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北城不再下雨
這一刻,這一秒鐘,我特別討厭蹲在門外不斷哭泣的女人。
這已經(jīng)是從我跟依依說分手以后,這個月她第五次來找我哭了。
我打開門,她通紅著雙眼,凄慘又悲傷的模樣映入我的眼簾。
何苦呢?
我面無表情,冰冷地質問她,“你到底還想要怎樣?”
她站起來,狼狽地抹了抹眼淚,裝作堅強,“我們回到從前好不好?”
“當然不可能! 我說。她簡直是在廢話。
話音剛落,這剎那,她哭得更兇,接下來的那句質問就差直接用手指戳我胸口,“我們在一起五年,你三言兩語就想結束這一切?”
“是。”
“你真的沒有心!
“啪”的下,一聲清亮的巴掌打過來,辣火在我臉上蔓延開來。
她越來越不可理喻了,全然沒有我先前跟她在一起的溫婉樣子。于是我向前逼近,她也適時地跟著我這不明所以的前進退步,直到退到離門口四五步遠,我才停了下來。
“打完了?罵完了?”我知道雙方爭執(zhí)中冷靜才是最傷人的,我對她說,“那慢走不送!
我退回去,毫不猶豫把門關上。
門外出乎意料地沒有聲音,過了好久才響起腳步聲。
冬天的下午時分,外面下起了連綿的陰雨。
寒冷并非籠罩著人,而是纏在了人身上沁進了骨髓。
我站在酒店客房窗戶前,看著樓下她離去的身影,心里一時竟空空蕩蕩,了無感想。
行在雨中的她手里有傘,外套也明明帶有帽子,可偏偏這樣坦然地繼續(xù)往前。
我知道她很冷,但我無法紓解她的分毫傷感。
我終于決定離開北城。
每年這個時候,北城氣候都十分干燥,室外的冷風總凍得人皮膚疼,特別是手指,盡管藏在羽絨服兜里,仍然會僵硬得蜷縮不開。
我想要逃離,抑或是逃離某個人。
然而提著行李,正要搭乘電梯的前一秒,衣服袋里的電話響了。
來電顯示人,依依。
我猶豫著,還是接通了她的電話。
她在電話里哭著對我講,“你過來醫(yī)院看看我奶奶吧,她很想見你……”
依依奶奶身體不好,因為心臟問題總時不時進醫(yī)院。
手機被我無力握在耳邊,我說:“這跟我沒關系。”
“我知道,但是……”她沉默了,沒想到我會這樣決絕,于是千方百計在腦子里尋找一個讓我去的理由,但始終找不出來,只好不情愿翻出委曲的話語,“求你了,過來看看她吧!
我沒有回答,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依依將電話掛了,手機上緊接著是短信發(fā)來的醫(yī)院地址和科室信息。
電梯門在此時打開,里面的人看了看我,問我走不走。
“我……”
我不知道。
那個人疑惑地注視我,什么都沒說,直到電梯門自動關上。
最后,我還是去了省醫(yī)院,原本收拾好的行李被我放回原處。
到了醫(yī)院病房內,我看見依依的奶奶插著呼吸機陷入昏迷,據(jù)說這是流感引發(fā)的急性心力衰竭。
依依說,奶奶的情況一天比一天嚴重。
病房內守著的都是依依家屬,他們關心病人的同時,也一個一個問我和依依的近況。依依拼命向我使眼色,我只能說一切都好,即便早知會如此,還是渾身都感覺別扭。
中午在省醫(yī)院對面小吃街吃飯的時候,依依提出了個很荒誕的想法。
“我們可不可以假裝訂一次婚,就訂婚,不結婚,演給奶奶看!
我挑面的手頃時頓住,想也沒想便要拒絕,事實是怎樣就是怎樣,再怎么演都是假的。
可我剛要吐出一個字,依依聲音立馬就哽咽了,“我奶奶撐不了多久了,她后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我幸福,我只是,想讓她安心!
都這樣了,再拒絕的話,反倒顯得我這人過分冷血。
我慢慢嗦完碗里的最后一夾面,“行,你的事你安排!
