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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一章
下雨了。
雨癮者提著她那有半個成年人大小的皮箱,幾步下火車。
斜斜的雨絲打在皮箱上,染濕她的發(fā)尾。
從喧鬧的火車站一路向北,穿過大街小道,最終在一扇老舊的鐵門前停了下來。
嗵嗵兩聲。
“誰啊?”里邊傳來一個中氣不足的聲響。
“雨癮者”雨癮者平淡地回應(yīng)。
沒幾秒,門就從里邊打開。
開門的是一位老婦人,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佝僂著背,精神萎靡,像是經(jīng)歷了不好的事,眼角還留著淚痕。
那是肯定的,能找上她們的,都是被厄運(yùn)專挑的苦命人。
“我以為你們不會來了,最近這段時間都是晴天”老婦人從柜子里拿出半包茶葉,大方地放了許多,泡了濃郁的一壺,“我還在想,要是錯過了,她還怎么回家”
“姑娘,你們現(xiàn)在可不好找嘍!”老婦人遞給雨癮者一杯茶,“舊年的雨水,我知道你們習(xí)慣”
“磁場紊亂的厲害,定不了位”雨癮者解釋。
茶水一飲而盡,以此為號,工作開始。
“她的房間在哪里?”雨癮者按流程問到。
“在那,最小的那個房間”老婦人指向最深處的一扇門。
跟在雨癮者身后,老人忍不住絮叨的毛病又犯了。
“這間房原來是雜物間,我住這,就在這我生了她”
“你女兒?”雨癮者推開這扇沒上鎖的門,房間里的布局一覽無余。
很小的一間房。
正對著門,獎狀滿墻。
上面都是同一個名字。
李雨婷。
“雨婷,這名好吧,我搶來的”老婦人走在前面,撫摸著其中一張獎狀,“她是個女孩兒,趕上了計(jì)劃生育,每家就只能生一個,她占了名額,惹得那糟老頭子氣得半死,生她的時候,天又在下雨,就跟今天一樣,那雨撞上槍口,老頭子就給她取名雨停,雨停下的雨停”
“我醒過來的時候,我就想著,我閨女怎么能叫這種名字,就跟那老頭子爭吶,爭回來個‘婷’字,這一改,就講究多了,至少不會讓其它人因?yàn)槊制圬?fù)她”
“你叫什么名字?”雨癮者將最舊的一張獎狀完完整整地撕下來。
“我、我叫招弟”老婦人神色暗下來,摩挲的幅度都小了點(diǎn),“我名字不好,年輕的時候,被家里騙的厲害,什么都沒有攢下來,生她的時候,啥也沒有”
“苦了她了,有我這個媽”
“但是雨婷可爭氣了!”老婦人談起女兒來時,眼睛亮晶晶的,精神都矍鑠幾分“她小學(xué)的時候就是班上前幾,給我們長臉,街坊領(lǐng)居都夸我生了好女兒”
一張又一張的獎狀被完完整整地撕下。
“你手里這張,是她奧數(shù)比賽拿的,她當(dāng)時拿回來的時候,‘媽媽’、‘媽媽’的叫,當(dāng)時,我還給她做了頓紅燒肉,她吃的滿嘴流油,跟王姐家養(yǎng)的那只小花貓一樣”
“還有這張,‘優(yōu)秀團(tuán)員’,這可不好拿,整個班上都沒幾個團(tuán)員,她還是優(yōu)秀”
……
老婦人如數(shù)家珍般絮叨著,不,對她來說,這就是家珍。
獎狀收完,雨癮者將其放在客廳的空地里。
接下來,是書架。
說是書架,這倒不如是一塊木板,各種各樣的書理得整整齊齊,靠墻擺放。
但是,只有靠墻角的一小部分是泛黃的紙張。
“大部分的書都很新”雨癮者皺起眉頭。
“她沒什么書”老婦人嘆了口氣,滿臉哀傷,“她小時候最想要的就是書,所以向老頭子要生日禮物的時候,老頭子給她找了一塊木板,墊在這里”
“書這東西,那個時候,比糧票還貴,一年到頭也買不來幾本,她也懂事,都是借別人的看”
“現(xiàn)在生活好了,我就買各種書,放在這里,染上她的氣息”老婦人反應(yīng)過來,立刻找補(bǔ),希冀地看向雨癮者。
“不合標(biāo)準(zhǔn)”雨癮者淡漠道.
