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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有人
“啊!!!”
女人的尖叫聲沖出高樓,劃破黑夜。
破舊的老樓,糟糕的隔音,每當打砸聲與哭嚎響起,襯得房門好似脆弱如紙。
蘇恪總怕某一天那個狂躁的男人失去理智,會砸破自己家的房門。
而伴隨著女人的尖叫,這天起,不一樣了。
住在對面的女孩穿著洗得發(fā)白的粉色長袖,上面濺滿了鮮紅的液滴。
臉色蒼白的女人,目光恍惚,恍若無覺地用沾滿鮮血的手輕柔撫摸女孩的臉頰,留下一道道血痕,唇角彎出似笑非笑的弧度。
警察帶走了女人,女孩終于抬起頭,蘇恪看見了她那雙黑得發(fā)亮的眼眸。
黑得漂亮,空洞得嚇人。
后來,女孩坐在了蘇恪家的餐桌旁,輕輕喚她一聲,“姐姐!
“姐姐!
蘇恪睜開眼,看見江蕪漆黑的眼眸,和垂在自己臉旁的長發(fā)。
一個人的眼睛,怎么能那樣黑,那么亮呢。
蘇恪彎了彎唇角,坐起身來。
“我做了粥!苯彽馈
原本身材瘦小的她這幾年抽條似的長大,如今不得不穿著剛畢業(yè)的蘇恪的舊校服。
江蕪的校服已經小了,可蘇恪的對她而言又有些大。
蘇恪把江蕪挽起的袖子放下,輕聲道:“新學期還好嗎?”
“都好。”江蕪笑眼彎彎。
怎么會都好呢。
三中剛換了新校服。
江蕪站在人群里,一定很扎眼。
江蕪,是不喜歡這樣的。
“以后,我一定給你買最好看的新衣服!碧K恪捏了捏江蕪半藏在袖子里的手。
“姐姐的衣服,很好!苯徰壑醒σ。
兩人一起坐到餐桌旁吃早餐。
媽媽蘇允已經出門了。
并不豐厚的薪水,卻也要起早貪黑。
稀薄的粥水。
蘇恪拿著勺子攪動了一下。
她意識到,家里的米似乎又快沒了。
明明三個人都不是胃口極大的,怎么米卻總沒得這樣快呢。
“快好了!碧K恪忍不住開口安慰江蕪,“同學的媽媽讓我去給她補習,價錢給得很高。等上了大學,也會有更多時間去兼職!
“很好呀!苯徯。
彎彎笑眼,藏著眼眸黑黑。
怎么能那樣黑呢。
怎么那么,漂亮。
高一的夜晚可以不去晚讀,蘇恪跟著同學回到她家,給她補習。
寬敞的別墅里,阿姨哼著歌準備宵夜,蘇恪一字一句地慢慢講,同學看著蘇恪心不在焉地聽。
蘇恪默默嘆了口氣。
同學的成績不算好,離國內知名高校的距離差得多,早就做好了出國留學的打算,補習只是她用來幫助蘇恪的一個借口罷了。
蘇恪知道。
“歇一歇,喝點糖水嘛!卑⒁潭酥撬^來,同學如釋重負丟下了課本。
“阿恪,快嘗嘗,徐阿姨的糖水煮得最好了!”同學笑。
阿姨點了點同學的鼻子,“嘴甜的哦!”
蘇恪端起來,輕輕攪動。
江蕪,應該正在家里寫作業(yè)吧。
“阿恪,”同學不知不覺間靠過來,“你在想什么?”
“我最近看了一本小說,”同學聲音小了些,有些遲疑,“你要不要看看?”
蘇恪喝了口糖水。
好甜。
“什么樣的小說呢?”
同學眼中透出幾分期待,“是愛情故事……講兩個女孩子,她們……”
“兩個女生戀愛的故事嗎?我不看的!碧K恪微笑道。
同學頓時有些無措。
蘇恪垂下眼眸,不去看同學慌張的神色。
她獲得了一個機會,卻不是她想要的。
蘇恪放下了糖水,“我們繼續(xù)吧!
憑著這份課后輔導的工作,蘇家涌進了更多氧氣可供呼吸。
直到高三前的暑假,蘇恪送同學坐上飛機。
這個單純的喜歡著她的女孩,回歸了自己的道路。
臨走前,向蘇恪請求了一個擁抱,而后徹底釋懷。
從機場到家,地鐵費11元。
蘇恪掃碼通過閘機,心想,快好了。
雖然沒有了這份收入,可是,她快要畢業(yè)了。
高三,一年的廢寢忘食,蘇恪甚至很少和江蕪聊天了。
也因此,得到了一個很好的結果。
拿到二十萬獎金的那一刻,蘇恪覺得呼吸都暢快了,天從未有過的晴朗,太陽從未有過的明媚,風原來,是這樣溫柔。
她看見江蕪穿越人群奔她而來,也迫不及待的與她相擁。
同小區(qū)的朋友蘇羅洛跑過來給她道喜,蘇恪拉著她的手,卻開心得有些說不出話來。
她似乎從未站在一個重力這樣小的地方,好像輕得可以飛起來。
這天晚上,三個人都開心得睡不著,直到蘇允終于抵不住身體的疲憊。
“早點睡,”蘇允看著蘇恪和江蕪走進臥室,笑著打了個哈欠。
江蕪和蘇恪鉆進被子里,久違地靠在一起小聲聊天。
“姐姐,你會經;貋砜次覇幔俊
“當然會的。”
“我還有一年才能去找你,一年,好漫長!
