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臣是個很不走運(yùn)的人，多年來不懈努力，仍然一無所有，最大的成就，便是當(dāng)年被父母趕出家門，流落異鄉(xiāng)，身無分文，卻活了下來。若說一切的不幸都可以憑借后天的能力而改變的話，那么所謂不幸，也沒什么大不了。最不走運(yùn)的是，本應(yīng)是男兒，錯生為紅顏，性別，致命的性別錯位，縱使你手眼通天，也是無能為力。少臣是女子，由于自小承受父親的暴力毒打，懂事起就對男人產(chǎn)生不可逆轉(zhuǎn)的排斥和厭惡。無力改變父親的殘暴，少臣發(fā)誓自己做個男人，性別無法更改，那就從心理開始吧，于是，這世上，又多一個LES，LES中的T。

　　少臣海拔不高不低，身材略顯單薄，五官普通，皮膚白皙，扔到人群中，就如同沙礫融入沙漠一樣無從分辨，偏偏這樣一個人，又氣質(zhì)出眾，好好修飾一番，居然能夠被贊一聲——俊朗。充滿才情的少臣在一次又一次應(yīng)聘的失敗中落荒而逃。原因有三。一，女人應(yīng)該妖嬈，嫵媚，嬌羞，少臣不具備。二，女子有著男子的外在形象暫且不論，卻偏有勝過男子的能力和見識，遇到女上司，其憂心不久后飯碗不保而委婉拒絕。遇到男上司，抬首懶懶看一眼嘀咕一句不男不女，然后直接無視。三，無論遭遇怎樣的不公與坎坷，少臣不肯曲意逢迎，在沉默中倔強(qiáng)的直面人生一切的不公與苦楚。承受磨難的少臣無悔，不怨，依舊坦蕩決然。

　　歲月在流年里掙扎著逝去，二十八歲的少臣用寂寞的雙手擁抱著滿懷的落寞，雕塑般立在漆黑的雨夜，發(fā)出喃喃期盼：“誰人與共？陪我另類江湖風(fēng)雨同渡�！睙o人應(yīng)，天亦不回。笑笑，仰首長嘆，孤獨(dú)前行。

　　家，是靈魂停泊的港灣，疲倦時溫暖的停歇。離開那么久，想要?dú)w去，卻，失了方向。那所謂的家，早已在久遠(yuǎn)的記憶中，迷失了吧。在疼痛中明白，無論租的還是買的房子，都不是家，只是住所，歇了軀體，凍涼了心。

　　除夕夜，窗外，萬家燈火，間或飄來的酒菜香味，提醒著黑暗斗室中木然呆坐的少臣，新年開始，該為自己做頓好吃的飯菜。起身，燒水，煮泡面�？曜虞p輕在碗里攪動，眼中溫?zé)岬囊后w順著臉龐滾落，再隨著面條一起送入口中，是澀澀的苦。不禁想起懂事后的許多年，很多個除夕也是這樣過，若是有人在某年的除夕夜，為自己做一頓豐盛的晚餐，也許會分不清是夢還是真吧。漸漸，釋然。

　　春節(jié)，普天同慶的日子，無論走到哪里，闖入視線的盡是大人孩童臉上洋溢的歡聲笑語。孤單的少臣在這本該合家團(tuán)聚的節(jié)日里，漂泊他鄉(xiāng)。在這喧囂的鞭炮聲中，五彩斑斕的煙火里，拖著寂寞，左沖右突，依舊，無處可逃。一年，一年，又一年。

　　季語是微胖的女孩，烏亮的長發(fā)總是保持馬尾狀束在腦后，眼中是一覽無余的純真，清澈，不漂亮，但很可愛。在少臣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那個夏天，以友人身份出現(xiàn)，提供免費(fèi)食宿。季語工資不高，卻竭盡所能使少臣的日子過得舒心些，寧愿自己受罪挨窮也不肯絲毫委屈那落魄的人。少臣被紅塵凍僵的心，有了些許暖意，默默思忖著，將來，加倍償還。