我知道她少時過得不好,爸爸去世后,媽媽改嫁,都是奶奶在照顧她。
奶奶是她最重要的親人之一。
因為這件事,我離開北城的時間推遲了,而時間越往后走,天氣就越冷。
每天醒來看著窗外霧蒙蒙的天氣,連帶著心情也不好,整天腦子里全在想,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結束?
依依的消息總在我早上睜眼的第一時間傳來,問我訂婚宴想在哪個酒店,喜歡哪套衣服,又該邀請哪些人。
我回答,你喜歡就好。
反正是逢場作戲,在意這么多瑣碎做什么。
二十三歲時,我大學畢業(yè),從外省來到北城,暢想著闖出自己的天地,未來能在此扎根。
工作第二年,我談了個露水女友,是網(wǎng)上聊天認識的,戀情僅僅持續(xù)了兩周。
最后一周的時候,我覺得我和她的感情錯得不能再錯。
她渾身上下皆是用超前消費購置的名牌包包和衣服,當然其中也有我用為數(shù)不多的存款給她買的奢牌新款。
這天是情人節(jié),她帶我來到化妝品的專柜前,東挑西看,想找出適合她膚色的粉底液。
然而專柜小姐一來,她就開始挑她的刺。
柜姐正是后來的依依。
依依只是給她推薦了個比較接近她膚色的粉底液,但她卻說依依歧視她。
她原本的膚色比較黑,平常都拿白兩個色號的粉底液化妝,而依依只是看了眼她手腕上的真實膚色,做了推薦罷了。
女朋友叫來了化妝店經(jīng)理,胡編亂造一堆不好,依依被經(jīng)理數(shù)落得淚水當場掉下。
恰巧就是這一哭,哭到了我心上,我的思緒早已被那眼淚勾得牽繞起來,哪里會想去關心旁邊人。
依依的皮膚很白,垂下頭的樣子我見猶憐,是個男人都會心動吧。
“你眼睛看哪兒呢!”話還沒說完,女朋友歘的下就給了我一巴掌,說實話,當時完全沒想到,幾年之后,依依也會給我一巴掌。
力道都一樣的狠,
——“分手!”
只不過說分手的人卻對調了。
她氣得一下子把剛拿的粉底液摔地上,轉身走掉。
“好啊,分手。”我也不在乎。
黏稠的液體混合著玻璃碎片攤在地上,看著讓人別扭極了。
我賠付了價值千元的商品,還跟依依一起把地上清理干凈,盡管如此,我對此倒十分喜聞樂見。
回到家,我看見鏡子里面容樸素,不算精致的自己,忽然有了個很好的想法。
我佯稱自己最近在學化妝技術,每天都會到依依工作的專柜,買上一個化妝品,并咨詢化妝手法,因此加上了她的聯(lián)系方式。
我開始對她窮追猛打,她一下班,我就約她,即使百分百拒絕。
直到有天我約她下班去看電影,這條訊息傳出許久后,才得到回應。
她說,好。
傍晚,在廣場中央的長椅邊,我將自己精心捯飭了翻。
原以為她也會光彩奪目地來到我身側,結果那天她對我說:“我答應見你,只是想跟你說清楚,我不喜歡你,對你也不感興趣,以后不要再打擾我了!
說完,她就走了,后來我再沒有在那棟商業(yè)樓的專柜見到她。
據(jù)說她被調任到了其他區(qū)。
我和依依的再遇見是兩月后,我所在的婚禮策劃公司接了個十月份項目。
婚禮的女主恰巧是依依的親姐姐云云,我作為項目執(zhí)行人跟他們洽談婚禮具體事宜的時候,見到了女主的家屬——依依。
坐在公司會談室,我本想伸手向她打招呼,她卻撇過頭裝作不認識我。
前不久被她刪去聯(lián)系方式的我,而今死皮賴臉通過新娘又要到了她的聯(lián)系方式。
也是從這時起,我才慢慢了解她。
依依是北城本地人,雖然家中在北城二環(huán)內有套房,但已經(jīng)是經(jīng)歷過幾十年風吹雨打的老建筑,家中經(jīng)濟只能說得上普通,在北城這座高消費城市,倆姐妹讀書期間,家中的經(jīng)濟壓力十分之大。
于是依依在師范大學畢業(yè)后,沒走本專業(yè)路子,而是找了份底薪和提成相對較高的奢牌專柜工作。
我厚著臉皮約她出去吃頓飯,想把我對她的喜歡說清楚。
然而當我們面對面坐在餐廳時,依依還是說:“我不喜歡你,以后也不可能喜歡你!
