里聊了一個晚上?”肖特挑起一邊眉毛,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嗯……”我低著頭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嘛,算了,那家伙真的是個很孤僻的人,就沒見他對誰敞開心扉過。如果你能多跟他說說話也是好事。”
      “不過,英二,接下來關(guān)于他哥哥和格魯茲的事,我們不會再讓你參與進(jìn)來了。之前所有的事都到此為止了,今天你回家歇一天,明天再來上班吧!
      肖特點燃一支煙,用不容置喙的語氣對我說道。

      反抗當(dāng)然是不可能的。要反抗肖特的話,說不定明天我就被趕出他的酒吧了。我長嘆一口氣倚在宿舍的椅背上,伸了個懶腰。百無聊賴地打開唱片機,隨手放了一張唱片上去,盯著天花板,漫無目的地思考著我的論文選題。
      可是論文選題這東西哪是說想就能想到的。半天下來,我的腦子里還是只有那個金發(fā)少年的影子,他站在萬眾矚目的舞臺上對臺下的我投來的宿命般的一瞥,他在那個縈繞著青檸葉伏特加氣味的午夜伏在我的膝上對我講述的一切。他的身影無處不在,充斥著我腦海里的每一個角落。
      亞修。
      我趴在桌上,聽著唱片機種傳來小提琴悲傷而哀怨的前奏,閉著眼睛,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金發(fā)少年又一次出現(xiàn)在我夢里。在夢的結(jié)尾,我看到一把匕首伸向金發(fā)少年的胸口,于是我大叫一聲,驚醒過來。
      時鐘指向凌晨四點。
      還好是個夢。我長出一口氣。
      那唱片機還在執(zhí)迷不悟地唱著:
      “There are violets in your eyes,
      There are guns that blaze around you,
      There are roses in between my thighs,
      And a fire that surrounds you…”
      (紫羅蘭在你的眼中盛開,
      槍炮在你的身旁耀發(fā)火光,
      玫瑰在我的體內(nèi)綻放,
      熊熊烈火卻將你包圍……)
      原來我聽著這首歌睡著了,難怪我會做那樣一個奇怪的夢。

      紐約的冬天終于來了。十二月底的大街小巷都洋溢著圣誕節(jié)的氣息。結(jié)束了今天的最后一節(jié)課,我長出一口氣準(zhǔn)備回去好好睡一覺,拒絕了其他同學(xué)的一起逛街過圣誕的邀請。
      不知為何,那個金發(fā)少年的影子在我心中揮之不去。
      所以當(dāng)我背著書包裹緊圍巾走到教學(xué)樓門外,見到那個令我日夜?fàn)繏斓慕鸢l(fā)少年就站在我面前時,我不禁揉了揉眼睛,幾乎懷疑是自己看錯了。
      “亞……”
      亞修急忙伸出右手食指在嘴邊比了個“噓”的手勢,我立刻收聲。他拉低帽檐環(huán)視周圍,見身份沒有暴露,長出一口氣,然后朝我伸出手。
      “笨蛋英二!彼÷曕洁熘,揉了揉我的頭發(fā)。
      “是見到你太開心了才會這樣!”我反駁道。
      于是我們漫無目的地在紐約市中心閑逛,亞修看中了一個馴鹿頭飾,把它戴在我的頭上后連聲夸贊可愛,然后不由分說地買下。我無奈地嘆了口氣,知道自己無法逃脫這個人的“霸權(quán)主義”。
      我們買了兩杯熱紅酒,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慢慢喝著。
      “很久沒見到了呢,亞修。之前的事情怎么樣了?”
      亞修咬著下唇,似乎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今天叫英二出來其實并不是為了這個,我總擔(dān)心你再知道更多的話,會受到連累。”亞修垂眸,“所以,今天我們就當(dāng)是普通朋友見面一起過圣誕節(jié)如何?”
      “不要!蔽铱聪騺喰蓿拔也幌雭喰薨阉性挾急镌谛睦,一個人承擔(dān)所有的事。你說我們是朋友對吧?朋友就應(yīng)該分擔(dān)彼此的苦惱才對!
      “英二你真的懂嗎?這可能會牽扯到你的性命啊,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因為我陷入危險!
      “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亞修陷入危險,而我卻無能為力。”我堅定地說道。
      遛狗的老人,帶孩子的母親,嬉笑交談的高中女孩接連從我們面前走過。
      “那我告訴亞修我的秘密吧,然后亞修把這段時間在你身上發(fā)生的事也告訴我,我們做個交易,怎么樣?”
      沒等亞修首肯,我就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你知道我可以聽到別人的心聲,但這并不是一件好事。甚至可以說是一件……讓人絕望的事!
      “我會知道別人在嫉恨我,在輕視我,會受到很多負(fù)面情緒的影響。后來我學(xué)會了控制這個能力,只要我不分神,就不會聽到別人的心聲。但在全國跳高比賽中,我突然失控了,并傷到了膝蓋,于是我離開了賽場,很長一段時間都一蹶不振,F(xiàn)在又逐漸恢復(fù)了,不過如果要刻意使用這個能力的話,會突然陷入昏迷,就像上次被道森帶去病棟時一樣……”
      “真的太倒霉了,對吧?”我苦笑道。
      “……對不起,英二,我不該讓你回想起這些事來的!眮喰藓攘艘豢诒械臒峒t酒。他站起身,伸出雙臂把我擁入懷中,“都過去了。接下來不會更糟了!
      “……啊,是啊!蔽腋惺苤鴮儆趤喰薜臍庀⒑蜏囟,幾乎安心得要落下淚來。

