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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我大概從初中畢業(yè)之后就輟學在母親的店里工作,在遇到父親之前,母親就經(jīng)營著一家花店,在父親因故去世之后,頂著他留下的巨額醫(yī)藥費用,母親依然將花店勉強經(jīng)營了下去。
她是個了不起的人,直到現(xiàn)在我已長大成人也依舊這么認為。不過,我的輟學和家中糟糕的經(jīng)濟狀況并沒有什么關系,在每一次考試都考到倒數(shù)后,我就認為自己并不是個學習的料子,再加上我對學習本身并沒有絲毫的興趣,于是便向母親提出了輟學的建議。
所幸她是個開明的人,在歷經(jīng)一番波折后,她還是同意了我的提議,就這樣,我就以花店店員的身份在母親的店里打了三年的工,假如按照讀書的年紀來算,我現(xiàn)在大概算是個正要畢業(yè)的高中生,一個需要開始面對許多選擇的時刻,一個也許處于迷茫階段的時刻。
可我卻沒有這樣的困擾,在輟學成為花店店員之后,我就預感到自己也許一直會跟這家店聯(lián)系在一起,在母親死后,我會成為這家店的店主,在這其中,或許還會摻雜著結婚生子的過程。
所謂的“未來”在我眼中一直是清晰可見的,有一些人可能會想去反抗這樣的未來,但我卻非常坦然地接受了它,我的性格便是如此,從沒有迫切地渴望過什么,也沒有深切地厭惡過什么,那種引起心臟一瞬間悸動的歡喜或恐懼,我從未遇見過。
某個下午,我正在花店打理一批新進的花卉。
“你好啊,由美!”
遙走進了店里,笑瞇瞇地朝我打了個招呼,她是個對誰都熱情十足的人,因為臥病在床的母親愛花,她為了調(diào)劑母親的心情,便常來我家花店買花,一來二去便和我成了朋友。
“老樣子?”我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向她問道。
“是啊,麻煩你了!边b點了點頭,等我將挑好的幾支百合系成一束遞到她面前,她接過花后,又將另一只手伸出。
“看!”她晃了晃手中的電影票,“明天放假一起去看電影吧?”
還沒等我張口,她便生怕我拒絕般搶先開口道:“是兩張哦,如果你不去只能浪費了!
“……我知道了!痹谧詈,我也只能這樣無奈地開口。
遙將另一張電影票遞給我后就走了,我們約好明天下午一點在電影院門口見面,不過我想她在買票之前應該沒有看過天氣預報,第二天從清晨開始便下起了濛濛細雨,這時候正是冬天的尾巴,一吹起風下起雨便讓人恨不得立刻回家鉆進被窩里去。
我提前半小時到了電影院,在室內(nèi)的等候區(qū)等候,離電影開場還有五分鐘時,遙還是沒有出現(xiàn)。
我搓著手在電影院的外面又等了十分鐘,為了不錯過這整場電影,我還是坐到了影院的椅子上,遙并不是一個喜歡遲到的人,在她遲遲沒有出現(xiàn)后,我就猜想到她應該不會來了。
遙也許是出了什么事。
我漫不經(jīng)心地望著放映著電影的巨大幕布,暗自思索。在這時,一個人坐到了我的旁邊。
我側過頭去看,本應是遙所在的位置上坐著一個紫色頭發(fā)的少女,一些沒有被束起的散發(fā)落在她的臉側,令我看不清她的面容。
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是壓低聲音,頗為禮貌地朝著這個也許坐錯位置的人說道:“你好,這里是我朋友的位置!
“抱歉、抱歉!