我不依不饒,“為什么?”
她想了想道:“一個可以因為三言兩語就拋棄女友,分手的人,好不到哪里去!
我……這件事我真是百口莫辯。
我還想說些什么,依依已經(jīng)起身離開。
就到這里,我以為我們真的不會再見了,畢竟我給她留下了十足的壞印象。
直到我發(fā)現(xiàn)了一件不太光彩的事,手上這個正在策劃的婚禮項目的新郎居然劈腿了。
在回家路上的商業(yè)街邊,我看見他摟著一個長發(fā)女生的肩,二人盡情擁吻著。
離他不遠的我,看見這一幕,立馬閃到旁邊去,裝作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拿出手機拍了照,趁依依還沒有刪我的聯(lián)系方式,我將照片傳給了依依。
手機上,她問我:“你什么意思?”
“你看到的意思,你的準姐夫劈腿了!
依依很久沒有回消息。
隔天依依給我發(fā)消息說她要親自帶姐姐去捕抓證據(jù),她說姐姐寧愿相信照片是P的,也不信姐夫劈腿。
也對,有些事情總歸是親眼見證比較好。
依依的準姐夫是個房地產(chǎn)銷售,他嘴皮子夠溜,常年是公司里面的銷冠。
因為婚禮的策劃,于是我這個中間人很有理由可以因為自己的薪資,去旁敲側擊新人的意向進程,并追加點購房需求就更好接近了。
我常問新郎“吃飯了嗎?”,“場地考慮得怎樣呢?”,“城北的那套房行情怎樣?”又或者“我這里剛好有瓶好酒要不要一起喝?”,“朋友有優(yōu)惠嗎?”。
他給我做推銷做得熱火朝天,我們興致上來的時候就喝酒。
一次喝酒的時候我裝醉,開始奔向主題,“好多情侶結婚前沒發(fā)現(xiàn)問題,結婚后生活中柴米油鹽的小事總會讓人不勝其煩,然后你會發(fā)現(xiàn)對方原來也沒那么好,甚至有很多缺點,還不如一個人過,更自由。”
他仿佛遇到知己,剛舉起的杯子又放下,“沒想到你還有這個見解?我也是最近要辦婚禮才發(fā)現(xiàn),每個地方的瑣碎都要反復盤算。尤其是那個婚紗,明明租就可以,為什么非得實打實地買一套?這不純浪費錢嗎?”
“……那這婚,咱還結嗎?”
“哼,早不想結了!彼鹊靡延腥肿硪,直言不諱,“我有了更好的寶貝!”
他在夜晚的大街上步伐顛三倒四地走著,走到護城河的橋上,我怕他腦子搭錯筋跳下去,于是在他旁邊攙著。我趁他醉了趕忙追問:“寶貝?誰?”
他鼻尖噴出酒氣,輕輕一笑,“我這、這就打電話給你叫過來!”
