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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
我是陶姜,今年三十六歲,經(jīng)過了十二年的勞動改造,今天是我出獄的日子,出獄的那一瞬間我感到恍惚,我一定是忘記了一件事情。
那件事情是至關(guān)重要的,決定我未來人生大事的……
但究竟是什么呢?
我的精神不是非常穩(wěn)定,我一直都知道,我沒有被關(guān)進精神病院的原因,可能是因為我把「那件事」忘記,我看向四周的建筑物,十二年過去了,整座城市已經(jīng)不再是我印象中的樣子,電子設(shè)備在迭代,在地鐵上看手機的人們,縱然我認為我還是年輕,還處在二十四歲的年齡,也看不出手機里在顯示的軟件。
啊……
你不是打算「重新開始」嗎?我自問自己,心里感到陣陣失落,循著記憶來到一座小區(qū),一個我認為的熟悉之地,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會來這里,也不知道這到底是什么地方,像肌肉記憶一樣,我爬上了六樓,彎下腰掀開601戶的地毯。
我的眼睛看著地毯。
地毯也在看著我。
我遲來的感覺到熟悉,有一種流下淚來的沖動,在地毯的夾層里有一個鑰匙,我用鑰匙打開了門,門內(nèi)空無一人,我感覺到身后有人在看我,向后看去,走廊內(nèi)空無一人。
我繼續(xù)向前,房間內(nèi)保留著戶主離開前的樣子,吃完的快餐盒放在茶幾上,上面已經(jīng)腐爛成黑色,窗臺的窗戶開著,不知道開了多久,地面上都是這些年來凝聚的灰塵。
我不認識601戶,也不知道這是誰的家,我的精神狀態(tài)不是很正常,打算在這里作為我「重新開始」的起點,只有在觸及到腦海中那一塊盲區(qū)的時候,我會表現(xiàn)成不正常,我失去了正常人的邏輯思維能力,我的內(nèi)心告訴我,我需要順應(yīng)我的內(nèi)心,把「那一塊空白」填補。
我留在了這個地方。
第二天。
我起了床,在浴室中洗澡,很久沒有過這么舒服的一次熱水澡,在監(jiān)獄的日子很難熬,水總是一陣熱一陣涼,我想過在監(jiān)獄里自殺,很多人都想過在監(jiān)獄里自殺,但是我沒有勇氣,也許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都比我有勇氣。
我自暴自棄地放下花灑,看向床的位置,那是我可以用來逃避的地方,邊在內(nèi)心譴責著自己,邊擦著頭發(fā),當視線傳遞過去時,遇到了二十四歲的「她」。
我的眼睛睜大了。
我覺得我記起了很多事情,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我竟然還記得她的名字,看到她的那一瞬間,我睜大了眼睛,下意識又關(guān)閉,在心里反復地說:「忘記她,忘記她,忘記她……」
我為什么會不識好歹,重新打開記憶的開關(guān)?
我為什么會覺得精神疾病的治療,需要重新見到她?
不對……不對……
她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為什么還會重新出現(xiàn)在世界上?
我睜開眼注視著她,像個鵪鶉一樣,小心翼翼地靠近,她是我心中的那個人,眉毛是從前眉毛,眼睛是從前眼睛,一切的一切,都和我記憶中的「水為情」一模一樣。
「水為情?」
我終于忍不住開口,叫了她的全名,我知道她是我精神不正常的產(chǎn)物,我的精神一定瀕臨崩潰,才能夠在這里幻視到她,她穿著去世當天白色的針織衫,喉結(jié)向下一瞬間,眼睛和平地看著我,和我也說了第一句話。
「陶姜!
我們簡單的相認,我卻感到身上有火在烤。
她還是那么好看……我無法否認我的內(nèi)心,我自從看到她的一瞬間就開始一見傾心,我們是一對同性戀情侶,我有說過嗎?我和她都是女性,我無數(shù)次否認同性戀的字樣,我已經(jīng)成功洗腦自己同性戀是一件惡心的事,但是再次見到她,我還是沒有辦法控制自己。
我后悔和她開展不健康的感情關(guān)系。
我真的認罪了……
——
二零一一年,我考入了一所中規(guī)中矩的大學,成為了家里第一個大學生,父母為了我自豪,我也認為自己的人生一片坦途,我在這所大學里遇到了水為情,為她露出的脖頸一見鐘情,當時的我認為愛情無關(guān)性別,和水為情參與了同一個社團,在新聞社迎新的國王游戲中奠定了感情關(guān)系。
國王游戲的規(guī)則很簡單,抽到鬼牌的人是國王,可以指定兩個人做出任意的事情,我們通過國王游戲,延伸出了第二個游戲。
國王首先公開點出了水為情,出于水為情的家境,國王要求暗中點出一個人,暗中被點名的那個人需要在一周內(nèi)對水為情施以援手,一周后,如果水為情能猜出那個人是誰,那個人請水為情一次飯,反之如果沒能猜中,水為情請大家一次。
水為情數(shù)了下在場的人數(shù),答應(yīng)了。
她的家境很好,我能看到她品牌的運動女鞋,手腕上上千的表,衣服不是被洗出的白,而是嶄新的白,新聞社的所有人為了一頓飯,自發(fā)的對水為情施以援手,以此干擾水為情。
「你是那個人嗎?」水為情在一次私下里問我。
我不知道她問了幾個人,搖搖頭:「我不是!
其他人也會回答「我不是」嗎?
我對她的好并不是出于「一頓飯」,是出于對于好看皮囊的私心,我需要用我的好把水為情占為己有,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彎的,是不是那個百度百科里說的「蕾絲邊」,只知道水為情在頻繁的留神著我。
一周以后回收國王游戲,水為情報出了我的名字。
「你確定是她嗎?」社長問,她是上一局游戲的國王。
水為情說:「我確定,是她嗎?」
答案是:不是。
如果是的話,我會加倍的對水為情好,以讓她不受任何人的干擾,但是我不是,水為情猜錯了,在猜錯的時候像被澆了一盆水,用肩膀聳起來夾著頭,過了一會才反應(yīng)遲鈍,睜開水一樣的眼睛。
穿過細密的劉海,她在看著我,就好像在說:「你有想吃的飯嗎?」
新聞社的大家如愿以償,吃到了來自水為情的一頓飯,水為情是很愛護面子的一個人,社長提議到砂鍋店,一人一碗砂鍋就足夠,她請大家去了一趟飯店,她很喜歡笑,尷尬的時候會笑,難過的時候會笑,做錯事的時候會笑,請客吃飯的時候會笑,一頓飯花了五百多的大數(shù)字,水為情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就付了,這對于我是一筆天價的財富,因為在那個時候,我一個月的生活費只有一千塊。
請客吃飯的那一天是我們?nèi)松械霓D(zhuǎn)折點,在散伙的時候,水為情單獨留下了我,在燈光下她的皮膚很白,我無數(shù)次后悔那一天,但是事情在我的眼前發(fā)生,我竟然給不出截然相反的反應(yīng)。
她說:「你真的有在誤導我,你們好像都在誤導我,我本來以為你在誤導我,但是在誤導我的那個人,竟然就是指定給我,需要援助著我的那個人!
那雙情意的眼睛……
我支吾了一下:「我沒有誤導你!
我不是為了那一頓飯,天地可鑒,我不是一個愛吃的人,我為的是一些其他的東西,那個東西并不是性,我保持著學生時代的柏拉圖,我只是想要她施舍給我一段感情,我不知道性是什么意思,只在課本中見到過幾段話。
男性和女性之間可以做的,可以進行的。
由于是男女之間互相結(jié)合,我并不能很好的代入到女女之間。
她好像是看出了我的目的,我的感情是那么容易看穿,但又好像沒有,水為情的氣質(zhì)潔白,不像是失足在「百度百科」的人,溫水一樣的眼睛對著我的眼睛,我無措地錯開目光,她把著我的兩肩,柔軟地迫使著我和她對視。
「你別……」我說。
水為情問:「你心虛嗎?」
我深呼吸了一下,敗下陣來,重新和她對視,我們再次眼睛對著眼睛的看了一會,過了一會還是以我的失敗告終,我在她的手中掙扎起來,她在我的大力掙扎下松開手。
「我知道了!顾疄榍檎f。
她笑了一下,她是一個很喜歡笑的人,我控制不住地解讀著她的表情,想要變成這個世界最了解她的人,這次是什么樣的笑?開心的笑?活潑的笑?
還是說……
得逞的笑?