少女朝我轉過頭笑著對我道歉,正在放映的電影突然響起了爆炸的聲音,借著驟然亮起的白光,我看清了她的模樣,是非常漂亮的長相,有著一雙碧綠色的眼睛。
但這位年輕貌美的少女在說完道歉后并沒有走開,而是繼續(xù)待在了這個位置上。
我并不是個擅長和人爭吵的人,雖然心中有些惱怒,卻依然收回了視線,一言不發(fā)地看起了電影。
一切又正如我所預想的那樣,在電影結束之后,遙果然沒有過來。
電影結束后的燈光在剎那間亮起,我眨了眨眼睛適應了片刻,便打算起身回家,坐在我身邊的那個少女卻在電影散場后不緊不慢地跟在我的身后,直到出了影院也依舊沒有停止。
“請問你是有什么事嗎?”我撐著雨傘轉身,大聲喊道。
她似乎并沒有帶傘,隨著漸漸大起來的雨勢,她的頭發(fā)不可避免地被打濕而后貼在臉頰和頸側,穿在她身上的衣服似乎也已經(jīng)完全濕透,像是鉛錘一樣墜在她的身上,從中流淌下的雨水積成了一條線,盡管外表如此狼狽,她的神色可謂是相當?shù)妮p快。
“什么事都沒有哦~”她將雙手圍在嘴邊,學著我的樣子大聲喊道:“我只是恰巧和你同路!”
說完后,她便輕輕笑了起來。
有什么好笑的。
我皺了下眉,懷疑自己遇到了瘋子,回家的腳步愈發(fā)急促了。
她跟在我身后走了一路,直到花店才停下腳步。
母親在店內(nèi)忙活著整理花材,見我身后跟了一個人,便以為是我的朋友,十分熱情地招呼她進來。
“怎么能讓別人在后面淋雨呢,好歹要給她撐一撐傘嘛!蹦赣H邊用毛巾擦拭著她的頭發(fā),邊埋怨我。
少女像是被人投食的野貓一樣,瞇起了一雙眼睛,露出一個愜意的表情。
……好自來熟的樣子。
我立刻反駁道:“如果不是她非要跟著我,也不會被雨打濕了!
母親不贊同地看著我。
“總之,我先上樓去了!蔽业挚棺∷难凵,硬邦邦地說道。
作為花店的房子是一幢二層的小樓,第二層被當做短暫休息的地方,除了一張榻榻米和一個小桌子外,還擺放著夏日遺留下的電風扇、已經(jīng)卷邊的雜志等其他亂七八糟的雜物。
我從那堆雜物拿出了一個CD機,插上耳機后,便開始聽起了音樂,響亮的搖滾樂逐漸蓋過了外面大雨滂沱的聲音,我哼著曲調(diào),倒在了地上。
似乎從幼時就養(yǎng)成了一個習慣,一旦到十分寂靜的時刻就會情不自禁地想把周圍一切能夠發(fā)出聲音的設備打開,電視機、收音機、CD機、甚至還有錄著不知道是誰聲音的喇叭,這些吵鬧的聲音會抵抗住由絕對的寂靜而產(chǎn)生的孤獨感,雖然過不了多久之后又會適應這些聲音了。
沉浸在音樂聲中的我沒有注意到另一個輕巧的腳步,等到一側的耳機被人取下,獨屬于我的世界似乎驟然出現(xiàn)轟塌,我靈魂的一半落入了由另一個人帶來的寂靜之中。
雨聲又開始在我耳邊響起,連同少女輕柔的聲音一起。
“可以借給我聽聽嗎?”她問。
半干的頭發(fā)從她的肩膀滑落剛好落到我的鼻尖,我這才注意到我們兩個的距離似乎有些太近了。
只要一抬眼就必不可免地會與她碧綠色的眼睛對視,為了避免這種也許會讓人感到尷尬的對視,我干脆轉過頭去。
“隨便。”
于是她就躺了下來,因為耳機長度的限制,頭與我挨得很近。
一首歌放完的間隙,她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的名字是蕾塞。”
“宮城由美!
“由美,那個和你一起看電影的人今天沒來嗎?”
“……沒有。”
我睜開眼睛,再度想到了遙,說來也奇怪,明明認識了這么長時間,我竟然沒有任何聯(lián)系她的方式,我所知道的僅僅是關于她本人的一些淺薄的信息,像是姓名和流于表面最粗淺的性格一類的,我也有些想不起來最近發(fā)生在她身上的事是什么,她也許和我說過,可我并沒有用心去記。事實上,我從未主動問過她什么。
“那么——”她問,“假如你和她一起看完電影,會一起去做什么呢?”