照片中長發(fā)女孩過來之前,我已經(jīng)發(fā)消息給了依依,接下來就是原配和小三的對峙。
長發(fā)女孩站在他身旁,而醉酒的他看見依依姐姐來到現(xiàn)場時,瞬間清醒,幾乎要把我刀了。
在云云的罵聲落下之前,我先挨了他一掌。
原本站在姐姐身后的依依瞬間沖了上來,將我擋在她身后。
“你沒事吧?”依依著急地問。
“沒事,就是牙疼!蹦峭嬉鈨菏謩艑嵲谑翘罅恕
最后是依依姐姐將這出鬧劇收尾的,原配和小三見面時,長發(fā)女孩瞬時跑得不見蹤影,畢竟依依姐姐動手狠起來直接將未婚夫送進了醫(yī)院。
這樁婚姻至此告吹,依依姐姐將與自己朝夕相處多日的人看得不能再清。
而我,成為了她們姐妹二人最為感激的人。
我把依依姐姐從這場虛假的婚姻中解救了出來,依依對我的看法也產(chǎn)生了轉變。
一天又一天里,我仍然對依依表達著我的愛意。
這樣過去一年,我和依依從平常的陌生,漸漸成了熟悉的朋友,也認識了她身邊的許多人。
一個無聊的午后,我隨口提及又試探性地說起喜歡,我們在一起之類的話。
依依同意了。
我們的訂婚宴在北城一家大酒店舉行。
我和依依穿著租來的婚服迎接往來的賓客,在所有人的見證之下簽了訂婚書,賓客們掌聲熱烈,祝福聲聲。
依依患病的奶奶坐著輪椅,戴著呼吸機,來到婚禮現(xiàn)場,在堂下笑意盈盈地看著我們。
這所有的一切真像那么回事兒。
最美的依依,最帥的我,以及最幸福的我們,曾幾何時我不止一次這樣幻想過,然而真當?shù)鹊竭@么一天,全都掩映著虛假的面紗。
承諾沒許,禮金沒給,表面功夫,一切都是最簡陋的。
依依瞞下了她家里所有人,自己承擔包攬所有。
我心里很難受,但是不知道這種難受從何而來。
我站在偌大的禮堂內,不經(jīng)意側頭看去,依依臉上是欣喜的神色。
我該怎么辦?
話筒從依依手上遞過來的時候,我麻木地說完客套話,接著沒多久就開席了。
賓客席入目是一片紅黃交織,席中攢動的頭變成彩色的密密麻麻的噪點,音響里放著的音樂無時不刻不在敲打我的思緒,我感到暈眩,胃里翻江倒海。
理智不斷告訴我這是假的,是謊言,更是笑話。
也是這刻鐘我再也忍不住,拔腿向外跑去。
客人吃得正歡,沒人注意我,只有依依身邊的那一眾親友以及她,不明所以地愣在原地。
我后悔了,我就不該答應這個訂婚宴,我想吐。
酒店旋轉門外的空氣無比新鮮,我蹲在門口兩個安保前面,大口地喘氣,像是剛活著逃出地獄。
依依穿著紅色的婚服,追了出來,我聽見她的高跟鞋聲在我身后止住。
她靜默了一會兒,沉著聲音問:“你這是什么意思?”
我焦灼地抓了把頭發(fā),破罐子破摔,“你看到的意思,我受不了了!
“就快結束了,我求你了!
我扭頭看見她蹙著眉,著急的表情中透露著難過,那個樣子似乎以后也不會幸福,想說點什么安慰安慰她,但自己的情緒卻比她糟糕不止一倍。
“我們認識五年,一點尊重可以換吧?”依依頓了頓,聽語氣貌似十分傷心,整個人像是要碎了,“我沒想過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子……我、我其實都不明白為什么?”
我仍然蹲著,倉皇地咽了下口水,心中苦澀已然掀起波瀾。
不明白為什么?
