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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林將軍有人疼
“若能令我大郢山河太平,臣縱使是身埋黃沙,也當甘之如飴!”,景鈺第一次聽到這話的時候,不過是十二歲上的新太子,他懵里懵懂的看著那個跪倒在自己父皇腳下的年輕將軍,發(fā)了呆。
他一臉剛毅,一點都不像剛死了父親。
將軍腿上的白布染出了血色,帶著一股子戰(zhàn)場上的殺戮之氣,逼的小太子透不過氣來。
景鈺剛想偷偷溜去后殿,便聽到武帝開了口:“少將軍不必如此,你父親的死是大郢的損失,萬民都會敬佩他的為人,尊重他的犧牲!
“至于你,便也是我大郢的新一位大將軍!钡弁醪粍勇暽D(zhuǎn)身登上龍椅,威壓充斥在每一絲空氣之中,景鈺從未見過這樣的父親,武帝的神情陌生但又讓人懼怕。
林琛一低頭,沉默了很久,這一段君臣之間的極限拉扯足足持續(xù)了半刻鐘,武帝料定了他不會拒絕,于是氣定神閑的喝了口茶,又道:“我聽說大將軍有個妹妹,已經(jīng)年滿十四歲,生的清秀,你已沒什么親人,府邸空缺,不如送進宮來,文笙公主年方九歲需要陪讀,朕也可替你看著!
“陛下,臣只有一個請求,若陛下答應(yīng),臣即可帶兵出征,馬革裹尸也會滅了北部余孽。”林琛重重的一叩頭,回聲甚至蓋過了武帝的聲音。帝王慵懶的一挑眉,“大將軍請講!
“臣只求能將舍妹帶在身邊,若臣有一天遇到不測,她便可替臣殺敵,替臣效忠陛下!
武帝一笑:“她殺敵?林家時代忠烈不假,可你妹妹女子之身,何必再去那刀山火海?”
“舍妹雖然少歷練,但也是我林家血脈,一直被我父親帶在身邊,求陛下看在我爹娘的份上,答應(yīng)末將的請求,林家上下都跪謝陛下!”林琛半倒在地上,已經(jīng)快沒有氣力。
武帝目色寒冷,卻仍是笑意盈盈,向來天家不怒自威,此刻,林琛已是大汗淋漓,三月前北疆一戰(zhàn)他失去了父親,自己也身負重傷,父親臨終遺言:決不能讓林晗成把柄,林家是衷心的,可也不能隨人拿捏。
朝堂上的血雨腥風不減邊疆的可怕,冷冽的風一吹進來,林琛就懂了三分。漫長的等待過后,頭頂傳來一聲:
“好,朕答應(yīng)了你,可是你也要答應(yīng)朕,若此一戰(zhàn)不勝,你便也不必回來了!蔽涞垡粎柭暎赃叺男↑S門嚇得撲通一聲跪下去,林琛也抬起了頭,他爹效忠了一輩子的帝王如今成了他的后半生,林琛心里笑了,他一合手,謝了恩。
至少,自己還得保住阿晗。
景鈺嚇呆了半晌,只能悄悄退下去,武帝看著那側(cè)簾處的黑影,發(fā)了笑。他孤家寡人一個早就沒什么可怕,手刃了自己的親生兒子,逼死了曾經(jīng)最愛的女人,不顧朝中所有人的反對,提攜了景鈺這個不受寵的小兒當太子,只是為了鞏固權(quán)勢。
不被寵愛…
那是在明德皇后死之后吧。
明德皇后生產(chǎn)本是難產(chǎn),又因為南疆的反叛本就被朝臣詬病,故景鈺的童年也因為其母親一直被冷眼相待。
太子…也只是一根不太堅硬的肉中刺罷了。
傍晚的鐘聲一響,整個都城都冷淡起來。
林琛是清醒的,他已經(jīng)二十有四,這輩子娶妻怕已成奢望,孤狼一般的人生,誰會把閨女往火坑里推呢,可林晗不一樣,她假仁假義的樣子像極了阿娘,杏仁眼睛一眨巴,就和山里成了精的黃大仙一樣,誰也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作為哥哥,林琛希望她能嫁人生子,別在重蹈覆轍。
可耳邊拐著彎的“林琛”一響,他就又開始頭疼,軍營的尾帳處閃出一個黑色的人形,這姑娘速度快的像馬犢子,帶著一股子黃煙,沖著林琛就跑過來:“明日何時動身!
林琛盯著她斜著的眼睛,自個瞪了半天都沒明白,只能得出一個結(jié)論,娘當初生她的時候是忘給個把了。
“你怎知是明日?”
“冷昭說的,我也想盡快去北疆,何況爹的尸骨不能讓太冷了,得有人下去給他陪葬!绷株弦恢芈暎g的短刀就差點出刃。
窗外的雪飄了起來,混合著墨黑色的空氣,壓抑的飄灑在東郊大營的上空,黑色螞蟻一樣的軍士帶著火氣操練在校場上,冷冷的不出聲。
如同沒有寒月的天。
林琛拍拍林晗的肩膀一點頭,他知道自己是管不住她的,從小就知道。
記得,小時候林晗懵懵懂懂地跟著一堆陌生兵蛋子被送進了軍營,那天,天也是這樣的黑夜,飄著幾絲細雪,阿爹把林晗往他懷里一扔就轉(zhuǎn)了個頭吼:“這死丫頭從今天開始就交給你了,從今以后,不再由我管!