      “雖然在格魯茲的病棟撲了個空,但我偷偷在道森的衣服上裝了監(jiān)聽器,所以我找到了他的實驗室,找到了名為Bananafish的精神性藥物,我偷了些樣品藏了起來——日后要揭發(fā)格魯茲的罪行,這是必不可少的。之后我黑進(jìn)了道森的電腦,破解了他地下室倉庫的密碼,把偷來的樣品藏在那里。
      “即使敗露,想必格魯茲也想不到我會把樣品藏在那樣的地方!眮喰掭p笑。
      “我也見到了葛利夫。
      “他在實驗室里面一個上了鎖的房間內(nèi),那個房間需要道森的指紋和瞳孔雙重識別才能打開,所以我還是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他還是一動不動,我敲打門窗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回應(yīng)。……恐怕他真的已經(jīng)死了!
      “我想,既然無法救回葛利夫,我至少要為他報仇,然后讓我自己得到解脫!
      “所以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搜集格魯茲犯下罪行的證據(jù),大約再過幾個月,他的罪行就會見報,公之于眾。”
      “有什么我可以幫到你的嗎?”我盯著手中的熱紅酒,它正一點一點地冷下去。天色漸晚,路燈漸次亮起。
      “英二只要保護好自己就好,我不能再讓你受傷了。”亞修起身,再次朝我伸出手,“走吧,英二!

      “……我想我是喜歡唱歌的,在哥哥還在的時候,我也經(jīng)常給他唱歌。哥哥說,亞斯蘭,你的聲音這樣動聽,你一定可以成為一名了不起的歌手。
      “可是我現(xiàn)在這算什么樣子,我為那個讓我恨之入骨的男人唱歌,我唱他愛聽的歌,我連自由地寫自己想寫的歌曲都做不到。
      “你也聽過那首《lost paradise》,那樣的歌才是我真正想唱的。但是格魯茲不喜歡,那些來聽我演唱會的人也不喜歡!
      “可是我很喜歡。我覺得那首歌從歌詞到旋律都是發(fā)自真心的!蔽倚χf道。
      “所以說,你是特別的人。”亞修拉著我,在熱狗攤前停下了腳步。
      “等下,哎,那是什么……好大的熱狗!我要吃這個。”亞修像撒嬌一樣拽了拽我的衣角。
      “真是的……你是小孩子嗎?”我無奈地笑著,卻還是跟老板說,“要一份巨無霸熱狗,多加番茄醬和芥末醬!
      “是啊,畢竟我還沒有成年,”亞修稍稍俯身看向我的眼睛,“還請哥哥多擔(dān)待咯!
      “像亞修這樣三兩口吃完巨無霸漢堡的人,也可以說是特別的人呢!蔽铱粗鴣喰蘩峭袒⒀实臉幼樱滩蛔∴坂鸵宦曅Τ鰜。
      “話說,英二你有什么愛聽的歌嗎?”
      “我想想啊……也不能算是最喜歡吧,只是我現(xiàn)在每次聽到那首歌都會想到你。”
      “是什么歌?”亞修期待地看向我。
      “是一首中文歌,名字叫Rose-colored。(《玫瑰色的你》)”
      我拿出隨身聽,與亞修分享有線耳機。
      “尤其是這段歌詞,總是讓我想到你。我想想,這段歌詞翻譯成英文大概就是……
      You walk alone through the throngs of millions, towards the place where the path ends and the scenery changes.
      Rose-colored you, let me sing of you day and night…
     。阕叱銮f人群獨行,往柳暗花明山窮水盡去,玫瑰色的你,讓我日夜地唱吧……)”
      我戛然而止。還好我們走到街燈沒有亮起的暗處,不然一定會叫亞修發(fā)現(xiàn)我異常的臉紅。
      “之后呢?”亞修依然興趣盎然地問道。
      “……我英語不好啦!后面的翻譯不太出來。”我試圖蒙混過關(guān)。
      亞修輕輕地笑了:“不過,確實是很好聽的一首歌。”
      于是我們一路戴著耳機,共同分享著那溫柔的吉他掃弦聲。
      大約九點左右,有細(xì)密的雪花從天上飄落,《玫瑰色的你》的旋律依然在我們的耳邊響著。我們身旁人潮涌動,攤位的叫賣聲,商場用超大音量播放的圣誕曲目,人群的交談聲、嬉笑聲都沒能傳進(jìn)我們的耳朵。我們只是對視著,像要把這一瞬間凝結(jié)成永恒。
      “不知道為什么,只覺得以后再也不會有這樣幸福的時刻了!眮喰薜馈
      “不會的,以后我們還會有很多這樣幸福的時刻,等一切都塵埃落定,我們還要一起過復(fù)活節(jié)、圣誕節(jié)……”
      “其實過不過節(jié)都無所謂,我只是覺得,能在英二身邊,兩個人一起這樣聊天閑逛就很開心,我只是想要這樣……再平常不過的日常!
      眼前的金發(fā)少年離我如此近,卻又如此遠(yuǎn)。我伸出手便能擁抱他,如果這樣就能愈合他那傷痕累累的心的話。

