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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天氣驟然就涼了下來。這幾天走在路上,脖子后面都涼颼颼的。鄭天有天收拾屋子,無意中翻出一條灰色的線織圍巾出來,圍了兩圈,暖了許多。
公司里的女員工開始織圍巾織手套,想要亡羊補牢。新來的小秘書有些古怪,一個人坐在角落的桌子上扎紙衣服,閑下來就做上一件,過了幾天已經(jīng)扎出了整整一套冬衣。
鄭天那天把傳真的材料遞給她,終于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做這個……是干什么用的?”
女孩利索地放下手上的東西,傳真了材料,這才回答鄭天,“老板,你有沒有聽說過,十月一,鬼穿衣?”
鄭天搖頭。
“陰歷的十月一是鬼節(jié),死去的親人會在這天回來……陰間的人也要穿起寒衣,就要他的親人燒給他!币娻嵦煲桓贝魷谋砬,小秘書連忙圓場,“老板是城里人,不講究這個也是應(yīng)該的。我家住在市郊,到了那天,路上都是一堆一堆的火!
“紙衣……”鄭天拿起一件,“有賣的嗎?”
“有的!毙∶貢c頭,“但我總覺得自己做得更有誠意。而且我也……想讓媽媽穿得洋氣一點!
鄭天摸了摸后脖頸子,悻悻地放下紙衣。
晚上出來買菜的路上,陰風陣陣。鄭天拉緊了圍脖。突然想了起來,這個圍脖,好像是那人送的,也是在這個季節(jié)。
小街有個冥衣店,路過的時候,鄭天鬼使神差地推門進去,“你們這里……有沒有紙衣?”
“冥衣?有的有的,您是要男式的還是女式的?”花白胡子的老頭忙去觀音壓著的柜子下邊翻找。
“男式的。”
“男式的,好嘞,給您。”
鄭天接過一打紙衣,種類繁多,他一件件翻去,搖搖頭笑了,“他不會喜歡的。”款式的確土氣。那人愛美得很,只穿名牌的衣服,還要時下最新款,不只一次地嘲笑他土氣。偶爾在他家過夜沒有換洗的衣服,穿他的衣服出門,就好像多委屈他了似的。
“那您買點紙錢唄,也算應(yīng)個景兒。”
于是鄭天提著一個黑色的大塑料袋的紙錢,和胡蘿卜芹菜回家了。
炒了個芹菜肉絲,敦的胡蘿卜土豆湯,熱了熱昨天的剩飯。吃飯之余,隨手翻了翻日歷。陰歷十月一……大后天就是了。
衣柜里還存著幾套他的衣服,要不要給他燒去?
想著鄭天就放下筷子,去翻衣柜。一套深灰色的西服,一套淺藍色的睡衣,還有一件黑色的風衣,鄭天摸了摸,應(yīng)當不是易燃物。
如果燒給他,他一定會張牙舞爪地抱怨他暴殄天物,然后提著風衣嗤之以鼻地甩一甩,“這都是八年前的舊款式了!”
整了整衣服的邊邊角角,鄭天又把風衣放回了套子中,繼續(xù)掛在衣柜里。
晚上睡覺的時候鄭天做了一個夢。
他們還是少年的年紀。兩個男孩子抱著易拉罐的啤酒,在夜晚的街上發(fā)酒瘋。鄭天也只是微醺而已,氣氛使然,他便開始口出狂言,指著天上的星星,“我要當大款,開大公司!”
“那我就給大款打工!”
“那大款就買好多好看的衣服給你!”
“打工仔表示對大款的品味不敢茍同!”
“阿嚏,阿嚏……”鄭天揉了揉鼻子,“你,你罵我!”