“……”
老頭子又氣著了。
他爹沒回頭,身后卻跪倒了一大片,這其中包括當時才十歲的冷昭。
黑色的夜路不好走,人心也不好淌,這涼薄的氣息冷的人發(fā)抖。
林琛也是咬咬牙也是頭也不回的抱著一個哭鬧的孩子,沖進了軍營。
從那天起,林晗就跟著他了,一個女娃娃還沒長全呢,就拿著鐵打的劍一招一式的跟著一群大老爺們練習,酷暑寒冬,不止不休。
這條路,一走就是許多年,從一個半大的孩童長成了如今的大姑娘,人也活的剛硬。
不過那次,他爹肯定沒哭,要不然這么多年,林晗差點血染黃沙的時候,這人也沒多少關(guān)心。
林晗覺得她爹骨頭硬,心腸更硬。
除了阿娘去世那次,林晗看著一身鐵骨的父親哭倒在母親身上,嘴里不停的念著:“如兒,下輩子我還你…”
這些年,無數(shù)的閑言碎語冷嘲熱諷林晗都沒在意過,甚至有人說她是個沒爹要的野孩子。
這些人的下場都是被林琛打個半死。
除了剛到軍中那幾年林晗想娘哭過幾次,林琛就再沒見這姑娘哭過了,就連受了重傷再疼也沒有過,那次和重岳一戰(zhàn),被斧子砍了背。雖然贏了,可等到趴在馬背上回來,軍醫(yī)看的時候早就血肉模糊,皮肉都和衣服連在了一起,撕下來的時候這丫頭咬著暖帕也只是叫的慘烈,眼淚愣是沒掉一滴,冷昭都心緊的攥手。
其實她爹也心疼啊,怎么不疼,這也是他的心頭肉啊,就這么一個閨女。他本想等這一切塵埃落定,就回京安排好姑娘,決不能再讓她這樣過了,可誰知道北疆這一來,什么都變了。
林將軍戎馬一生,卻沒能回去…
林晗有時覺得時間長了,總會有人忘記,這天下究竟是誰打的。
她對父親的感情很復(fù)雜,雖然知道愛之深,責之切,可老頭子下手是黑了些。
想到那天,身中數(shù)箭的林大將軍笑著看自己擺手,卻一個字都沒留下。
“爹,那天,你想說什么來著?”
她點了木蘭香,阿爹最喜歡的木蘭香。
林琛懂了,卻心里把冷昭罵了個遍,這小子天天纏著林晗,這么多年了,兩個人簡直是狼狽為奸。
他望著遠處的燈火厲聲道:“你傳令下去,明日一早,宣武臺出兵,直搗漠北!
“末將領(lǐng)命!”林晗一跺腳出了營帳。林琛看著她決絕的背影,好似看著一株破土而出的藤蔓,帶著殺氣和猛烈的怒意。
三年時間不長也不短,黑甲兵進北疆也沒干別的,一股腦的壓著就打了個不死不休。少年將軍失了父親,所有的恨意像北疆的沙子一樣,吹的遍地都是。
北疆蠻部被屠了個干凈,林晗和不要命一樣,把那為首的蠻子砍了個稀巴爛。
大勝。
可北疆的晚上太冷,就連月光都是寒涼的。
“阿晗是最不懂事的” 林琛包扎流血胳膊的時候想到這句,于是就想回家了?杉依餂]有娘也沒有爹。
也沒有人給他們兄妹送梅花拓印。
林晗同林琛說過:“愿意一輩子呆在大漠,不想回去,這里的人好姑娘漂亮,酒也是好甜。
“都城雖然好,可人心雜,自己笨,萬一給林家丟臉可是不值得!
林琛也只是看一眼她,用鞭子把拍拍她的頭道:“小小年紀,老媽子一樣!
于是,又是一天的好日子。
春天花開的時候,這仗打完了,武帝命令林琛回都,有嘉獎?谧u說的是封林晗為左騎將軍,受命于林琛。
三年死了很多人,無數(shù)敵軍的尸體像高墻一般壘起,卻最終還是被埋了個干凈。
如同一場大夢。
林晗站在城門之上,看著寒涼的夕陽默不作聲,冷昭站在她身后抱著胸,二人無話,卻好像什么都說了。
這樣的姿態(tài),也是很多年。
林晗一仰脖,把壺里的酒喝了個干凈。
冷昭輕聲道:“回去吧! 林晗轉(zhuǎn)身一笑,點點頭。
回都的那一天,人很多很熱鬧,萬盛閣也撒了花帶,姑娘都堵在城門下看,是怎樣一位俊朗大將軍回來,還沒娶媳婦。
消息傳到宮里時,景鈺正在溫書,管事的宮女突然就闖進來給他換起了衣服,迷迷糊糊的還沒來的及問就被帶到了大殿,武帝朝他招手讓他過去,他第一次看到父親笑的這么開心,就也恍惚了。
他路上聽個小黃門說,林大將軍回來了,那個將軍的妹妹,陛下新封的左騎將軍也回來的。
“她?林晗…”景鈺聽過這個名字,也看過她的畫像,當初選陪讀入宮,是有人推薦過她的?僧敵醯牧株弦荒樀牟粷M意,她急匆匆的趕回來就為了見這小皇子一面,卻虧了兩天的土豆燉黃羊,正在氣頭上。
那時的林晗稚嫩的眉色竟然已經(jīng)有了殺伐之氣,女孩雖小卻長的艷麗,眉目間透著一絲倔強。
她拒絕了皇帝,又斜眼看了自己,然后被一個帶劍的少年領(lǐng)出了宮。
可那畢竟是兩年前的了,年輕人長的快個兒也竄的快,不知道她如今是個什么模樣。
還是穿的像個男孩嗎?
