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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蝶七世情
幽蝶七世情
母親是個有異感的女人。從我記事起,我和母親就居住在蝴蝶谷里,相依為命。令我奇怪的是,這座名為蝴蝶谷的山谷里,一只蝴蝶也沒有。
母親說,幾百年以前這里的蝴蝶漫天飛舞,美麗得讓人炫目,使整座山谷如夢如幻。后來不知為什么,所有的蝴蝶竟在一夜之間全都消失了。傳說是因為掌管這山谷的仙子,戀上了一個凡間少年,少年卻深戀其妻,仙子一時失意,待少年辭世,便也離去。只是仙子的幽怨之氣凝結(jié)成一只藍(lán)色通明的小蝶,流連谷中,世人以“幽蝶”命之。據(jù)說見到幽蝶的人,愛情都不會順利。
我從小到大都不知道蝴蝶是什么樣子,只聽母親講幾百年前這里是如何美麗,我真的想見到那只幽蝶,卻又有點害怕,畢竟我還不知道愛情究竟是什么。
蝴蝶谷里四季如春,母親說谷外住著我們的族人,但她卻怎么也不準(zhǔn)我踏出蝴蝶谷半步,又不告訴我為什么。母親是有異感的,我對她的話從來深信不疑。她說,我們是為了躲債,躲一筆無法償還的舊債,才隱居在此。
母親是名醫(yī)之女,承襲了外祖父的醫(yī)術(shù),并以之維持我們的生活。所以,她每日都要到深谷采藥,定期出谷為谷外的族人治病。
我七歲那年,母親把一把彎刀放在我手中,對我說,“永遠(yuǎn)保存它,這是你父親留給你的唯一的東西!
“父親?”我好奇地問。
母親卻再也沒有說起任何關(guān)于父親的話,任我怎么問她都不理。
我握著那把精致的小刀,抽出刀柄,看見刀柄上刻著一個“穆”字,我猜那是父親的姓,這就更奇怪了,在我們族里,只有尊貴的族人才有姓。父親,在我心里始終是一團(tuán)謎。
母親時常在夢里喊我的名字“哈娃,哈娃……”,然后驚醒,我猜想她是做了可怕的夢才這樣,便叫醒她告訴她我在,而母親總是緊緊握著我的手,生怕我突然消失似的,叮囑我:“絕不許出谷!
“哦”,我總是莫名地答應(yīng)著,卻不明白母親到底在害怕什么。
母親不出谷,我們的日子就難以維持,為了生活,母親不得不辛苦著。我想我是名醫(yī)之后,從小就熟讀醫(yī)書,對采藥很熟悉,我?guī)椭赣H采藥,她就不必這樣辛苦了。
于是,望著母親走遠(yuǎn),我背起小簍,關(guān)好木門,轉(zhuǎn)身的剎那,我看見籬笆墻外閃過一個身影。是他?我夢里的那個人!我趕緊追出去,他卻不見了蹤影,這里少有人來,經(jīng)過有人家的地方,為什么不進(jìn)來呢?我尋思著走出去,搖搖頭微笑了,第一次這樣莫名地微笑。
深谷里長滿了奇花異草,當(dāng)然很多是有毒的,不小心會很危險,由于少有人來,也可以說幾乎沒有路,若不熟悉很容易迷路。十九年來,我只在深谷里轉(zhuǎn),出谷的路只有一條,而母親從不曾帶我走過。聽母親說,過了一條名叫拉姆的小河,就算出去了。
忙了一天,收獲不小,望著簍中的三七、遠(yuǎn)志、知母、桔梗、丑素、凝愁之類的藥草和奇花,我笑了。時間不早了,也該回去了,到家的時候,母親卻很生氣地在等我,看我去采藥,就大聲地對我說,“以后不許你去采藥!”
我有點委屈,只是想到母親不高興,不去就不去吧,只是那個人到底是誰呢?
晚上,我又夢見他了。母親說,命里的那個人出現(xiàn)的時候是有征兆的。他是我命里的人么?
我喜歡陽光燦爛的日子,母親不在家,我一個人悶得無聊就在院子里走走,看看我從深谷弄來的奇花,咦,那是什么?我看見一只藍(lán)色通體透明的小東西在我的花上飛舞。它是我見過的天地間最美的生靈。是蝴蝶么?難道是,幽蝶?