      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見到亞修。我問起肖特,他也只是含糊地說亞修在忙演唱會的事情,他最近寫了些新歌,諸如此類。
      那葛利夫的事呢,他打算怎么辦。話到嘴邊,被我生生咽了回去。
      于是我在時而嘈雜時而寂靜的唐人街酒吧里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孤獨的夜晚。也會有客人來找我聊天,問我在美國覺得怎么樣,學(xué)習(xí)生活是否還適應(yīng),有沒有談女朋友,可不可以為他們介紹一下店里的特調(diào),諸如此類。我會帶著任何人都無法責(zé)難的笑容一一予以回應(yīng)。我說,我覺得美國的生活很不錯,學(xué)習(xí)節(jié)奏稍微有些快,大家說話的語速也都很快,但我只要努力就可以跟上,我還沒有女朋友,暫時也沒有那方面的想法,只要你告訴我你愛喝什么口味,喜歡哪種果物或是草木的香氣,我就可以為你做出你愛喝的特調(diào)。后面架子上那杯青檸葉伏特加嗎?啊,那確實是很少有的貨,我平時也不太會用,不過其他類型的特調(diào)酒我都會盡我所能為你調(diào)制。
      吊頂?shù)臒艄獯蛟谖颐媲暗目腿四樕希麄兓蚴瞧v,或是興致勃勃,或是彷徨無措,但我只覺得那些臉,那些情緒都離我好遠(yuǎn)。每當(dāng)酒吧的大門被推開,我都滿懷希望地看過去,希望看到那個我日思夜想的、令我心尖發(fā)癢的少年。我寫了許多半途而廢的信給他,那些信或是詞不達(dá)意,或是太過矯情,統(tǒng)統(tǒng)被我揉爛后扔進(jìn)垃圾桶。可是我知道,即使我真的寫出一封令自己無比滿意的信,也無法交到他手上,因為我甚至不知道他的聯(lián)系方式。明明是那樣耀眼的人,轉(zhuǎn)身走進(jìn)人群后卻如水滴融入大海一般再也尋不見。
      一個半月過去了。
      當(dāng)那群戴著墨鏡穿著黑衣的陌生人闖進(jìn)肖特的酒吧時,我并沒有感到意外,倒像是早有預(yù)感一般。肖特從口袋中掏出手槍,那群陌生人卻先他一步將槍口對準(zhǔn)了我。
      他們說,肖特,要不要比比我們誰的槍更快?
      于是他們蒙上我們的眼睛,將我們的雙手反捆在身后,扔到了停在酒吧門口的加長轎車后座上。
      睜開眼睛的時候,我那抹令我魂牽夢茵的翡翠色撞了個正著。
      “亞修……亞修!”我用盡所有力氣試圖使我的聲帶有效地振動空氣。
      亞修只是帶著悲傷的神色看著我,沒有說話。
      直到這時我才意識到他的雙手被從天花板上垂下的鎖鏈牢牢禁錮,他的手臂、脖頸、胸口處都有大大小小的打斗留下的青紫色的傷痕,我只覺得心頭涌起一股止不住的酸澀。
      “事到如今你總該屈服于我了,亞修!
      一直站在我身后的人攥緊我的衣領(lǐng),迫使我仰起頭與他對視。沒有任何人告訴過我,但我知道眼前這個禿頭的中年男人就是格魯茲。
      “放過他,我會給你想要的東西!
      “這就對了。”格魯茲冷笑一聲,命令他的下屬們解開禁錮著亞修的鎖鏈。
      亞修艱難地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他什么也沒有說,只是靜靜地望著我。
      “怎么?還要和這個小鬼道別嗎?”格魯茲不屑地笑道,“和這種小鬼纏在一起,你也是……”
      我沒有聽見格魯茲后面的話,因為我面前那抹翡翠色驟然擴散開來到令人難以置信的程度,如此溫柔,如此悲傷,像要將我全部吞沒一般包裹住我。然后是一股令人心安的氣息,讓人聯(lián)想到曠野的風(fēng),或是可望不可及的連綿雪山。柔軟的,痛苦的,令人不知為何想要落淚的,在窒息的海浪邊緣掙扎時突然感受到一縷空氣那樣的,只消擁有過一次就令人再也無法忘懷的,唇與唇的相擁。
      咚,咚,咚咚咚。
      我聽到我的心跳逐漸加速的慌亂的聲音,也聽到了亞修想借助這個吻向我傳達(dá)的一切。
      ——花園大道34號,那里是道森的實驗室,我把偷到的白色粉末狀的違禁藥物和格魯茲這些年來非法經(jīng)營地下場所的證據(jù)都存在他實驗室地下的小倉庫里,密碼是8201。去把它們公布于世吧,英二,這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
      我閉著眼睛,感受著那個吻和那人柔軟的嘴唇漸漸離我遠(yuǎn)去。
      那你呢,亞修,你該怎么辦。
      我還沒來得及問出口的問題被亞修迅猛的動作打斷了,他快速地將身旁格魯茲的手下們打倒在地,奪過他們身上的槍,一把用來精準(zhǔn)地射殺所有倒在地上哀嚎的嘍啰們,一把槍對準(zhǔn)格魯茲的額頭。
      “快走,英二!”
      你又這樣擅自決定了我的行動,擅自決定了你自己的命運。你明知道這樣做會讓自己一再身處險境,可你還是這樣做了。
      我在陽光明媚的大街上跑著,仿佛是要和從心底涌出的淚水對抗,仿佛只要速度夠快,就能在命運的子彈擊穿亞修的胸膛前挽回這一切,把所有的一切都導(dǎo)向一個美好的結(jié)局。
      花園大道34號就在我的面前,那里埋藏著與葛利夫,亞修和格魯茲有關(guān)的,所有黑暗的秘密。我的心跳激烈得仿佛隨時都會炸開。當(dāng)我深呼吸一口氣輸入密碼后,面前的鐵門緩緩打開,我和雙目無神的,坐在輪椅上的葛利夫面面相覷。
      他還活著,但他也已經(jīng)死了。