「你知道什么?」
「你喜歡我,對嗎?」她說。
四周車水馬龍,車燈打在黑夜之中,偶爾打在水為情的身上,我被拆穿了,低下頭沒有再繼續(xù)說話,心中預演著我做出的每個回復所能得到的回應(yīng),我不敢回答她這個問題,我怕我的一時失手,會導致原本結(jié)局的更改。
過了一會,水為情說:「你愛上我了,對嗎?」
車燈也打在了我的身上,我遵循本心點了一下頭,緊接著點了很多次,失手就失手吧……在回憶外的我怔怔地看著這一段回憶,恨不能撲到現(xiàn)場去阻止,但回憶中的兩個人情比金堅,共同進入了下一段回憶。
同性戀是不對的。
水為情,你不要覺得同性戀是一件冒險,是一件刺激的事情,是探索心靈的必經(jīng)之路,你不要看著我在點頭,你本來不是一個同性戀,你知道嗎?世界上只有異性戀是正途,結(jié)婚和生子是社會賦予的義務(wù)。
——
我復雜地看著水為情,因為我記起了全部事情。
「你是來責怪我的嗎?」
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件事只有責怪,就連我自己也怪著自己,水為情的靈體坐在床上,并沒有回憶中多情,她的「情」是能夠隨時收回,此時不打算展示給我,只留下了「和平共處」四個字:「我和你已經(jīng)毫無掛牽!
「你是來報復我的嗎?」
水為情說:「并不是!
我不明白為什么她會在我出獄的時候出現(xiàn),列舉出了無數(shù)個可能性,她的出現(xiàn)并不是一個好的出現(xiàn),我出獄的時候明明想著重新開始。
「你是來阻止我開啟新生活的,對嗎?」
水為情溫疏地看著我:「我們已經(jīng)不是情侶,我只是過來看看你!
「看多久?」
「我不知道,一輩子?」
她是來阻礙我的「新生活」的,我十分斷定,我對于「新生活」十分傳統(tǒng):忘記過去的一切,重新開始做人,做一個正常的人,不是同性戀的人。
我試探性地問:「所以你不怪我?」
「不是的,我怪你!
「但你說你不是來責怪我的!
水為情站起身,看著四周的房間:「責怪和怪是兩個概念,我不會指責你,更何況我在另一個世界,指責對你已經(jīng)毫無意義。」
她露出了馬腳,說著不怪我,實際上還是在怪著我,我認為她是在怪著我把她帶成了一個同性戀,同性戀三個字是我們一切的導火索,我看著她的背部,靈體狀態(tài)下的她一眼就能看透,稍不注意就會透過她看到前方的墻體,但是聲音還是一樣的,她像之前一樣,用著讓我熟悉的口吻,問著我關(guān)于未來生活的規(guī)劃。
「接下來你打算怎么做?」
我幻視到了無數(shù)個場景,當時這里只是一個出租屋,并不是她的家,我和她蝸居在這座一室一廳,兩個人身上湊不齊一千塊,「接下來你打算怎么做」在這個出租屋里,伴隨著不同時間的她被說出。
交不上三個月房租,只能吃饅頭的她。
找不到工作的她。
其中也包含了在校園的她,當時她風華正茂,發(fā)型是經(jīng)過保養(yǎng)的,鞋是有品牌的。
她原本不應(yīng)該吃這樣的苦,她的家境優(yōu)渥,她應(yīng)該有更好的人生,而不是把年齡停格在二十四歲,我真的后悔了,我不想再聽到這一句話,也許在外人的眼中看來,我很有可能是對著一堵墻說話,可我還是對著她說了我接下來的規(guī)劃。
「我沒有住的地方,只能在這里住,你死了以后,我家里人聽說我是同性戀,和我斷絕了關(guān)系,外面的人說你家里人買下了這塊地皮,你覺得好笑嗎?他們把你逼死了才表達愧疚一樣的買下這塊地皮,接下來我打算找一份工作,然后……」
「然后?」
我看著地面,說:「結(jié)婚,生子!
我不知道為什么,在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淚迫在眉睫。
水為情回過頭看著我,好像是不能夠理解。
第三天。
我做了一個夢,夢里的我們進行到了第二個回憶,這次的回憶是我們的美好時光,走馬燈一樣的跑在我的眼前,我們一切的「美好」建立在水為情優(yōu)渥的物質(zhì)基礎(chǔ)上,我不止一次的說過她富裕,真正在一起的時候才知道有多富裕。
在二零一一年她就有一輛車,用于學校和出租房的通勤,出租房的內(nèi)飾跟網(wǎng)絡(luò)上流傳的內(nèi)飾大差不差,月租金在五千三。
她不是一個紈绔,有著對應(yīng)的內(nèi)涵,內(nèi)在并沒有貌美到脫離五谷。
當時的我不明白「五谷」。
只覺得置身夢幻,我不明白優(yōu)勢的外在需要使用「五谷」,世界也沒有讓我了解的入口,水為情出生在這座一線城市,從頭到腳都屬于這座一線城市,良好的體態(tài)是從小的舞蹈課,腹中的經(jīng)綸是教師的填鴨式教育。
她比我更不通五谷,把珍貴的「五谷」揮灑在貧瘠的土地。
我們開啟了屬于我們的熱戀期,聚精會神在每一個課下的間隙,名字里帶著「情」字的水為情并沒有辜負我的期望,為人有情,帶著「有情飲水飽」的勢頭,在國慶假期拿出了全額的零用,帶著我開自駕,從浙江開到西雙版納,全程三千多公里。
我家里沒有車,我也不會開車。
水為情坐在主駕駛,開的是我聞所未聞的「自動擋」汽車,我不敢想象她和我同齡,因為十九歲的我沒有車,對于汽車一竅不通,一路上問著她很多關(guān)于汽車的事情,譬如說每公里的油耗是多少,我們?nèi)ミ@一次西雙版納,油錢需要多少?
她站在羅馬回答我的問題,對于當時的我而言羅馬近在咫尺。
對于現(xiàn)在的我……羅馬遙不可及。
我從夢中驚醒,水為情不在我的身邊,我后知后覺地摸向另一邊,水為情蓋著一半的被子,半個身子露在外面,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怠慢,我的心如刀割,作為靈體的她把半張被子讓給了我。
為什么我不是男生?
我的痛苦,我的糾結(jié),完全來自于性別,我渾渾噩噩地洗漱,決定今天去找到一份工作,看向鏡子的那一瞬間,用牙刷砸向鏡子,戲劇化的是里面的人形依舊存在,我抱著頭看向洗漱臺,看著混著白沫的水流入下水道。
水為情立即趕到了浴室:「你還好嗎?」
我搖搖頭,發(fā)狠揮舞著手臂:「別看著我!」
我不想再見到她。
水為情被我趕到了一邊:「你……」
我聽到她作為靈體的呼吸,打在脖子上仿若無物,她是我的幻想,我的精神疾病,我無藥可救以后的副產(chǎn)物,我都知道……但是我能感到她注視著我的一舉一動,她在關(guān)心著我,我的心遏制不住的軟成一片。
不知道她是如何趕到的,也許是傳送?
她這樣會累嗎?作為靈體的她,還能和我像以前一樣吵架嗎?
我不知道她什么時候消失,如果她想旁觀我的生活,那么就由她旁觀吧,我盡我所能的忽視著她,并沒有告訴她我內(nèi)心的糾結(jié),有意的喃喃自語著:「找工作,找工作,找工作……」
水為情在此期間插話:「先不要找了!
我需要平復下來自己,將生活步入正軌。
「啪!故茄浪⒏椎袈涞穆曇,「不行!」
鏡子被徹底打碎,我愣愣地看著鏡子的碎片。
我不是有意要對水為情發(fā)火,事實上我很少對她大聲,剛剛我好像看到了變成男生的我,精神疾病真的愈演愈烈,我驚恐地發(fā)現(xiàn)我不能接受我是一個男生,我看到鏡子里的人下巴上長著胡茬,眼皮子發(fā)青,發(fā)直地盯著鏡子。
我被嚇到只能用牙刷缸打著鏡子。
水為情好像也被嚇到,站在一邊看著我。
難道世界上有比鬼更可怕的事情嗎?
我轉(zhuǎn)過頭盯著她:「我有精神病,你是我的心魔!
「是嗎?」
「你知道嗎?你遲早會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她說:「那一天是幾月幾號?」
「誰知道呢?也許是十一月十九號。」
聽到這個日期,水為情怔了一秒,旋即挪開視線回到床上。
現(xiàn)在是七月剛出頭,距離十一月十九號還有很長一段時日,我穿戴好衣物出了門,我以為她不會跟著出來,那個日期是我們的關(guān)鍵日期,我提起了就一定會傷到她的心,沒想到她若無其事地出了門,一副忘記了「十一月十九號」的樣子,在我大費周章找工作的時候,她也像沒事人一樣地坐在空閑的椅子上,偶爾飄飄蕩蕩,像一個居無定所的孤魂野鬼,偶爾對著一個人笑一會,因為在她的視角里她惡作劇了一個人。
現(xiàn)在的水為情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是我的幻覺,以水為情的面目和性格一比一制作的心魔,還是以鬼的身份降臨的?