“一年而已,很快的!
“姐姐……”江蕪鉆進了蘇恪懷里。
蘇恪抬手撥弄她黑色的長發(fā),眼睫輕顫。
“姐姐,我不喜歡蘇羅洛!苯忀p聲說道。
蘇恪微笑,“我知道,雖然我不知道為什么!
“小時候,我坐在窗臺上,能看見你和她在樓下玩!
蘇恪微微驚訝,“難怪我們玩的游戲你都會!
“我討厭她總是耍賴。”江蕪抬頭,黑亮的眼睛對上蘇恪的目光,“而你,總是縱容她!
蘇恪眨了眨眼睛。
“姐姐,”江蕪又靠近了一點,近到兩人呼吸相聞,“姐姐,你知道嗎?”
蘇恪覺得,她大約知道了。
回過神,蘇恪已經在江蕪唇上落下了一個吻。
江蕪輕輕地笑,因為得逞而得意。
蘇恪也笑。
世界對她,沒有那么不好。
……
然而,世界對她,真的不夠好。
蘇恪給學生講著題,接到了陌生的電話。
趕到醫(yī)院時,看見的是昏睡在病床上的媽媽。
當蘇恪靠近,蘇允似有所覺,睜開了眼睛。
別擔心。
蘇允張了張嘴,大約是想這樣說的。
蘇恪喉嚨哽住,仔細地看著蘇允,片刻后,她抬手摸了摸蘇允的頭發(fā)。
“媽媽,你長白頭發(fā)了!
蘇恪忽然覺得,臉上好涼。
她抬頭望向窗外,陽光明媚,晴空萬里,怎么會這樣冷呢。
……
蘇恪捧著二十萬獎學金拼命地跑,仍追不上生命流逝的速度。
直到錢花光了,她不知道再如何向前。
然后一直沉默著的江蕪走到了她面前,將一張卡塞到她手里。
“我把對面的房子賣了!苯徴f,“因為聽說快拆遷了,還算好賣。買家聽說媽媽生病了,也沒有壓價,還多給了一點!
蘇恪攥著那張卡,覺得好無力。
有人購買機遇,而貧窮的人,等不起機遇。
“會好的!碧K恪喃喃自語。
江蕪握住了她的手,“會的!
她們回到病房,卻見病房空蕩蕩。
那些昂貴的儀器,都撤去了。
醫(yī)生遞給了她們放棄治療的聲明。
蘇允簽字了。
千金難買的生命,蘇允覺得不值。
而她們,也沒有千金。
“乖乖,”蘇允笑著看向江蕪,“先出去好不好,媽媽想和恪恪單獨聊聊。”
江蕪點點頭,和醫(yī)生一起離開,乖巧地關上了門。
“來!碧K允費力地招了招手。
蘇恪坐到了她身邊。
“乖乖的媽媽,現在在郊區(qū)的精神病院。”蘇允說得有些費力,“她的姥姥,是因為精神病自殺的。她的媽媽,大約也是因為刺激發(fā)病了。她家,大約是有這樣的遺傳基因吧!
蘇允握住蘇恪的手,“這些年,我也看出了一點,你們如果在一起,你要照顧好她!
蘇恪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微微顫抖,“我會的!
她終于忍不住淚水,伏在蘇允的身上,失聲痛哭。
“媽媽……”
隔天,蘇允離開了,面容安詳。
……
蘇恪坐上了去往學校的火車,江蕪回歸了緊張的倒數。
苦難暫時很有分寸的停住。
走到更廣闊的天地,只在學校用過電腦的蘇恪發(fā)現了自己在計算機方面的天賦。
也幸運的,遇見了一個愿意幫助她的朋友。
一個和她好像生活在世界兩端的朋友,顧。
……
“蘇恪,你真了不起!鳖櫽^序靜靜地聽完蘇恪的過往,沉默了好一會兒,而后開口贊嘆道。
蘇恪輕笑,看向顧觀序,“我覺得,你更了不起!
怎么能有一個人,像她一樣,什么都有。
暫時唯一沒有的,只有她喜歡的那個人吧。
顧觀序有些不解。
蘇恪沒有解釋,盯著到達出口的位置。
江蕪快出來了。
“聽說你想給她介紹兼職。”
顧觀序點了點頭,“是,她現在的兼職時薪都太低了,也太辛苦!
“發(fā)給我吧。我介紹給她。”蘇恪看了一眼顧觀序,“我說過,如果你還想和她有新進展的話,就不要總是試圖親手從泥潭里把她拉出來,自尊心是很可怕的東西!
