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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色煙光
“朱……朱……朱……”
啊啊啊……煩死了!我趴在地上拿爪子捂住耳朵,緋澈的聲音還是不依不饒地鉆了進(jìn)來。
忍無可忍。我猛然抬起頭,沖著叫得起勁的某只花妖大吼了一聲:“你才是豬!你全家都是豬!”
洞里終于恢復(fù)了安靜?墒菦]過多久,我剛要趴下繼續(xù)睡的時候,一聲弱弱的叫聲卻又一次響起:“朱——”
“銀朱!是銀朱!你再叫我‘豬’,我就踩扁你!”
妖精的名字一旦定下來,寫上妖命簿就再也無法更改了。我在成精以前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名字,只是某天從夢中被凍醒,才驚詫地發(fā)覺自己全身光裸,已成人形。對面一老頭瞪著我的臉和身子傻了半天,最后長嘆一聲——
“竟是個男人!
妖命老頭極是好色,那些初成人形的妖精們沒少被他調(diào)戲了,這是我后來才知道的事。許是怨念本大人是個男人,老頭兒根本不給我任何考慮的時間,只是頗為焦躁地催著我趕快告訴他名字。被冷風(fēng)吹得瑟瑟發(fā)抖的我無比懷念自己成精之前那身銀白狐毛,還有耳朵上我極為中意的那兩撮朱紅柔毛。
“嗯……銀朱?”
這廂我話音剛落,那邊老頭兒就在妖命簿上記下來,駕云走了……
于是本大人的名字就這么定了。
一開始,我也沒覺得這名如何,直到遇見了緋澈這只花妖,我才對這個名字產(chǎn)生了怨念——都怪那個好色老頭!
話說回來,方才我對緋澈的威脅果然起了作用,一聽我說要踩扁她,緋澈頓時渾身一抖,接著——
從一株鳶尾變成了一個女子。
“你……”
我無奈撫額,用爪子捂上了眼!澳恪阌悬c羞恥心行不行?你面前這是個雄性啊!”
“可你是狐貍啊~~”
“狐貍也是公的!你還是根草呢!瞧不起狐貍怎的?!”
本大人發(fā)了火,緋澈這才不說話了。聽著窸窸窣窣的聲音停了下來,我才拿開了捂著眼睛的爪子。面前人形的緋澈已經(jīng)穿好了衣服。嗯,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fēng)之回雪……
呸呸,我作甚要想這些東西,哼,不愧是花妖,魅惑人的東西。嘁。
“朱——”
又來……
“我決定了!
就在我考慮是不是該變出人形揍她一頓的時候,緋澈突然十分認(rèn)真地來了這么一句。那堅定的模樣竟讓我突然產(chǎn)生了不好的預(yù)感。
果然,緋澈說:“我要跟言在一起!
我要跟言在一起……
這句話讓我一下子愣住了。因為,言……是個人類。
緋澈雖然有點傻,但絕對不會不清楚這意味著什么。
“胡鬧。”
“吶,銀朱。我會幸福的!本p澈彎著眼睛笑了起來,她說,“言很愛我,真的。他說了,會一輩子待我好的。吶,銀朱,你會祝福我的罷?”
一句“你會祝福我的罷”把我所有勸阻的話都堵了回去。
看著眼前這個女子臉上洋溢出朝霞一般的笑容,我突然覺得有些煩,于是甩了甩頭,“隨你。”
——情啊愛啊什么的,最麻煩不過了。這些白癡……煩人!