見我出來,小東西從花上離開,翩翩飛走了,我緊緊跟著,因為它太美麗了,讓我情不自禁地追著。而它似乎有意逗引著我,就在手邊,卻怎么也捉不到。不知道追著它走了多遠(yuǎn),好像離家很遠(yuǎn)了,因為我開始感覺迷路了,雖然在谷中生活了十多年,這條路我卻從未走過,隱隱的我聽到水聲,水聲?這谷中只有一條河,那就是拉姆河,難道這是通往谷外的路?
小東西還在往前飛,我不死心,仍然追著,穿過最后一層樹叢,天啊,一條清亮的小河,豁然跳躍在眼前。河水是那樣清澈而歡快,淙淙地流著。小東西,已經(jīng)飛到了對岸,落在了……,一個人的肩上!一個人?抬頭的剎那,我呆住了。是他,我夢里的那個人。
十九年里,除了母親和幾位獵人還有偶爾進(jìn)谷送獵物給我們的烏勒叔叔,我沒見過其他人,除了他。但我也只是在夢里見過他。他總是若隱若現(xiàn),背對著我走向一片遙遠(yuǎn)的混沌,但我牢牢記得他的身影,走路的姿勢和回頭剎那的眼神。而這一切都是那樣清晰,當(dāng)他就在眼前。
他似乎被我的出現(xiàn)嚇了一跳,我呆呆地望著他,奇怪的是第一次見到他,感覺竟是那樣熟悉與親切,讓我忍不住有想擁抱他的沖動,我努力克制著這種奇怪的念頭,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我蹲在河邊,用草梗攪著水,望著水中他的倒影,卻怎么也不敢再抬頭看他。從水里我看到他背上背著箭,一身獵人的打扮,挽著褲管站在沒膝的水中,頸上卻圍著一條白貂的圍領(lǐng),看來谷外比谷內(nèi)的氣候冷多了。不知為什么,我微微笑了一下,卻仍然玩著水。
“姑娘,請問你知道這谷中有人家么?”他在和我說話?我回望了一下,看見沒人,知道他在和我說話了。他明明在我家籬笆墻外經(jīng)過,怎么問我有沒有人家?或許我家真是太隱蔽了。
“為什么找了這么久都沒找到?”他小聲地說。
我又微微笑了一下,不說話。
“哎——,真可惜是個啞女!彼匝宰哉Z著。
我偷偷笑著,仍然不說話,起身便往回走。母親說我決不能踏過這條河,更不能和陌生男子說話。于是我站起來也不看他就往回走,一路上他的眼睛總是在眼前忽閃忽閃地那樣明亮,他的眼睛真漂亮。我又一次微笑了。奇怪,他總是能讓我莫名地微笑,這種微笑讓我覺得很開心,和以往開心的感覺都不一樣。
回到家已接近中午,母親正在門口焦急地張望,見我回來,似乎非常不安地問我,去哪兒了?我只是說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并沒有告訴她,我見過拉姆河了,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要跟母親說謊。
母親看著我只是搖頭嘆息,卻又不說為什么。小時候就這樣,我總感覺母親有話要對我說,但她一直沒開口,我也沒有問,我知道總有一天她會說的。
“哈娃?”
“嗯?”我抽了一根木條,塞進(jìn)爐膛,用另一根木條撥弄著,火在灶里噼里啪啦地?zé)?br> “你真的沒看見什么人么?”母親并不看我,這是我們母女最相似的地方。心里有事或說謊的時候,都不能望著對方的眼睛。所以,我們誰也騙不了誰。
“沒有!蔽已b作往灶里填柴。
“你看到他了,是么?”
“誰?”還想隱瞞,我故意問。
“你夢里的那個人。”母親說。
我驚訝了,母親早知道的,原來母親什么都知道。我相信母親的異感,但我不知道它竟是這般靈妙。
“見,見到了!蔽矣悬c愧疚。
“唉——,到底還是躲不掉。”母親長嘆一聲。
“娘,您說什么呢?躲什么?”
“你還記得娘以前給你講的故事么?”
“記得,您已經(jīng)講過幾百遍了!
“那你還記得我們?yōu)槭裁丛诤入[居么?”
“娘不是說為了躲債么?”
“記得就好,那個人就是我們的債主,以后再見到就離他遠(yuǎn)些,知道么?”