話音剛落,老婦人輕嘆,但是還是沒有強(qiáng)求,反道:“沒事、沒事,帶不過去就算了”
“可以順手”雨癮者又道。
老婦人一驚,皺紋都笑得深了幾分。
“那就好,那就好,謝謝姑娘你了”老婦人拉過雨癮者的手,頭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隔著黑色手套,都能感覺到她的溫暖。
再次重復(fù)流程,雨癮者拿起一只被保護(hù)得很好的草環(huán)。
草環(huán)很有年紀(jì)了,要不是雨癮者特殊的手法,恐怕一碰就碎。
但是它的年紀(jì)絲毫不減它的精致,像頂王冠,在那個年代,有這樣一件寶貝倒是值得稀罕的。
“她很喜歡這個,但是不常戴,那個時候小孩啊、年輕人啊都喜歡洋鬼子造的大牌,戴出去就羞紅了臉”老婦人卻給出了相反的答案。
“但她保護(hù)的很好”草環(huán)被一個墨藍(lán)色的方塊包裹,雨癮者將方塊放到老婦人手上,老婦人摩挲著方塊,神情柔和像是想到了過去。
“女孩子家家的,都喜歡當(dāng)公主,喜歡漂亮的衣服、飾品,她小時候什么都沒有,長大了都靠自己掙了回來”老婦人溫和道。
“你該為她驕傲”雨癮者動作不緊不慢地給鐵皮青蛙、彈珠等小物件打包。
“我當(dāng)然為她驕傲,她那么優(yōu)秀、懂事”像是想到女兒的偉績,老婦人一副有辱榮焉的模樣,腰桿也直了幾分。
雨癮者收拾的動作一頓,手往木板床下一探,蹦跶一聲,什么東西斷裂,幾本書和本子落入她的手中。
老婦人看著她的動作,原本疑惑的眼睛睜圓。
紙頁已然染上歲月的黃,上面的字跡卻清晰有力。
最上面的幾本都是小說,翻開時很明顯地缺頁,破破爛爛地跟在垃圾場里撿來的一樣,但是卻用筆仔仔細(xì)細(xì)地提了批注。
甚至在扉頁,還用紅筆畫了個印章,上面用隸書寫著:
雨婷自用
老婦人用隨身的帕子下了個鼻涕,眼角的紋路接著淚,絮叨的話也不說了,只是一個勁的哭。
“你想看看嗎?”雨癮者拿出下邊的日記本,直接地?cái)[在老婦人眼前。
可是,老婦人推翻了她的認(rèn)知,她搖搖頭,堅(jiān)定地說:“她活著的時候沒給我看過,就是不想讓我知道,現(xiàn)在再看對不起她,把它們就這樣完完整整、清清白白地帶給她吧”
“我以為你是個嚴(yán)苛的母親”雨癮者如是說著,這句話很輕,輕到老婦人因?yàn)槎扯牪灰姟?br>
最后一件事,衣服。
不大的箱子里,塞滿了從出生到18歲的衣服。
款式清一色的藍(lán)白,要么就是大紅,用現(xiàn)在的審美來看,簡直土氣。
“她的衣服都是我自己做的,在離家之前,都是我做的”老婦人撫著一件厚實(shí)的大花襖。
“她喜歡旗袍,我后來也給她做了一件,但是她一去就是幾十年沒個音訊,后來回來的時候,就不在了”老婦人喘著氣,“她那么愛漂亮、那么優(yōu)秀的一小姑娘,怎么就去了那個苦地方”
“可以順便”雨癮者手指微顫,將衣服都放入客廳。
老婦人聞言立刻跑進(jìn)房間,翻找出繡著牡丹的旗袍,捧著旗袍走出來時,雨癮者已經(jīng)將她的大箱子打開了。
一件件物件被安放進(jìn)去,像是壓縮過空間,連帶著老婦人后來拿出來的旗袍,全都放了進(jìn)去。
不多不少剛剛好。
“再見”雨癮者貼心的關(guān)上門。
老婦人望著雨癮者的背影,細(xì)雨打濕了她的發(fā)絲,水滴劃過皮箱,消失在雨中。
她們兩個最后不約而同地保持著一種靜默,近乎虔誠。
老婦人似有所感地看向天空,太陽已經(jīng)露出半身,雨要停了。
踏上轟隆轟隆的火車,隔著一扇窗,雨癮者望向窗外。
灰蒙蒙的一片,不是有豆大的雨珠擊打著窗,奏出啪啪啪的樂章。
她的同事們像她一樣,靜默,躲在霧藍(lán)色的工作制服下,共享著這難得的溫暖。
下車,這里同樣下著雨,但是這里的雨并不常見,荒涼的大漠深處,水是最珍惜不過的資源。
這次雨癮者不像先前那般隨意,穿過灰藍(lán)的空洞,走進(jìn)一間簡陋的白房子中。
她趴在一張雜亂的桌子上,頭枕著一沓資料,睡得正香。
雨癮者無聲地站在角落,提著箱子,等她醒來。
不,睡個盡興是一種奢侈,不多時,老式鬧鐘的震動將她叫醒。
原本頭還暈乎乎的,但朦朧中看見一個霧藍(lán)色身影,她立刻清醒過來。
“雨癮者”雨癮者率先自爆家門,但是時代變化的太快,她并不知道雨癮者是干什么的。
所以,雨癮者將皮箱放下,當(dāng)著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女人的面,穿過灰藍(lán)的空洞消失。
女人見此,先是收拾好珍貴的資料,忙里忙外一通,才在專業(yè)人士的幫助下將皮箱打開。
誰都沒有想到,里面會是這么一些小東西。
對于平常人來說,無關(guān)緊要,但對于她們來說,這是無價之寶。
“這個技術(shù)很特殊,我們可以解析看看能不能研究出來”李雨婷收拾好自己的情緒,以一種科研人員的精神開始對待皮箱。
“如果我們能夠研究出來,那就又填補(bǔ)了一項(xiàng)空白”同樣和她一起的科研人員目光炯炯地看著皮箱。
聽到這話,氣氛立刻就熱鬧起來,雖然最后仍然是加強(qiáng)了安保和調(diào)查,但是,這里最不缺的就是“精氣神”。
雨癮者回到火車上,又被前輩訓(xùn)了一頓,但是她的嘴角怎么都壓不下去。
看向窗外,她們說:
雨癮者不喜歡舊年的雨水。
就像雨癮者一直在等雨停的那一天。
雨停下的時候,我們就不用像無根的浮萍。
我們也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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