她怎么可以聽到十一月十九號毫無反應(yīng)?
如果變成鬼需要以疼痛來量級,她應(yīng)該是一個一等一的厲鬼,當時她死去所經(jīng)受的疼痛,遠高過正常自殺所需要的疼痛,我不敢想象如果她是厲鬼,她會怎么看待現(xiàn)在的我,覺得我不再值得被喜歡嗎?覺得我違背誓言,不是人做的東西!
我真的被逼成精神病了,乃至于無法像一個正常人一樣找到工作,每個公司都能從我的身上窺出精神疾病的痕跡,每個公司的背調(diào)都可以知道我曾經(jīng)殺過一個人,那個人的名字叫……
水為情。
第四天。
我打開房間里的每個角落,包括身上衣服的兜,只找到不到五百塊錢,對于「工作」是比眼淚更迫在眉睫,我找不到父母可以用于求救,在房間的水為情也無法付出自己的勞動,我下樓買了幾塊饅頭,像之前饑寒交迫的時候那樣的嚼,覺得噎住了打開洗手臺的自來水,又咳嗽又流著眼淚地進食。
我在之前試過把自己餓死,渴死,吃安眠藥,跳樓,溺水,世界上能聽到名字的死法我都試過,每次在瀕死之時下不去手,哪怕現(xiàn)實生活是更深的深淵,我都沒有進行到最后一步的勇氣……
我看向水為情。
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忍受的。
今天我的精神很穩(wěn)定,加上我放低了要求,我覺得我能馬到成功,填飽肚子以后我隨意地進入了一家飲品店,指著外面的海報說:「還招人嗎?」
服務(wù)員沒有察覺出我的異樣,招呼出店長,我看著店長的臉,企圖分析出所以然,店長是一個殷勤的中年女人,裹著圍裙扎著丸子頭,渾身的皮膚黃黑,看上去飽經(jīng)風霜,拉了一個椅子讓我坐下。
我和店長面對面坐在桌子上。
她問我:「之前有這方面的經(jīng)驗嗎?」
「沒有!
「之前是干什么的?」
我下意識地想要說出「監(jiān)獄」,潛意識里知道這件事不能說,于是話語滯澀在半路,我想要再次張口,喉嚨被堵住了,仿佛嘗到了水泥的辛辣,我不知道如何撒這個謊,水為情站在店長的后面,架著店長的肩說:「之前在工廠打一些零工。」
我重復她的話:「之前在工廠打一些零工!
店長滿意地點點頭,好像這就是她想要的:「幾歲了?」
「三十一歲!刮胰隽藗謊。
「學歷呢?」
我打算說大學,并且如火如荼地介紹自己的學校,因為我的學歷是能拿得出手的,我在一所一本大學畢業(yè)。
水為情緊急打斷了我,接著店長的問題向下說:「我是中專學歷!
我轉(zhuǎn)了一個彎,跟著說:「我是中專學歷!
店長眉開眼笑,開始認為我是她需要的人選,接下來無論她問什么問題,我回答了她就會點頭,我開始學著水為情將自己往矮了說,在店長的眼里,我可能是她喜歡的穩(wěn)定性高的人,三十多歲有著對應(yīng)的壓力,需要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偏偏學歷擺在那里……
我撒著謊,但是我的實際也并沒有多好。
我是擁有「中規(guī)中矩」的學歷,可監(jiān)獄的經(jīng)歷使我無法進入大型企業(yè),如果我有工作經(jīng)驗,現(xiàn)在不會淪落,偏偏我是在二十四歲那年殺人,斷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換一種說法,現(xiàn)在的我本來就不應(yīng)該存活在世上。
從二十四歲以后生活的每一天,都是我撿回來的。
店長問我:「什么時候可以上班?」
我說:「明天可以嗎?」
我需要獲取「五谷」生存,「五谷」需要付出勞動,正好這家店鋪需要無基礎(chǔ)的勞作,我找到了工作,邁出了踏向新生活的第一步,回到家以后我坐在床上,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開心,我想到了過去的工作,不由自主地進行著對比,從而發(fā)現(xiàn)了一條可悲的事實。
我在越活越回去,我的人生不如在「那一天」終結(jié)。
第五天。
我在工作,工作的內(nèi)容是制作飲品,第一天店長教了我很多飲品的制作方法,它們被統(tǒng)一歸類成一個小冊,需要的時候可供翻閱,店長說最好把它們?nèi)勘痴b,我一邊制作著飲品,一邊想著什么時候能夠全部背誦。
我對于開啟新生活是有決心的,是有魄力的,我不會因為越活越回去,從而放棄開啟新生活,因為我知道我提不起死的勇氣,我對自己的認知很明確,我是最弱小的那類人,是懦夫。
并不是水為情那樣的勇士。
水為情今天也在飲品店,坐在吧臺上閱讀著菜單。
瘦型的五官,周正的氣形,看著菜單的樣子很有星相,我敢斷定整座城市沒有比她更特殊的人,她的青春并不是常人所能復刻,就連影視上的明星,也許都會與她差之毫厘……
我今天一直在走神留意著她,直到下一個單子制作,我轉(zhuǎn)過頭忙著出單,她溫文地敲敲桌子,制造了一些噪音。
我順勢看過去,另一個同事問:「看什么呢?」
「沒什么!刮揖o忙說,別過頭把飲品放進外賣袋。
水為情見縫插針說:「我想喝咖啡!
她果然是想要喝咖啡,我可以背誦下來。
橙C美式不加糖去冰對嗎?
水為情果然說:「橙C美式不加糖去冰!
我翻閱著制作方法,在下班的時候給自己額外打包了一份橙C美式,回到家以后與水為情面面相覷,我不知道該如何處置這杯十三塊錢的橙C美式,作為靈體的她飲用不了,我也只是為了她能喝才打包一杯昂貴的飲品。
「你喝不了嗎?」
水為情說:「是的!
「那我喝吧……」我深呼吸了一下。
為了不使它付之東流,我找出了兩個杯子,傾倒了相同的容量,她喝不了東西,同時也吃不了東西,看著我喝著這一杯。
我心不在焉地碰著近在咫尺的杯,心里遙遙碰著遠在天邊的杯。
另一杯并沒有像「靈異小說」一樣可以被破壞,只是安靜的站在那里,我心里期盼著水為情能夠像「靈異小說」,可以對于現(xiàn)實的實體有所操控,但是水為情只是看著穿過杯壁的手。
真的喝不了嗎?連打碎都做不到嗎?
她遲鈍地笑了一下。
「你為什么笑?」我問她。
我看不出來這是一個怎樣的笑。
她說:「你看不出來嗎?」
我看不出來。
水為情見我沒有說話,補充了一句:「開朗的笑?」
我覺得是遺憾的笑。
第六天。
回憶中的主角走向了第三幕,二十二歲的水為情畢業(yè),畢業(yè)后進入了家里的公司,不到三個月的時間,我和水為情的關(guān)系被接送她的司機捅破,她的家庭相對而言保守,接受不了她是一個同性戀,她和她的家庭大鬧了一場。
我不知道怎么鬧的,也不知道發(fā)生在什么時候,沒有人和我具體地說,我所知道的只有在某一天下午,我租在公司附近的房子門外傳來了一陣敲門聲,一打開門是一無所有的水為情。
「我家里人發(fā)現(xiàn)了我們的事!
這個消息宛如晴天霹靂,誰會想到她的父母能這么快注意?我邀請她進房間坐下,水為情進入房間,那一天她流了一夜的眼淚,名下的財產(chǎn)全部被回收,跟著我們?nèi)ノ麟p版納的那輛車沒有了,曾經(jīng)住著的房子被父母退租,銀行卡被凍結(jié),但所幸還有一個我。
她源源不斷地說著她父母還在找她,讓我?guī)е,她可以過貧困的日子。
我第一次被委以重任,第一次接受「小說」里男主角的任務(wù),全體的五臟六腑甘愿化成透明:「你的父母不能接受我們,我們也不依靠他們,海闊從魚躍,天高任鳥飛,世界上難道沒有我們的容身之處嗎?」
水為情也說:「我會證明給父母看!
「證明什么?」
「我們的感情不是一拍即散,我們的感情情比金堅。」
水為情的發(fā)絲被我別到耳邊,說話時脖頸上面的筋一起一伏,我看向她的脖頸,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悸動,那個時候我知道她屬于我了,是那種從頭到腳的屬于,她不可能和我分手。
我拿開她放在沙發(fā)上的手。
沙發(fā)上骨節(jié)的手不傷人地離開,她盲從地讓開我,自發(fā)別開手臂。
我和她感情的期間從來沒有和她有過更加親密的行為,在大學生中已經(jīng)算「異形」,她對此不放在心上,不明白性,也不明白感情如何談?wù),對于親密行為的唯一認知是擁抱。
我側(cè)過身捧著她的臉,第一次和她接吻,她很驚訝的樣子,推了我?guī)紫聸]有推開,我推了她一下,我們二人倒在沙發(fā)上,發(fā)絲鋪滿沙發(fā),她無從抵抗地和我接吻,一邊接吻一邊流眼淚,最后緊緊擁抱住我。
「不食五谷」的手越環(huán)越緊……
……
有些人出生在羅馬,有些人出生在少年宮,這些是公認的凈土。
同時出生在「羅馬」和「少年宮」的水為情,從臺階上一步步走下來,意大利有三十多萬平方公里,中國有一千多萬平方公里。
除了羅馬和少年宮以外,多少國土是廢土,多少國土是荒蕪?