年紀這么小就在刀槍中拼殺,的確是林家的人。
呆愣的太子被一聲大將軍到——,嚇了一跳,定眼看去,三年前看到的大將軍帶了清色胡茬,他一身金色甲衣,威風凜凜的走向自己的父皇。
景鈺剛想說聲威武啊,卻看見那將軍身后冒出來了一個姑娘,也是一身甲衣,腰間別著一塊木牌,她一臉的笑意,左看右看的好似沒見過這么多人。
“她可真好看…”景鈺想。這是他第一次見林晗,如同看到了一束光,冷冽的光,卻不暖人。
很像蒙著薄霧的冬日淺陽。
“末將得勝歸來,陛下萬安!陛下萬壽無疆。”林琛跪倒大呼萬歲,卻被武帝一把扶起,皇帝笑了滿臉,更是看向一邊的林晗,他慢慢的道:“這便是朕新封的左騎將軍吧,真是巾幗不讓須眉啊,林家果然是一代勝過一代,不同凡響!
林晗跪著發(fā)了呆,被身邊的冷昭一戳才直愣愣的低下頭道:“謝陛下夸獎,末將只為盡本分,守陛下江山!”
場面話誰都會說,林晗想。
若是十三歲的她還沒有腦子,那么現(xiàn)在的林晗也算是長出了半個腦子吧。
林琛深吸了口氣,想著這一路上的教導總算沒有白費。
武帝沒有做聲,偏是等了一等才又笑道:“左將軍不必謙虛,朕該嘉獎與你,來!” 景鈺正愣著突然就被一把拉到人前,他低頭一看,那冷冽的姑娘正跪在自己腳下,武帝扶正他的身子道:“快,扶父皇的愛將起來,這是我朝的功臣。”
林晗沒見過景鈺,更不知道前因后果,她只感覺有一雙軟綿綿的手扶上了自己的小臂,然后她對上了一雙眼睛,是懵懂的,迷茫的,燦爛的…
少年人…
“末將多謝…” 林晗一回頭看了口型,“哦,太子殿下。”她過于好奇沒站穩(wěn)卻突然一撲,景鈺下意識的抓了她的手。
是軟的,可是打了薄薄的繭子。
武帝滿意的一笑,便轉(zhuǎn)身大步走去,皇帝揮揮手:“今夜擺酒宴,朕要為護這江山的大功臣接風,福安!
“奴才在”,那黃門一應(yīng)。
“安置好一切,鈺兒你帶大將軍去重德殿好好休息,你妹妹也在哪里,帶她一起!
“兒臣遵旨。”
林晗眨巴眨巴眼睛,想著下午有好吃的了,便差點笑出來,她打量了一下面前沒怎么動的太子殿下,趁人不備就拉了一下景鈺的袖口,“那個,方才謝謝。”,景鈺看了看她的眼睛,實在是亮的過分。
方寸之間,耳垂都是燙的。
“不得無禮!绷骤柭暎疤拥钕乱娬,舍妹沒有進過宮,還請您多擔待。”
景鈺點頭,淺淺一笑,便沖著前方走去。“這重德殿的院子是宮中臘梅最多的地方,不過現(xiàn)在是春日,都落的差不多了,等明年開的好的時候,將軍可再來好好賞玩!
“多謝太子殿下,只怕到時候末將不在都城啊,這臘梅雖好,也留不到第二年春天!
景鈺一愣,便不說話了,無言的空氣里只聽得身后嘰嘰喳喳。
眼前的小將軍陌生□□,她與自己不同,這天下是她家打的,而自己不過是生的一副好命罷了。
林晗無疑是突然闖入的,像一束光,但不知為何景鈺卻覺得這光無比寒涼。
大概是久居沙場的冷烈之氣,林晗與其他無憂無慮的活潑女子不同,見過血的人是暖不起來的。
今年是崇仁二十四年,天下還算太平,漠北經(jīng)歷過一場血腥之后,又被漫天的沙埋了個干凈,好似那些曾經(jīng)鮮活的人,也與那沙子同葬,失了痕跡。
林晗無比冷淡的看著這宮中的殘陽,他身后的宮殿里正在推杯換盞,似乎是很熱鬧的。
他們卻只能坐在偏殿。
上了臺階,她撇了撇嘴,看看自家那個皮笑肉不笑的兄長探了探頭:“裝模作樣。”
“將軍說誰在裝模作樣?”少年清凜的聲音傳來,林晗抖了一激靈,她匆忙轉(zhuǎn)身恍惚間撞上了一個結(jié)實的胸膛,“是那個太子殿下”,林晗想。
“末將,呃,沒說誰,太子殿下,呃。”
林晗嘴一抿,她從不想與眼前的這位太子殿下 產(chǎn)生任何交集,可這里是都城,不是漠北,也不是南疆。
夾著尾巴做人吧!
