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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fā)完
這里是長沙的老巷。
這是一座永不絕望的城市。七十年前,一場大火,他在眼前化作灰燼;七十年后,他依舊歌舞升平。
這是一座有錢人一擲千金,沒有錢的人借錢也要一擲千金的城市;這是一座有理想的人會一敗涂地,沒有理想的人也會一夜暴富的地方。
這里充滿了未知。
哦,這里是長沙。不娛樂毋寧死的長沙。
當然,這些都是游離在我生活之外的東西,請不要忘記我說過的話,我住在老街——唯一被長沙遺棄的地方。
放學后我便快速地離開了學校,我討厭放學后空曠的學校,偌大的學校里空無一人,像是廢棄已久的無人醫(yī)院,空氣中充滿了莊嚴和肅穆的氣息。讓人喘不過氣來。
早晨上學之前,母親破天荒地從被窩里探出頭來,有氣無力地命令我晚上早點回來。我知道這意味著什么。這是一個信號。
從平時懶散邋遢的母親昨日居然讓我收拾了她的屋子,我就知道。有客人要來了。
很重要的客人。
離老遠我就看見,平時總喜歡聚在一起打麻將的那些三姑六婆都聚在我家的門口,門口停著一輛黑色的奧迪,光亮亮的,讓人聯想到不是新買的就是個喜歡干凈的人。
四個圈,奧迪,我不會記錯的。
那些嘰嘰喳喳的街坊鄰里聚在一起小聲或大聲的議論什么,眼神卻意外地晶亮。那眼睛中沉淀下來的是歲月中暴露出來的不甘和嫉妒。所有的人都在審視著在這老巷里稀有卻不稀奇的東西。
確實很稀有,然而,在我家的門口,這樣的場景卻并不稀奇。
我憑著瘦小的身子從那些肥胖女人日積月累下來的脂肪中擠過去,在眾人匪夷所思的詭異目光中拿出鑰匙,打開了黑色沉重的院門。
快速閃進門里,我狠狠地將門關上。沉重的鐵質院門在我的力氣作用下,發(fā)出沉重的巨響。雖然我沒有看到外面那些人的表情,但我知道他們一定驚詫極了。沒關系,我習慣了。我放松了肌肉,將那些討厭的議論聲都留在了門外。
我住在這個在老巷里算得上數一數二的四合院里面,母親不是喜歡園藝的人,這里只有前屋主種在院子的一顆紅豆樹,想來或許也只是因為圖它的果實,可那里現在卻是我唯一喜愛的地方。
母親的房門緊閉著,門口的掃帚倒在地上。
這是我和母親之間的暗號。這意味著母親的命令:不許打擾她。我知道如果貿然打開房門我可能會看到什么,算了,我不感興趣。將書包扔到自己的房間里便走出來,院子中間種著那棵我提到過的紅豆樹。我的個子不高,如果不抬起頭,我只能看到粗大的黑色發(fā)著棕色的樹干。
疲倦地躺在樹下的躺椅上,F在正值紅豆樹花果交接的季節(jié),白色發(fā)淡粉的小花調皮地從樹上降落在我的額上,我輕輕地打了個噴嚏,靜默地閉上了眼睛。
“你是誰?”
突然出現的聲音著實嚇了我一大跳,我驀地睜開了眼睛。
你相信天使的存在么?