      格魯茲研發(fā)的名為Bananafish的精神治療藥物,由于其對于人腦有著極為強烈的刺激作用,會讓患者的病情在服用初期產(chǎn)生好轉(zhuǎn),無論是癡呆癥,還是戰(zhàn)后精神創(chuàng)傷,都會得到大幅的緩解,然而這一藥物也存在極強的副作用,由于患者必須長期服用以維持精神狀況穩(wěn)定,這一藥物給人腦帶來的長期的刺激最終會導(dǎo)致患者精神徹底失常從而引發(fā)自毀傾向或是……
      成為植物人。
      我握著從柜子里找出的藥物實驗報告,渾身顫抖。葛利夫只是其中一個犧牲者。而造成這一切慘劇的都是柜子角落里那包不起眼的白色粉末。我說不清是憤怒還是驚恐,我跪在葛利夫的身邊不停地干嘔。
      就在這時我聽到鐵門關(guān)上的聲音,一把冰涼的匕首抵在我的脖子上。
      “好久不見,小弟弟。上次你們可把我騙得好苦啊!
      聽到那個聲音的我渾身一震,如同被從頭到腳潑了一盆冷水那樣僵在原地。
      是道森。他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
      “你知道,人的命運都是由某些重要的時刻的選擇決定的。就在剛剛,我也面臨著那樣一個選擇——是留在格魯茲身邊幫他搞定亞修,還是尾隨你,看看有什么新發(fā)現(xiàn)。
      “我的選擇果然沒錯。沒想到亞修那小子有兩下子,竟然敢把這些東西藏在這么危險的地方——不過倒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既然你看到了,很遺憾,雖然我很喜歡你,但也不能就這么放你走了……
      “這家伙已經(jīng)徹底沒用了,之前雖然也快廢掉了,但至少大腦還在思考,這段時間來,他似乎連思考都放棄了。既然這樣,就不能讓他占用我寶貴的實驗室資源了,讓他在這里等死好了。
      “小弟弟,雖然別人可能看不出來,但我想你和旁人大約有些不同之處。上次在格魯茲的病棟外面,你為什么突然就信誓旦旦地說葛利夫已經(jīng)死了?我猜……”
      他用另一只手點了點我的額頭。
      “你的這里,可以聽到些什么。”

      絕望。
      被道森用刀威脅時的感覺,和我在高中三年級時拿下縣內(nèi)大賽第二名,參加全國跳高比賽那天是一樣的感覺。
      我時常會想,明明是跳高拯救了我,但我卻向跳高欲求不滿地索取更多,所以才落入了今天這般田地。
      “下一位,來自出云的高中三年級生,奧村英二!
      就是現(xiàn)在,就是此刻。我要在這里拿下名次,不僅僅是為了證明自己,更是為了教練在無數(shù)次在練習(xí)后對我描述未來的藍(lán)圖,那畫面是如此逼真,我是如此相信,我會成為一名職業(yè)的跳高選手,成為日本的驕傲。
      “奧村!奧村!奧村!”
      潮水般的助威聲從觀眾臺上涌來。
      我緊緊盯著橫亙在我眼前的那根如同生命線一樣的橫杠。
      就在那個時候,已經(jīng)許久沒有在我耳邊響起過的,來自四面八方的心聲再次在我耳邊炸響。
      ——是從來沒見過的選手啊……——
      ——看起來不太能贏得過其他選手的樣子!
      ——加油啊,你可是背負(fù)著我們出云的榮耀的人啊!
      我愣在了原地。因為實在太久沒有聽到過這些聲音,我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應(yīng)對。回過神時裁判已經(jīng)吹起了催促哨,我搖搖頭,拼命讓自己集中注意力。
      奇怪,我已經(jīng)很集中了,我的眼里只有面前高高的那根欄桿?蓙y七八糟的聲音還是從四面八方涌來。
      為什么,為什么。
      我在震驚,煩躁與悲憤中拼盡全力助跑,在高高跳起的一剎那,我的右膝蓋處傳來撕裂般的疼痛,我?guī)缀跏浅榇ぶ湓谲泬|上,橫杠砸在我身上,很輕,感覺不到□□上的痛感,可是我心里的某一處好像痛得好像要炸裂開來。
      當(dāng)然了,哪怕是精神科的醫(yī)生都無法解釋我為什么會聽到奇怪的“心聲”,這不是幻聽,我更不存在什么精神方面的問題。穿著白大褂的主治醫(yī)生嘆了口氣,建議我靜養(yǎng)一段時間,不要接觸任何有關(guān)跳高,甚至是有關(guān)競技體育的事。
      他說,也許你只是壓力太大了,你對于跳高這件事太過執(zhí)著,讓神經(jīng)松懈一下或許有助于你的精神和身體兩方面的康復(fù)。
      等待膝蓋傷口痊愈的那段時間,我一直躺在醫(yī)院安靜的單人間里,除了親戚和教練,幾乎沒有什么人來看過我。
      我?guī)缀醢堰^去的自己都奉獻(xiàn)給跳高了,代價是,現(xiàn)在的我什么都不剩。我刪掉了所有過去練習(xí)跳高時的照片和視頻記錄,因為我只要看到那些,就會失控一般地不停流淚和叫喊。
      當(dāng)我回到學(xué)校,和班主任聊到畢業(yè)進(jìn)路的時候,我想著,怎樣都好了,命運和我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我毫無還手之力,接下來做什么選擇似乎都不會有所改變。我瞥到班主任桌上放著一本菲茨杰拉德的《Save me the waltz》,想起自己前些天剛在病床上讀完這本。
      “她早就看不起循規(guī)蹈矩的種植,相信某個魔法師能從最硬的巖石里種出甜美的花朵,從荒蕪的空地上伸展出夜間開花的藤曼,把黃昏的氣息種下,把金盞花放在櫥窗。”
      于是我說,我會進(jìn)入普通的國立大學(xué),如果可以的話,想學(xué)習(xí)英美文學(xué)。
      或許就這樣像普通人一樣也沒什么不好。在醫(yī)院單人間的死寂中,我終于和自己的心達(dá)成了妥協(xié)。只要我愿意集中精力,我就可以讓那些嘈雜的心聲遠(yuǎn)離我。
      但是我無法再回到賽場了。我失去了最能夠展現(xiàn)自己,離成功最近的一次機會,膝蓋的傷也讓我很久無法回歸訓(xùn)練狀態(tài)。
      但最重要的是,我的精神已經(jīng)無法再支撐我回到那樣激烈的競爭中了。如果再垮掉一次,或許會從此一蹶不振。
      總要繼續(xù)走下去的,不是嗎?只不過換一種更普通的,更無聊的方式;蛟S接下來的一生都會像現(xiàn)在的每天這樣平靜無波,不對任何人或任何事抱有過高的期望或執(zhí)念。
      我真的如此相信,直到那天我親眼見到那個金發(fā)少年在我面前唱起《lost paradise》。
      在這無盡的黑暗中,你是唯一的啟明星。
      亞修。