景鈺也是鼓起了勇氣,他雙唇一抿才問出心里話:“不知將軍可還記得,文笙九歲時需要伴讀,那時有幸和將軍見過一面,沒想到再見便是如今了。”
林晗眼睛一抖,想起來了,那時的她也是一身的氣,回了都城那也是第一次進皇宮,她自小沒什么規(guī)矩,甚至還拒絕了皇帝,現(xiàn)在想來有點子后怕,可當時也沒多看那哭成淚娃娃的公主娃娃一眼,沒想到此時她哥卻站在自己面前。
冤家路窄啊。
“末將當時年紀小,得罪了公主殿下,我該向您賠罪的!绷株弦痪湓捳f的七上八下。
景鈺一笑,轉(zhuǎn)了個身,他盯著剛出月亮的夜空,輕聲道:“當初你的確嚇了我一跳,不過好在,今日還能故人相見!
“將軍適合活在沙場,若當初真的留在了這深宮里,那林晗就不是此時的林晗了!
林晗頭一抬,撞進了一雙似水的眼睛里,她突然就啞巴了,盯著景鈺的臉發(fā)了愣。
能看出來,他和武皇不同,一個殺伐果斷卻冷靜殘暴,一個確是有頭腦有遠見的仁人。
林晗想:“若他登基,也必定是仁君吧!
“將軍在想什么?”
“我在想,太子殿下心是很透徹,這天下人是依靠為將者打天下,但卻少有將心比心,我才疏學淺,沒什么文采,實在是無力給殿下說好聽的話,不過!绷株献呓骸暗钕卢F(xiàn)在比小時候可是好看多了!
景鈺:“……”,他緊張了一瞬,噗呲笑了,“對,這也算是父皇沒白養(yǎng)那么多年!
林晗只感覺自己膽子又變大了,猛的一退:“末將僭越了,末將不是那個意思…”
怎么就狗改不了吃屎呢?
景鈺沒動,他只是看著面前的姑娘:“不知大將軍這次回都城,又會呆多久?”
林晗:“眼下戰(zhàn)事平息,若無事,就會多呆幾年吧,這天下也該休息休息了。”
景鈺點點頭,他心里明白,太平是人人渴求的,可將軍們卻寧愿回去邊關(guān),朝堂上的風雪有時候比戰(zhàn)場上的兇險多的多。
這夜,二人再無多說,墨黑的夜里和皇帝的推杯換盞下,林琛也是疲累無比,他帶著林晗回府的時候依然記得武皇的話,那皇帝拉著他的胳膊,醉醺醺的說:“林家是我朝之功臣,朕就算百年也會銘刻在心,你父親還有你都是我的肱骨,朕的大將軍,你也要記得,得心懷朕的天下!
林琛感到了涼薄。
林晗也想了很多,看著這都城的月亮,自己越看覺得沒有北邊的圓,這里連月亮都不是自由的。
時間過得太快,三月后,宮中便傳來圣旨,要林晗入宮陪公主殿下練箭。
文笙公主方才年滿十二,卻喜歡騎射,可這在林晗看來不過是花拳繡腿,她中規(guī)中矩的陪阿兄上了三月的朝會,遠遠的看過那公主一眼,文笙公主生的清瘦,但那抹笑容卻太為燦爛。
不像是宮中該有的。
圣旨不能違抗,林晗第二日便進了宮,她在公主殿中等了會,才看到身穿淺綠色襦裙的文笙緩緩進來,行禮過后,突然無話。
文笙噗嗤一聲笑了,:“唉,這位將軍姐姐,你不抬頭怎么看我?”
林晗抬了頭,看著眼前叉腰的文笙公主,卻犯了難。
“我聽父皇說你大我五歲,是征戰(zhàn)沙場的林琛將軍的妹妹,那便也是巾幗英雄,是我向父皇開口要你來陪我的!
“其實箭這東西我并不喜歡,比這更喜歡的是聽你講講邊疆的故事。”
文笙個頭不高,站在林晗身邊差了一大截,大概是覺得不太有威嚴,她就又從旁搬了凳子。
這下一樣高了。
林晗:“……”
“末將沒什么有趣的故事講給公主殿下聽,邊疆過于苦寒,末將怕嚇著公主!绷株现荒苓@么說,又想起阿兄張牙舞爪的威脅。
只能裝一趟了。
“死丫頭,文笙公主年紀小,你要敢胡說八道,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林琛那張死人臉著實可怕。
“嚇到?哼,我母親可是南疆的將門虎女,要不是有病早逝,本公主也要上戰(zhàn)場,立大功,總比呆在這皇宮里強,這破地方吃飯都不能大口吃,將軍刀海中拼殺出來的,不會也認公主就只能是嬌滴滴的吧!蔽捏腺N近上來,林晗被看的退了一步,她突然一笑,把文笙看的發(fā)了呆。
“她笑起來可真好看。”
林晗道: “公主是令末將刮目相看了,既然公主想聽,末將說給公主聽就是!
文笙高興了,她跳下凳子拉著林晗就坐下,又讓侍女放了茶水點心,有滋有味的聽林晗講述。
不過是講故事而已,林晗想。
可時間一天天過去,從酷暑到了深冬,又從春日到了秋霜,文笙公主卻從不厭倦,聽了一遍還要聽,累了就靠在林晗的肩膀上發(fā)呆。
有時候文笙也會哭泣,她說不是因為想念母親,只是怨恨自己的身份。
林晗吃了顆葡萄,有些不懂,她問道:“公主一人之下,要什么有什么,為何會恨?”