“哦”,我口上應(yīng)著,心想怪不得他問我這谷中是否有人家,原來是來要債的。
母親這幾日都守在家里不準(zhǔn)我出去,直到烏勒叔叔又來家里送野兔。善良的族人總是托烏勒叔叔給我們母女捎來各種野兒,以表達(dá)他們對母親的感激和關(guān)懷,只是他們并不知道我和母親都是素食的。每次烏勒叔叔來,我都圍著他吵著要他給我講谷外的事,這次也不例外。
“小孩子胡鬧什么,大人講話一邊玩去。”
我嘟著嘴離開準(zhǔn)備把兔子拿出去放掉,烏勒叔叔一直很疼我,但他對母親總是格外尊敬。我想這是因為母親是族里最有名望的醫(yī)生,況且她是有異感的。
“周南王的公子要定親了!
“知道了,只是不知和哪家千金?”
“聽說是格勒欽王的女兒紫貝兒!
“誰是紫貝兒?”我一只腳邁出門檻,又把頭探回來問烏勒叔叔,有著這么好聽的名字的人為什么他以前都沒有跟我提過?
“快走!蹦赣H瞪起眼睛,我就跑掉了。
那個討債的又來了。我總是情不自禁地跟在他身后,卻又不敢讓他發(fā)現(xiàn)。直到他過了拉姆河,我才一個人往回走。
“我們到底欠他什么呢?”我一個人想著想著就笑了。他真的很好看,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人,雖然我總共也沒見過幾個人。
一個人的時候,我總會想起他。為什么那么熟悉而親切呢?他到底是誰?為什么會在我的夢里出現(xiàn)?他引起了我對谷外的興趣與好奇。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樣子呢?十九年來,我第一次想到谷外看看。但我知道,那是母親絕對不允許的。
烏勒叔叔說外面有很多人,很亂,不如谷內(nèi)寧靜?墒撬麄兌甲鲂┦裁茨?一定和母親不一樣吧……
“哈娃?你在想什么?”母親見我慢悠悠地往家走,手里還搖著草棍兒便問。
“烏勒叔叔走了么?”
“走了,你沒見到?”
其實我見到了,不過他沒見到我,因為我躲起來了,出谷的路只有一條,讓他見到會告訴母親的,有時候我真覺得他像母親的間諜一樣,讓我不敢親近。我沒有一個可以分享秘密的人,因為我沒有朋友,一個朋友也沒有。我從未感到如此孤獨過。我好想出去,見見外面的世界,交很多的朋友,或者像母親一樣救死扶傷,受人尊敬。
“沒有啊,還以為他會留下來吃午飯呢!北硨χ赣H蹲在地上擺弄花草,我竟和母親玩起了心理戰(zhàn)術(shù)。
那個討債的已經(jīng)好久沒來了,不知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為什么我這樣不安呢?牽掛和想念一個人是什么感覺我都知道了。每次想起他,我都會莫名開心地微笑。這是以往任何時候都不曾有過的讓我覺得快樂的時光,用心感覺著自己和另一個人的存在。而我似乎總能感覺到他,感覺到他在哪里,每次我去河邊,都會遇到他,不如說,每次我感覺到他,就跑去拉姆河,奇怪的是他竟真的每次都在。我撥開最后一層樹叢望著他,他也會看到我,我們就那樣彼此陌生著不說話,卻又很熟悉。
我決定偷偷溜出去看看。他住在哪兒?直覺告訴我在南邊,趟過拉姆河,我的心不禁沉了一下,“娘,對不起,女兒實在太好奇了!
一直向南,路漸漸變得寬闊,走了很遠(yuǎn)終于見到有人家了,而且是很多人家密集在一起。我想這就是小鎮(zhèn)吧,小鎮(zhèn)里熱鬧極了,而且到處充滿喜慶的味道。大街兩側(cè)都掛著各色燈籠,人們的臉上也都滿是笑意。我在大街上張望,眼里全是興奮與好奇,這時街的遠(yuǎn)處傳來三聲號角,按族里的規(guī)矩,只有定親的男子把未婚的妻子接進(jìn)家里的時候,才吹號角,人們聽到號角,便會前去賀喜。
我拉住一位族人問,“您知道這是誰家的喜事么?”