我?guī)е蜷_無數(shù)扇「少年宮」的門,從「羅馬」出逃,在大地圖的世界,我們被無數(shù)騎士和僧侶圍剿,來到了交迫的地段,大地圖中的「北方」。
只有這里的大部隊稍遲些,我?guī)е疄榍樵诒狈讲粩喟徇w,大部隊來到一次,我們無影無蹤一次,也許患難才能看清一個人,隨著時間一天一天過去,我逐漸看清了水為情的為人,脫離了情感上的濾鏡,水為情并不能很好適應(yīng)貧困,她的用錢無度,屬于「月光族」,和一個人相處,其性格會通過兩種方式反饋,譬如務(wù)實會導致失去情調(diào),同時導致有所儲蓄,浪漫的水為情眼高手低,無法接受市面上的大多數(shù)兼職,我找到了一門游樂園檢票的兼職,需要兩個人穿著玩偶服。
我?guī)е黄鹑,穿戴上玩偶服,一門心思為儲蓄。
干到中途,水為情把頭套摘下:「我干不下去了……」
她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過慣了富二代的生活……
我對此痛心無比。
我們因為「五谷」吵架,頻繁的搬遷使我們的生活質(zhì)量低下,我們的性格都在雞毛蒜皮中越變越差,我們砸能砸的東西,我們分手,互相對著對方大吼,又很快的和好,她的弱勢在貧困中暴露的越來越明顯,她離開了父母帶不回多少錢,是個累贅,百無一用的「書生」,我用幾近輕生的思維想,哪怕她一無是處,所幸還有我存在著,我也問過她想不想回家,據(jù)水為情所說,她寧可荒蕪環(huán)游,也不情愿再回羅馬,因為我們是同性戀,于是我們不可避免地走到了那一步。
我的神智旁觀著過去的故事,認為過去的我的思想是不對的。
罪惡的源頭正是「所幸」的你,你能明白嗎?
如果我是一個男生……我緊急打住,否則又要發(fā)精神病了,今天我還要工作,日子再差都不會有頻繁的搬家,沒有穩(wěn)定的經(jīng)濟來源差,水為情已經(jīng)死了,我應(yīng)該把目光放到將來,放在我的新生活上。
我的同事看上去像是我的新生活。
從面相學的角度說,厚嘴唇較為重情,他的嘴唇很厚,最重要的是他的性別,他是一個男人,有著打了幾年奶茶的手臂,沉默寡言到像一堵墻,月收入并不豐厚,但關(guān)鍵是他是一個男人,今天他約我出去吃飯,我下意識地想拒絕,話到嘴邊變成了……
「我們?nèi)ツ??br>
「我們?nèi)コ宰灾。?br>
他的聲音太小了,我聽不清,再問了一遍:「你剛剛說什么?」
男人局促無比,一昧悶頭說:「我們?nèi)コ宰灾!?br>
他叫「陳科」,一個很普通的名字,有著很普通的家庭,是家里的第二個孩子,上面有一個姐姐,現(xiàn)在二十九歲,還沒有一輛屬于自己的車,我們共同乘坐著廉價的大眾交通,陳科替我把錢付了,頭也不回地登上最后一座,招呼著我說:「我占好座了!」
我也跟著到最后一座,坐下時偶然掃到男人的臉,內(nèi)心中無法抑制地想到水為情,水為情也坐過這樣的公共交通,水為情同樣坐在后座,水為情仿佛在后座的一旁看著我,水為情的一顰一笑近在眼前,如果是水為情我就抱她了,和她說一些體己的話,可是面對著這樣的男人,即使我知道他可能喜歡我,我也下不去手……
步上「正途」并沒有讓我感覺更好,而是讓我感覺更糟,我感到愧疚更加深刻,但是社會的義務(wù)讓我繼續(xù)下去,正常人是異性戀,會對異性產(chǎn)生遐想,也許我不對陳科產(chǎn)生遐想,只是因為不夠親熱?
我深呼吸了一次,陳科問:「你還好嗎?」
我下意識想說去死,你真的去死吧,如果你去死能把水為情換回來,你現(xiàn)在就去死,過了好一陣才換上笑臉,我想我應(yīng)該表現(xiàn)成幸福的樣子,于是我轉(zhuǎn)過頭微笑著面對陳科:「我很好,你呢?」
我看到陳科臉上浮現(xiàn)出一種驚悚,過后轉(zhuǎn)變成了對自己的否定。
他故作輕松地說:「我也很好!
說完這段話后,我和他都笑了起來,為我們在車上毫無意義的話題,他接二連三地談到國際局勢,說到遙遠的菲律賓,巴基斯坦還有烏克蘭,談到那里無家可歸的美女,和男人在一起是一件乏味的事情,因為你永遠會感覺和他隔著一層心。
這就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嗎?
和水為情在一起的時候,我能感受到她的情緒涌動,她在公交車上是截然不同的,現(xiàn)在只是在后座上靜靜地看著我,我也對著她微笑了一下。
水為情,看我做的有多好,我變成了一個異性戀,你在地府里也可以為我安心了。
我在公交車上陪著陳科的笑,就像妓女陪著玩客,陳科帶我來到一家平價的自助餐廳,里面的餐食費照舊是他請,他說他有紳士風度,他說他是北方人,從小家里的教養(yǎng)就是……
「男孩要讓著女孩,對嗎?」我搶答了。
陳科的頭用力地點了點:「對!」
我和他面對面坐下,共用著一片晚餐,他不再聊國際形勢,開始聊起了體育運動,他原來在學校里經(jīng)常打籃球,所以導致了現(xiàn)在仍舊視科比喬丹為偶像,他大談特談自己喜歡的籃球隊和最討厭的籃球隊,最喜歡的籃球隊是湖人隊,最討厭的籃球隊是休斯頓火箭隊。
他問:「你知不知道籃球?」
「知道。」
「科比的籃球隊服是幾號?」
我無奈地笑了一下:「八號和二十四號!
他們總這樣,拿所有人當傻子一樣的態(tài)度,科比的球衣真的是一個很爛的問題,我已經(jīng)被提問過好幾次了,假如回答不上來好像就不配喜歡籃球,我看向水為情,水為情也在笑,在我的身邊說:「他知道你喜歡哪支球隊嗎?」
我心說他肯定不知道,因為我看的是女籃。
水為情和我保持著心有靈犀,因為我和她喜歡的是同一支球隊。
回去后我打算把我的那份賬轉(zhuǎn)回給他,想了想還是沒有轉(zhuǎn)回,在男人的世界里把賬轉(zhuǎn)回好像不是體諒的意思,而是看不上的意思,這是回家的路上水為情跟我說的,回到家的門口,我站在門前遲遲沒有進入,過了一會水為情穿門出來,我們對視了一眼,心有靈犀導致我知道她會說一些什么話題,她一定要指責我了。
她果然指責了……
「你對那個男的感興趣嗎?」
我說:「有點吧。」
「你當初跟我說你是個同性戀。」
對于這個觀點,我有滿腹可以用于反駁她的話:「如果你仍舊在現(xiàn)實,說不定現(xiàn)在已經(jīng)和我分手,你只是把死去的那一天錯認為永恒,性取向是會流動的,我認為你如果活到那一天,性取向說不定也會流動。」
水為情的身體忽明忽暗。
我的聲音把聲控燈驚動,聲控燈亮了一會復又熄滅,樓上有人走著步梯下樓,不可思議地看著和門對話的我,那個人看不到水為情,而我看得到水為情。
水為情的五官清秀,身形纖瘦,用手虛虛掌著門。
我把親密的她當成是我的心魔,一個阻礙我擺脫精神疾病的心魔,心魔看上去無從反駁,我知道她即將要被我擊敗了,她的殺手锏有只且有那一句。
就是那一句,她馬上就要說了……
「可是我已經(jīng)死了,當時你為什么沒有和我一起走呢?」這句話不是。
「因為太疼了!
她看上去有些傷心:「但是我明明沒有叫。」
這句話也不是。
「所以你還是在怪我!
水為情對我說:「是你違背約定在先!