文笙便會嘆氣:“文笙是我的尊號,小時候母親喚我月君,她那些陪我的日子,都希望我可以從心而活,不依附任何人。”
“她從不愿讓我稱她母后,她說這樣,才會覺得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娘親,而不是深宮中的家雀!蔽捏系皖^。
“邊疆是自由的,我羨慕你的時候,就會更厭惡我的身份,我不想做公主,我想做翱翔天邊的鷹,流淌不息的河!
林晗摸摸她的頭,和她承諾:“若我這輩子可守在邊疆,保我朝太平,我也希望公主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
文笙淡淡一笑,抱了抱她。便流逝了半載的光陰。
世間女子之命運,若真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天下,絕不是如今的天下。
景鈺也會來看看她們,林晗也是扶額搖頭,兒時沒有兌現(xiàn)的承諾還是逃不開,他們?nèi)艘渤T谝黄鸫颢C,散步,射箭。
少年的心像火苗一樣瘋長,景鈺覺得他不太想讓林晗離開都城,但他又不能這么自私,她是自由的鳥,怎么能被困在這權(quán)利的牢籠。
武皇看出了太子不一般的心思,他多次向林琛旁敲側(cè)擊,都被一一閃過。
林琛知道,若他松口,林晗這輩子就如同明德皇后一樣,被折斷雙翼。
如此,她又何嘗不是下一個明德皇后…
武皇不是不懂林琛的顧忌,他雖然不喜歡景鈺,可眼下也不得不為,只得在一個普通的午后,將太子殿下放了兵營。
武皇要他去歷練。
他別無選擇。
林晗把木牌給了他,說是保平安。
都城的兩載光陰比漠北要漫長,要難過。林晗整日里雖無事可做,不過是練練兵陪陪文笙,他們花費了血淚打下的太平,讓整個天下都得以喘息了許久。
可林晗心里很孤寂。
她而今二十歲,已不是當初十一二歲的莽撞兵。而林琛也是已經(jīng)沉穩(wěn)非常,成為了又一個父親。
她有時候會告訴自己,這輩子可能終究會埋了黃沙,何必還要去想不實際的事情。武皇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可那人是太子殿下,自己怎么都不能染指的。
她林家子女決不能困在深宮高墻之中。
有時候會想起母親,想起公主。
“我要做那翱翔九天的鷹,川流不息的河!
又是一年冬,文笙約了林晗入林去駕馬驅(qū)車,賞沿途雪景,小丫頭長大了更漂亮了,卻還是清瘦,她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一個勁向林晗手里塞熱了的果酒。
路程過半,卻見前方一隊人馬黑衣金絲,為首的還帶了甲胄,幾個車夫慌忙下車,惹的文笙也心里一驚,想著不會是遇上賊人了,小姑娘興奮的就要沖出去喊話,卻被林晗一只手拉到了軟塌上。
“公主別動!”林晗一身白色窄腰的男裝,她提了劍就走出去,跳下車才看清為首的那個人騎在高頭大馬上戴著面具,午后的陽光刺眼,林晗有些看不真切。
她只能喊話:“你是何人?快快讓開!
為首的一愣,低頭笑了:“若我不讓呢?”,男人身邊的人一聽,就把馬車圍了一圈。
林晗覺得他在取笑自己,只覺得有些生氣,抽出劍就站在他的對面,看著馬上的人,連廢話也不想說,就飛身刺出一劍,卻被馬上的人躲過,這一來一去,林晗被抓住了手臂,文笙不明所以,她探出個頭大喊:“你是不是不要命了,本宮是誰你知道嗎?快放開她!”
林晗被拉在馬上,只覺得氣血上涌,又氣又急,她一踢腿就旋轉(zhuǎn)馬頭,和這人沖下馬去。
景鈺抱著她的腰,怕摔著她,卻被扭了胳膊。“哎呀,林將軍快放手,一會手斷了你可得背我回去!
文笙:“……”
林晗:“呸,你是哪個,還有臉讓我背你?”
景鈺用另一只手解開面具,轉(zhuǎn)頭嘿嘿一笑:“怎么,我長這樣,你背不得?”
武帝將景鈺發(fā)去了南洲后,這一年間傳來的卻都是他的平庸之舉,林晗以為這太子爺是真成了又一個皇家的無為子弟,可眼下看來,他卻鍛煉的筆挺剛毅。
這么久沒見,他已經(jīng)長到了能把自己籠罩的年歲了,足足高出了半個頭。
林晗一松手,退了幾步跪下道:“末將參見太子殿下,末將罪該萬死!
景鈺看著這一年都日日思念的人,低身扶起了她:“我很想…將軍!
如同三年前的那一次,景鈺還是扶起她的那個人,可似乎又有所不同,如今的他們好像都不是當初的心境了。
少年長成了男人,林晗也變得穩(wěn)重多了。
迎著光,林晗沒有摔出當時的一步,景鈺也終于直視她的眼睛。
歲月婉轉(zhuǎn)。
“太子哥哥!”文笙大叫著撲過來,“我以為你回不來了,父皇說你屢教不改,會重重處罰你唉!
景鈺一笑:“不必擔心,我已經(jīng)回過宮了,今日本是出來巡營,回來遇到你,剛好送你回宮!
林晗一笑,這一年她想了很多,可照樣的不出答案,人心一但有了希翼就很難被壓下。
回去的路上,林晗也騎了馬,景鈺不再戴面具,他總是慢的那一步,讓林晗覺得莫名。
“太子殿下不著急回宮嗎?”