黃昏時分細碎的余光傾灑在少年的眉目之上,不斷飄落著花瓣的紅豆樹上,少年倚坐在巨大粗壯樹干上,向樹下探出身來。少年眉目清秀,晶瑩的眸子泛著近乎淡藍色的光芒,卻意外的清澈,眼角處有一顆小小的淺灰色的淚痣,一雙眼睛像是某種溫順卻充滿野性的貓科動物,如那飛舞的淡粉色花瓣一般顏色的唇,牙齒潔白,臉頰平滑,柔軟的頭發(fā)蜷伏著,幾縷劉海隨風飛揚,少年白皙的手指修長,輕輕地扶著樹干,陽光不斷地從他的發(fā)間折射到我的眼中,少年的容顏在光芒中若隱若現。
他像是從云之彼端俯身下來的少年,衣袂飄飄,舉手投足間恍若天使。
我知道,用“天使”這個詞匯來形容一個少年,未免顯得有點太過浮夸,可是你要原諒我,原諒我自視甚高的腦袋里此時一片空白,原諒我靈敏的耳朵里只能夠聽到自己那快到不像話的心跳。噗通噗通,一聲一聲,貫穿世界的聲音。
好吧,我承認,我是個到死都會為美色所動容的人。
可我剛才居然沒有意識到樹上面有人。
“你真漂亮。”“天使少年”驀地蹦出一句話。
“啊?”我驚詫于他突然間的贊美。我知道自己長的還算漂亮。我才來不會避諱這個問題,拜母親所賜,從小我就知道,這樣的容貌將會為我?guī)硇┦裁础?br> 眼若星辰,唇似胭脂。這樣的少女沒有人不喜歡。
“你和你母親長的真像,你們都一樣漂亮!鄙倌暝跇渖险苏碜,穩(wěn)穩(wěn)地坐好。眉宇之間神色淡然。
我的心咯噔一下子沉了下去。這一瞬間我極度佩服自己所謂的直覺。
我知道他是誰了。
“客人”家的少年。
我想可能是我的臉色一瞬間變得太過蒼白了,他輕輕地笑出了聲,:“沒有關系的,我知道我父親來找你母親是為了什么,你不用在意我!
我微微地抬起頭,少年的身影依附在紅豆樹細碎的花朵和嬌嫩的幼果中,這一瞬間,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背影。
我們是兩個背道而馳的“雙胞胎”。
“程相思。你呢?”
盡管他說的話是這樣沒有邏輯,從剛開始到現在一直是這樣,可我卻意外地了解他在說些什么。他說,他叫程相思。
“江采拮!蔽一卮鹚膯栴}。
“你的名字真好聽!彼f,伴隨著起身翻下樹的身影,像是敏捷的豹子,驕傲而嫵媚。
這是我和程相思的第一次相遇,無論你問我多少遍,無論你怎樣詢問我,無論我知道日后這樣的相遇會像巨大的齒輪狠狠將我的一切碾碎,無論我將會感到絕望怎樣地一點點將我埋葬。可是我還是想說,我從來不后悔和他相遇。
晚上的時候,母親終于從房間里走了出來,這個時候我和相思一直坐在樹下聊天。母親的身后跟著一個以前沒有見到過的男人,輪廓剛毅,眉目俊朗。這是相思的父親,別問我為什么,我就是知道。
男人見到我微微點頭算是打個照面,我低低地喚了聲叔叔好,也算回個答應。這樣不冷不熱的見面儀式曾在之前那十幾個造訪四合院的不知道是姓趙錢孫李中哪一個的叔叔身上實踐過好多遍了。
母親的眉眼間充盈著快樂和喜悅,這樣的母親從來不是因為我才出現的,我知道我的工作只是照顧好母親的飲食起居,像一個保姆一樣,然后母親付給我錢,供我念書。那些書本上歌頌的所謂美好至極的親情,在我們之間被簡單地用f(x)的法則運算成了雇傭關系。簡單明了,這是母親的風格。
“去做飯!蹦赣H的命令如期而至。我點了點頭,走向廚房,沒走幾步聽到有人跟上來的聲音。果然是相思。
“你來做什么?”我一邊忙著洗菜一邊問站在一旁的不知道要做些什么的相思。
“不知道。”
“那你為什么要跟過來。”
“因為我覺得你的背影太過落寞了!
