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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沉沉,古森林。
黑衣男子跌跌撞撞地跑著,拖下一地暗紅色血跡。
四下里一片漆黑幽寂,徒留慘淡的月光勾勒出來模糊輪廓。
他懷中抱著把赤色的長劍,透出赤色光華,似雙深不可測的眼,凝視傷痕累累的黑衣男子。
他每走兩步便往懷中看去一眼,才安心逃路。
劍柄上,兩個酣暢瀟灑的字:赤炎!
赤炎一出,聞?wù)邌誓憽?br> 它沒有奪目的光彩,亦不如流光承影輕便。但整把劍散出攝人的邪魅氣息,脅迫感溢滿劍身上每條盤虬臥龍的花紋。
只要赤炎劍在手,執(zhí)劍者本身便會被奇異強烈的滿足感充斥,精神大振。
這是一把嗜血的劍。
初次使用猶如神力加身,但不久后執(zhí)劍者便如同沾染了毒品般不能自己,而劍的殺傷力也隨著一次次出鞘威力大減,直到執(zhí)劍者無法再承擔(dān)它的胃口時。幾十年來,赤炎劍的邪氣層層加深,甚至其方圓五丈之內(nèi),一個無心劍術(shù)的人也會對它如癡如醉。
赤炎不停易主,如今,僅僅在半刻前,它的主人從武林盟主之子方易嵐換成了這名黑衣男子:符簫。
符簫終于走不動了,環(huán)顧寂靜無人的黑暗森林后,在一棵古榕下盤腿而坐,運功療傷。
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臉色反而愈見黑紫。
黑云散盡,月華如水。
符簫不敢大意,赤炎劍緊緊貼在他的身側(cè)。
從莽中似有一道白影略過!班病钡囊宦暎嘌讋ζ鹛,向森林深處飛去。
符簫一驚,飛身去搶。不料剛動了半寸,體內(nèi)真氣亂竄,血液倒流!
他不得不定下心神,繼續(xù)運功。
“赤炎、赤炎……”他低聲念道,額上沁出了細(xì)汗。
片刻,森林里傳來更大的動靜。
一襲藍(lán)衣馭馬從林躍出,月華照亮他清癯的側(cè)顏——
他正是武林盟主之子,方易嵐。
“兮律律——”他勒住急馳的駿馬,俯望著奄奄一息的男子,勾起一絲冷冷笑意:“符簫!交出赤炎來!”
那黑衣男子冷哼一聲:“要拿自己來搶,別廢話!”
方易嵐一躍翻下馬來。手中的離魂劍反射著清冷的月光。
符簫不緊不慢得運著氣,看著那藍(lán)衣男子步步緊逼,不由得咬緊了下唇。
氣氛驟然凝固。
在這沉寂的恐怖的氣氛中,卻突然聽得一聲清喝。一個白影從空中翻下:“止步!赤炎劍在此!”
“赤炎——”
黑衣男子脫口而出,方易嵐立馬看到了那女子手中顫動的赤炎劍。再看那執(zhí)劍的女子,卻微露出驚訝之色。
江湖中雖不乏奇人異士,卻從未見過這號人物。
那女子披散著一頭雪白的長發(fā),華裳纖塵不染,面容清麗無雙。更為稱奇的是,她周身竟渲出淡淡的光輝。
“赤炎——”符簫看著女子的側(cè)影,臉上的肌肉扭曲起來。
這一看倒使得他氣血再度逆轉(zhuǎn),不得不附身咳出血去。
方易嵐很快反應(yīng)過來:“……同黨么?”
女子不語,臉色沉靜。她翩然來到符簫身側(cè)。
那黑衣抖動得更加厲害。
她不由分說便出手點住他身上八大穴位,溫言道:
“靜心!”
她說話時的聲音飄渺得就像在天際游蕩,連方易嵐都無法確認(rèn)面前的女子是人鬼。
現(xiàn)場的氣氛有了微妙的變化——劍上的邪氣,不知何時因這襲白裳,漸弱了下來。
“你是誰?”他厲喝道。
那女子向前邁了一步。
“在下要將赤炎劍帶走,望這位少俠不要苦苦相逼!
“——那得先問問我的離魂劍!”
