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是一段再清平不過的相交。

　　那年你十八歲，第一次離開青玉山，也是第一次來到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的錢塘。

　　“這才真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快意。”晏熙搖著銀邊的扇子倚在嫣然樓上笑看人群中脫塵的你。

　　而我正躺在美人的膝頭，半瞇著眼睛沉醉在酒意與淡淡香風里。

　　那時的我放肆輕狂，連晏熙這狐朋狗友都快看我不起，我卻不大在意。

　　聽到晏熙的話我坐起來，一腳踢開榻旁的窗子，居高而下凌視你，你土黃的棉袍在人群中是那樣扎眼，無發(fā)的后腦閃著淡淡的光亮。

　　“原來是個和尚，我還料是何等絕色�！蔽逸p笑。

　　晏熙將扇子啪地一合，向我轉過頭：“爾等濁物，當真是眼拙心拙。”

　　我充耳不聞翻身躺下，任晏熙的步履微風撩動我額角發(fā)絲。

　　再見晏熙是三日后，他爽朗的笑聲我在樓下游廊便聽到，抬眼望去，翠柳如幕，掩映軒窗，看不清他在做什么。

　　“晏熙，這又是尋到什么好東西，如此歡喜？”我沒遮攔的問去，卻在一進門處遇見了你。

　　你向我淺敬一禮，淡笑如清風。

　　晏熙趕上前來忙不迭的向我介紹，說你的法號，你的才學，你的不凡。

　　“在下列子歸，幸會賢僧�！蔽抑t和地態(tài)度連我自己都驚訝。

　　因著你我吃了生平第一次齋飯。茶飯后你與我講起禪道，我啞然，我不想說這是我最不屑的東西，但又不想借故離去，只得癡癡地聽著你從禪機聊到人間苦。

　　這一癡便是半年。

　　正月里的一天，我們偶在景霄亭邊的棄石上看到前人題得半首殘詩。

　　盡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破嶺頭云。

　　我問你何解，你卻對我莫名一笑，倒問我這么多年可在找些什么？

　　我眼睛一瞬不瞬地望向你，心突然在偷停的片刻沉了下去。

　　“我要找的那樣東西怕是這輩子也沒機會留住，說與你也無用。”這次竟是我深沉起來，連晏熙也睜大眼睛，意外地看著我，仿若從未認識我。

　　你沒再續(xù)問，只轉過頭輕輕地用手指摩挲著石上的字。

　　那石極涼，片刻間便將你的手指凍得青白。

　　那天回去你便病了，燒得那樣熱。我派家里最好的侍女、婆子伺候你，大夫也請了幾個，都不見你好轉。

　　夜里我守在你的床前睡著了，恍惚間有暖意纏上身體，從背至前。我不愿睜眼，唯愿沉溺。那暖從面頰一路向下，包裹周身，還帶著些許檀香之氣。

　　“歸來偶把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眽糁杏腥讼蛭逸p訴。

　　我笑了，手臂微伸，鎖住了春意。

　　你走那日，楊柳初青，我與晏熙立在錢塘邊，看著煙波上的小船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在薄霧里。

　　看著空空地江面，剎那一切顯得不真實，仿若你從不曾出現(xiàn)。

　　晏熙慨嘆著你走得那樣急，唏噓著日后的相見無期。

　　我握了握手中你送的那串檀香珠，抬手拍上晏熙的肩。

　　那夜我們在嫣然樓喝了許多酒，也說了許多。我本以為醉得那個會是我，卻沒想到越喝越清醒，一直到天明。

　　暮靄中，靈隱寺的鐘聲傳來，我倚在嫣然樓上向下看。一個十八九歲的小和尚正自遠方走來，他步履那樣輕，土黃的棉袍隨風輕卷，纖塵不染。身后遠山如瀾起伏，漫山青黛。

　　盡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破嶺頭云。
　　歸來偶把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

　　我淡笑，若華，春來了，你在那里看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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