就是這句話,我永遠無法反駁的一句話,水為情的一句話把我堵到啞口無言,她看著我,我感到有水在臉上,這正是我所愧疚的,因為無法提起死的勇氣,于是層層疊疊的把責怪嫁接,水為情責怪我沒有跟她一起,我轉(zhuǎn)過頭責怪我是一個同性戀,實際上真的是同性戀的錯嗎?
我不肯深想,蹲下身抱著頭。
水為情看到我哭了,靈體的她已經(jīng)不能流淚,我聽到她說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一只手反復穿過我的面前,千遍萬遍也無法擦拭,一行淚逐漸干涸在我的臉上。
直到那行淚干涸,我把頭頂在門上,一瞬間有想過一頭把自己撞死,可是為什么偏偏提不起勇氣?
為什么我總是不敢邁出那一步?
為什么十一月十九號的那一天……
第七天。
和水為情吵完架的次日,我照常去上班,今天水為情還在,陳科在飲品店門前等我,水為情站在陳科的身邊,陳科看到我以后跑了過來,水為情站在原地。
陳科撥開我的劉海詢問:「眼睛怎么紅成這樣?」
我笑了笑,躲開他的手,心里面覺得反胃,又極速地把自己糾正,忽略了這個話題,像平常女生一樣對著他問好:「不說這個了,你今天怎么這么早到?」
說起這個,男人像是來了精神,不自在地撓頭,半天也說不出所以然。
我模仿著水為情,說:「在等我,對嗎?」
男人猛烈地點頭,那種點頭速度真是要把我嚇到。
我模仿著水為情笑了一下:「你……」
你愛上我了,對嗎?
我沒有說出這句話,其實我內(nèi)心深處里并不相信男人會愛上我,經(jīng)過我調(diào)教的表層思維說:感情初期需要矜持。
我的無數(shù)個內(nèi)心抗拒著,當個正常人的目標那么遙遠……
我和陳科進入了飲品店,看上去情比金堅,忽略了在門口的水為情,接下來的幾天,水為情跟隨我出門的時間越來越少,最開始是全程跟隨,逐漸變成了一天跟隨半天,從一天只跟隨半天,再變成只跟隨幾個小時。
到完全不跟隨的那一天,我并沒有反應(yīng)過來水為情已經(jīng)離開我有一段時間,我和陳科的關(guān)系越來越親密,到最后已經(jīng)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
他是一個好男人,應(yīng)該是一個會對家庭負責的人,他的外貌平凡,看上去并不是個常常出軌的人,而我已經(jīng)不知道今天是第幾天,我盯著日歷失笑了一瞬間,今天絕對不是第八天,因為第七天以后有很多日子我并沒有記錄,數(shù)著日歷我也經(jīng)常數(shù)著數(shù)著忘記,水為情看到我數(shù)日歷常常打斷我,就當今天是第八天吧。
第八天。
我和陳科通過電子設(shè)備確認了見岳父岳母的日期,接下來一直在插科打諢,水為情在一邊看著我和他的聊天記錄,我翻身她就翻身,我坐著她就坐著,我終于感到不耐煩:「作為心魔,你難道有窺私癖嗎?」
「你以前好像也是和我那樣相處。」
我關(guān)閉手機,不讓她作為心魔繼續(xù)看下去,去浴室洗了把臉,今天的鏡子里沒有變成男性的我,我對著鏡子洗下去了大多數(shù)不耐煩的情緒:「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當時是二十,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三十多歲了。」
「是嗎?我在這里已經(jīng)失去了時間的概念,三十多歲的人應(yīng)該做什么呢?」
我不解地看向她:「結(jié)婚,生子,我以前說過了!
「你以前不是這么說的!
我糾正說:「你來的第一天我就是這么說的!
「是更早以前!
更早以前嗎?……又要提那些陳芝麻爛谷子。
我問:「我以前說了什么?」
「那些東西……」水為情在浴室中浮現(xiàn),出現(xiàn)在頂光燈下。
「我也不記得了。」
像是一句無心之失,也像是一句點到為止。
她不再糾結(jié)于「過去」,只是在走路,打量著這間幾平米的浴室,她沒有辦法在浴室中觸碰任何的東西,唯一能做到的只有觀察,我不知道她的走路是走路還是漂浮,她在浴室當中走動,像看「婚房」一樣虔誠,偶爾彎下腰,白皙的脖頸露出在我的眼前。
是不是如果我是男生,我們就會有看婚房的那一天?
她注意到我在看她,轉(zhuǎn)過身來,一步步地走進我……
而后一步步地穿過我。
她在和我游戲。
當我的手穿過她腹部的那一刻,我沒來由地幻視到那一天。
我們的終局。
……
十一月十六日,水為情的父母第七次找到我們的住所,帶著幾個社會人士,把門暴力拆卸,下了最后的通牒,水為情的父親做汽車的生意,母親是一名大學教授,學歷都是想都不敢想的名門,兩個高知結(jié)合,誕生出了水為情作為獨生女,水為情的情緒很激動,他們把水為情支開,和我坐在床上單獨談話。
「陶姜!顾赣H說,「是嗎?」
我點點頭:「我是。」
「水為情是我們家唯一的孩子。」她父親說。
我們的住所在一次又一次的搬遷中越變越差,天然的使我心氣不足,面對著社會地位高我許多的男人,我只有點頭,水為情的母親在一邊倒水,平靜地倒了一杯水,找不到第三和第四個杯子,就把第一個杯子砸了,一并連帶著燒水的壺。
「完了!顾f,「全完了!」
「這過的什么日子?」
我低下頭,對著她的話無法反駁,跟著我的水為情,過的日子比流浪還不如,她打碎的已經(jīng)是我們?yōu)閿?shù)不多的家具,是我和水為情在跳蚤市場看到的一對情侶杯,我們剩余的家具有且只有瘸了腿的椅子,缺了角的桌子……
「你還和她那么客氣干什么?」她指著我,「水為情被她拐跑了!
男人相對理智:「你也看到了,我們不贊同你和水為情!
「可是……」
我打算為我們的愛情美言幾句,譬如說有情飲水飽,我們是互相相愛的,同性戀是正常的,甚至在一些動物上也存有,是自然規(guī)律,同性戀并不是殺人犯,也并不是基因缺陷,不會今天同性戀,明天就去殺人。
她父親揮揮手:「不要說什么愛不愛的,愛這個字,我們家多的是,不需要一個陌生人給她,也不用談你們是不是同性戀,是不是道德上不符合,我現(xiàn)在就拿你當一個男人,就說一件事。」他騰出一只手指房間,「給你們這么多的時間過日子,你看看你帶水為情過的是什么日子?」
我看過去,看到瘸了一只腿的椅子。
「這就是豬圈一樣的日子!」
這句話至今仍在我的腦海中回響,我情不自禁的想起之前水為情過的是什么日子,之前所有大學的同學都認為她有一個好的前程,她和我怎么會就變成這樣了呢?
她父親說,「我也不和你多說!
「我給你三天時間,但凡你有點良知,和水為情好好說清楚,三天以后我?guī)е厝ィ^日子不是像你們小孩子過家家,你的年紀太輕,不能懂我們當家長的感受,看著孩子跟這樣的人在一起,當父母的能安心嗎?」
我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
水為情的父母離開,切切實實如他們所說,他們給了我們?nèi)斓臅r間,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們沒有再受到過來自他們的困擾,她的父母在離開以前為我們留了一筆錢,她的父親痛心疾首地從衣兜里摔出一沓錢,讓我給水為情買幾件能看的衣服穿。
「你看看她現(xiàn)在穿的都是什么?」
那種眼神真的能把我燙化。
水為情回來以后一直問我和她的父母說了一些什么,期待著我能說服她的父母,發(fā)展像小說一樣的劇情,現(xiàn)在小說里要上演峰回路轉(zhuǎn)了嗎?可是我沒有,我在她的父母面前矮小到什么都不是,她的父母年入百萬,社會地位崇高,我的學歷并沒有變成鈔票,只是一張白紙。
我沒有辦法帶給水為情更好的生活,我對她的感情還在,心在逐漸的疏遠。
直到疏遠到了一定的境界。
水為情察覺到了,問:「他們是不是說我和你過得不好?」
「我沒有錢,沒有辦法給你更好的生活……」
我心中的痛苦無法言說,我的觀念是那么容易被動搖,我和她的感情并不是金剛不壞,我們對于物質(zhì)匱乏到了一種難以想象的程度,我們饑一頓飽一頓,我們的生活連豬圈都不如,作為事情源頭的我陷入了無窮無盡的后悔之中。
陶姜,你帶著水為情私奔,錢在哪里?
我自問自己。
錢在哪里?
錢在哪里?
你用她父親的錢才能生存,你的錢在哪里?
「是他們要逼死我們,不是你的錯!乖谶@時候,水為情說,「我們隔幾周就會搬一次家,好的工作怎么可能隨著我們搬遷?你在他們的壓力下,根本無法發(fā)家立業(yè),他們看上去很講道理,如果你是男人,不可能連發(fā)家立業(yè)的時間都不給你!