我看著地面上的灰塵一點點被冷風吹著亂纏,有些恍恍然。
變成這樣的原因多到數(shù)不過來。
戀愛的一年后,我倆在離我公司近的地方租了套房,一起同居。
依依說自己最大的夢想就是像普通人一樣,往后有個安穩(wěn)的家庭,日子靜水流深。
我說這很容易啊,然而她睜著眼睛看天花板,若有所思地,沒有回答我,我們沒有去深談五年十年之后會發(fā)生什么,只是按部就班地生活。
依依不喜歡被條條框框約束著,公司里的規(guī)矩,社會上的那套人情關系不適合她。
那時候正值短視頻風口,初代網(wǎng)紅早已賺得盆滿缽滿,依依也有加入其中的想法。依依很瘦,愛吃但狂吃不胖,去醫(yī)院檢查一切指標都正常,于是她辭去專柜的工作,決定當一個美食博主。
而我從最開始的婚禮策劃公司離職,憑借學生時期所得的獎項以及后面豐富的策劃經(jīng)驗,作為經(jīng)理成功入職北城一家知名外企廣告公司,公司給的待遇很豐厚,只是出差成了家常便飯,有時一個月一半時間都在外省。
因為依依做的是美食探店方面,周游地點并不只在北城,所以我倆很難長時間地見到,工作越來越忙,連線上聊天的次數(shù)都少了。
我經(jīng)常打電話過去,電話那頭的回復不是正在通話中,就是漏接。
三周年紀念日時,依依正在外省拍攝一家連鎖餐飲店的探店宣傳,據(jù)她后來說,那個甲方特別吹毛求疵,一個普通的展示鏡頭要反復過好幾遍,比拍電影都嚴苛。
她忙得忘記了紀念日。
深夜凌晨兩點,我忍不住撥通她的電話,終于接了。
對面除了沉默,只剩下寂寥的風聲。
我喊她的名字,“依依……”
“嗯!彼曇翥紤,聽著像是躺在床上,漫不經(jīng)心地說,“你不累嗎?看看現(xiàn)在多晚了?有什么事等睡醒再說好不好?”
我剛想回答好,那邊的電話就已經(jīng)斷線,心里的情緒有些黯然,但又無話可講。
后面好多次都是這樣,逐漸地,我竟然開始習慣她不接我電話,也習慣不再給她打電話。
依依的事業(yè)發(fā)展得如日中天,漸漸也有了自己的團隊,當我和他們都在北城的時候,我偶爾會請他們吃飯,想讓他們多幫忙照顧照顧依依。
然而依依團隊中有一個跟我關系還不錯的哥們兒告訴我,依依最近在其他城市碰見了她初戀,他們走得很近。
“有情況?”我挑眉,半作風輕云淡地問。
那哥們兒擠了擠眉眼笑道:“沒啥,我就順口提一嘴!
他看我這逞強的表情估計料到我并不想深入將這個話題聊下去,因為在我和依依感情這方面,說實話,我是一點自信沒有。
我們就像兩個搭伙過日子的人,有些了解但不多。
某天夜里我嘗試著問她,“跟我談戀愛是什么感覺?”
她回:“就正常戀愛的感覺啊!
“那初戀呢?”我旁敲側擊。
“好多年前的事了,時間太久,忘了。”
“會有懷念嗎?”
“……會。你談過那么多次戀愛,你應該知道的!
我初戀在高中,是女生追的我,我們每天就一起上下學,一起吃飯,無聊到要死,最后實在受不了,就分手了,一點都不難忘。
我沒有說話,這個過程不知道算是對誰的審判。
這時候,依依冷不丁問:“你最近是不是聽別人說了什么?”
我當即說沒有,我可不能出賣內線。
接下來,我沒想到依依自己將這件事擺到明面上來,也沒有揪著哪個人打破砂鍋地問。
“其實沒什么。上周我去上海遇見了他,他長期在上海工作,很了解那兒,就給我推薦了很多值得去的小店,陪我玩了兩天而已。大學畢業(yè),他去國外留學,他走的時候我們就分開了。這么多年,什么事都在變,我們回不去了,你不用擔心!
我攥緊了手指,強忍著情緒,咬著牙說:“我知道,我不擔心!
那夜她睡得很平靜,而我徹夜無眠。
后來,我再也沒問過關于她初戀的問題。
當時的依依正值事業(yè)上升期,比我忙得多,屋里瑣事幾乎由我包攬,像洗衣服、拖地、置辦日常生活用品這些。我雖然出差頻率高,但假期總是常有。
盡管如此,我也并非是對打掃衛(wèi)生樂此不疲的人。
我討厭亂成一團的沙發(fā)布,瓷磚上的薯片碎屑,滿是水漬的洗手池,枕邊纏繞的長發(fā)……
因為這些小得不能再小的問題,我跟依依吵了起來。
她滿臉無辜地聽我抱怨完,然后走過來拉起我的手說:“好嘛,下次我會注意!