緋澈聽了我的話,呵呵笑著狠狠地蹂躪了我的頭一番就跑了。
——傻兮兮的。
我瞇著眼看她跑出去,重又趴回原來的位置,深覺不安。
其實,緋澈很笨。
我遇見她的時候,她正好成精。不知道該取什么名字才好的她居然讓初識的我為她取名。我看著她那雙映著如火晚霞的清澈眼眸,說:“緋澈!比缓笤诘厣蠈懴铝诉@兩個字。
笨蛋緋澈也不知道遮掩一下自己光裸的身子,就跳起來拍手道好。
緋澈在成精之前一直待在山谷里,因此對其他妖怪很是好奇,總向往著跟其他妖怪一起生活。單純?nèi)缢芸炀捅灰蝗貉珎兘邮芰,也很快就被欺騙和利用了。
那時,緋澈為了救所謂“朋友”而去偷妖命老頭的“仙果”,險些被雷霆劈散了本元,幸而妖命老頭當(dāng)時就在附近,看在她是個美人的份上把她從保護(hù)那棵樹的陣中給弄了出來。那所謂“仙果”不過是妖命老頭用來釀酒的東西,對妖怪沒有任何用處,且其時果子尚未成熟,緋澈自然也就沒能得到果子。
奄奄一息的緋澈一被妖命老頭救下就變回了鳶尾花本體。待她終于能夠恢復(fù)人形,迫不及待地去看那“重病的朋友”時,卻驚愕地發(fā)現(xiàn):所有的妖怪都不理她了。大家陰陽怪氣地說話,本來正在愉快地交談的妖怪一看到她走近便閉了嘴不再出聲,直到她離開……
原來,那些妖怪們認(rèn)為她是得了果子卻不舍得交出來,獨自私吞了。所有的偽裝都被撕破,掩藏的真相顯露出來,竟是沒有任何人生病。只是這些妖怪們覬覦那果子卻又不敢自己去偷,才編造了這些謊言讓她上鉤。一切只不過是欺騙和利用,而已。
明明錯的是那些妖怪,可是大家的態(tài)度卻好像她才是最可恥的那個。
沒有人聽她解釋,妖怪們無視她,嘲諷她,指責(zé)她,孤立她……
緋澈深覺自己被背叛了,被自己的好朋友,被所有妖怪。
身心俱傷的緋澈跌跌撞撞離去,最后以人形之姿倒在了路邊。
而把她帶回家悉心照料的,便是言。
花妖是脆弱的。一般妖怪受了傷害總是變回原形,節(jié)省力量以益于療傷,可是花妖卻要看時節(jié),若是酷寒的冬天,變出原形非但不能養(yǎng)傷,甚至還會讓自己傷得更重。
我聽說這件事是在大約一個月以前,于是我便去看了她一回。緋澈對我說:“我終于知道,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你對他好的。很多妖怪和人類,他們在一起不過是為了相互利用罷了。所以,將來我要找一個值得我對他好的人,然后全心全意地,只對他一個好!
她說,朱,你也不要總是往青樓跑,找個好女人,一起,多好。她說:“朱,你是個好妖怪。”
好妖怪?我笑了,問她何出此言。
緋澈說:“因為朱你太懶了,陷害誰算計誰這種事,你才懶得做。”
——果然是個笨蛋。有時候,誰要傷害誰,并不一定要動很大腦筋或者有足夠的理由的。
看著緋澈那讓人忍不住戲弄她的認(rèn)真神情,我隨口拋出了一句玩笑話——“既然我是個好妖怪,那你何不跟了我?”
孰料緋澈先是一怔,繼而認(rèn)真的考慮了起來。
我大慌。
就在我急欲告訴她那只是玩笑的時候,緋澈抬起頭,認(rèn)真地看著我,搖了搖頭。她說:“銀朱你不行。你對別人的好都不是真心的!
于是本大人很是爽快地賞了她一爪子。
我趴在洞中,細(xì)想她那天那句話。我對人的好……都不是真心的么?想著想著,覺得挺麻煩的,于是搖搖頭,找出藏起來的衣裳,變出人形出谷了。
緋澈雖然笨,卻說對了一件事:我太懶了。
所以人類那辛辛苦苦去經(jīng)營什么的行為在我看來完全是自找麻煩。
人類的世界很繁雜,有很多騙子,有很多愚蠢之輩,也有很多可憐人,譬如——正在本大人面前哭泣的這個女人。
時值暮春,外面才下過一場雨,潮濕的空氣里有淡淡的青草氣,窗外的樹淋過雨水,墨枝碧葉,分外鮮明。偶爾有風(fēng)吹過,樹葉上蓄著的雨水便淋淋漓漓地灑落下來。有幾滴雨水被風(fēng)吹進(jìn)窗來,落在我的白衣上,洇下去,不見了。
“他怎可這般待我……”對面的女人哀哀戚戚,以這樣一聲控訴作了結(jié)語,一頭撲在我身上哭了起來,眼淚鼻涕連同哭花了的胭脂,全都沾染在了我的白衣之上。
唉——別人來青樓都是來找樂子的,怎么我來這兒就成了這些女人們倒苦水問偏方的對象呢?