      可惡,我睜開眼睛,心想我不能就在這里死去。我還要去見亞修,我還沒有正式地和他道過別,還沒告訴他我是多么愛他,還沒有以戀人的身份與他擁抱和接吻。我愛他,我是如此愛他,愛他傷痕累累卻依舊不肯認(rèn)輸?shù)撵`魂。
      道森把我的雙手反剪捆住,從倉庫深處取來麻醉劑。在那細(xì)長的針頭扎進(jìn)我的皮膚之前,道森的左胸口處隨著一聲槍響炸開了一朵血一般鮮艷的紅色玫瑰。
      “英二!”
      我渾身顫抖,不成言語。如果上帝真的存在的話,就在剛剛,他一定聽到了我的祈禱。

      “負(fù)隅頑抗到最后一刻嗎?亞修!备耵斊澦坪醪⒉辉谝忭斣谧约侯~頭的槍口,“不用裝模作樣,你我都知道這把槍里沒有子彈。”
      亞修皺著眉放下槍。
      “那小子究竟有什么特別,能讓你這樣拼了命去保護。”格魯茲整理著自己的領(lǐng)帶,“如果你把肖特留在這里,他會替你擊穿我的心臟,可你卻讓肖特去保護那個小子了。”
      “亞修,你果真愿意為了那個小子去死嗎?”格魯茲瞇起眼睛看著面前的金發(fā)少年。
      亞修輕笑一聲,“如果用我的命就能換英二的命,那可真是太賺了,我求之不得!
      “亞修,我不會讓你去死,但我會讓你付出代價!

      “什么!你說亞修……又回到了夜總會?”因為太過震驚,我差點把手中的杯子摔碎。
      “是啊,亞修本來就是從那樣的地方出身的,給一群看似上流實則內(nèi)心下賤的人唱歌,賣身,在他十五歲以前,他過的一直是這樣的生活。那家伙沒和你說過吧?”
      肖特掏出打火機點上一支煙,吐出一口煙霧后低聲說道:“格魯茲偽造了他的身份背景,把他塑造成十五歲的少年天才,用最大的力度為他包裝和宣傳,再加上那家伙本來就有很強的音樂天賦,想不出名也難。格魯茲就這樣借著亞修在明面上的工作為自己背地里夜總會的收入打掩飾!
      “在他小的時候利用他的身體,在他長大以后利用他的嗓音去喪心病狂地賺錢,還是用他哥哥來牽制他……”我握緊了拳頭。
      “所以啊,那家伙一直都很孤獨,也很悲傷。還好他遇到你了,英二。
      “但我還是勸你不要去夜總會找他,現(xiàn)在這種情況,你完全幫不上他。亞修小時候的音樂老師布蘭卡會在那邊幫他,我也已經(jīng)把格魯茲的罪行證據(jù)都交給我認(rèn)識的一個記者朋友了,我相信他會給格魯茲一記痛擊,現(xiàn)在我們能做的就是等待那一天的到來!

      半個月后,紐約各大報刊的首頁全都登載著名為馬克斯的記者實名揭發(fā)的格魯茲的罪行,寫在最前面的便是他要求道森博士研究的成癮性精神刺激藥物Bananafish,之后便是關(guān)于非法經(jīng)營地下場所的收入明細(xì),寫在最后的才是格魯茲對未成年兒童的令人發(fā)指的行為。當(dāng)我看到那里的證據(jù)圖片時,震驚得身體止不住地顫抖。亞修選擇了公開自己當(dāng)年被侮辱的照片,并在旁邊寫下:
      “本人確認(rèn)此照片屬實,如有作假,愿意承擔(dān)一切責(zé)任。亞修·林克斯。”
      我突然想起圣誕節(jié)那天我和亞修坐在公園長椅上,我對他說自己因為可以聽到別人的心聲而吃了很多苦頭,然后他起身緊緊擁抱我。
      那個時候他在想什么呢?
      我所受的那些苦,和他受過的苦比起來,實在是太微不足道。
      我緊緊攥著報紙直到它徹底變形,鼻尖酸澀,卻無法流出淚水。這種感情到底是什么,我只覺得我好后悔,后悔沒有告訴他《玫瑰色的你》后面的歌詞。

      格魯茲的罪行見報的當(dāng)天夜里,他經(jīng)營的地下夜總會被一把大火燒盡了,他自己也死在那場大火里,是誰放的火,恐怕永遠(yuǎn)無法查明;蛟S是亞修,他燒掉了自己的過去,也或許是格魯茲自己,他燒掉了自己的現(xiàn)在和未來。