“或許會去逛一下街,然后就各自回家了吧!蔽抑皇巧陨曰貞浺幌,便不假思索地回答了。
實在沒什么好掩瞞和遲疑的,只是如同吃飯和喝水一樣稀松的平常而已。
對話到這里就迎來了終止,歌曲短暫的間隙很快過去,下一首搖滾樂又轟轟烈烈地響起。
在音樂和雨聲中,我和這位名為蕾塞的少女消磨著時光,度過了一個堪稱無聊的下午,在一起打完撲克牌后,我抵擋不住困意漸漸打起了瞌睡,蕾塞便趁著這個期間,悄悄溜出了花店,就像她不打一聲招呼便坐到了我旁邊的位置,這一次,她也沒有和我說一聲道別。
我本以為此后便不會再見到蕾塞,但命運總是玄之又玄地讓我和她再度發(fā)生了一次偶遇。
第二次的見面是在半年之后,我是在一家商場里見到她的。
這時已步入盛夏,她穿著一件無袖襯衫和一件黑色長褲,正專注地看著擺在門口置物臺上吸引客人的玩偶,在看到我后便起身笑著朝我打了個招呼。
“真巧啊,還記得我是誰嗎?”
“……蕾塞!边@個名字比我想象中要來的更深刻,也許是因為她的出現(xiàn)太過于突兀,和我太過普通的日常不符。
她背著雙手,腳步輕巧地向我走來。
“你的那位朋友又沒來?”
我無可奈何地聳了下肩,“是啊,被你猜中了!
“——一起逛一下?”
“隨便!蔽艺f。
蕾塞便和我一起去逛了街,她好像對這個地方極其熟稔,輕而易舉地便找到了某件隱藏角落的漂亮飾品,又或是某些偏僻而有趣的商店。
“你一定來這里逛過很多次了。”我不禁感嘆道,在將商城的所有地方都逛的差不多后,我們坐在了中央的公共座位上歇息。
她咬著剛買來的冰棍,含糊不清地說道:“算是吧!
然后又轉過頭問我,“吶,由美,在逛完商場之后會做些什么呢?”
“想不到了啊,”我撐著雙手懶洋洋地回道,商城中的冷氣開的很足,而只要一想到外頭的暑熱,便讓人覺得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
“那接下來就開始聽我的吧!彼Σ[瞇地對我說道,握在手中的冰棍像是一面旗幟一樣被指向遠方,“我們往那去!
我們?nèi)チ怂ぷ鞯目Х瑞^,去了她的家中,最后拿了幾罐啤酒到她房間的陽臺上去。
只要一抬眼便可看到瑰麗的晚霞,整個天空都被暈染成一種漂亮的淺粉色,而用力向遠處眺望,便能見到落日緩緩沉入層層疊疊的房屋之中。
我們望著遠處的落日喝酒,身邊時不時會有晚風吹來,不少人家已經(jīng)亮起了燈。
“你脖子上的頸帶還挺漂亮的。”
系在蕾塞脖子上的頸帶,似乎是一個皮質的黑色項圈,上面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拉環(huán),在修長而白皙的脖頸的映襯下,這個頸帶似乎帶上了一些說不清的意味。
怎么現(xiàn)在才注意到呢,我有些納罕,也許是與她見面的時候衣服的領子擋住了頸帶吧。
聽到我的話后,蕾塞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
“要摸一摸嗎?”她說著便朝我傾了過來,一縷松散的頭發(fā)從她的耳后滑落,她笑吟吟地與我對視,那雙綠色的眼睛就像被霧氣和雨水籠罩著的森林,而她的臉頰上也出現(xiàn)了醉酒后淡淡的紅暈。
“喂——”她看我呆站在原地,便朝我靠的更近,“我說,要不要來摸摸看?”
朝我說話的嘴唇上還有著被酒水打濕后的柔軟和嫣紅。
在她的催促下,我竟然真的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頸帶,甚至嘗試著去圈了一下,他人身上最脆弱而漂亮的關鍵位置掌握在我的手中,只要稍稍用力,這個纖弱的少女也許就會在我手中死去。
我又順著她的頸帶,去碰了碰上面的拉環(huán)。
“那個拉環(huán),最好不要去拉哦。”她說。
“為什么?”