果然,逛青樓不該在白天來罷。
“他負(fù)了你,便是對你無心。現(xiàn)在知道總是比日后情根深種無法自拔了才清楚的好,不是么?有些男人便是如此,信口開河,讓世間多少女子誤信多情,錯付終身……”
“沒錯,他……他那個挨千刀的……”女人直起身,又拿帕子拭眼淚。我暗自瞥了眼自己的衣服——果然,已經(jīng)花了。
暗嘆一聲,我又對這女人說:“阿玉啊……這種男人根本不值得為他傷心。他本無情,你便是把心揉碎了給他,他亦是不屑的。倘被他看到你為他這般傷心,恐怕他還覺得自己魅力無邊,暗自得意呢!
大約這女人的確沒想到會有這種情況,頓時愣住了,甚至忘了哭泣,只是怔怔地看著我。
很好,只欠最后一把火了。“所以啊,剛才你的眼淚沒一滴是為他而流的。你是在為自己難過呢,哭夠了,還把妝容上好,要叫他瞧見,他算什么!”
“對,他算什么!那種破男人!”女人頗為高傲地啐了一聲,接著忍不住“嗤——”地一聲笑了。
最后贈了她個養(yǎng)顏的方子,囑咐她好好休息,終于送走了這個誤信了男人輕諾的女人。我揮了揮手,身上衣服再次潔白勝雪。呷一口茶——
下一個。
有一個女人推門進(jìn)來?吹剿哪,我一口茶水差點噴出來。
“緋……緋澈?!”
她不是去找言了么?怎么會在這種地方?
緋澈笑盈盈地走過來,在我旁邊隔著榻上小幾坐了下來,調(diào)侃道:“早就知道你常來青樓,只是沒想到,你居然是來做這個的。真是有愧于你狐貍精的身份!
半個多月不見,緋澈似乎沒那么笨了。本大人一張老臉羞得通紅,只好扭過頭去,假裝看窗外風(fēng)景。
“吶,銀朱!本p澈叫我。
她能夠聽話地叫我“銀朱”,從來都只有下定了什么不可改變的決心的時候。這時候,又有樹上的雨水被吹進(jìn)來,恰落在我的臉上。涼。我不禁微微一顫。
轉(zhuǎn)過頭來,我看見了緋澈無比認(rèn)真的臉,那雙眼睛里泛著淡淡的藍(lán)紫色微光,與當(dāng)初要我給她起名時的懵懂模樣完全不同。傍午的靜謐中,姑娘們開始準(zhǔn)備的喧嘩仿佛格外渺遠(yuǎn)朦朧,只有緋澈的聲音像是投入了深潭的一顆石子,欸乃一聲,而后從幽深的水下冒上些許氣泡來……
她說:“我要為言,生孩子。”
香龕里的香煙裊裊娜娜地升起,在黃昏潮濕微涼的空氣里靜默地繾綣,消散。淡香在房間里彌漫著,小幾上,茶碗里一片漂浮的茶葉緩緩地,緩緩地,沉了下去。
“你已經(jīng)決定了。”
“嗯!
人妖殊途,妖精怎么能為人類生孩子呢,所以緋澈想為言生孩子,就必須把自己的妖根奉獻(xiàn)出去,給言吃了。
“這樣,你便只能靠著他的愛活下去了。萬一他不愛你了,你……”
“必死無疑!本p澈說,“我知道?墒,我不會死的。言他愛我,他說了,是永遠(yuǎn)!
笨蛋就是笨蛋,虧我還以為緋澈跟人類生活了半個多月已經(jīng)聰明多了。永遠(yuǎn)是個屁!人就算活一輩子也不過幾十年而已,還有膽量說永遠(yuǎn)。嘁。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卻又聽見緋澈說:“而且,若是言不愛我了,我活著也就沒什么意思了!