我身形一頓,差點愣在那里。
是這樣的么?那么,每一次我轉身背離母親行走時都是這樣的么?我沒有再問他,潛意識里面我一點也不想要再繼續(xù)這個話題。
晚飯一如既往的安靜,可母親卻意外地有精神,眼睛晶亮地看著飯桌旁沉默地吃飯的英俊男人,in other words,看著相思的父親。
我厭惡這樣的母親,這不是我那個淡漠美麗有些邋遢,不喜歡做家務不喜歡任何人的母親。我隱隱覺得有什么事情將要改變了。
相思離開上海時辦了休假,每天我上學的時候他都靜靜地坐在院子里,有時候我回到家來,遠遠地就能夠看見他依舊像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一樣,坐在紅豆樹上,樣子嫻靜而美好,睫毛像是輕顫的蝴蝶。我以為世界上所有的美好都在這里了。
我們畢竟年齡相仿,雖然過去不是生活在一個城市里面的人,可我們還是很快熟稔起來。仿佛我們之間根本沒有存在過我的母親和他的父親的那些事情。多好。
很快,紅豆樹美麗的粉紅色花朵都落盡了,滿樹的繁華落盡后,留下的是點點的紅色果實。美麗的樣子像是在等人品嘗一般。不知不覺間,相思已經來了很久了。嗯,時間過的真快。
這日,我突然被老師留下說是要商量學校辦板報的事情,我也沒多想就答應了下來。我是那種一旦做上就要做到最好的完美主義者,等我弄好了這些東西,已經很晚了。
傍晚時分回老巷的路可是很恐怖的,更何況四合院在老巷的深處,晚上的風很大,直直地打在臉上,像是被人狠狠地抽了一嘴巴一樣,我緊了緊衣服,快走幾步,往家跑去。
匆匆跑進四合院,狠狠地關上了隔絕老巷的大鐵門,轉過身去,這才看見紅豆樹上的光。
淡淡的微弱的光中,我看清了那人的臉。意料之中,是相思。
一直以來我都知道,程相思同學才不是那些所謂的乖乖牌。此時的他,穿著一身黑色的緊身牛仔,單手點燃了煙后,開始擺弄他那款珍藏經典版的zippo,藍色的火焰在深沉的黑夜之中或明或暗。像個墜翼天使。
可是這些都不是最令我感到震驚的。我震驚的是,我的腦海中一瞬間就知道。他用的zippo是珍藏版的藍鉆,他抽的煙是醉生夢死的Marlboro。
這些都是些可怕的習慣。我遲來的警覺性一下子復活了。可我卻不想點破些什么,有的時候,適當的沉默比捅破僅有的窗戶紙要好的多了。
“相思!蔽覇舅曇羝届o。
他的眸光轉到我的身上,隨手將那款貴的要死的藍鉆塞到褲兜里面,附身跳下樹來。
“采拮,今天怎么這么晚才回來?”他微微偏頭,樣子該死地可愛。天啊,這小子是在逼迫我犯罪么?
“我在學校辦下一期的板報,所以回來晚了。他們呢?”
他們,這是我和相思給那兩個人的總稱,他們的關系太過復雜,還不如簡單的一筆帶過好。
“哦,他們好像去外面吃了!闭f著,他撲閃的眸子又亮起來,“我還沒有吃飯,采拮,今天做點特別的吧!
我在這一瞬間悲哀地發(fā)現,我根本沒有辦法拒絕他,不知道是因為他現在這個固執(zhí)的樣子像個得不到玩具的孩子,還是因為我的心臟快要承受不了這樣快的速度了。
說到特別的東西,我倒是真的有特別的東西可以做給相思吃。
“要喝紅豆湯么?”我問。
“是這棵樹上的紅豆么?”相思一瞬間興奮起來。
“不是,”雖然我很不想打消他的積極性,“是草本的紅豆,這棵樹上的紅豆是不能吃的呢!
說罷,伸手在低矮的枝椏間摘了一顆小小的通紅的果子。
“你知道么,這個同樣名叫紅豆的果子可是有毒的呢。即使它比我們吃的紅豆要漂亮好多,像個通透的瑪瑙!蔽覍λf。
他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對我一笑,露出左側的一個淺淺的小酒窩。
完了,心臟又要加速了。
我留他一個人在院子里,可不敢再讓他進廚房了,在某次他差點把廚房弄炸了以后。
很快,帶著甜香的紅小豆就變得軟軟的了,馨香的氣味彌漫在四合院小小的空間里。
端著鍋子走到院子里,召喚相思過來,他應了一聲,乖乖地坐了過來。像是一只像主人討好的小狗,真可愛。
現在想起來,那真是個美好的夜晚,美好的讓我以為我和相思在一起的日子就像是紅豆熬的湯,溫溫的甜甜的,直銷一口就唇齒留香。美好的讓我忘記了一切。