“因為在拉開拉環(huán)后,我就會變成一個惡魔。”
“是嗎?”我覺得她在開完笑,于是便隨口接了一句,“這樣正好,我還只在電視上見到過惡魔的樣子……”
“我會殺了你的!彼f,卻依然如同羔羊般溫馴地低著頭,沒有阻止我的動作。
我的手指還放在拉環(huán)上。
她是認真的。
和我相處著的、總是露出這般柔弱姿態(tài)的少女在下一刻可能就會變成一個惡魔,然后將我殺掉,不知為何,我全然接受了這種可能。
但是,我卻依然有著想把拉環(huán)拉掉的沖動。
一直以來在我眼中自以為清晰的命運,在這一刻似乎忽然展現(xiàn)了一條陌生的岔路,盡管是一眼就可以望到頭的斷頭路。
“蕾塞,”我低低叫了聲她的名字,問道:“你究竟是做什么的?”
在她起身的時候,我也順勢將自己的手收了回去。
“是學生,”她打開一罐啤酒,倚靠在陽臺上,笑著朝我說道:“還是成績很好的那種優(yōu)等生!
騙人。
“是真的啦,別看我這樣,其實我讀書的時候很多老師都夸我聰明哦,”她晃了下手中的啤酒罐,“對了,剛剛說什么會殺死你的話其實是在騙你的,不會真的信了吧~”
騙人。
騙人、騙人、騙人。
在一連串的謊話之下,我的眼睛卻漸漸亮了起來,第一次、我在自己的身上感受到了心臟的悸動。我迫切地想做些什么亦或是說些什么。
“既然如此,就讓我拉下那個拉環(huán)吧!蔽艺f。
她露出一副被我難倒的困擾姿態(tài)。
手中的啤酒被隨意地丟棄在一旁,她來到我的身后,從背后擁抱住我,抵在我脖子上的手臂慢慢收緊,喉管被用力遏制的狀態(tài),令我開始喘不上氣。
“你真是個奇怪的人,”她說,呼出的熱氣噴到我的耳朵上,帶來一陣癢意。
“如果那么想死的話,我現(xiàn)在也可以殺了你哦!
說出這種話的蕾塞,語調(diào)卻依然輕柔、仿佛正處于熱戀時的少女。
我似乎處于瀕死的狀態(tài),強烈的痛苦讓我的眼前發(fā)黑,出于下意識地求生的本能,我在竭盡全力地抵抗著蕾塞的手臂,但最后力氣還是一點點地從我身上流出。
我開始脫力,開始耳鳴,眼前恍若走馬燈般閃現(xiàn)過往的一些生活片段,可我并不感到留戀,也許對于我來說讀書和輟學都只是乏味生活的一種無聊的選擇罷了,正是因為感到毫不在乎,所以我才能一直對自己的生活感到坦然。
現(xiàn)在我要被殺死了,可我卻從來都沒感到這么開心過。
蕾塞,這位無意中闖進我生活的少女,無論她給我的生活帶來何種可能,我將會全然接受,包括自己的死亡。
我想自己現(xiàn)在也許已經(jīng)愛上了蕾塞,而從她所展現(xiàn)出的種種表現(xiàn)來看,她似乎是個并不缺乏別人愛慕的人,可我就是有著這樣的一種直覺,在此刻,或許我是整個世界中最深愛她的那個人。
在我雙眼快要翻白的時候,蕾塞后撤一步,放開了禁錮在我脖子上的手臂。
“瀕死的感覺怎么樣?”她冷淡地問道,似乎完全對我失去了興致。
我嗆著氣,一邊咳嗽一邊如實回道:“老實說,感覺真不怎么樣!
“這種感受我過去經(jīng)常體會到!
她一定有著一個極為糟糕的過去,我這么想著,便開口問道:“現(xiàn)在,有稍微好點嗎?”
氣氛似乎又開始回到了最初的狀態(tài),蕾塞跳到了陽臺的欄桿上坐下,雙腿隨意晃動著,看起來搖搖欲墜。
“嗯~,現(xiàn)在好很多了,畢竟我已經(jīng)很強了嘛,那些人除了乖乖被我殺掉也沒別的辦法。”
“蕾塞,”再一次地,我忍不住開口問道:“你究竟是做什么的?”
“這個嘛,”她擺出了一副猶豫的姿態(tài),似乎在糾結要不要講出來,但在我以為她會說出來的那個瞬間,她卻狡黠地沖我一笑。
“我才不告訴你~”
被擺了一道。
不過我并沒有露出失望的神色,而是相當認真地問道:“這之后還會再見面的吧?”