……
良久之后。
“那,等你懷了孩子,便找個理由出來罷,來找我也行。”——人類要懷胎十月方能產(chǎn)子,緋澈是花妖,大約只用五六個月,所以到時候還是先出來,過上一段時間再叫她帶著孩子回去找那個男人。
“好!本p澈笑著爬到榻上,雙臂支在小幾上,滿臉悅色地對我說:“朱,你不知道,言對我可好了,他……”
我聽著緋澈比那些失意女子還要羅嗦地說她跟言在一起的無聊的點點滴滴,說言在談及孩子的時候有多憧憬……
窗外的暮色起了,斜陽最后的余暉照在墻角那凄凄芳草上,我竟是驀地想起了一句挺凄涼的詩:草色煙光殘照里。
夏天的時候,緋澈偷偷來找我,拜托我編個理由帶她走。她說她自己一個人下不了離開言的決心。
于是我去了。
我跟言有過一面之緣,是之前來看望緋澈的時候。言這個人,嗯,對女人是很溫柔的,又有正義感和責(zé)任感,有著些許才華,乍一看或許沒什么感覺,但是相處久了,就很容易被他感動。
上次見到言的時候,緋澈說我是她親哥哥,這回自然還是用這個身份。其實我根本沒有想好帶緋澈走的理由,幸虧言沒有無理地問我來做什么。我就靜靜地看著緋澈在最后的時間里緊緊地膩著言,看這兩個人的相處。
天色不早的時候,我知道不能再留了,于是我對言說,緋澈身體不好,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去療養(yǎng)一回,上次受了重傷,這次恐怕要療養(yǎng)的時間長一些。
聽了我的話,言微有疑色。不等他開口我便繼續(xù)說道:“本來應(yīng)該早早送去療養(yǎng)的,可緋澈這丫頭喜歡你,偏偏不肯,所以這回我來跟你說,打算把她騙走!蹦┝,我面色凝重,很是認(rèn)真地嚇唬他,“她這身體可是拖不下去了!
聽我這么說,言才信了我的話。于是,我?guī)ё吡司p澈。走的那晚,緋澈極是不舍,言認(rèn)真地叮囑了緋澈很多事,親自給她披上了外套。
我?guī)Я司p澈回到山洞,她又變成了一株鳶尾,生長在洞口。因為這時候的緋澈需要人照顧,于是接下來,我大多數(shù)時間都留在了洞里,聽緋澈一遍一遍地講她跟言在一起的事。她跟言在一起的日子全部加起來還不過半年,這樣每天每天的講,居然也不煩。
看著那棵幸福得丑陋的草,本大人想吐。
——原本就夠笨了,戀愛之后更傻得冒泡了。
到了秋深的時候,緋澈便不能再繼續(xù)以原形來孕育那個孩子了,畢竟她要生個人形的小東西出來。
女人是相當(dāng)麻煩的生物,不管是人類還是妖怪,這都是通用的真理。而懷孕的女人則是麻煩中的麻煩。
于是我漸漸變得幽怨起來。那個言!明明是他的女人為他生孩子,為何要本大人在這里伺候著?
然而抱怨歸抱怨,該做的還是要做的。我抱著一堆大概用得著的東西回到山洞,驚詫地發(fā)現(xiàn)——緋澈竟然不在了!
這個……笨女人!之前我就發(fā)現(xiàn)她在洞里呆不住,每天想著法子往外跑,只是每次都被我攔了下來,這個季節(jié),對于花妖,尤其是有身孕的花妖來說,是很危險的,一不小心就會傷到本元?墒恰谷贿是溜了出去。
毫無疑問,準(zhǔn)是去偷偷看言了。
于是我扔下東西就去追她。
追上緋澈的時候,我看見她正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已經(jīng)失了魂。
“緋澈?”我喚她,她不應(yīng)。
我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她仍是沒反應(yīng),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看見遠(yuǎn)遠(yuǎn)的有兩個人影,其中一個,很像言。而在他身邊的,明顯是個女人。
我以妖類的獨特目力看過去,終于注意到,言是握著那個女人的手的。
這時,緋澈的聲音像是霧一般地傳了過來。她說:“是言碰到那個女人的手,覺得涼,便主動握住的……”
我頓時覺得不安起來,晃了晃緋澈,說:“喂,清醒點,還說不準(zhǔn)那個女人是什么身份呢,你不是也在我面前……”然而緋澈卻好像沒聽見一樣,朝著那兩人離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其實,我知道的,緋澈在我面前未著寸縷的意義跟言主動握一個女人的手的意義不同。那時的緋澈是什么都不懂的,而言,卻不是一個什么都不懂的人。
看著緋澈跌跌撞撞追上去的身影,我頓時不安地追了上去,其實,這些日子我有察覺,緋澈她的身子……越來越弱了,只是我一直以為是懷胎的緣故。
我拉住緋澈,不讓她去。緋澈回過頭來,沒有說任何話,然而那副哀求的神色卻讓我渾身冰冷,怔怔地松了手。
緋澈站在這棟她極為熟悉的房子的門外,想要躍上墻頭,我過來提起了因孕不能施法的她,在墻頭上找了個穩(wěn)當(dāng)?shù)牡胤蕉琢讼聛怼?br> 屋子里,女人在為言做飯,兩個人不時地交談著什么,似乎很愉悅,緋澈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后來,那兩個人坐在一起吃飯,我看見緋澈突然睜大了眼,我朝那兩人看去,看到言極為親昵地從女人的嘴角上揩下了飯粒放進(jìn)了自己嘴里。
突然一股帶著鳶尾花香的血腥味傳來,我大驚。趕忙施法帶走了緋澈。
我一路狂奔,卻聽見緋澈氣若游絲地對我說:“朱……言,他沒有任何親人!