顧觀序沉默了一會兒。
“那你和江蕪呢?”
蘇恪看見了江蕪,頓時露出笑意,“我們不一樣,我們是一體的!
顧觀序看見蘇恪快步向前,默默跟了上去。
“姐姐~”江蕪抱住蘇恪,半天不愿放手。
“這是我的朋友,顧觀序,”蘇恪笑著哄開了江蕪,“這是我妹妹,江蕪!
江蕪看向顧觀序,黑亮的眼眸微微瞇了一瞬,“也是女朋友!
蘇恪失笑,“是的!
顧觀序忍不住有些羨慕,臉上卻只露出禮貌的笑容。
“聽蘇恪說過!彼龔陌锓鲆粋禮盒,“祝賀你畢業(yè),我給你準備了一個小禮物,希望你會喜歡!
江蕪沉默了一瞬,接過禮物,輕聲說了句謝謝。
……
開學后,被顧觀序建議后通過了轉專業(yè)考試的蘇恪進入了計算機系學習,江蕪也在隔壁學校開始了她的大一生活。
發(fā)現江蕪經常去找蘇恪后,顧觀序還把附近的一所房子借給了她們居住。
蘇恪覺得,厄運似乎已經離開了。
她的人生,忽然一片坦途。
她的確足夠有天賦,學習路上沒有什么能絆住她的腳步。
她現在還不算有錢,但顧觀序的幫助讓她們不必再為此發(fā)愁。
她在唯一要付出的,是成為顧觀序新公司的元老、主將。
可這比起代價,更像禮物。
顧觀序是一個真正的好人。
更是一個難得的好老板。
“雖然公司剛運轉不久,但我已經賺了點錢。”蘇恪和江蕪靠坐在窗邊耳語。
“等你畢業(yè),再過一年,我應該就能把這里買下來。”蘇恪輕笑,“顧觀序說要送給我們的,我覺得不大好!
“嗯,我也會努力工作,我們一起把它買下來。”江蕪笑眼彎彎。
天邊的紅霞,是那么溫暖。
……
“回來了?”蘇恪走到門前迎接江蕪。
江蕪畢業(yè)了,今天是她第一天上班。
“感覺怎么樣?”
“還不錯,姐姐今天怎么回來的這么早?”江蕪一邊脫掉外套,一邊開口詢問。
“今天沒什么工作,就回來了,你也好久沒吃我做的菜了!碧K恪跟著江蕪去洗手,然后坐到飯桌旁。
明明只有兩個人,蘇恪卻夸張地做了八菜一湯。
江蕪愣了愣,“姐姐?”
蘇恪強裝鎮(zhèn)定,眉眼間卻忍不住露出笑意,“最近公司在談一個合作,今天出結果,如果成了,我馬上就能買下這里了。顧觀序說,概率很大。”
忽然,手機響了起來。
蘇恪立刻接通,對面?zhèn)鱽眍櫽^序略有些激動的聲音。
“蘇恪,剛剛迅科來簽了合同!
“成了……”蘇恪的心臟瘋狂跳動。
顧觀序笑,“是的,成了!
蘇恪忍不住笑了起來,江蕪也笑著抱住了她。
顧觀序道:“出來慶祝一下吧,這個項目做完,我們就不是初出茅廬的小公司了!
蘇恪看了眼桌上的飯菜和江蕪,有些猶豫。
“出來吧,”顧觀序繼續(xù)勸道。
江蕪聽著,對蘇恪點了點頭,示意她答應。
顧觀序似乎反應過來,“帶著江蕪一起來吧,沒有公司的人,今天只是我們一起慶祝,明天再和她們開慶功宴。我把位置發(fā)給你了!
蘇恪于是應下,帶著江蕪出門。
飯桌上,三個人高興地暢談,顧觀序一反常態(tài),開了一瓶酒。
蘇恪一不喜歡酒精,二還要開車,于是沒有喝。
她看著顧觀序的笑容,有些感慨,這次接到這個項目,受益最多的人是她,但顧觀序比她更開心。
顧觀序從來不缺錢,但她在等一個人,并為此,要準備一條足夠寬敞的后路。
三人一直慶祝到凌晨,蘇恪把兩個快要喝醉的人扶上了車。
江蕪還算清醒,從后面鉆出,堅持要坐在副駕駛陪蘇恪。
蘇恪開著車,江蕪放了歌,跟著唱,過了一會兒,坐在后面的顧觀序也加入演唱。
歡快的歌聲包裹著三個飛揚的少年。
沿途的路燈照著夜空也明亮。
蘇恪想,她的人生,似乎就要好起來了。
她看了一眼江蕪。
似是心有靈犀,江蕪笑道,“是的,姐姐,一切都要好起來了!
忽然,兩人睜大了眼睛。
尖叫聲抑在喉嚨里,被貨車撞了粉碎。
或許,有些人命中注定,生于黑暗,長于長夜,死于黎明。
怎么偏偏有人,生于黑暗,長于長夜,死于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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