「你回家吧!刮亦哉Z。
水為情說:「我不回去。」
「真的。」我抬起頭說,「你回家吧!
水為情說:「我不回去!
我搖晃著她的肩膀:「真的,我說真的,你回家吧!你家里人和我說三天以后就帶你回去……」
「我不回去!
「跟我在一起什么也沒有……」
「我不回去!
我吼了她:「你到底聽沒聽懂?我一無所有!」
水為情說:「我愛你一無所有!
十一月十七日。
我們從十六日的夜晚,一路夜談到十七日的凌晨,我把談的一切告知水為情,水為情在我說完以后,坦白說她不是很有安全感,我知道她沒有安全感的成因,為了她的安全感開始和她接吻。
而在這一天,萬籟俱寂的這天,她向我提出了殉情。
她說要死在我的手上,說自己不想再活下去,我已經(jīng)不知道當時的心情,我們怎么會忽然走到這個結(jié)局?以前的生活,再艱難到不了死的一步,可能是把人生的路輕而易舉的望到了頭,我不知道水為情的心情,她的眉目干干凈凈,沒有眼淚的痕跡,依靠在我的肩膀。
「如果讓我回去,不如讓我死在這里!
這個是她的原話,她可能比我更清楚她父母的手段,知道這次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樣虎口脫險,面臨她的有且只有回家,她回家以后的生活我想都不敢想,不出意料是和一個男人結(jié)婚生子,有一個正常人的婚姻。
她和我約定了一個日期。
「就定在十一月十九號,好嗎?」
殉情的日期。
「你一定要記得這個日期,到時我們到了地下,如果認不出彼此,就報這個日期,你只要說這個日期,我就一定會認出你,我們兩個一塊投胎,到投胎也不忘記這個日期!
殉情,約定日期。
多么浪漫的字眼?
飲食男女,于萬丈塵中沉浮,隨時日觥籌交錯。
情至深處亦可學梁山,不求同年同日生,亦可同年同日死。
是那天的夜額外安靜嗎?我被其下潛藏的浪漫打動,竟然真的同意了……
水為情,你知道《胭脂扣》嗎?
你是「如花」,我和你說,我是「十二少」。
他們也像我們一樣約定日期,他們也像我們一樣殉情。
你知道我是「十二少」嗎?
十一月十八日。
我和水為情商量著如何處理那一筆錢,最后選擇真的像她父親說的那樣,拿這筆錢帶水為情買幾身得體的衣服,水為情帶我去到一個大型商場,逛了幾個我認都認不得的名牌店,我們短暫的回到了過去的生活。
水為情是之前千金,我是之前陶姜。
路過一家店鋪時,我被一家服裝店的服裝留下,我進入這家服裝店,問里面的老板外面的人偶上的服裝是不是可售品,老板走到門口說:「您真有眼光!
「您真有眼光」這句話好像是所有銷售的通用,為的是使顧客受到認同。
我摸了摸面料:「多少錢?」
老板比了個數(shù)字,神秘莫測地在后面加了幾個零,正正好好是水為情父親留下的那一筆錢,我把水為情叫過來,讓她換上這一套衣服。
水為情換上了。
那是一件白色的針織衫,扣子文雅地解到半途,褲子是一件淺藍色的牛仔褲,帶有一行一行的排扣,這一套衣服在她身上異常合身,我買下了這一身衣服,回家的路上水為情很愛惜,因為這是我第一次給她買衣服。
她看了一會扣子:「扣子是金色的!
「不是黃色嗎?」
她說:「不說黃色,黃色顯得老土!
「是嗎?」
她看了會排線:「這個走線能看出來是有心思的!
「什么樣的走線是有心思的?」
她說:「看上去比較工整!
「你是不是也不懂?」
她在偷笑:「是的。」
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在水為情死后記憶起過這個話題,把那件針織衫和之前穿的衣服進行對比,走線截然不同,簡直是天壤之別,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哪個好哪個壞?
她怎么可能真的愛一無所有?
我旁觀著兩個人越走越遠,走到道路的盡頭,二人的身影在一片白光之下,水為情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天,在前一天我們認為我們的殉情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我們的感情值得被全世界留念,我們是以死證情。
十一月十九日,我殺了水為情的那一天。
水為情還是穿那身針織衫。
我看到那件針織衫,笑著用磨刀石磨著家里的水果刀:「死也要漂漂亮亮死?」
她說:「是的!
刀在磨刀石下越擦越亮,我把刀壓進水盆里,打了刀一身的水,不斷地用磨刀石擦著那把刀。
一下。
兩下。
我擦出不少刀銹,水為情低頭看著將來的兇器:「把我殺了以后,你打算怎么死?」
「跳樓嗎?」我撲了第二次水,「還是安眠藥?」
刀在我的手里越變越利,水為情說:「安眠藥吧!
「為什么?」
「不想你那么痛苦!
我失笑,繼續(xù)磨著刀,刀身在我的手下綻出閃光。
她對我是否能堅守諾言沒有絲毫的懷疑,因為安眠藥就在桌子上,我同時也買了很多輔助死亡的道具,農(nóng)藥,老鼠藥,連繩子都買了,我暢想著死亡以后的輕快,忽然手指感到一痛,是刀把我的手割開了。
我心想,真是倒霉的一天。
她也說:「真是倒霉的一天!
刀已經(jīng)成型,再細無法更細,再利也無法更利,這意味著水為情的生命即將抵達盡頭,我用抹布把刀擦干凈,擦到無法再干凈的程度,把倒水的速度放慢,順帶著清理了一下家里,以延長水為情的生命。
「你準備好了嗎?」收拾完家里,我問。
水為情躺在浴室里,說:「準備好了。」
浴室是一個方便清理血跡的地方,我不想為其他人造成困擾,開始隱秘地殺著水為情,我不知道怎么殺一個人,影視劇里的殺人用匕首刺穿心臟,于是我選擇了和匕首相似的水果刀。
我試探性地用水果刀向她的皮膚下壓,刺穿皮膚的瞬間,她像魚一樣游離了一下。
「你真的準備好了嗎?」
她看上去真的很痛,流著淚點頭。
事情已經(jīng)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我拔出刀深吸了一口氣,接下來大力地捅向她,屏蔽所能屏蔽的五感,一鼓作氣殺掉她是我心中唯一的想法,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殺一個人,她游離的瞬間使我感到恐懼,我意識到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平時的我連一只雞都不敢殺,如今卻在殺活生生的人……
我看著她的臉,美麗的五官被流出的血覆蓋了半張,怕疼的她只是看著瓷磚。
我找不到心口的位置,顫抖著把刀舉起來,轉(zhuǎn)而砍在她的脖頸上。
……
一刀。
兩刀。
她的頭斷掉了嗎?我終于感受到了她生命的流逝,等到她徹底死亡以后,才感受到對這個世界的茫然,我踟躕在安眠藥和農(nóng)藥之間,我確確實實服下了安眠藥,那些安眠藥的藥效只是讓我睡了一覺,徹底清醒后的我對著自己扇了兩巴掌,忍受不了地走向窗臺打算跳下去,但高聳的樓房讓我跳不下去。
我受驚地滑倒,雙腿在打著抖,不止如此還更懦弱,分明已經(jīng)脫離危險,腿還踹向地面,以脫離危險的窗臺。
意識到懦弱的我控制不住地抱著頭緊盯著瓷磚。
在這一天我徹底明白了一件事情,殉情是偉大的,不是一句帶過的兒戲,背后所付出的是珍貴無比的性命。
也許每個人的名字都代表著其個人,水為情天生會「為情」。
水為情的情,是有情飲水飽的情。
水為情的情,是為情涉險的情。
我急不可耐地大量呼吸,沖出了那間浴室,奔向床上抓起逃避現(xiàn)實所用的被子,當被子蓋過頭頂時,我才感到一絲安寧,只是溺水感如影隨形,我猶如溺水般喘著粗氣,隨著呼吸逐漸放緩,我放空了思維,覺得能夠忘記一些事情。
世界以「自洽」的方式重新組合。
第九天。
我與岳父母在約定的家庭飯館見面,岳父特地穿著紅色,支持我和陳科的婚事,即使我和陳科相差七歲,岳父母二人的口徑一致:「年齡不是問題!」
這一切的輕松仿佛置身夢境,陳科在一邊招呼著喝酒。
面子上攤開四個酒杯,一瓶「白酒」?jié)M上其中一杯,岳父拿去了,滿上第二杯,岳母拿去了,滿上第三杯,岳父站起身和我碰杯:「小姜!顾恍,「對嗎?」
「對!刮艺酒鹕,「陶姜!
「我兒子經(jīng)常提起你!」他說,「陶是那個耳刀旁?」
「是的。」
岳母也站起來:「老頭子!」打了岳父一下,「碰酒杯吧!