“不急”景鈺道:“我想和你多呆一會,太久沒見,怕你忘了我長什么樣子。”
林晗:“……”
這人回爐重造了?變得這么油嘴滑舌。
“林晗。”他沒有叫她將軍,“你這些日子過得可好?”
“謝殿下關(guān)心,我過得很好。”
“林晗,你不必和我那么生分,算上你第一次進宮,你我也相識多年了…”
林晗嗯了一聲,打斷了景鈺,她有些害怕,若有此后君臣那日的算計,那還不如干脆一些。
少年人的好感不算什么,日復(fù)一日總會將它磨平,何況是獨木橋的兩端,一端拴著帝王,而一端卻是血淚拼殺的君命有所不受。
景鈺帶文笙回了宮,而林晗卻要回漠北了,那天下了好大的雪,林晗坐在高馬之上離了都城,路過城門的時候,她回了頭,景鈺一身黑袍沖她點了點頭,扔了枝梅花。
林晗一呆:“他如何知道!
冷昭看著她笑了,只得轉(zhuǎn)過頭去。
然后背對著一揮手,沒回頭。
冬天過了后,重岳的兒子帶兵殺來,林琛大大小小的仗打了幾十場,卻沒能得勝。
一次敵軍夜襲,火光沖天,林晗眼角留了疤,斜紅一條,看著刺眼。
冷昭送藥來的時候,看到了抓臉的林晗,他一把按住她:“你這是干什么?怕影響你將來嫁人,又不是沒人要你!
“胡說什么?這是恥辱,這么多年都沒人能刮花我的臉,什么玩意,本將軍會在乎嫁人?”
還沒有好全的傷口裂開來,血順著臉頰滴了一滴,冷昭覺得很累,這傻姑娘干嘛這么較真,自己陪著她長大,這家伙就像一棵白楊,死硬死硬。
“茅坑里的石頭”冷昭想。
可是林晗沒想到,自己的這次不甘,也僅僅是在兄長庇護下的最后一次。
她害怕,她膽小,林琛不帶她。
又是三個月過后,黑甲兵一退再退,連失三座城池,林琛堅守不出,可都城斷了糧草,武皇一道圣旨命他速戰(zhàn)速決,否則以軍法處置。
“皇帝瘋了!”林晗想,她重傷的兄長只有堅守不出,才能得以喘息,北部蠻子不缺糧草,但得了城池卻水土不服,本想著再忍些時日,趁他們虛弱之際,便可一舉拿下。
可皇帝老兒不信他,“阿晗,若是兄長有什么好歹,別忘了爹說的話!
“這輩子終是林家,對不起你…”
林晗一驚,跳了起來“你胡說什么,這是哪里來的喪氣話?如果必須要出戰(zhàn),我去就行了,你何必這樣…”
林琛發(fā)現(xiàn),那個冬夜林大將軍扔進來的娃娃,能在家里磨三年的教養(yǎng),卻始終磨不掉她的性子。
重禎帶兵來的那天,林琛走了死局,在漫天的黃沙之中,他把劍刺進了重禎的胸口,敵軍重傷,重禎被抬走,可他卻步入了和父親一樣的局。
林琛最后看到的是自己的母親,然后是父親,再然后他一歪頭,看到了殘陽,林晗從殘陽里跑了出來,他笑了,嘆了這輩子最長的一口氣。
“阿晗,哥…沒法看著你嫁人了!
“將軍不就是這樣的結(jié)局嗎?”
“阿晗,別哭了…”林琛發(fā)不出任何聲音,甚至連手也抬不起來。他口張了一下,笑了。
“別怪哥,我沒疼過你幾次,爹也沒疼過你幾次,孩子,這么多年苦了你了!
“以后,別再打仗了,哥,顧不了你也沒機會了吧…”
林晗沒有大喊,她固執(zhí)的不許任何人幫忙,細高的身軀又拉又背,想帶著林琛回去。
黑甲兵折損了五分,血流的染盡了整個黃沙,三座城池收回,林琛卻埋不回都城。
“哥,你好重,可將軍總是骨頭重的!
“我?guī)慊厝ズ貌缓茫在等著我們呢,雖然咱倆沒干啥好事,也有些丟臉,但是他一直疼你,應(yīng)該不會罵你!
兩人在沙堆上拉出長長的一條痕跡。
“他要是罵我,你可得護著我,老頭子打人可疼,但我一次都沒哭,我現(xiàn)在也不哭,我不怕,我是不怕的!
林晗身子一晃終是暈了過去,冷昭跟在身后終是忍不住了,他一把抱住林晗,抱緊在懷里。
“送大將軍,回家!” 冷昭嘴角咬出了血。黑甲軍大聲回“是”,為首的胖子哭的撕心裂肺,他抹著眼淚,看向都城的方向。
于是,崇仁三十六年。
林琛死在了漠北,林晗足足推遲了一月才在第五道圣旨來臨的時候,決定回都。
武皇的話,在信里聽上去很是慈愛,可林晗知道,帝王心術(shù),不過是打個巴掌再給顆棗。
可自己,卻不得不忠。
她想明白了很多,父兄護著的,不僅是這個王朝,忠的更多是民而不是君。
林晗回了都,她騎著黑風馬走在隊伍的最前面,才明白林琛在父親走后的心思,這一路,怕是只有自己一個人了。
如此的風險,如此的薄涼。
臣民的歡呼不過是給那打了的勝仗。而并非將軍。
老去的皇帝咳嗽不止,他看著林晗在殿外卸了刀,緩緩走近,那時候武皇恍惚了,一門三將,他終是用到了最后一人。
這姑娘仿佛她的父兄一般,單膝跪倒在了自己面前,和當初的林琛一樣,帶著孝,一臉的平靜。
“參見陛下,末將來遲,請陛下降罪”林晗很平靜,這句話像一顆石子,打在了剛剛走入殿中的景鈺心里。
他停了腳步。
知道林琛死了的那日,景鈺派人去看過,漫天的鮮血,全部壓在了林晗身上,她滿眼滿臉的恨意,景鈺知道那不只是給了北疆蠻子。
心有千斤重,她不會再回頭了。
景鈺很無力。
武皇并沒有看他,他轉(zhuǎn)臉一笑,無可奈何的讓福安扶起林晗:“你辛苦了,朕甚是掛念你的安危,你兄長可安葬好了?咳咳!