“你想繼續(xù)和我見面嗎?”她反問道。
我毫不猶豫地點頭。
“那么——”她朝我微微一笑,隨后大張開手臂向后倒去,“等你接到我再說!
說出的話語急速消失在空氣中,她的身體像是輕盈的蝴蝶般墜向了大地。
心臟猛地一緊,還未來得及思考,我便下意識地向她撲過去,死死地抱住了她的大腿。
車輛在街道上飛馳著,距離我們幾十米的大地看起來是如此遙遠,只要落在了上面,想必血肉便會因為巨大的沖擊而嵌入地面的縫隙之中吧。
可無論再怎么用勁,我所能感受到的也只有蕾塞慢慢從我手中滑落。我頭一次痛恨起自己羸弱的身體來,要是勤于鍛煉,也不至于拉不回別人。
“看起來好像接不到了啊~”即使在此刻,蕾塞也依然是一副優(yōu)哉游哉的態(tài)度。
“吶,放手吧,在這樣下去,你也會跟著一起掉下來的。”
我咬著牙一聲不吭,汗水從我的眼皮上滑落,我費力地眨了下眼睛。倒映在蕾塞眼中的除了天空中漂亮的晚霞之外,恐怕就只有我這一副扭曲而丑陋的面容了吧。
在最后,蕾塞還是從陽臺中跌落下去,連帶著我一起。
這一次似乎就要迎來真正的死亡了。
一切的聲音都淹沒于耳邊風聲的尖嘯之中,我抱著蕾塞急速地向下墜落,淺粉色的晚霞和落日倒映在我的眼中,這樣的景色曾在我的短暫的一生中出現(xiàn)過無數(shù)次,但我卻第一次發(fā)出了一聲衷心的贊嘆。
這樣的天空是真的很漂亮啊……
“不后悔嗎?”蕾塞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用力地搖了搖頭,大聲笑了起來,“恰恰相反!我從沒這么開心過!”
“白癡。”
隱約之中,我似乎聽到了一聲咒罵。
預想之中的粉身碎骨并沒有到來,蕾塞拉下拉環(huán),變成惡魔帶我安全落地。
我的雙腳落在了地面上,雙手還維持著原樣環(huán)住了蕾塞——她的頭顱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魚雷的形狀,垂落在身側的雙臂纏繞著炸藥的引信,腰間多出了一個系著的圍裙,似乎是用火藥做成的。
火藥那種刺鼻的味道一下子就冒了出來,一旦習慣之后,好像又能在這濃烈的味道下聞到屬于蕾塞身上的、特有的香氣。
我沒有立刻放開雙手,而是突發(fā)奇想地用嘴唇去親了親她像魚雷似的腦袋。嘴唇落下的位置應該是面頰吧,我有些不確定地想到。
可是沒過一會兒后,她就突然變回了人形,而我也清楚地知道自己親吻的究竟是她臉上的哪個部分了。
炸彈堅硬的外殼在突然之間變成了少女柔軟的嘴唇,她張開嘴,不輕不重地咬了我一下。
“有點痛啊!蔽椅孀∽齑剑蛩г沟。
蕾塞說:“這是你應得的!
我抿著嘴唇,努力想擺出一個不高興的態(tài)度,但就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好像變成惡魔的蕾塞也沒什么不同嘛!
“吶,蕾塞,這一次算我接住你了嗎?”
“白癡!彼至R了我一句,不過我想她應該是同意了我的話。
生氣的蕾塞、冷淡的蕾塞、還有那一副總是帶著少女青澀模樣的蕾塞,無論哪一種我都十分喜歡,但是硬要比較的話,我還是更喜歡前者,我喜歡她真實表露出的情感,就算是生氣也無所謂。
我說過自己是個對做什么事都提不起興趣的人,我對自己撒了一個小謊,其實在第一次見到蕾塞時,我就對她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但那個印象既不是對她一路跟隨我而產(chǎn)生的強烈反感,也不是一言不發(fā)地離去后如同野貓般的狡黠和靈動。
我只是在那樣的一個下午,看到她垂落眼簾,乖巧地看著雜志而不來打擾我時的樣子,她的睫毛輕輕顫動著,也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表情究竟是多么平靜而溫柔,在那一刻,我忽然意識到蕾塞一定是一個十分寂寞的人。
我想陪著這樣的蕾塞。
“那就請你再等等我吧!