　　那年，那個夏，季語躺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假寐，少臣坐在鋪著涼席的地板上看書。柔和的寧靜，驅(qū)散酷暑。“少臣，唱首歌來聽聽怎么樣？”季語說。抬頭輕笑，放下手中的書，少臣清唱一首——飛鳥。季語安靜的聽，聽到最后，滿是心疼。胖胖的小身體往沙發(fā)里面靠了靠，騰出一塊空間，拍了拍，說：“少臣，你身無四兩肉，坐在地板上屁股一定不舒服吧？來，沙發(fā)上趟著�！鄙俪柬槒牡奶闪松先�，卻發(fā)現(xiàn)自己再怎么瘦，也不能保證兩個人并排躺好不滾到地板上。莫名其妙的升起一個捉弄季語的念頭，翻過身壓在了她身上，還說：“你看，這樣就剛剛好，咱倆都不會滾下去了�！北臼菬o心，可是季語的眼里明顯閃過一絲慌亂。面對友人如此神色，少臣突然不知所措，想要趕緊回到地板上，無奈身體不如思維敏捷，竟是保持著那種姿勢呆了幾秒，回神后卻發(fā)現(xiàn)季語的手不知何時環(huán)住了自己的腰，看著她微張的唇，迷蒙的眼，少臣鬼使神差的低頭，淺淺的吻，細(xì)密的落。季語沒有拒絕，生澀的回應(yīng)，初吻，在少臣的溫柔里淪陷。殘陽的余暉投射到他們身上，映照出憂傷的纏綿。

　　少臣不相信一見鐘情，驚鴻一瞥的愛情，經(jīng)不起歲月。卻信了那個夏天，季語的一吻定情。

　　——我叫少臣，漂泊無方。對萬事抱著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態(tài)度，做一顆自由的棋子，搏殺在人生的棋盤上，戰(zhàn)無不勝。直到二十八歲那年夏，遇見一種叫作緣分的東西——一個叫季語的女子，便勝了又?jǐn)�，敗得顆粒無收。

　　“我23歲了還沒談過戀愛呢，不會是為了等你吧？少臣�！奔菊Z將身體窩在我懷里，微笑著說。 ­

　　“語兒，我不相信緣分。你會怪我嗎？”本來想說，如果我們的相遇是注定的緣分，那就讓我們擁有彼此�？墒窃挼阶爝厖s……也許是經(jīng)歷得太多，明白每次的緣分，最終都會化為痛楚，所以才忍著不舍，拒絕給她一個期待。

　　“少臣，我喜歡你，讓我做你女朋友好么？”季語假裝沒有聽見我說的話，照著自己的意愿從試探變?yōu)楸戆住?­

　　“我怕痛，更怕你痛！語兒，你會后悔的！”不可否認(rèn)我對語兒的喜歡，但是理智尚存。 ­

　　“我不怕！只要你在我身邊，只要你好好愛我，我就不怕痛也不后悔！”季語抬起頭，看著我的眼睛堅(jiān)定地說。 ­

　　“語兒乖，這事以后再說，好嗎？我會陪著你的。”忍住心中隱隱的痛掙扎著清醒。季語微微嘆了口氣，不再說什么。

　　努力維持著這樣的不咸不淡，一起生活，從來不敢深究感情的事，只因我是過來人，明知沒有結(jié)局，最好連開始都扼殺掉，才能保得全身而退，于你，于我。

　　深黑的夜，足夠安全，使我有種想把心拿出來透透氣的沖動。季語半倚床頭，在一屋子的漆黑里，傾聽我半生中灰色的過往。她不是愛哭的女子，卻總在最后用淚水替我洗盡悲傷。每個這樣的時刻，我總是會心有欠疚，原本她是快樂的女子，不該為我擔(dān)負(fù)太多，她的淚水，我還不起。­

　　季語的溫柔體貼，逼得我昧著良心狠起心腸，幾乎是咆哮著拒絕她所有并不過分的要求。只因，舍不得！LES的戀情，太過慘烈，我怕呵，那么害怕傷了她，我的語兒。越是喜歡，越想呵護(hù)，只是她，不能明白。一次又一次，在我違心的冷漠中，她疼疼的哭，淚水如斷線的珍珠，滴落在我冰涼的手背，那本應(yīng)是一生的珍藏，卻被無情甩落。縱使早已心痛如絞，依舊苦忍著，轉(zhuǎn)頭離去，身后是季語哀傷的低吟：十里平湖霜滿天，寸寸青絲愁華年。對月形單望相護(hù)，只羨鴛鴦不羨仙……