我的生日快到了。自己并沒有多么在意,這種事情母親從來不會過多的注意,當然我也不會自作多情地叫她給我慶祝生日,我知道我們這對貌似母女的母女這種相處方式很詭異,嗯,我知道。
相思好像一直在謀劃些什么,因為最近回家的時候已經看不到他在等我了,這讓我微微有些失落,很久沒有那種有人等待的感覺,好不容易重新擁有了,一下子又消失了。
就連生日的晚上也一樣,遠遠的還沒靠近家門,我就知道,母親沒有回來!八膫圈”不在。
好吧,認命地走進去。一瞬間,滿院的紅豆馨香撲面而來。紅豆湯的味道,甜香而綿長。
院子的石桌上,放著一個巨大的漂亮的蛋糕,我不知道要怎樣形容,畢竟在我這種好多年沒見過蛋糕的人眼中它們都很漂亮,蛋糕上插著五顏六色的蠟燭,蛋糕旁邊是還飄著熱氣的紅豆湯。紅豆湯邊是相思,程相思。
Surprise。嗯,我看出來了。
許生日愿望的時候,相思說讓我讓給他一個愿望,我笑他還相信這小孩子的把戲,但嘴上還是允諾了他,他開心地將自己的心愿寫在小紙條上,塞到了紅豆樹的樹洞里。
那天晚上我過的很快樂,我從來沒有這么慶幸我在這個時候過生日,我17歲的生日就在紅豆的馨香中緩緩度過,無論年華過后如何悲痛,可只要回想起那天晚上,永遠是屬于紅豆湯的味道。真好。、
樂極生悲,古人誠不欺我也。
相思要走了。和他父親一起。和我母親一起。留我一個人下來。
對于母親的離開,我無所謂,畢竟她與我之間并沒有什么太深的羈絆,我們已經做了這么多年陌路母女,早已經忘記了什么叫作難過。可我不敢去挽留相思,大城市的孩子終究還是要回去的,我不能做什么自私而愚蠢的行為傻傻地叫他留下來,我想他也是知道的。
我們很多天沒有說話。這是我們從來沒有發(fā)生的事情。相思又回到剛剛來到老巷時候的樣子,對誰都冷冷淡淡的。不過我還能習慣。
相思離開的那天,沒有什么小說里生離死別應該有的壞天氣,陽光明媚,晴空萬里。該死的晴空萬里。相思穿著洗的潔白的襯衫和發(fā)白的牛仔褲,出塵的樣子依舊令人移不開眼光。他沉默地站在他父親的身邊,像一棵靜默的植物。母親不耐煩地向我交代著她將會如何付給我每個月的生活費,我知道她已經不耐煩,盡管她并沒有表現出來。母親是個絕對的演技派,這點我絕對相信,但畢竟我們“血濃于水”,哼,不是蓋的。
沒關系。
我的目光總是不經意地掠過相思。
“我會等你的!彼鋈槐某鲞@樣一句話來。目光炯炯的樣子像是機敏的豹子。
我的指尖一僵,抬起頭,拼命地睜大眼睛,想牢牢地記住這個時候的相思。事實證明我是對的。
半晌,我狠狠地點了點頭,在我的眼睛里,我的世界在劇烈地搖晃。
說罷,他便轉過身,坐上了黑色的奧迪,與他那沉默寡言的父親和我那恨不得立即離我遠遠的母親絕塵而去。
我知道這并不是什么小說里寫的能讓人淚水奔流的生離死別,我們的分別顯得再普通不過?晌业男呐K還是狠狠地疼痛抽搐著。
我一個人踱步走回空蕩的四合院,翻身爬上相思在紅豆樹上的特定位置,緊緊地將自己抱起來。書上說,這是讓沒有安全感的人感到最有安全感的姿勢了。
“別怕啊,總會在見面的!蔽业偷偷貙ψ约赫f。因為再沒有人能回應了。
我是那種有了目標就一定能夠實現的人。這我早就知道。
上海復旦。保送。署名:江采拮。
上海某著名文學雜志在校作家。署名:江采拮。
我給母親打電話。這么久以來,我第一次給母親打電話,我知道她不會換號碼的。不要問我為什么,女人的直覺。
電話很快接通。是母親的聲音。我向她說了自己要來上海的事情,她什么都沒說。
“媽媽!彪娫捓飩鱽硪魂囍赡鄣男∨⒌穆曇簟
“小娜乖啊,媽媽的老鄰居給媽媽打電話呢,等一下媽媽就來好嗎?”電話里是母親一反常態(tài)溫柔而動容的聲音,記憶的深處,在我很小的時候,在我們還和父親生活在一起的時候,母親也曾經這樣呼喚我的名字,小拮。
“地址告訴我!蔽也幌朐倮^續(xù)回想這些事情。
母親快速地報了自己的地址給我,匆匆地先收了線。
我是“老鄰居”么?說起來,那個呀呀叫媽媽的名叫“小娜”的孩子,我是不是也應該叫一聲妹妹呢?