“這個你都不知道,今天是周南王的公子格桑與格勒欽王的女兒紫貝兒的定親禮?烊ベR喜吧!”說完他便急急地跑開了。
第二次聽到紫貝兒的名字,真不敢想象有著如此好聽的名字的該是怎樣一個美麗素潔的女子。人群越來越近,定親的男子騎著高頭大馬走在隊伍最前面,是他!于千萬人之中,我一眼便認(rèn)出他來,我夢里的那個人。
他就是周南王的公子?這種念頭剛出現(xiàn)在腦海,心就如針刺一樣疼起來,腳下也一點力氣都沒有了。紫貝兒騎著馬與他并行,她真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女子,我苦笑了一下,除了她,這世上還有誰有資格做他的妻呢……,瞬間眼前一黑,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當(dāng)我醒來,看見他?!我?guī)缀醪荒芟嘈抛约旱难劬Α?br> “我沒有傷到你吧?”
我瞪大眼睛不知他在說什么,“你怎么突然跑到我的馬蹄子底下來,要不是我及時勒馬,有多危險你知不知道?”
哦,原來是這么回事,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跑到他的馬蹄子底下去的。我望著他,卻沒有忘記剛剛的心疼,“你的未婚妻很漂亮”。我像極了自言自語地對他說。
“原來你不是啞女?”他很驚訝地問。
我苦笑了一下,心想,笨蛋,我什么時候告訴你我是啞的來著。
“為什么你總是笑而不語呢?”我又笑笑,不知如何回答。感謝上天讓我遇到他,又遇到他。這些天的擔(dān)心,總算得到安慰。如果這世上有一個人讓你知道愛是什么,知道真愛可以愛到怎樣的程度,即使最后只是傷心難過,也都是值得的了。沒有人告訴我這些,但這一切都在瞬間得到詮釋。
“謝謝你,我要回去了!
“你的家在哪兒?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用了,不用了。”娘說他是來討債的,怎么能讓他知道我家在哪兒呢。
可是,我怎么舍得離開呢?以后的日子,都將在無盡的思念中度過,這么想著,鼻子一酸,淚水滑落得豪無知覺,自己都覺得驚訝,十九年來,我第一次掉眼淚。
“姑娘,你怎么了?”格桑輕輕地問,而我則回味著他的名字。
“我想回家。”
“你家在谷中,我們見過是么?”
我苦笑著點點頭。母親似乎在遠(yuǎn)方呼喚著迷失的我,趟過拉姆河,穿過小路,一點點回到谷中。
母親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樣子,她知道,她擔(dān)心的事終于還是來了!肮,忘了他吧。注定這輩子你們有緣無份,注定了你要還他一世相思……”
“娘,你早知道的,可這是為什么?”
“還記得那個故事么?幾百年前,你因失約欠下他一世情債,害他凄苦一生,所以今世他也要你嘗盡相思之苦!
“娘,你說白素素和尹劍寒的故事,原來就是……”
娘,點點頭,“尹劍寒就是格桑的前世,前世他為了等你一個人在雪山苦等二十余年,最后萬念俱灰,引劍自刎,死前以山為誓,來世要你嘗盡相思滋味,以解他此生之恨。他因用情太深,怨恨也深,所以至今那雪山峰上,還積著他的陰怨之氣不能散去。
“娘,注定的么?”
“只要你愿意,娘可以為你解去手上的紅線,解去這一世情債!
“娘,第一個教會你微笑和哭泣的人,你會忘記么?”
娘許久沒有說話,她似乎也有自己的心事,我想那是關(guān)于爹的吧!翱墒悄隳艹惺苓@一世的相思么?”
“娘,您也不愿意忘記爹是么?為什么這么多年你都不肯提他呢?”
“提到一個人會有心疼的感覺,忘記卻不肯這就是愛了。哈娃,娘幫不了你……”
“娘,爹他……”
“別說了,以后不許亂走!
格桑又來了,他很執(zhí)著,但我總是把他引開,故意帶他在谷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再把他一個人丟下,自己跑開。我在這種游戲里玩得不亦樂乎,幾乎每天都盼著他出現(xiàn),他卻開始厭倦。我知道我已經(jīng)不能掩飾自己的心,按族里的規(guī)矩,當(dāng)女孩喜歡上一個男孩,就在他的右手腕上系一條白色頭巾,代表愿共偕白頭的意思,若男子有妻氏,則可將白巾系在他左手腕上。男子同意就會將白巾解下系在女孩頭上,不同意則丟棄。
再見到格桑,我直接將白巾系在他左手上,他愣愣地看著我,而我已經(jīng)羞慚得無法抬頭,等待他將白巾扔在地上。但是,他什么都沒做,手上系著那白巾轉(zhuǎn)身離去……
一連數(shù)日,我都在周南王府附近徘徊,晚上也沒有回到谷中去,這樣遇到桑吉。有了朋友的感覺,讓我的心溫暖許多,這輩子除了母親我沒有感激過第二個女人,除了她。桑吉的家里只有一個人,她說她是個孤兒,我很同情她,因為至少我還有母親。我感謝上天賜給我一個朋友,如果她不說那句話,也不把塵土撒在我腳下,我想我會一輩子珍惜這份友誼的。按族里的規(guī)矩,只有當(dāng)男子喜歡女子才會把塵土撒在她的腳下。
“哈娃,如果我是男子你會不會嫁給我?”