　　多想告訴她：寶貝，別哭，我只是，舍不得傷了你！寶貝，別哭。理智又對我說，別這么做。­

　　我們看過太多的有情人被這所謂的理智活活拆散，尸骨無存。等到年華老去，幸福依然如海市蜃樓般看得見摸不著時，又哀嘆著后悔，甚至癡人說夢般的想要時光倒流，便絕不錯過。人們一邊憤怒的譴責(zé)著別人當(dāng)初的不懂珍惜，自己卻又犯著同樣的錯誤。

　　接下來的日子，她對我更好了，好到——無法形容。只是絕口不提要做我女朋友的事，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更何況，我并不是真的對她沒有情意。于是，在那年冬天的某個夜，當(dāng)季語再一次抱著我發(fā)出夢囈“少臣，不要離開我，讓我愛你吧……”。頃刻，瓦解我所有的武裝。我的心，好疼好疼，這樣的女子，怎么忍心辜負(fù)？白天，她把我當(dāng)成唯一，夢里，都在害怕失去。如果錯過她，錯過如此深愛，那么將來我的不幸福，便只能是咎由自取，就算無望，也要賭。生命里的遺憾，千千萬萬，能得機(jī)會擁有時，就一定要抓緊，不要等到錯過，猶添新恨。那個冬天的那一夜，我卸下思想上所有的顧慮，心甘情愿，義無返顧的縱身投進(jìn)一場自以為至死不渝，情比金堅(jiān)的愛情。那一刻，我的臉上，寫滿笑容，心中激蕩著幸福，摟著小小胖胖的她，傻傻地相信著我們的地老天荒。

　　接下來的日子，我們?nèi)缣煜滤械膽偃税悖劾镏豢吹靡妼Ψ�，甚至，恨不得滿世界就只剩下我們兩個人……呵，現(xiàn)在回想，都有一種夢境般的失真感：浩瀚幽深的海邊，有藍(lán)天白云，我們相擁而坐，遙望天水相交，柔情似水的雙眸，映出彼岸的幸福之花。和風(fēng)吹動我的語兒秀美的發(fā)，發(fā)梢輕掃耳畔，仿佛訴說著癡纏的誓言：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戀愛是件美好的事，少臣覺得應(yīng)該跟朋友分享，于是某天上網(wǎng)，便對他和季語共同的朋友聊了起來。少臣：“HI，小東，我愛上小語了，恭喜我們吧。”“有什么好恭喜的呢？遲早總要散的，你這樣簡直就是害小語，不要人家父母！”少臣的心，被狠狠刺痛，笑容僵在臉上，抬起手來揉了揉，盡量使自己恢復(fù)常態(tài)，然后扭頭對著一邊看書的季語裝作隨意的問了聲：“語兒，如果一定要有選擇，那么老公重要還是父母重要些呢？”其實(shí)這樣的問題，已經(jīng)問過好多次，每次，季語總會在問完后，調(diào)皮一笑，撲到少臣懷里說，當(dāng)然是老公重要啦，父母陪不了自己一輩子。換來的，便是兩份快樂。但是這一次，季語沉默了，想了想，還是開口回答：“父母重要�！蹦且豢蹋俪嫉男�，狠狠的疼，連呻吟都發(fā)不出。為了不讓季語負(fù)疚，卻還要強(qiáng)裝出無所謂的樣子拍拍季語的頭說：“這樣才對，丫頭，長大了嘛。”少臣不是那么刻薄歹毒的人，愛上誰，就逼誰選，這世上最深的痛苦，莫過于兩難的選擇，少臣一直都明白，之所有還要一次又一次的那么問，無非是想給自己一個安慰，一個繼續(xù)貪戀的理由。到最后，懷里衷愛的女子，總是會由自己雙手送回她的父母身邊。

　　結(jié)局，早在開始的那一天，已預(yù)見。貪戀的下場，是獨(dú)自承受悲傷。

　　如果選擇，是種痛苦，那就由我來替你選。

　　如果愛你，不能擁有，我選擇放棄，因?yàn)閻郏艞壉闶欠N成全。

　　夢在秋天醒來，那是少臣出生的季節(jié)，無雨，多風(fēng)，更添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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