“已經(jīng)安葬好了,末將將他與父親一同葬在了母親身側(cè),陛下安心!
“那就好,你不必太過悲傷,若這段時間心情不好,大可留在宮中,文笙不日就要去南疆和親,你不如去陪陪她。”
林晗冷了心,她猛地跪下,眼神驚詫的開口言道:“陛下就這一個公主,為何要將她嫁去南疆?”
“朕也舍不得,可她母親就是南疆人,她舅舅親自為兒子來求娶,朕豈有不舍之理啊,何況這也是為了我朝太平”
武皇語氣一冷“難道林將軍有什么問題?”
林晗一低頭,“若能令我大郢山河太平,臣縱使是身埋黃沙,也當甘之如飴!”這是景鈺第二次聽到這句話,他神色驚詫,手忙腳亂的沖過來跪下,林晗頭也沒抬,武皇卻又開了口。
“從今日起你父兄的位置,便留給你了,朕雖然可憐你一門三將,也知這兇險,可你雖是女子,一身卻盡是你父兄的擔當,朕這么多年看在眼里,你可不能辜負了朕的一片真心!
景鈺一驚,他看向武皇:“父皇,林將軍是昏頭了,您別聽她說,兒臣怕不可當此大任的,父皇!
林晗沒抬頭,她目光平靜似乎是看透了眼前的帝王,看透了他的私心和狡詐,虛偽和無情。如同對自己的父親和兄長一般冷酷。
“太子殿下不要胡說,末將是林氏血脈,生來便是要為陛下而戰(zhàn),何論什么男女?”
景鈺神色悲痛,卻被噎住發(fā)不了一言。
“好,將軍果然衷心,那從今日起你便是我郢朝的大將軍了,一人之下得要護我山河,可不能學你兄長,白白搭上一條命!
林晗緊握拳頭,告了退下,她一眼都沒有看,跪在地上的景鈺,幾年光陰,他已變了模樣。
少年心終歸是少年心,他留不住自己,而林晗,也絕不會讓他留住自己。
可皇城之人盡是一樣。
文笙那么鮮亮的一個人,卻要被自己的父皇送入南疆,林晗突然想看她一面,就算救不了她。
“我想做翱翔九天的鷹,川流不息的河”
“你想做什么呢?將軍姐姐?”
文笙撫摸嫁衣的時候便看見了她,她一笑,差點認不出,面前的小將軍已經(jīng)不是當年模樣,她沒了兄長,沒了父親。
和自己有父親有兄長,卻和沒有無甚區(qū)別,總是要爛在這皇權(quán)的骨頭縫里。
“站在外面看什么,我都等了你這幾年,差點以為出嫁之前就看不到了!
文笙還是像當初一樣笑著,林晗不知道該說什么,她尷尬的剛要開口,文笙就說:“不知道說什么就別說了,陪我待一會兒吧,我出嫁那天也不必去送,給我燒一只木鳶就好!
“我從沒想過,這一切會來的這樣快!绷株咸ь^看了看,這四方天仿佛是看不透,文笙也仿佛是看不透,面前的姑娘早就不是那個靈動的公主殿下。
文笙嘆了口氣,她突然起身沖進房間拿了一把匕首,“將軍,這是我母親留下的,我如今把它送給你,你記著,我始終是要做那自由的人!
“我若是將軍,也定當不比你差,若當今天下非要風引烈馬才能保萬民平安,那我定當去戰(zhàn),也好過在都城中荒廢一生,但這世間女子之力總是有限,可即便有限,也要不顧生死的搏一搏。”
“這么多年,我懂了你,更希望你懂你自己”
我出嫁,你不要來看。
替我好好走這一遭。
文笙去了南疆,帶著無數(shù)的金銀嫁妝,帶著公主的尊榮和萬里紅妝,去了她母親的故鄉(xiāng),做一顆棋子。
林晗還是去看了,她一身鎧甲,帶著那把短刀。
武皇還沒等到公主離開,便下了圣旨,命她一年后收復(fù)漠北。
沒什么可留戀的人了,至于景鈺,年少時的動心不過是一剎那,早已煙消云散。
老皇帝病入膏肓,而他…
不過是推倒重來。
一月后,林晗回了漠北平了幾場騷亂,無戰(zhàn)事的時候,還是站在城頭,看向那盡頭處的夕陽。
“若累,就靠一會吧!崩湔巡恢裁磿r候上了城樓,他小聲道:“我剛上來看了,沒有人!