那一刻我驚呆了,不如說是恐懼,我從不知道人生有這樣復(fù)雜,我落荒而逃了。
“格桑,你在哪兒……?”我從未覺得人生這樣辛苦過。當(dāng)我再次來到周南王府外,卻看見母親,我跑上去抱住我唯一的親人痛哭流涕。
“哈娃,你去哪兒了?娘很擔(dān)心你,只是一時病了,不能來找你,現(xiàn)在好了,快跟娘回去,不然就回不去了!
“娘,發(fā)生了什么事?”我和母親剛出了小鎮(zhèn),小鎮(zhèn)的關(guān)口就被封上了。
母親說, “最近,鎮(zhèn)上的很多人都害了一種奇怪的病,傳染很快又無法醫(yī)治,有的無醫(yī)自愈,更多的都死去了,很可能是一場空前的瘟疫!
“娘,連您也不能治么?那我們只能等死了么?”
“朝廷會想辦法的!闭f著,母親從懷里掏出一把青藥草遞給我,“咬一咬,涂在手上,殺毒。”
我知道事態(tài)有點嚴(yán)重,正如娘說的,一場空前的瘟疫爆發(fā)了。谷外的人紛紛逃到谷內(nèi)來了,登門求醫(yī)的人越來越多。母親把家中的草藥全分了出去。
我整日在族人們打聽鎮(zhèn)上的消息,其實只想從人們口中得到格桑的消息。
“周南王父子奉命控制瘟疫蔓延。周南王和他的公子整日都在鎮(zhèn)上巡查,以安民心!
“那不是很危險?”我急得掉下淚來。晚上,我夢見格桑得了那可怕的病,就一直哭,醒來的時候還在抽噎。背著母親我又溜出谷去……
“娘?”
“跟我回去,你要娘跪下來求你么?”母親和我抱頭痛哭,我不該任性讓娘這樣傷心。
第二天,我開始高燒,燒得幾乎失去知覺,母親為我熬了幾十味中藥,迷糊中我看見桑吉在我的床頭大哭,我撫摸著她的頭,告訴她,我沒事。她笑笑離開,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她。
只過了一天,我的病奇跡般地好了。我曾以為我真的會就那樣死掉。母親焚香謝過神靈,后來我才知道原來母親用自己十年的壽命換我一次生還。
瘟疫終于過去,人們臉上露出了劫后余生般的狂喜。我的表情卻很平靜,瘟疫來時,誰是拋卻生死奔向你的人,而你又拋卻生死奔向誰呢?從此,我足不出谷。
不知多久,烏勒叔叔又來看望母親,“周南王的公子因為控制疫情有功,奉旨與紫貝兒擇日完婚!
他和母親的話,被我不小心聽到,剎那間心碎心死的感覺,讓我形如死灰,卻沒有淚,才明白悲到極點沒有淚是什么感覺。
我開始和母親學(xué)醫(yī),給族人們治病。兩月后的一天,我突然暈倒在家中,我知道我活不成了。
“她是心竭而死啊!膘`魂逸出體外,我看見母親伏在我的身上號啕大哭。一個黑衣和一個白衣兩個面目和善的叔叔向我走來。我想這就是黑白無常了吧。牽引著我的魂魄來到地府,白叔叔問我,“每個人的一生都有一段最快樂的時光,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哈娃最想回去的是哪一段時光呢?”