      那是紐約的夏天,蟬鳴嘈雜得令人心煩意亂的時節(jié)。我倒數(shù)著回日本的日子,惆悵地在酒吧里擦拭著高腳杯。
      “吱呀——”木門被人用力推開,我條件反射一般說了一句歡迎光臨,然后意識到現(xiàn)在并不是營業(yè)時間,看著門口氣喘吁吁的肖特,我嘆了口氣。
      “喂!看到我嘆氣是怎么回事啊?雖然我不是亞修,但好歹也是你的老板哎,給我點尊重好不好?”肖特在我面前晃了晃手里的門票。
      “今晚,亞修的復(fù)出演唱會,要不要去?”
      我如夢初醒般伸出手,卻被肖特躲開。
      “我剛剛可是很受傷,你最好先想想怎么安慰我。”
      “老板大人——”我雙手合十做可憐狀,終于從肖特手里騙來了門票。那張門票的右下角用黑色水筆手寫了一行字:
      “Only for Eiji”

      亞修要復(fù)出的消息是在我拿到門票后過了一個小時才傳開的,一時間街頭巷尾的報童都在揮著手里的晚報,大聲宣傳著這一消息。在亞修的身世與遭遇被公開以后,詆毀與輕視他的人并不在少數(shù),但他依然選擇忽略所有的非議,再次站上舞臺。
      這一次,他終于可以唱自己想唱的歌了。
      亞修依然在臺下潮水般的歡呼聲中登上舞臺,但我這一次站在最前排。他穿著普通的米色格紋襯衫和黑色的水洗牛仔褲,似乎沒有討好任何人的意思。他在臺上站定,與我眼神交匯。我看到那雙美得無與倫比的翡翠色眼眸中的緊張瞬間化為溫柔與平靜。在他的手指掃過吉他之前,我就知道那會是《lost paradise》。依舊溫柔,依舊哀傷,就像他一樣,就像我初次見到他時一樣。
      在演唱會的中途,大約有一半觀眾說著無聊便轉(zhuǎn)身離場,他們期待的是和以前一樣的,用魅惑眾生的外表與充滿磁性的嗓音唱著快節(jié)奏的搖滾旋律,能夠暫時地麻痹人們心中負(fù)面情緒的亞修。但復(fù)出的亞修選擇只唱自己想唱的歌,從作詞到編曲都由他一人完成。緩慢的,憂傷的或是溫柔的,飽含真心的,只屬于他一人的歌。
      依然有一半的觀眾聽到了最后,他們在亞修轉(zhuǎn)身離場后依然高喊著安可。然而過了五分鐘都沒有見到亞修的身影,觀眾們紛紛轉(zhuǎn)身離場,過了不久,場內(nèi)終于只剩下我一個人,在無邊的黑暗中凝視著舞臺中央被聚光燈打亮的那個,只屬于亞修的位置。
      “接下來的這首歌,只獻(xiàn)給英二!
      亞修走上臺,與我四目相對。
      “Through abyss and fire I see your eyes
      Named of the color of night sky
      Never had roses have a garden to rest
      Until they found a place in your heart”
     。ㄎ矣谏顪Y與火焰中與你四目相對
      你那夜空般的雙眼
      玫瑰向來無處可棲
      直到它們扎根于你的心中)