于是,我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堆上。
后面這些問題,她果然注意了,再也沒犯過,即使再忙我都能看見她洗漱完用毛巾擦干洗手池的動作,枕邊也很少有她的落發(fā)。
可我總覺得這樣不夠,一種概念上的不夠。
不怎么寬泛的生活中,我總在找依依的茬。
今天你怎么這么晚回來?
明天又要跟誰出去?是男人嗎?
明知道這個甲方磨人,為什么還要接他的廣告?
你忙了這么久,不知道休息一下嗎?
真不知道你生活中的意義是什么,沒有情調,像個機器人。
如此種種,我們的出租房漸漸成了沒有硝煙的戰(zhàn)場,依依每次都會心平氣和地跟我解釋,而我發(fā)現(xiàn)自己成了個特別小氣的女人。
在一起的第五年,好不容易休假的依依躺在沙發(fā)上剛剛追完一集電視劇,我則坐在桌邊審公司小組提交上來的策劃案。
我最近狀態(tài)不錯,不知道是不是時運的緣故,還跟對外公司談成了好幾個大項目。
房子里的那些瑣事全交給家政來做了,而在我跟依依感情這方面,我決定少跟她交流,以免變成那個我自己都不喜歡的人。
偏偏這時,依依從沙發(fā)上坐起身,放下手中的平板,神色淡淡地對我講:“五年了,我們結婚吧!
我手中即將按下去的鼠標一滯。
其實依依從來都不愛我。
我問過她很多次,當初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
她笑著看向我,只不過那笑意未達眼底,說著,順其自然,你人特別好。
每當我跟她講述工作上遇到的難事,她總會套用她的經(jīng)典話語,“別為它煩心了,總會過去的,真的!
但我從不見得就這樣輕易過去。
此刻酒店外,我沉重地吐出一口氣,最終站了起來,我看著依依,她看著我,維持著最后的體面。
我說:“就當下來講,我懶得裝,不想給你尊重了。”
有些事情,因為不愛,她或許一輩子都不會明白。
我當著她,當著酒店大門安保以及過路行人的面,近乎于扯地脫下身上的那件虛偽西裝扔在地上,剩余的冷白內襯暴露在空氣中,像是謊言下刺目的真相。
我十分平靜地對她說:“這場戲我不演了,找其他人吧!
好可笑啊,這竟然是我第一次從她眼中讀出在乎的情緒,但這已然不關我事。
我轉過身,走得暢快又輕松。
戀愛談到一定時間就必須要結婚嗎?演戲參演了戲碼必須要做全嗎?
現(xiàn)在我承認,我就是一個特別沒有責任心的人。
五年又如何?
當依依說出“我們結婚吧”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開始打退堂鼓,我不敢想這像死水一樣的日子繼續(xù)往前會是多么糟糕,或許會連說分開都忘記,自己整日沉湎在患得患失的惘然中。
那些不舍的思緒,全因為那五字頃刻間轟然斷線,仿佛一直束縛在脖子上的白綾也斷了。
我嘴上說著考慮考慮,卻趁她某天工作不在家,趁我得以喘息的須臾,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那個承載了五年的無趣房屋。
我決定離開北城,但因為辭職后公司有些事務需要詳細對接,我在酒店住了幾天。
依依給我打了好多通電話我都沒有接。
最后,我只給她發(fā)了一則短訊——我們分手吧。
沒想到她直接在我公司樓下等了一天,我在進行最后交接的時候碰到了她。
公司樓下的公共椅旁,她叫了聲我的名字,而我看了她一眼,接著徑直走向最近的斑馬線。
紅燈變綠,她也到了我的身邊。
她不相信地問:“那條短訊,是惡作劇對吧?”