另一個人的面目已經(jīng)模糊不清了,只看得到,他摘下了脖子上帶的灰色圍脖,“大款,大老板,你可得找個體貼的秘書!闭f著把圍脖圍到了鄭天的脖子上。
“就是你了!”鄭天一把攬過對面的人,然后小心翼翼地,小心翼翼地,親了親他的鼻尖。
夢醒過來是半夜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圍脖就在枕邊,于是拿到手里,揉捏了兩下。一個圍脖,已經(jīng)戴了將近二十年了,柔軟得不成。那人曾經(jīng)想要把圍脖扔掉,還說:“你哪找的這種土得掉渣的東西!彼缇筒挥浀昧。
第二天到了單位,小秘書仍在扎紙衣,這次是男款。鄭天沒有上前問,回到座位,拿出一本新買的時尚雜志,翻了起來。
中午小秘書給老板收拾桌子的時候,見雜志上好幾頁都夾上了書簽。上面畫了不少勾勾叉叉,雜志上也被圈圈點點,寫著:不配、土、妾,等等評語。
鄭天覺得自己這兩天神經(jīng)兮兮的。他下午曠了班,買了一堆彩紙回家。
卻無從下手。
那人說過:“瀟灑固然重要,但冬天一定要穿得暖和!泵康蕉炀托蜗笕珶o地把自己包成個粽子。
這些年……都不知道要燒衣服給你,你會不會凍到?
好在今年趕上了。
昨夜沒睡好,鄭天做著做著就趴在桌上打起了瞌睡。醒來的時候,紙片已經(jīng)撒了一地。
像是都扎完了,小秘書已經(jīng)不再忙活了,給鄭天沏了一杯熱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和鄭天聊天。
午間的陽光正好,鄭天握著茶杯的手心暖暖的。
“不知道今年的暖氣什么時候來。有人說今年冬天會很冷,怕冷的人恐怕要難熬了!
“明天就是十月一了,對吧?”鄭天前言不搭后語地問道。
“就是明天。”
“想要燒衣服的話,要在什么地方?”
“親人經(jīng)常生活的地方還有熟悉的地方最好。要是不認識的話,燒的時候要念叨,告訴他來這里取衣服取錢!
正好趕上一個周末,鄭天駕車北上。
天擦黑,就見路邊著起了一灘灘火堆。
找到了一個小街區(qū),鄭天把車停在了路邊。
每個街角都有三五組人在燒紙,遠遠看去,像是點了一盞盞的燈,在夜色中顯得十分突兀。
鄭天下車走了過去,見一個大嬸剛要開始燒,便上去問,有些局促,“大嬸,燒衣服,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么?”
大嬸撿起了一根前端已經(jīng)被燒黑了的木條,在地上畫了一個圈,“這個圈要在你親人下葬的方向留個口,如果不知道,就向東北方向留個口。燒紙要在街角,不然送不到。”
然后掏出紙錢堆在圈里,拿火柴點燃了。
“燒的時候要念親人的名字!闭f著拿木棍撥起紙錢;鹧骜R上竄高。
“謝謝!编嵦焱说揭贿叄硎静辉俅驍_大嬸給親人燒紙。
“媽,您好好收著。媽,天冷了多穿點,別著涼……媽,錢您收著,別舍不得花……媽,過節(jié)了,閨女看您來了……媽,您想要什么,就托夢給我……”
鄭天坐回到車里。
等夜深了,街邊再沒有燒紙的人了,他才提了一包紙出來。
起了微風,灰黑四處飛揚,空氣中都是紙的焦糊味。
鄭天把垂下來的圍巾又纏上了一圈。
撿起別人用過的一根木棍,在街角的空地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圈,在沖向東北方向,留了一個口子。
把紙錢倒了出來,堆得老高。
打火機打了幾下,總是打不著。最后終于著了,冷風一吹,幾乎要滅掉,連忙拿到紙堆里。火立刻撩了起來,鄭天被燙到了,連忙收回了手。
明黃的紙錢被火舌舔過,馬上褶皺起來,熱度從藍色的火根瞬間竄高,明亮耀眼,很快就把一張圓圓的小紙片蠶食得只剩下焦黑。
一堆紙碼得太多了,火馬上燒得老高,像一堆壯麗的篝火。熱氣撲人,鄭天不禁退了兩步,但又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熱源。
他又從另外一個袋子里,掏出了幾件衣服,粘的歪歪扭扭的。
一件件扔到火里,突然想到他應(yīng)當說些什么。
但千言萬語都說不出口。
直到火逐漸弱了下來,眼看就要熄滅,只有一些沒有燒透的紙錢上,殘留一些星火,像一圈圈紅色的線。
鄭天蹲了下來,對著那堆仍散發(fā)著熱度的紙灰輕聲說:“親愛的,人間這么冷,你那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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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果真愛寫短篇……
應(yīng)個景,雖然已經(jīng)過了幾天
提前預(yù)祝大家總攻節(jié)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