林晗沒動,只是肩膀突然就塌下去,她覺得,似乎這十年都未曾這樣累過,父親死時是痛,大哥死時是悔,可眼下卻是真正的累,累到要拿不穩(wěn)劍,要背不住這一身鎧甲。
這一路太長,將所有的力氣都似乎要耗干,這世上有什么東西是能留住自己的呢?好像所有理由都可以被找到,可心累了,就很難了,黃沙烈野,火送英風。
將軍百戰(zhàn)死,魂滅不歸家。
這一世所求,不過是國泰民安四字,而這要背負的卻是一輩子的孤寂和單薄。
“不累,我只是覺得,我好像越來越像我爹和我哥,他們殺了重岳滅了北疆才有如今的天下,可我要怎樣,才能保這天下不變。”
林琛語氣平靜,人卻搖晃一下:“公主同我說,當今天下若是非要風引烈馬才能保萬民平安,那她寧愿不比我差,也好過在都城中荒廢一生,但這世間女子之力總是有限,可即便有限,也要不顧生死的搏一搏!
冷昭笑道:“可是漠北的風沙這樣的大,我怕很多人呆久了會被吹的心盲,忘卻朝堂之上爾虞我詐的苦,也忘了在燈火通明的都城中還有家,忘了身后的萬里河山和手無寸鐵的百姓!
他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的道:“我也了解,這蠻荒之地就算買來的酒都是寒涼的,無力裹腹的也不在一個兩個,富貴榮華雖好,可是也總在少數(shù),阿晗,你得慎重己身!
林晗用力的握了一下手中劍,眼神飄忽向遠方,看著那輪即將從沙漠盡頭落下去的余暉,開口淺聲道:“富貴之事與我何干,百年之后,會不會有人記得我,我林家曾經(jīng)拼死保護過的人還會不會去祭奠,我都未可知,這風再大,吹的也都是煩心事,吹過了,也就和這散落滿地的黃沙一般,入夜就涼透了!
冷昭搭上林晗的手,發(fā)現(xiàn)冰冰涼涼的。
林晗一人時也問了問自己,若是前途未可知,又一戰(zhàn)過后,自己的這副殘軀就真的埋了黃沙又能怎么辦?心中記掛的事情太多,沒做到的可太多太多了。
那又如何?
最差,她也可以和阿爹大哥埋在一起,這便是最心滿意足的事了。
“阿晗,你莫怪我自作主張,肩子上擔的責任太重,人就沒力氣想別的了,可我還有唯一的貪念,那就是此生以后,我也愿和你同握一把劍!
“北部的晚上太冷,就連月光都是寒涼的,一個人以后坐著喝酒,也總得是熱著的!
冷昭從小便陪著她,陪她練劍。挨打的時候,替他擋鞭子。
自己也覺得這一切不過是理所當然,現(xiàn)在想來,身邊也沒有如此的人了。
人心啊。
有時候并不多變。
林晗轉(zhuǎn)過頭,眉目間淡然,她想自己曾經(jīng)是個反骨的人,天不怕地不怕,爹死后,除了大哥,就更不想把任何人放在心底,隱匿的太久,差一點就忘記了世間之事,并不需要日日看著才叫同心可依。
冷昭,我曾經(jīng)并沒有這樣的看過你。
就算是那年,你背著我走過蒼茫的雪沙地,我也并沒有此刻懂你的真切,這許多年過去了。
紅梅花開,書里的花印已經(jīng)很多了…除了母親送的,更多卻是他刻給我。
漠北沒有梅花,他是怎么學來的。
這世上的人這么多,我真的從未想過在心里留下一個人,更沒想到那一個居然是你多年的印記。
錯過了太多了,太多了…
若是以后能活下來,這輩子都不要再錯過了。
“好。”林晗重新看向前方,太陽已經(jīng)落下去了,她才開口道:“聽你的!
如此就好,再無牽掛就好。
也可以撒手一戰(zhàn),不怕報應(yīng)了…
景鈺再見到林晗,是武皇駕崩的三月后,自己的地位穩(wěn)固后,漠北不是沒有人想擁兵自重,可都被林晗壓了下來,她來信中,便告訴他,“臣定穩(wěn)定軍心,陛下放心”
短短幾字,仿佛扯開了多年的光陰。
是啊,景鈺想:“此后君臣,多的是離別,年少的那點心思,更多是新鮮感在作祟罷了”他是皇帝,有怎能拘泥于小情小愛。
“只盼著此后,不要像自己的父親一樣,不信卻不得不為”
林晗遠遠的在殿下,對著他一笑,像極了曾經(jīng)自己躲在父皇身后看到的她,小將軍探頭探腦的在林琛身后,笑得十分好看,想籠罩著薄霧的太陽。
如今,二人之間,隔著身份。景鈺盯著那目光,低頭看了看腰帶上的木牌,那是被退回來的少年真心。
“罷了,朕和她,也不見得不是個好結(jié)局!
文帝繼位后,立年號為定安,仁愛天下,淡后宮,迎回文笙公主卻被拒絕,文笙回信稱自己過得很好,更是告訴他,在南疆才能夠過一過母親的生活。
景鈺給了更多的金銀財寶和親兵,愿妹妹安康。
而對于漠北,更多的是招安而不是宣戰(zhàn),百姓富足,兵強馬壯,外敵自不會頻繁入侵。
景鈺想,這便是對她最好的助力了吧。
林晗不喜歡呆在都城,沒有戰(zhàn)事的時候,冷昭便陪她去游歷山河。
林晗想替父親和兄長多看看這盛世。
此后,也是數(shù)年安泰。
此生便有了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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