言沒有任何親人,也就是說,那個女人跟言非親非故。
我?guī)еp澈飛奔離去,卻到底還是沒能保住她的孩子。我尋了好些藥草,才終于算是吊住了她的命。因為許多珍稀藥材大都被人類弄走了,我把這些年攢下的銀兩在這一天給敗了個精光。
緋澈從昏迷中醒過來便開始流淚,我還沒來得及說什么便被她趕了出來。
我站在洞外,聽著她放聲大哭,煩躁得很。
“我要跟言在一起。”
“銀朱。我會幸福的!
“言很愛我,真的。他說了,會一輩子待我好的。吶,銀朱,你會祝福我的罷?”
“我要為言,生孩子!
“我不會死的。言他愛我,他說了,是永遠(yuǎn)!
“若是言不愛我了,我活著也就沒什么意思了!
……
緋澈的哭聲從洞中傳來,撕心裂肺。我一怒之下,跑去見了言。
見到言的時候,他一個人在家。我踹開門上去就給了他一拳,言站起來時滿臉怒色,卻克制著沒有還手,只是憤怒地問我:“你發(fā)生么瘋!”
“哼,”我冷笑,“我發(fā)瘋?你做了什么才讓我發(fā)瘋?”
“我做了什么?”言一臉詫異,若不是我親眼見到那些,我還真會以為他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緋澈的事。
于是我忍著怒火把那天看到的事細(xì)細(xì)說了一遍。
“梅兒沒有親人,孤苦伶仃一個人,我見了她若是還視若無睹,那我還算是個男人么?”
我氣結(jié)。“男人?男人是你這么當(dāng)?shù)?發(fā)善心照顧別人也不用你去握住人家的手,也不用你去吃人家嘴角的飯粒!”
聽了我的話,言頓時黑了臉,“你偷窺。”
“偷窺?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自己做的這些好事!緋澈都看到了!枉她心甘情愿豁上性命為你生孩子!”
“你……你說什么?”言驚愕地看著我,好像根本不知道緋澈愿意為她生孩子。他說,“我……我對那個女人沒什么,真的。我只愛澈兒一個!”
“哼。”我冷笑一聲,方才還是梅兒,這會就變成“那個女人”了。
我冷著眼看他痛心疾首地懺悔,表白,越發(fā)覺得煩躁。
若是我沒有說緋澈甘心豁上性命為他生孩子,他還會如此么?緋澈都已經(jīng)變成那樣了,顯然他已經(jīng)不再愛她了。說什么“我只愛澈兒一個人”,其實只是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只愛澈兒一個人罷?此@般悔恨,可是覺得良心上過意不去?
然而——良心不是愛情。
我這時看到言身上的新衣服,針腳細(xì)密,決不是出自緋澈那個笨蛋之手的。這衣服上的味道,果然是那個女人罷,那個被他牽著手的女人。
愛情這東西本就脆弱,沒有相互鼓勵、相互支持,只靠著單純的思念……到底是支撐不下去的。沒有誰會無緣無故愛上誰,沒有誰能夠不求任何回報地單純對一個人好,不管付出怎樣的感情,付出的那一放無論如何都還是期待著能夠得到回報的。緋澈還太傻,不知道如何經(jīng)營自己的愛,總是單純地以為只要在一起就好了,給對方的,也不見得就是對方希望的……
那個笨蛋。
我頓時覺得留在這里也無用,言卻拉住了我的衣角,問我緋澈在哪里,他要去找她。
我說停下,望著他,說:“已經(jīng),不需要了!
離開這里,我便去找妖命老頭了。
老頭子寫妖命簿,掌管著所有妖精的命運,只要改一下,稍微改一下下緋澈的就好。然后我會帶著緋澈走,不干涉任何人、任何妖怪的命格。
我使勁地晃著喝得酩酊大醉的妖命老頭,他卻怎么都不醒。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急躁,此時天寒水冷,于是我取了河里冰冷的水潑在他頭上,他才終于醒來。
我讓他改妖命簿,妖命老頭卻死都不應(yīng),說什么“妖命簿不能改,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是不可挽回的”。
我在妖命老頭這里大鬧了一場,砸了他的酒,拔了他的樹,就在我要轟塌他的酒窖的時候,他終于大叫了一聲:“住手!”