我沒有理她,直接走了。
她跟我跟到了酒店,直到我刷開房門,將她關在門外。
我靠著門,大口呼吸著房間中空氣,方才發(fā)現(xiàn)手心全是汗水,我生怕控制不住自己,輕易地就跟她說,這一切其實都是鬧著玩的。
等聽見門外沒有動靜,確認依依離開后,我惴惴不安的心才得以緩和。
工作上的事處理完后,我本該立刻離開,然而不知為什么,我用一天天的時間將北城走了一遭又一遭,與此同時,從前跟依依在一起的時光也在進行記憶鞏固,似乎情愿等她次次來找我,像是故意折磨她。
讓我決定真正結束這一切的仍然是依依團隊里那哥們兒。
他線上跟我說,依依的初戀這兩天來北城,正約依依出去吃飯。
于是我將房門打開,見到了第五次在門外哭泣的依依。
訂婚宴結束,賓客們玩高興了,我和依依也該分道揚鑣了。
聽其他人說,當時我走得太快,剩下的場子都是依依一個人在撐,因為奶奶身體情況一直不明朗,依依只得讓奶奶提前退場,免得她發(fā)現(xiàn)事情真相。
偏偏就在當晚,省醫(yī)院病房內,呼吸機發(fā)出一聲長鳴。
依依奶奶去世的消息是依依姐姐告訴我的。
我趕到現(xiàn)場時,依依姐姐當場扇了我一巴掌,而依依正俯在病床前哭泣,床上奶奶的病容安詳。
“你是一點擔當都沒有,中午你把依依一個人留在現(xiàn)場是什么意思?你明明知道依依……知道奶奶……”依依姐姐說著說著就泣不成聲,她側頭看著病床上逝去的親人,忽然再也沒有力氣罵我。
原來依依都告訴了他們這場訂婚的事實。
依依好容易止住哭聲,“姐,奶奶最近狀況一直不好,不是因為他,讓他走吧!
依依姐姐還想再罵我些什么,卻被依依拼命拉住,她一直示意我趕快出去。
我真的走了。
在醫(yī)院外面的大街上,我仿若被抽干了靈魂,不知道拐了多少個彎,走了多少次岔路,半夜才回到酒店。
北城的冬天,下起了我前所未見的滂沱大雨,雨滴打在窗欞上的聲響像鞭子樣抽著我,令我痛苦到不知如何掙扎。
不出所料,我又在北城呆了許多天。
許多天的第七天,依依回了我很久之前的一則消息,她引用了我說的那句“我們分手吧”。
她說,好。
奶奶出殯的隔日,依依來找我簽退婚協(xié)議,其實沒什么可簽的,因為我們根本沒有涉及到資產(chǎn)劃分。
同時,她的身邊還多了個人。
那個人氣質干凈干練,眉宇軒昂,英俊帥氣,想來應該是她的初戀。
如我所料,他們會舊情復燃。
他站起身朝我握手,仿佛在對我說,謝謝這五年,你替我照顧依依。
這時餐廳的服務員端著茶水走過來,卻不小心踩上前桌小孩玩落在地上的玻璃彈珠,服務員狼狽跌倒在地,茶具瞬間從托盤上飛了出去,滾燙的茶水灑在我和依依初戀的手上。
“沒事吧?”依依慌忙抽出桌上的紙巾,起身給她旁邊人擦凈手上茶水,動作卻有剎那的停頓。
我極勉強地笑了,接著甩甩手,坐回座位,當作什么都沒發(fā)生。
我想,我終于可以心安理得地離開。
再回到北城已是一年后,我受邀于依依結婚的請柬。我和她之間,除了有關她奶奶的那次,從來沒什么大摩擦,理所當然能夠體面地再見面。
婚后的一次閑聊,她對我說:“當初我姐姐跟我說,談戀愛只要一個人愛你,并且你覺得他適合,你們就能在一起?僧斘覀冊诓蛷d簽退婚協(xié)議的那次,服務員的茶水潑過來,我當即選擇的是關心我老公。我才明白我一點不愛你,居然把習慣當作不舍。”
“要知道我跟你在一起整整五年,跟他只有兩年,中間還錯過那么久!
“早知道當初就不答應你追我了,害人害己,真是對不起!
我笑笑說沒關系,都過去了,最初的一見鐘情,到頭來也只是一廂情愿。
況且日子怎么可能跟誰過都一樣?
這次,我跟依依的分別,北城沒有再下雨。
春天的北城天氣晴朗,柳絮紛飛。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