      “英二,這首歌的名字是……”
      “Rose-colored.”異口同聲的我們看著對方的眼睛笑了起來。
      “話說亞修怎么突然穿成這樣?”我指著亞修換上的沒有一絲褶皺的黑西服笑道,“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穿得這么正式!
      “因為這是我獻(xiàn)給英二的演唱會,不正式些怎么行?”亞修紅著臉扭頭看向別處。
      短暫的沉默后,我和亞修同時開口呼喚對方的名字,然后又紅著臉各自低下頭。
      “英二,說實話,在遇到你之前,我覺得自己這一生會不會就這樣永遠(yuǎn)沒有任何希望了,只是無望地祈禱著哥哥的平安無事,幻想著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出格魯茲手下逃出來。但是,但是……”
      亞修抓了抓頭發(fā),聲音也低了下去。
      “但是還好,那天你來聽了我的演唱會。只是看到你就會覺得安心,和你一起度過的那些時光是那么快樂,快樂到甚至有些不真實。但我卻一次又一次地把你卷進(jìn)那些危險的事情中去,我很愧疚,明明我想要保護你。
      “所以……現(xiàn)在一切都平安無事地結(jié)束了,真是太好了。如果不是遇到了英二,我不知道還要在這泥潭中掙扎多久,或許永無出頭之日也說不定。
      “如今的我可以說是一無所有,我能做的只是發(fā)揮自己僅有的那一點才能。如果我沒有遇到你,或許我會覺得這樣一個人走下去也沒什么大不了,我樂得自由。但是,但是……我遇到了你。英二,你是這樣特別,你對我而言有著旁人無法代替的意義。因為你我變得貪婪且不知足,我想要和你一起,想留在你的身邊,想一直這樣看著你。
      “所以,所以我想知道你的想法,英……哎?”
      亞修抬起頭看向我時,我眼里的淚珠正在不受控制地滾落著,連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別哭啊,英二,我說錯什么了嗎?”亞修慌亂地在自己兜里翻找著紙巾,結(jié)果遺憾地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這一套全新的西服兜里干干凈凈。
      我只覺得我心臟里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本就搖搖晃晃的堤壩好像被說不清道不明的蕪雜的情緒沖毀,我根本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淚,就像我在全國跳高大賽上受傷后被擔(dān)架抬進(jìn)醫(yī)院時一樣,我痛哭流涕,越是想用手擦去淚水,越是淚流滿面。
      “亞修是……笨蛋嗎……明明腦子那么聰明,怎么……嗚……怎么到這種事情上這么遲鈍,我,我……我一直都很喜歡亞修,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到想……代替你去承受那些,你本來不應(yīng)該,承受的痛苦……什么一無所有啊,如果,如果亞修都是一無所有的話,那,嗚,那我又有什么呢,……嗚嗚,我只能被迫聽到別人的心聲,像做賊一樣……也是因為這種沒人,沒人想要的……特殊能力,才,才失去了成為跳高選手的機會,我,我好不甘心啊……但是,但是,我遇到了你……你是那么特別,你愿意,聽我說話,愿意……相信我,嗚,甚至不顧一切地保護我,明明,明明想著不會再對任何人抱有期待了,但是……你對我有著比任何人都重要的意義,所以,所以……應(yīng)該是,我來說,亞修,你不要,不要離開我……”
      我像是發(fā)作的精神病人一樣一邊大哭一邊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這些沒條理的話,甚至沒顧得上看亞修的表情。我還在自顧自地低頭流淚的時候,亞修用他那雙溫暖的手捧起我的臉頰,迫使我用淚眼模糊的雙眼直視他。
      “只要英二還需要我,我就永遠(yuǎn)不會離開你!蹦请p翡翠色的寶石一樣的雙眸正溫柔地凝視著我,他的呼吸離我越來越近,帶著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氣息,他閉上雙眼,溫柔地吻過我的嘴唇。
      “對不起,英二,上次用那種方式和你接吻……但是我想,在那種情況下,想要傳話只能用那種卑鄙的方式了!眮喰逕o奈地笑道,“可以原諒我嗎,哥哥?”
      “啊……。 睕]想到亞修會突然重提舊事,我回憶起當(dāng)時的畫面,不由得突然漲紅了臉,“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不能怪亞修……”
      “哎?哥哥怎么臉紅了,是很喜歡和我接吻嗎?”亞修打趣道。
      “!才不是……嗯,不對,不是不喜歡,其實也很喜歡,啊啊啊,到底該怎么表達(dá)才好……”我苦惱地垂下頭,亞修在一旁難得地像個小孩子一樣笑了起來。
      亞修把吉他放在一邊,拉著我的手單膝下跪,“英二,我用這首Rose-colored來換你的一杯DAWN。”
      “只換一杯就夠了嗎?”我笑問。
      “當(dāng)然不夠!眮喰迯膽牙镄⌒囊硪淼啬贸鲆幻躲y色的戒指,“所以我用這個,來換一生分量的DAWN!
      那枚銀色的戒指恰好貼合我的中指,我趕在眼淚噴涌而出前說道,好。
      我張開雙臂,說,來我這里,亞斯蘭。

      又是紐約的初秋。今天是我在肖特的酒吧打工的最后一天,亞修從七點開店時就進(jìn)來了,坐在我對面,嚷嚷著要喝我調(diào)的DAWN,不然完全沒有關(guān)于新歌的靈感。
      “亞修,這么早就開始喝酒?明天我們還要趕早班的飛機呢。你可不要宿醉哦!
      到明天,我為期一年的交換生期限就結(jié)束了。亞修會和我一起回到日本,我們會一起住在東京,他會為那些久仰他大名的日本粉絲們開演唱會,而我大多數(shù)時間會窩在家里寫小說。
      “知道啦。明天早上你把我叫醒就好!眮喰奕魺o其事地翹起二郎腿,悠閑地倚在靠背上。
      “每次叫你起床都是一場大工程啊……”我小聲吐槽著。亞修已經(jīng)完全刷新了我對“賴床”這個詞的認(rèn)識。
      大約十點的時候,亞修已經(jīng)喝下了第三杯DAWN,他疑惑地問今天為什么沒見到其他顧客,肖特現(xiàn)在的生意有這么慘淡嗎。
      我笑著說,因為今天是Only for ASH.
      話音剛落,肖特就推門進(jìn)來了,他手里握著一罐便利店啤酒,看起來是又一個人惆悵地去公園散心過了,他跟我們打過招呼,想把啤酒罐扔進(jìn)吧臺后面的垃圾桶時突然驚叫一聲。
      “喂!你們兩個的戒指是怎么回事!”