第二天,我按照母親的地址找了去。我打了一輛車,剛上車不久就和司機說了地點,司機又轉過來,仔細地打量了我一下,眼睛里立刻多了些羨慕和尊敬?隙ㄊ莻富人區(qū),我這樣想著。
我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重新遇見相思的。我一下車,不能適應光線的眸子被從樹葉間刺穿過來的陽光閃到,物體都有些模糊不清,少年從遠處走來,身形修長,臉龐精致,臉上的表情桀驁不馴,大大的像貓科動物一樣的眼睛微微上挑,顛倒眾生。這樣的少年,衣袂飄飄,一如從前。是我的相思。
“相思!蔽业偷偷貑舅
他轉過頭來,看著我的眼神里閃爍過一絲迷惑。該死的迷惑。可是很快清明過來。
“江采拮?”他反問,眸子依舊閃亮。
我的心臟咯噔一下沉了下去。不是從一而終的“采拮”,是“江采拮”。
我微笑,走上前去!昂呛牵澞氵能認識我。怎么,沒想到我這么快就來上海了么?”我邊說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像我們之間曾經無數次進行過的那樣。
“嗯,真的沒想到……”“呵呵”“呵呵”
我們攀談了一會。
我看出他明顯的心不在焉,眼神閃爍,我心里的不安隨著他眸光的變化逐漸升騰,漸漸開始發(fā)燙。
“啊,夏芷。”
“砰——”不安的炸彈終于在狠狠的不安中被點燃。
相思的淡藍色眸子瞬間變得晶亮晶亮的,就像曾經無數次對著我的時候所展現的那樣。他呼喚從遠處走來的人。
咖啡色微卷的長發(fā),精致而白皙的小臉畫著淡淡的妝,完美的身材罩在一身Gedi白色雪紡裙里。精致而美好的少女。我不能比。
此時的我已經不比曾經。年少的長發(fā)在相思離開之后就被我毅然地剪成了短發(fā),帶著幾分灑脫的帥氣,本來有幾分可愛的臉被我化成了流行的煙熏妝,竟然有幾分和《NANA》中的大崎娜娜相似。
“夏芷,我給你介紹一下,我繼母的女兒,江采拮!
沒有再次見面的含蓄溫暖,沒有我想象中的柔情蜜意,什么什么都沒有。我簡單的成為了“繼母的女兒”,高度概括了我本該有的價值,在這個夏芷的面前,我被言簡意賅地陳述出來。
“你好,我是歐夏芷!鄙倥佳畚⑽,陽光下的樣子可愛俏皮。
相思的眼睛一直沒有從她的身上離開過。
我僵硬地扯了扯唇角!敖赊!
一切都出乎了我的所料。該來的沒有來,沒該來的也沒有來。什么都沒有來。
我終于又實現了我的諾言,我重新回到了相思的生活里。然而我發(fā)現,我好像錯過了什么。
什么時候他喜歡上了CK的香水,什么時候他喜歡穿Dior的襯衫,什么時候他開始帶AP的手表,什么時候他開始用Gucci的錢包。
我都不知道。
關于他的成長,我一無所知。那些我和他缺失的年月里,有個名叫歐夏芷的少女陪他走過來。
可我依舊生生地賴在他的身邊。
我搬到了他在校外住的房子的隔壁,盡管房租貴的讓我發(fā)狂。他對此表示漠然,或許覺得有這樣一個人可以隨時在身邊滿足自己的需求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吧。我對這些都不想要追究了。
這日很晚的時候,突然聽見門口有敲門的聲音。是相思。
“采拮,我餓了,有什么吃的么?”相思好像情緒不是很好,悶悶地說著話,軟軟的頭發(fā)依舊蜷伏在耳邊。
“紅豆湯,行么?”
他微微抬起頭,眼光中閃過歲月的記憶。嘴角微微翹起,“紅豆湯么?”
天知道,我多么愛這微微一笑。這是屬于我的記憶。
紅豆湯很快就好了,即使過了這么多年,可我還是依舊喜歡紅豆湯,家里總是備著這些東西。
紅豆依舊香軟,我還加了糯糯的小湯圓,甜甜的,是記憶中溫馨的味道。
相思一口一口地吃著,也不說話。
“好吃么?”我問他。
“嗯!彼檀俚募毖傅穆曇魟澾^我的耳膜。
什么時候,我們之間的對話已經成了這樣,蒼白而無力,在月光的照耀下點點虛無。
我開始反復給相思做紅豆湯,記憶中的紅豆湯溫柔而纏綿,我不相信他嘗不到過往,我至少和他擁有過去。
知道世界爆炸時的樣子么?