岳父后知后覺:「對,對,我們老陳家敬你!」
男人把行政夾克敞開,碩大的肚皮頂出來,豁出去了一樣的喝,不過一會酒就上了頭,臉上醉酡酡,開始說著陳科從小到大的趣事。
穿著紙尿褲的,初二找人打架,把家里鬧得雞飛狗跳的,讓他們老兩口都不安寧……
「別繼續(xù)喝了!乖滥笓尵票,岳父虎睜圓目瞪了回去:「滿上!」
陳科嬉笑著倒酒。
酒過三巡,岳父放下酒杯,指著陳科說:「陳科這小子但凡有一點不好,你就告訴我們,我和他媽揍他!
我小口抿著白酒:「一定!
在酒精的烘托下,我們在飯館商討彩禮,我沒有高價把自己賣出去的打算,只是想有個住所,剛好陳科有一套房子,我們的合談一切順利,一頓飯吃了三四個小時,到分別時岳父岳母先走,給我們二人留下二人空間,陳科在經(jīng)過我的時候把嘴湊過來:「我跟你說了,我爸媽很好吧?」
他說話時嘴一張一合,噴射出一股白酒的味道,頭上的板寸多有毛刺,我無法想象和這樣的人相守一生,靜靜地別過眼睛,想要找水為情在的地方,水為情今天并沒有跟著我一起出門。
「很好!刮艺f,「出乎意料的好!
陳科的語調(diào)提高:「對吧?」
我能看到他邀功的心,如果他是水為情,我不會別開眼睛。
我在心中貞烈地想,如果你是水為情就好了,你可不可以是水為情的轉(zhuǎn)世?你是水為情轉(zhuǎn)世成為男性的化身是嗎?意識到有這種可能性的我開始仔細打量他的發(fā)型和五官,以圖尋找到水為情的痕跡。
男人的眉目剛烈,唇形緘默,意識到我在看他,左搖右晃著腦袋,方便我從更多角度看他,直到我收回目光,他從我的視線下方出現(xiàn),露出了一個笑臉。
「你第一次這么仔細看我。」他補充說,「我之前還以為你不喜歡我!
「是嗎?」我熟練地回應(yīng),「你為什么會這么想?」
我摸了摸他的頭發(fā),觸感和水為情相差百里,他不是水為情,我不喜歡他,我只是想變得正常,想改變那一天屬于我們二人的終局,我沒有想到「變得正常」以后會那么好,在談婚論嫁的階段能那樣順利。
如果我從一開始就是異性戀……
我們就不用殉情,我就不用違背那天的誓言,我們的結(jié)局就會徹底改變。
第十天。
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有半年嗎?
我又忘記記錄,和往常一樣,就當它是第十天,我和陳科定下了婚禮的日子,回到家以后,我把這一則喜訊告知水為情,在飯桌上吃著象征著「生活質(zhì)量」變化的車厘子,水為情憂心忡忡,下意識伸手向車厘子,手穿過了車厘子的果肉。
「對我來說該是喜訊嗎?」過了一會,她說。
我說:「不知道你對于喜訊的定義!
我又拿了一顆車厘子,隨著和靈體的相處,越發(fā)認為靈體是我的心魔,我在內(nèi)心歡呼雀躍,在腦海中稀奇古怪的念頭越變越少,前幾天我到達醫(yī)院檢查過腦部,我的精神疾病已經(jīng)從重度逐漸轉(zhuǎn)向成輕度,是一個較為良好的自愈病例,馬上能夠過一個正常人的生活。
「那我算什么呢?」水為情看向車厘子。
這個問題已經(jīng)不能擊潰我:「我在步入新的生活,就像情侶之間會經(jīng)歷分手,我們現(xiàn)在不是和分手一致嗎?」我摘下車厘子的根莖,「你在那邊沒有其他人嗎?」
「你是說誰?」水為情問。
我說:「可以跟你開啟新生活的人!
如果她是一個鬼,至少有著鬼界的朋友,為什么纏著身處陽間的我?難道是守著在陽間的身?我看向水為情,她的性格是守身的性格,在沒有遇到喜歡的人以前不輕易談感情,我是她的初戀,她的追求者眾多,只是在新聞社就有三個男生,不知道為什么找上了我。
「我已經(jīng)被你永遠遺棄在另一個世界,不明白你為什么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正因如此,我才想問!刮翌D了頓,「你那邊沒有其他人嗎?你只能纏著我嗎?你不去開啟新的生活嗎?」
「原來是這個意思。」她說,「我打算看完你的這輩子再走,死去以后,我的心智與文化永遠停留在那一年,我想知道這個世界有什么是值得你留戀的,用一個旁觀者而不是參與者的身份!
我把車厘子的核吐進垃圾桶:「你一直在執(zhí)著這個問題!
「為什么當初沒有選擇跟我一起走?」
我把眼睛別開:「……」
水為情看出了我的猶疑。
「我還記得那一天,你一點都不會殺人!
她轉(zhuǎn)移了一個話題。
「竟然先從肚子開始,后來砍在我的脖子上,終于不是上半身!
……
那一天水為情的表情是什么樣的?
我第一次覺得她不是我的心魔,而是認為等待寂寞,迫不及待登上陽間的鬼魂,但是我怎么回想也回想不起來了,只記得當時她的表情有些憂傷,我可能傷到了她的心。
但是如果是鬼,有著她全部記憶的鬼,為什么在我說了這么傷人的話以后,仍然在糾纏?我是存著趕她的心,她一定能有其識別,我對她的態(tài)度很差,經(jīng)常性的忽視她和她吵架,為什么她還在這里?
會在我找工作的時候幫襯,會在我做飲品的時候提示制作方法?
我真的不懂,我是屬于那種比較笨的類型,我的價值觀,人生觀,不論是什么觀都是那么容易被改變,我在人生中受到了無數(shù)人的影響,我并沒有一個主心骨,也并沒有一個屬于自己的主見……
如果你是一只鬼,并不是我的心魔。
為什么會在那一天說:「是嗎?」
難道你就那么甘于付出嗎?我和你說實話,我在和你私奔的時候想過丟下你!……因為你覺得日頭太曬,房間太濕,因為你帶不回來錢,因為你吃不下饅頭,你是不是要說「沒關(guān)系」?你在那時也想過丟下我吧?我一無所有,跟那些男生簡直沒法比,那時日子真的很苦……難道你在地府也要「一生一世一雙人」嗎?就算在地府也要為不肯死去的我守一輩子身?有其他的孤魂野鬼找你作伴,也是像拒絕新聞社的那三位一樣拒絕說「最近沒有戀愛的想法」?你就非要我嗎?你就非要像那天一樣說不回去!結(jié)果把自己害死了……
我真的不懂你。
第十一天。
其他的幾天,照舊是忘記記錄,今天是我和陳科的婚禮,水為情在之前說會參與,結(jié)果沒有來,我和陳科在大堂上說海誓山盟的情話,婚禮誓詞永遠是最老套的那句話,無論貧窮或者富有……
「無論貧窮還是富有,無論健康還是疾病,你都愿意愛她嗎?」
陳科說:「我愿意!」
男人挺直著脊背,三個字把麥克風說得嗡嗡作響,底下的賓客除了他的父母以外還有我的父母,結(jié)婚以后我的父母變得愿意再見到我,此時他們在臺下鼓著掌,熱淚盈眶,在他們眼里的我終于變成了正常。
主持人點到了我的身份:「新娘。」
我回過神。
「無論貧窮還是富有,無論健康還是疾病,你都愿意愛他嗎?」
我說:「我愿意。」
真不知道陳科哪來的底氣……經(jīng)歷過貧窮嗎?我們互相交換鉆戒,對于「婚禮誓詞」不情愿多想,我看著他單膝跪在臺面上,在宏大隆重的婚禮現(xiàn)場,心里所想的卻是:如果你貧窮了,我一定會拋棄你的。
后知后覺我才認識到我現(xiàn)在的想法并不正確,所以無論貧窮還是富有,我都愿意愛你吧,未來的人生,我也只有和你共渡了。
交換過戒指以后,我下臺來到父母身邊,父母比我印象中老了很多,父親站起身,步履蹣跚地迎接回歸正常生活的我,伸出雙臂,我自發(fā)地進入了他的懷抱,發(fā)現(xiàn)他們都變了,我考上大學的時候他們希望我能出息,現(xiàn)在他們變得不奢求我有多出息,只希望我變成一個正常的人。
陳科風風火火地跟著我下來:「爸媽好!」
他穿著白色西裝,胸口別著胸花,拿著酒杯準備敬酒,今天是他春風得意的一天,今天他應(yīng)該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聽到陳科的朋友盛贊于我的外貌,我瞞了陳科很多事情,我和他的交情并不過心,在他面前我從來沒有提及過水為情,也沒有提及過我的精神疾病和我的殺人歷史,我的父母和我共同隱瞞。
我覺得他真可憐,被這樣的我騙。
「我愛你!乖诤韧昃坪螅惪茖χ艺f。
我穿著婚紗,皮笑肉不笑:「這么肉麻嗎?」
他的朋友起哄,說讓我們親一個,陳科揮斥了他的朋友,他的朋友們還是說。
「親一個,親一個!」
婚禮的現(xiàn)場竟然這么大,能夠容納十幾個桌子,舉行一個婚禮的步驟竟然這么冗雜,光是包喜糖,就包了將近一天,如果和水為情舉辦婚禮,婚禮會被我們辦成什么樣子?我只知道婚禮的誓詞不會是默認的誓詞,我和水為情應(yīng)該都有一籮筐的話想說。
我沉浸在我的思想,忽然被陳科按住了肩膀。
我看著他,有種被打斷的不悅,過了一會才露出笑容:「怎么了?」
「親一個吧!」他像是很想接吻的樣子。
我側(cè)過臉躲開了:「之后再說!