      深夜十一點半。亞修一邊繼續(xù)喝著DAWN一邊伏案譜曲。我搬來凳子坐在吧臺邊用電腦碼字。
      “吶,亞修,還記得我最開始見到你時,說自己對于寫小說這件事沒什么靈感嗎?這段時間我嘗試著把自己之前的夢境用文字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不知不覺就寫了很多字,情節(jié)和人物都慢慢豐滿起來了!
      “講給我聽聽?”亞修摘下眼鏡,捏了捏鼻梁,將頭靠在我的肩膀上。
      “這個故事大致的內(nèi)容是一個來自日本的十九歲男孩在紐約遇到了一個被稱為“山貓”的,從格魯茲手下半路脫逃,成為□□老大的美國少年,這位美國少年的哥哥在阿富汗充軍期間被人用一種不明來路的藥物陷害致死。這位美國少年懷疑此事與曾經(jīng)收養(yǎng)自己的格魯茲脫不了干系,于是一路追查,被卷進(jìn)政治勢力、軍方與□□之間的爭執(zhí)。”
      “感覺是很吸引人的題材,真虧你想得出來!眮喰薜皖^喝了一口杯里的酒!澳敲春髞砟?這位美國少年查到了關(guān)于藥物的真相嗎?”
      “他憑借驚人的意志、強大的領(lǐng)導(dǎo)能力與聰慧的頭腦查到了,可是他要面對的是那樣強悍的勢力,這注定是無法被宣之于口的事實!蔽也粺o遺憾地說道。
      亞修嘆了口氣!澳敲此湍莻來自日本的少年的故事的后續(xù)呢?”
      “其實我前面所說的這些都是我某一天晚上夢到的內(nèi)容。那個夢境太過真實,真實到我甚至希望它是假的。”我拿起亞修的不知是第幾杯的DAWN,飲了一口,看向亞修,他那雙翡翠一般的眼睛也正凝視著我。
      “美國少年和日本少年是非常好的朋友,他們是彼此生命中難得的知己。他們在追查真相的過程中共同渡過了許多難關(guān)。他們約定,在這一切的廝殺與噩夢都結(jié)束之后,他們會一起到日本生活!蔽椅⑿χf。
      “聽起來很美好啊,就像我們一樣!眮喰迯奈沂种薪舆^酒杯,一口氣飲盡。
      “是的,他們是這樣約定的。可是在我的夢的結(jié)尾,兩個少年在似乎看不到盡頭的、黑暗的小巷里奔跑,后面是追殺者,在絡(luò)繹不絕的槍聲中,黑暗的小巷不知何時變成了明亮的、寬敞的圖書館的走廊。兩個人拉著手奔跑的腳步聲也被放大。
      “而我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感覺到無盡的恐懼,連我自己都說不清那種恐懼從何而來——明明兩個人一路挽著手從無數(shù)的槍林彈雨中脫出,但在那散發(fā)著有如圣光一般的圖書館的走廊中,我害怕了。我的心臟以從未有過的速度跳動著。砰、砰、砰——
      “就在這個時候,我醒來了!
      我單手撐著下巴,回憶著那個讓我覺得有些不知所云的夢。亞修只是靜靜地看著我。
      “所以,小說的結(jié)尾,我還沒有想好。我總覺得,如果按照我的夢境來寫,那一定是個悲傷的結(jié)局?墒俏抑纴喰薏幌矚g悲傷的結(jié)局,我也一樣。”
      亞修向我伸出了手。
      “別害怕,也不要難過,英二。”
      搞什么啊,這么突然。我內(nèi)心腹誹著,卻還是紅著臉拉住了他的手。
      “我想那兩位少年的結(jié)局,是這樣的——美國少年說,我們不能再這樣逃避下去了,我們還要實現(xiàn)共同的愿望,我們還要一起見證彼此的未來。于是那位日本少年掩護著美國少年,美國少年給身后的追擊者來了一記出其不意的反擊。砰!砰!只見所有追殺者們都倒下了,少年們面前的高墻轟然倒塌,不論是黑暗的小巷還是明亮的圖書館都化為泡影,他們面前是如同天國一般的,只屬于他們兩個人的自由的景色!
      我愣住了。亞修卻沒有停下來,他緊緊握著我的手,像吟誦古老的誓言那樣堅定。
      “他們會一起在春天的上野公園看櫻花,在夏天的沖繩看日出日落,在秋天的箱根看漫山遍野的楓葉,在冬天的札幌看紛紛揚揚的白雪落在彼此的肩頭。他們會在那個小小的國家過完幸福的、長久的、名為永恒的一生。”
      亞修抬眼看向我,淡淡地笑。
      “我這個外行人想出來的結(jié)局怎么樣,英二?”
      我從前就說過,亞修的翡翠綠瞳孔有著讓人深陷其中的魔力,我一次又一次地被這雙美麗的眼睛俘獲,這次也不例外。
      “嗯,這真是最完美的結(jié)局了。那么,我知道該如何寫了。謝謝你,亞修!
      “你們?nèi)毡救诉真是愛道歉和道謝啊……真是的,我們是那種不太熟的關(guān)系嗎?”亞修無奈地?fù)u了搖頭。
      我忍俊不禁。
      我說:“這是我做過的最真實的夢。有時候回憶起來,就像自己前世的記憶一樣,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那么清楚!
      “啊,那種說“夢可能是自己前世的記憶”的理論?我倒是不太信。不過,如果那個夢境就是你前世的記憶的話,我相信,也希望那個夢境有一個美好的結(jié)局。”
      亞修俯首吻上我的手背。
      我笑著說:“那么,既然已經(jīng)幫我想好結(jié)尾了,亞修可以再幫我想一個標(biāo)題嗎?拜托你啦!
      “哎?那可就是另外的價錢了!眮喰迚男χ聪蛭,“不知道英二能不能付得起呢!
      “小氣鬼亞修!蔽曳藗白眼,“說吧,想要什么?再來一杯DAWN肯定是不行的哦。你今晚喝太多杯了!
      亞修哼了一聲,看起來就像是想要買零食但被家長拒絕的一個人生悶氣的八歲小孩,哪有十八歲的樣子。
      “英二,不要把我的酒量和你的相提并論啊。”亞修氣鼓鼓地說道,“再說,這只是你自己猜測的,我可沒說要這個哦!
      “好啦好啦,那就如你所愿,都滿足你好不好?還請才華橫溢的亞修大人賜題。”我還是笑著妥協(xié)了。
      亞修接過我遞來的紙筆,另一只手把碎發(fā)撩到耳后,毫不猶豫地在紙上寫下:
      Rose-colored。
      玫瑰色的你。是的,這一刻你是一個最快樂的人,你看見你想看見的,你將它發(fā)生。
      亞修放下筆,右手撫過我的臉,在我的唇上留下輕輕一吻。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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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te 作者有話說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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