蕾塞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抬起頭,看到了她臉上猶豫不定的表情,但那樣的表情很快就從她的臉上消失了。
“我還有一件任務要去完成,等完成之后,我就從組織里逃出來見你,在那之后我們先隱姓埋名在別的城市生活一段時間。”她說。
我點了點頭,“知道了,我會等你的!
她松了一口氣,笑瞇瞇地啄了我一口,撒嬌道:“要一直等著我哦,可能不能被別人拐跑了!
……
“再見啦~”
在道別之后,我朝著家的方向走去,在路過一個人行道后,便聽到有人朝我大喊。
“一定要等我啊~”
轉過身,蕾塞在對面用力地揮舞著手臂。
“知道啦!蔽覔P聲說道,學著她的樣子揮手道別。
在這一次的見面結束后,我便陷入了漫長而幸福的等待之中。
“抱歉、抱歉、”幾天之后,遙到了店里不停和我道歉,“那天突然被醫(yī)院里的人打電話,所以沒和你說一聲就走了!
“是阿姨出了什么事嗎?”我問,“有什么我能幫忙的?”
遙愣了一下,似乎對我的態(tài)度感到一些錯愕,“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啦,”她連連擺手,隨后撓了下臉,“不過說到幫忙的話,麻煩再給我多系幾株花吧!”
“老樣子?”
“當然了!”她笑嘻嘻地接下去,“所以能夠免費的吧?”
“……想得到挺美!蔽翌D了下,又說:“便宜點還是沒問題的!
“等的就是你這句話!彼龥_我豎起了大拇指。
“由美,你今天似乎很開心?”
“嗯?有嗎?”
“有啊有啊,明明之前你都不會主動問我問題的,就好像是機器人一樣,說一句接一句的那種!
“…………恢復原價!
“誒!?”
幾個月后,我在花店的收銀臺小憩,一個紅發(fā)的女人走了進來。
“你好,我想買一束花!
我連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問道:“請問想買什么花?”
“這個嘛,不如你為我挑挑看,”她金色的眼睛溫柔地注視我,像是在鼓勵一般,“我想用來送給一位友人。”
我沒費多少勁,就做成了一束花送給了對方。
女人帶著花離開了,只是到了門口后,又停住腳步,“這幾株花真好看,可以給我一株嗎,我會付錢的。”
她所指向的是幾株薰衣草,我認為薰衣草的顏色和蕾塞頭發(fā)的顏色很相似,便把它放在了店里,算是做個念想。
“可以啊,”我說,相當大方地將一株薰衣草送給了對方,“歡迎下次光臨!
目送著女人走后,店里又陷入了冷清之中,我趴在收銀臺上,因為這小小的插曲,又想起了蕾塞。
一定會很快再見面的。
只要這么想到,心里的愁緒便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堅定的決心。
在下次見面之前,一定得好好生活才行。
我揚起嘴角,輕輕笑了起來,到了那時候,蕾塞絕對會因為我的變化而感到大吃一驚吧。
想到那樣的場景,我便忍不住地想要發(fā)笑。
午后的陽光透過櫥窗照進了內(nèi)堂,花朵舒展著腰身懶洋洋地和陽光嬉戲著,屋外的天空是如同水晶般澄澈的湛藍,幾朵白云慢慢悠悠地晃著,電線桿上的麻雀在和夏蟬共唱著和音。
今天也是一個好天氣。
尚未逝去的睡意似乎又漸漸醞釀出來,我合上眼睛,逐漸步入淺眠。
視線模糊起來,在恍惚之中,我似乎聽到了風鈴響起的聲音。
“由美、由美!
蕾塞捧著薰衣草站在我的面前,笑著朝我伸出手。
“快走啦,不然會趕不上火車的!
……
原來老鼠想見的只是另外一只老鼠啊,紅發(fā)女人碰了碰手中紫色的薰衣草,隨手就把手中的花束丟在一旁的垃圾桶中。
真可憐,就這么被自己誤殺了,如果早點說出來的話……
嗯,果然還是會被自己殺掉。
她揚起嘴角,在心里跟自己開了個玩笑。
接下來要去做什么呢,她問自己。
邁出的步伐卻沒有絲毫遲疑,仿佛早就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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