“。 蹦翘焱砩弦呀浐芡淼臅r候,我聽到從隔壁傳來的相思怒吼的聲音。
我匆匆地跑了過去,屋內一片狼藉,黑色的窗簾擋住了所有的月光,屋內黑黑的,拉開窗簾后,我看到相思躺在地上,身邊躺著許多紅酒瓶。
他感覺到有人靠近,緩緩地抬起頭來,眼睛里閃爍的是絕望的藍色。
“采拮……”我的心一動,好溫柔的聲音,像是17歲那棵紅豆樹下熟悉的呼喚。
然而上帝在給予你美好的事物的同時,總會給你派下一顆定時炸彈。
這是定律。
“我愛夏芷?伤秊槭裁匆x我那么遠……”他的語調鄭重而迷茫,像是在疑問又像是在重復。
不是喜歡,不是有好感,不是迷戀,是愛。鐘愛的愛。
我感到自己的血液在沸騰,曾經的過往不甘地在我的體內翻涌著自己早已經明白的事實。
“我不允許。”我忽然控制不住自己大喊起來,“我不允許你和別人在一起!”
我不知道是否是我的語氣激怒了他,他突然大聲地嘶喊起來。
“滾!你憑什么命令我?憑你那愚蠢的不知收斂的母親,還是你以為憑你這張自以為漂亮的臉?愚蠢的賤人。你滾開,不要再來煩我拉!”
一瞬間的寂靜。
世界是寂靜的。
一百萬個世界都是寂靜的。
他仿佛也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不能挽回的話,眼神微愣,波光中充滿了悔意。
我不會,再來煩你了。
我飛奔回去,狠狠地關上了大門,這個關門的動作我仿佛做了千百遍,從四合院的大鐵門開始。
我要離開這里。立即,馬上。
我瘋狂地收拾著自己的衣物,好像是再不走就再也走不掉了一樣,再不走,瞬間爆發(fā)的巨大海嘯就要淹沒我的立志。所以,我要離開這里。立即馬上。
沒有像是想象中的太多痛苦或是什么的,只是出了門,打車到火車站,買了張票,扔掉了用了很久的電話卡而已。我才發(fā)現,愛到悲傷了,心也就死了。
問世間情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對他來說,我是一個outsider,對我來說,他是一個lying lover。滄海桑田,無怨無悔。
就像誰也不知道,我十七歲的生日時候,相思許的愿望是希望讓我長大后做他的新娘,就像誰都不知道,我曾經因為反抗騷擾自己的老板而被監(jiān)禁,就像我們之間只是因為時間流的太久而稀釋的模糊感情。
紅豆生南國。紅豆生難過。
相思何必忘,早無人來尋。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你是長街,我是千堆雪,日出一到就此瓦解。
我用力地,認真地逃離這那些他存在的空間。
和時間。
我坐在奔向長沙的火車上,看著火車急速向著長沙奔馳,像是要追回那些我逝去的時光,一點一點,陽光隨著火車進入隧道的加速度運動而淹沒在理智的最后一秒,我終于什么都看不見了。
記憶里是誰在紅豆樹下溫柔地呼喚我的名字,真正的紅豆是有毒的,致命而美好,我總覺得上窮碧落下黃泉,我再也找不到那個愿意為我洗手做羹湯的天使少年了。
It’s too sad.
后記
程相思靜默地坐在江采拮的房間里。
早晨宿醉清醒以后就趕緊來找她,可卻發(fā)現已經人去樓空。多少次自己這樣對她大聲地斥責,她也只是微微地笑著什么都不說,可這次她卻真的走了。記憶中老四合院沉默委婉的小女孩。
終于,終于也離開了。
如果不是年華作祟,我定不會離開她,程相思這樣悲傷而平靜地想。
忽然間,他看見書桌上有一張白紙,他默默地走過去,拿起白紙舉到陽光下。
可能是陽光太強烈了吧,或者是紙張效果不好,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程相思如是想著,否則自己怎么會好端端的覺得心臟微微地酸疼,開始發(fā)脹,像是要爆開的炸彈一樣呢?”
陽光下,干凈的白紙上用鉛筆娟秀地寫著幾個字,像是要說的一輩子的話。
“愿君多采頡,此物最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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