“第一次微笑和第一次流淚以前”,我憂傷地說。其實就是第一次遇到格桑和第一次出谷之間的那段日子。我剛說完,眼前就出現(xiàn)了我第一次在蝴蝶谷籬笆墻內(nèi)轉(zhuǎn)身看見格桑追出去的情景……直到我第一次溜出谷去,暈倒在周南王府睜開眼睛看到他的那一剎那。
“哈娃,前面就是奈何橋了。你可以選擇喝與不喝孟婆婆的湯。喝了孟婆湯,你就會忘記前塵舊恨,重入輪回做人。不喝你就會依然記得前世的苦樂仇怨,重新做人的時候即使什么都不記得,冥冥之中卻都依循前世的因果。而且不喝的人,都要經(jīng)歷一番苦難,六世輪回,才能為人。你要想好,再決定”,白叔叔說。
“我不會喝的!蔽也幌胪浉裆,永遠(yuǎn)也不想,下輩子我還要遇到他。
“過了此橋,后悔可就來不及了。”
“我不會后悔的。”
走上奈何橋,任白發(fā)老婆婆怎么熱情招喚,我都堅決拒絕了她的好意思。過了橋,白叔叔就不見了,身邊只剩下黑叔叔。
來到一座懸崖,黑叔叔說,“這是再生崖,死去的人只要從這崖上跳下去,便可重生了。只是跳之前,還要先去陰司閣選好來生做什么!
“陰司閣共分九九八十一層,人按生前所積罪惡和善果,共分九九八十一等,凡是世上存在的有生命的,都可以在這里找到。前世積大惡者轉(zhuǎn)世為豬等禽獸,死時會受千刀萬剮之刑,前世驕奢淫逸者,轉(zhuǎn)世為牛馬,嘗盡勞役之苦,積大善者可再世為人,也可自己選擇!
“我可以自己選么?”我怯怯地問。
“當(dāng)然,只是你要六世輪回方可為人,也就是說你要經(jīng)歷六次生死,在此選擇六次,才能拿到一張人皮!
“那么,第一世,我選擇……蝴蝶吧!碑(dāng)目光落在一只蝴蝶上的瞬間,我就決定來世做一只蝴蝶,有了翅膀,縱然千山萬水,我也能夠飛到他身邊,陪在他左右了。
“決定了,你不后悔?”
“嗯,決定了,不后悔!
“那好,跟我來!备谑迨逶俅蝸淼皆偕,黑叔叔說,“你可以跳了。”
我一看,再生崖好高,霧氣繚繞,深不可測,顫抖著說“我,我害怕!
“不跳的話,都會被牛頭馬面踢下去,所以常常到了人間還鼻青臉腫,滿身於青。只有永遠(yuǎn)留在地府的人才能免此一關(guān)!焙谑迨迕鏌o表情,不像開玩笑。
我知道免不了,閉上眼,縱身一躍,眼前一黑 ,只覺得自己在無限旋轉(zhuǎn)中下墜。睜開眼的時候,所見的仍是黑暗,我鉆出一個粗糙的殼子,掉在地上,我被自己的樣子嚇到了。仔細(xì)一想,我知道我已是一只蝴蝶了。
扇動著蝶翼向家飛去,當(dāng)我落在母親胸前,我看見母親老淚縱橫的雙眼,和散落在風(fēng)中的縷縷白發(fā)。我繞著母親飛舞久久,母親輕輕撫摸著我,許久對我說,“去吧”。我飛出不遠(yuǎn),又飛回來,落在母親肩上,母親早已泣不成聲,我一狠心,飛走了……
當(dāng)我剛剛飛過拉姆河,努力向周南王府飛去的時候,凌空俯沖下來一只鳥,就這樣我做為一只陽光下的蝴蝶的壽命只有短短一天的時間。靈魂再次回到再生崖,第二次我選擇了做鳥,因為鳥跟蝴蝶一樣,可以飛,但比蝴蝶強(qiáng)大。
我如愿以償進(jìn)入格桑的視線的時候,他正在打獵,我以為這一次我要死在他的箭下,于是,我勇敢地向他飛去。我渴望那一箭穿心的痛,和鮮艷的血染紅我純白的羽毛。我要他記得,即使是殘忍地記得。但是沒有,意外地他收起弓箭。
做他的俘虜,我甘心情愿,但是被關(guān)在籠子里的日子,我不能快樂,當(dāng)他奉旨出征,我便絕食而死。
第三世,我選擇作一只小白兔,守在紫貝兒身邊,以為這樣就可以隨時見到他,但是當(dāng)我看到他的眼里只有紫貝兒的時候,我知道我錯了。這樣的日子,我一秒都不能忍受。當(dāng)他欲離開,我突然竄到他腳下,選擇被他踏心而死,留下最后一滴眼淚,靈魂再次返回再生崖。