「難道就一直沒有嗎?你能不能給我這個面子?」他纏著我說。
「之后再說。」
我不想和他有肢體接觸,也不想和他有性生活,和水為情我都沒有過,怎么可能和他有?我抬了抬蘋果肌,敷衍了他一會,當一個正常人真是身不由己,就像賣身一樣的身不由己,我就像在青樓的妓女,覺得自己賣藝不賣身,但是總有一天會賣身體,我也知道總會有那么一天,這是當一個正常人所需要經(jīng)歷的。
婚禮以后,我跟著陳科回家,和他睡在同一張床,這是我們的婚房,我的心里把它當成陳科的家,他的家有二室一廳,位居附近一所并不是重點的中學,算得上半所「學區(qū)房」,一室留給我和他住,一室留給將來的孩子。
我看著他的睡顏。
第十二天。
我回到水為情的家,那所本來是出租房,后續(xù)被她父母購置的房子,那個家里有大多數(shù)我的物品,此行我是來搬家的,打開房門的一瞬間,能直視到床面,床面鋪著純白色的四件套,第二眼是水為情。
當鬼都好看的水為情。
「婚禮順利嗎?」看到我進門的一瞬間,靈體就過來問我,不知道等了多久。
我拿出之前準備好的答復,預備出幸福的笑容:「順利。」我笑著說,「你不是要去見證嗎?我沒看到你人在!
她的靈體閃了閃。
像所有小說的經(jīng)典劇情一樣,所有戲本里曲折離奇的「愛」,我極力的夸大我的表情,使它變得符合新婚中「怡然」的新娘,和風拂面嗎?春意盎然嗎?我想讓她知道我過得好,讓她不需要再擔心,哪怕我和陳科的婚姻并不開心,但是我想讓水為情認為我是開心,我想向全世界說我嫁了一個好人,哪怕那個人并不是我預想中的人選,我也要改變我自己。
水為情果然中了計:「忽然又不是很想去了,變成靈魂走路也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
「哦,是嗎?」我在玄關(guān)脫了鞋,「以后我就和他在一起了,很少再回來這里!
空氣安靜下來。
「……」她感到被背叛了嗎?
我知道她作為靈體很少有情緒,選擇了忽略她的情緒。
「今天我是回來收拾東西的!刮液唵谓淮艘幌拢蜷_衣柜,拿出了一個黑色的方便袋,視若無睹地收拾著物品,把衣柜里的衣服收拾壓縮進方便袋,把眼睛投射在衣柜,打量著衣柜剩余的物品,多數(shù)是一些水為情在世時的衣服,還有一些在殉情時沒來得及裝盒的飾品。
耳環(huán),耳釘……
她總愛戴這些,而我無法把這些帶上,一件一件地把方便袋填滿,直到把方便袋塞成圓球,我把衣柜封上,轉(zhuǎn)過身正式地面對她。
「我要走了。」我說,「以后再來不知道是什么時候!
她點點頭:「我知道!
告別時竟然意外的平靜……
我問:「你還有什么想說的嗎?」
「我在家里放了兩千塊錢。」
女性的聲音很輕,我眨了眨眼睛,仔細打量著她的表情,從她的表情中讀不出「謊言」,翻找著過去的回憶,在記憶中從來沒有聽說過「兩千塊錢」,我們的關(guān)系在后期有分工,大多數(shù)是我出去賺錢,很少有水為情能看得上的工作。
水為情像是怕我不信,補充了一句:「我不知道它還在不在,你幫我找一下!
「在這里嗎?這個出租房?」
「是的。」水為情說,「我記得在衣柜最頂層的柜子,里面有一個我的包!
我把目光投身在衣柜。
衣柜最頂層有四個格子,我踩著椅子翻第一個格子,里面什么都沒有,第二個格子里面是水為情的帽子,第三個格子……翻到第四個格子,找出了水為情所說的包,那個包是一個黑色帆布包,里面躺著水為情所說的現(xiàn)金。
一千,兩千,三千……
我數(shù)著里面的金額,在看到一筆可觀的財富時側(cè)過臉看向水為情,她不可能有這筆錢,我想了很多種可能性,差點脫口而出最壞的可能:「你去……」賣了嗎?
「不是!顾疄榍檎f,「我也去打過工。」
這句話把我擊潰了,她不是手不能提的千金,這比糾纏「為什么不和我一起」更加致命,我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為我曾經(jīng)的一切感到可恥,我竟然想過拋棄她……我也為我現(xiàn)在的逃避同時感到羞恥,可是我能怎么辦?事已至此,我還能怎么辦?難道就讓我繼續(xù)糾結(jié)在過去,繼續(xù)犯精神病下去嗎?我已經(jīng)在盡力維持著我的精神穩(wěn)定了!
我繼續(xù)幸福地笑:「這算隨禮嗎?」
「是的!顾疄榍槠胀ǖ乜粗,眉毛向四周擴開,就像是和從前「朋友身份」的我分別時那樣,要把我印在心里,她看所有人都是情意綿綿的樣子,我為此生氣過不少次,她看著看著笑了一下,「祝你新婚快樂,我不會再纏著你了,希望你有一個新生活!
這次是什么的笑?痛苦的笑,幸福的笑,釋然的笑?
我們算好聚好散嗎?我木然地站起身,發(fā)現(xiàn)自己連哭也哭不出,拎著黑色的方便袋走出房間,又像上一次一樣逃避,回到陳科的家里,把被子蓋在頭上,蓋了有四個小時后,我扔開被褥,這一次我嘗試了更多的自殺方法,頻繁地乘坐出租車以求出現(xiàn)事故,頻繁地嘗試極限項目,包括拿著水果刀對著自己,只是刺了一些就手抖到不敢下手。
我違背了我說過的話,不到一周我就想回去,也許一直和心魔一樣的她共處一室,是一個好的決定?也許我不應(yīng)該和陳科結(jié)婚?
第十三天。
我回到601室,水為情不在。
第十四天。
水為情不在。
第十五天。
不在。
第十六天。
我克制著自己不去找她,她只是一個被我打敗的心魔,我去到醫(yī)院檢查精神,檢測結(jié)果出乎我的意料,我的精神病已經(jīng)從輕度轉(zhuǎn)化到近乎沒有,難道是那些試題我已經(jīng)做過了十幾遍,知道到底選擇什么才能夠減輕癥狀嗎?可是腦部的檢查怎么作假?
經(jīng)過綜合的考慮,我把這篇日記鎖在保險柜,密碼是1119。
第十七天。
是這樣的記錄格式嗎?我是陶姜,今年四十歲,昨天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我夢到了一個很青春的時候,就是我上大學的時候,有一個女生在夜晚和我走在綠蔭下,她好像是國王游戲玩失敗了,邊走著路邊怪著我,我真不懂她,竟然用攥著我的手臂對視的方法測試我是不是心虛,問我一些很奇怪的事情,比如問我:「你喜歡我,對嗎?」
我真不知道該如何答復她,首先我是一個女人,其次我和她只是在夢里見過一面的關(guān)系,而且……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笑嗎?我過得挺幸福的,有一個很愛我的老公,還有一個女兒,我不可能對她的喜歡再做回應(yīng),她后面還說:「你愛上我了,對嗎?」
嚇得我連連搖頭。
不說這個夢了,我看了上面的內(nèi)容,發(fā)現(xiàn)過去的我竟然在寫我和女人的虐戀小說,我都忘記這一碼事了,陳科今天問我這個保險柜的密碼,我說可能是1119,沒成想真的打開了,對了,我夢到的那個人應(yīng)該是這個小說的主角,叫水為情吧?
怪不得我會夢到你,而且還記得保險柜的密碼。
水為情,如果你在現(xiàn)實里有過出現(xiàn),我要跟你說……
同性戀是不對的,人總要結(jié)婚生子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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