“你改不改?”
“這個……”
我作勢要轟塌酒窖,妖命老頭立馬把妖命簿掏了出來,叫著:“唉唉唉唉……”
我去搶妖命簿,死老頭卻又把它抱進(jìn)了懷里,嘆了一聲,說:“妖命簿真的不能改。犯下的錯,受過的傷,發(fā)生過的事情,并不會因為后來發(fā)生了什么而改變的。”
我沒有心情聽他嘮叨,晚一刻,緋澈都可能會死,于是我干脆地?fù)屃诉^來。然而,看到妖命簿里面的內(nèi)容,我卻愣住了——
妖命簿上記錄的,全都是已經(jīng)過去的事,已經(jīng)發(fā)生了的事。沒有現(xiàn)在,沒有未來……
“人啊,總喜歡說命運啊,命格啊什么的,其實這東西根本不存在。凡事都是自己的選擇罷了,誰會那么閑,去編寫別人的命運!”妖命老頭把妖命簿從我手中拿過去,收了起來。
原來,所有的現(xiàn)在和未來都是扎根于過去之中的藤蔓,蜿蜒著,生長向某個方向。而這個方向,只是由自己決定的。
妖命老頭看著我,搖頭嘆了口氣,“狐貍精,你喜歡那個花妖?”
“哈?”
“不然你又何必為了她這么費心?”
我喜歡緋澈?不對。我搖了搖頭,仿佛有什么從混沌黑暗的意識里發(fā)出了光,一些我一直懶得去想的東西逐漸清晰了起來——
我只是覺得……一個人……很不好。
孤獨地活著……不為人知……不為人需要……仿佛廢物一樣仿佛自己的存在是不必要的,有,或者沒有,都是無關(guān)緊要的——這樣的存在,令人恐懼。
我去青樓去聽那些女人訴苦,給她們出主意,送她們偏方,其實只是因為她們需要我,而這種被需要的感覺,我其實蠻喜歡的。對緋澈也是。
我只是……不想自己一個人孤孤單單罷了。
嗯,就算是妖怪,也是會孤獨的。
一時間,我仿佛明白了緋澈的心思,她其實跟我一樣,害怕孤獨,所以才拼命地對一個人好,想這樣證明自己的存在。不一樣的是,我待所有人都很好,而緋澈則把自己的全部都作了賭注,壓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我突然聽見妖命老頭說:“那個花妖會死!
我知道。
“不過,所謂的死,也不過是所有修為都化為烏有而已!
“‘也不過’?”我詫異,所有修為都化為烏有,不就死了么?怎么還‘也不過’?
“!”妖命老頭突然一拍大腿,“哇咔咔,終于又有新妖怪誕生了!美人兒,等著,爺我馬上就來~~~”說著,妖命老頭便不見了。
待我回到洞中,緋澈已經(jīng)不再哭了,只是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我嘆了一聲,走了過去。
緋澈說:“朱,其實……我不愛他。我只是喜歡被人關(guān)心罷了。我覺得,我其實不難過,只是自以為是自己的東西被別人搶了,很不甘心罷了!
“啊,你不愛他,一點也不!
緋澈使勁地點了一下頭,“嗯!”
我看著緋澈的身體逐漸變得透明起來,一點一點地,一部分一部分地,化作無數(shù)光點,開始慢慢飄散。
“吶,其實,言并不愛我罷,從一開始就不愛我。他只是習(xí)慣性地對別人好……”
“朱,其實這樣挺好,對罷?他是人類,那個女的,也是人類,人類跟人類,這樣才是對的……”
緋澈喃喃地說著,我卻覺得很心酸。
我說:“你累了,睡罷。等你醒來,我就帶你去江南。那里冬天沒有這么冷,花妖的你,在那里會過得更舒服罷!
緋澈又笑了,說:“好。”清澈的笑容,干凈得憂傷。
我看著手中的一粒種子,緩緩地握上了手,用掌心的溫度溫暖這顆冰冷的種子。
“傻孩子……”
我看見,夕陽的余暉鋪進(jìn)山洞里來,外面的草色枯黃,銀灰的暮靄淡淡籠起,而天空緋紅,仿佛當(dāng)年照在小花妖眼中的霞光一般。
風(fēng)起,云亂,草色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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