除了紫貝兒,格桑最關(guān)心的就是他的坐騎。當(dāng)鄰國把烈性難馴的我進(jìn)貢給朝廷,一場重臣之間的爭奪開始了,而我就是戰(zhàn)利品。格桑新近死了坐騎,心情低落,但聽說我是一匹罕見的寶馬,至今無人能馴,不免也心強(qiáng)好勝。
看見格桑的時候,我因不耐煩已經(jīng)踢傷了六位欽王的公子,我以為下一個會是他,但是沒想到竟然是烏勒叔叔!今天來馴馬的人都是王公貴族,難道烏勒叔叔他……,可是他對母親為什么那么敬重?僅僅因為母親是有名望的醫(yī)生?這讓我對自己哈娃的身世,更加迷惑。
我把烏勒叔叔踢翻,剛想踏又趕緊把腳收回來,就不理他了。當(dāng)我隨格桑回到周南王府的時候,格桑準(zhǔn)備了最好的草料、鞍韂和轡頭,但我卻怎么也不肯帶,我成了一匹真正的無韁野馬,總是想往外跑,他竟也由我了。
出了周南王府,我直奔蝴蝶谷,格桑在后面跟著,生怕我跑丟了,來到母親居住的地方,我繞著家跑了三圈。母親出來了,我看到她眼窩深陷,銀發(fā)如雪,我用頭摩挲著她的臉,眼睛里流下淚來。母親撫摸著我,知道我一定會回來看她的,她把我七歲時給我的彎刀贈給格桑說,“祝福您,尊貴的公子,請您把它帶在身上回去吧,從此,這匹馬都會聽您的話的!
格桑謝過母親,收下短刀,他對母親很尊重,因為他知道谷中住著一位有異感的女人。他把母親所做的一切,看作是平民對王者的尊敬,所以并未奇怪。母親是格桑一直在找的人,他想為自己的父親祈福加壽,但是被母親拒絕了。為人加壽,必須有另一個自愿減壽才行,母親年邁,她已經(jīng)沒有成功的把握,失敗的后果,會讓減壽的人從此臥床不起。我知道,母親是不會讓我愛的人冒那樣的危險的。
從此,我不再拒絕鞍子和轡頭之類的東西,烈性收斂了許多,隨著格桑征戰(zhàn)幾次,他總是身先士卒,為了他的安全,那些接近他的敵兵,還未到近前就被我踢翻,即使是箭我也能一下踢飛。這讓敵首對我垂涎已久,幾次偷盜不成,便在格桑軍營的水中投了藥,使得全軍潰敗,這是格桑第一次打敗仗。兵敗讓格桑失去往日的英姿,月光下,他抽出母親贈給他的短刀,眼里噙著淚,我猜到他的想法,情急之下一蹄將他手中的短刀踢飛,遠(yuǎn)遠(yuǎn)地撞上一棵樹,“當(dāng)啷”一聲,掉在地上。
“誰?誰在那里?”誰知樹后卻冒出一個人來,白發(fā)蒼蒼,慈眉善目,拾起刀,老者的表情非常復(fù)雜,“小伙子,這刀是你的?”
“嗯! 格桑抬頭看了一眼。
“這么說你姓穆?是我故人之子?”老者顯得很激動,我一聽,立即豎起了耳朵,這人認(rèn)識我的父親?
“老人家,您在說什么?” 格桑有些不知其所云,便把母親贈刀的事告訴他。
“哦,原來如此!崩先苏f,“多年前我曾認(rèn)識一位異族姓穆的王爺,他率軍在這里打仗,和你一樣兵敗欲自刎,卻被一位姑娘救了,從此他看透戰(zhàn)爭的害處,在此隱姓埋名過了幾年平民百姓的生活,誰知幾年后他們國家的朝廷再次派人攻打這里,遇到舊日同僚,說他的家人已獲罪入獄,若是他將功贖罪還有可能拯救家人性命。穆王爺不知這是奸人之計,要他重回戰(zhàn)場,為了親人,他勉強(qiáng)披掛上陣。但他早已對這里的人產(chǎn)生了感情 ,下不了手啊,結(jié)果依然走了舊路,抽刀自刎,臨終前托我把這刀交給她的妻女,讓她們帶此刀去見他的弟弟烏勒……”
格桑落淚了,而我則悲憤得對著夜空長嘶,我終于知道自己的父親和身世,知道烏勒叔叔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馬場,知道他為什么那么敬重母親。
“勝敗乃兵家常事。為別人爭得半寸疆土,要以多少人的生命為代價啊。你每前進(jìn)一步,身后要有多少人倒下?誰不是父母的兒女,誰沒有老小妻兒,戰(zhàn)爭除了災(zāi)難,能給百姓帶來什么……”
“老人家,謝謝你,我知道了!
格桑和我日夜兼程,回到我們族人那里,因為周南王的關(guān)系,格桑并未獲罪,從此,他不再請旨出征了,也拒絕出征。他常常帶著我,去蝴蝶谷,那是我們共同的天堂。我也可以常常陪伴在母親身邊。而他則是聽母親講我生前的事,只當(dāng)是安慰母親孤苦的心。
格桑漸漸愛上了醫(yī)學(xué),對草藥發(fā)生了濃厚的興趣,經(jīng)常跑去深谷獨自研究。這又讓我很擔(dān)心,因為深谷里很多奇花異草都是有毒的,而格桑并不認(rèn)識。一日,在深谷,格桑被一種異香吸引,來到一朵奇花跟前,我一看就知道那花是有毒的,聞久了會使人昏迷,然后死亡。我搶在格桑前面,將花吃掉,我的靈魂也在迷糊之間又回到再生崖。
前幾世都因壽命太短,與格桑匆匆相聚相別,最長的一世也不過幾年,所以第五世,我選擇作一棵樹,長在他必經(jīng)的門前。雖然他感覺不到我的存在,但每日都能看到他,日子即使平淡也算快樂。
光陰似箭,一晃三十多年過去了,我由一株幼苗長成了參天大樹。格桑也變成了一位老者,每日,他都有一段時間在樹下閉目養(yǎng)神,那是我最快樂的時候。
格桑真的很老了,走路都需要人來攙扶,常常在樹下一躺就忘了時辰。我時常擔(dān)心他這樣一睡就不會再起來,所以經(jīng)常拼命搖晃樹冠,用沙沙地聲音把他吵醒,看到他又緩緩站起來,我才松了一口氣。
但是,該來的總是要來的,當(dāng)他的靈魂在睡夢中離開他身體的剎那,我也腐心而死。
我以為第六世,我可以做人了,而我和格桑之間的怨恨,也該結(jié)束了。但這一次我回到的不是再生崖,而是傳說中的仙界。眼前的仙子,讓我覺得在哪里見過,仙子將我和格桑帶到碧霄宮一株綠玫瑰面前,奇怪的是地下一灘水跡,而那玫瑰卻要枯死了。不知為什么,一見那玫瑰,我便忍不住有一種想哭的沖動。一會兒,眼淚竟真的撲簌撲簌地掉下來。
“百般劫數(shù),情關(guān)難度。緣起只因蝶戀花,情深緣淺奈何他?綠玫,你可醒悟?”
我不能理解仙子的話,這讓她嘆息地?fù)u了搖頭,默默一念,瞬間,我和格桑都憶起了彼此。格桑和我彼此望著,沉默不語,我知道他的想法,修了千年也不過修來這樣的結(jié)果。我微微一笑,又一滴淚輕輕滑落,正好落在那株綠玫瑰上,它竟舒展了許多。
原來蝴蝶仙子一時失意,讓一只小蝶闖進(jìn)了碧霄宮,小蝶為碧霄宮里的一株綠玫瑰的香氣癡迷,日夜圍繞飛舞,不肯離去,盡管吸收了幾日靈氣,但蝶的壽命畢竟短暫,不消幾日便魂消花下,自此,綠玫瑰也日漸枯萎。仙子愛花,不忍見其死去,便允了她一千年了此情債。
“前世一朵花的靈魂為答謝一只蝴蝶的知遇之恩,為他忍受了千年的苦難,只是她至今仍不曾后悔,若有可能,仍然愿與之生生世世共赴輪回。 ”
“難怪你寧愿渴死,也不飲那忘情水半滴。千年一嘆紅顏淚,無緣無悔亦無價。去吧!毕勺拥囊滦漭p輕一揮,我和格桑又彼此不見了蹤影。
但我知道,即使迷失在人海,我總是要遇見他的。就像籬笆墻外,我轉(zhuǎn)身,他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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