方易嵐剛瞅見女子身形晃動,足尖一點,向前一刺。
女子側(cè)身一閃,格劍來擋,離魂劍在赤炎劍的劍氣下幾乎要從他的手心震飛,激起電光火石。
他舞起“離魂三劍”,只見得那離魂劍在空中活活劈開兩半,直直向白衣女子飛去。
她揮起赤炎劍將兩劍打飛,發(fā)出“丁丁”的刺耳聲響,空中卻貿(mào)然沖出另外一劍來,女子正欲格開這劍,卻腳生搖曳。剎那間,離魂雪亮的光華照亮女子蒼白的臉。
“嚓”,她向后直直仰去,離魂劍緊貼著她的胸口飛出,斜插在堅硬的泥土上,深沒劍柄。
女子傾斜著身子,騰出手往地上一撐,驚鴻般躍起。
方易嵐恰好乘此空隙,朝女子便是一掌。
女子用余光一瞥,手勁一轉(zhuǎn),偏了半寸。
可惜為時已晚,那一掌重重?fù)粼谒巢,她向前倒去,吐出口血來?br> 方易嵐以為得計,快步上前——不料女子反手一抓,竟是一捧泥沙。
頓時,方易嵐眼前一片黑暗,連連退步,被插在地上的離魂劍所絆。
他強忍著痛將離魂劍反手拔出,橫在前胸——在這幾秒中,他全身的空門都暴露在女子面前,哪怕輕輕一擊,也足以讓他喪命!
直到淚水裹著泥沙奔涌而出,對方卻無半點動靜。
他睜開眼,卻見女子緊緊伏在劍上,渾身戰(zhàn)栗,指尖微微泛出青黑色。
赤炎劍卻朝著方易嵐的方向努力掙扎著。
“若想活命,休要過來!”
方易嵐反而朝她邁了幾步,抽劍指向女子的咽喉。
“你究竟是誰?!”
“赤炎。”
觀戰(zhàn)已久的黑衣男子突然開口。
方易嵐看了他一眼:“赤炎?”
“正是,”符簫頷首,“她是赤炎!
“她來自往川!币姺揭讔辊酒鹈碱^,符簫補充。
方易嵐臉上掠過一絲微妙的表情。
往川?那個如蓬萊、方丈一般飄渺的仙境?
那是一個神奇的土地——生產(chǎn)力高度發(fā)展,武器強大超時代。但正是由于極度發(fā)展,違背了自然規(guī)律,往川注定不能長久。
神最后將他們與人世隔絕。
人們像描述神話一般描述著。
這個雪發(fā)白衣的女子,便是從那神話之地走出的么?
“別說笑了!
“她是這邪劍的守護(hù)者,十幾年前我誤入往川,竊得此劍。如今,也該是來找我的時候了,”
他閉上眼,“我就知道你在找我。”
“這種當(dāng)今時代極限的武器,不應(yīng)該有存在的理由。”
聽到這話,方易嵐忍不住瞥了赤炎劍一眼,啞聲笑道:“不說倚天、屠龍,就連我手中的離魂劍,有時也勝得它半籌——這便是超越了極限?”
女子在這說話間已站定身形,方易嵐見狀,離魂劍威脅般挪了一寸。
赤炎沒有動,:“因為俗人是無法使用潛在的巨大力量的……只是,”她沉吟了一聲,輕撫過暗紅色的劍身,劍身散出奇異的白光,“……這些年它邪力大增,納入無數(shù)武林高手的內(nèi)功。連符咒也無法繼續(xù)控制了!
赤炎倚劍而起,十指緊緊扣著劍刃,“它對諸位施展的強烈的占有欲望,你也親身體驗過吧……那種靈魂深處的黑暗,才是恐怖。”
方易嵐一頓,又道:“既然他偷了往川的東西,你為何還處處護(hù)著他?”
赤炎用手指尖輕彈著劍,劍發(fā)出沉重嘶啞的回響,不知是否是錯覺,有一瞬方易嵐覺得她的臉白的近乎透明。
“因為啊——”
她輕言道。
“——是我叫他偷的。”
“你?”
“沒錯,”赤炎嘆了一口氣,“你可知往川為何如此?正是因這邪劍。 ‘成也赤炎、敗也赤炎’。開始的時候,往川憑借這欲望蒸蒸日上,極度繁華。族長知道浮華的可危,設(shè)立了邪劍守護(hù)者。待到往川人開始喪失心智時,守護(hù)者便有責(zé)任制止它發(fā)展下去。多年前在下認(rèn)為那時刻確要來臨,故讓符簫竊出。 “我被往川逐出,但長老們最終認(rèn)同了銷毀赤炎劍,”她臉色愈來愈差,“如今在下正是要把這為害的劍取回。請少俠見諒!
“你信他們?”符簫突然笑道,“他們不會銷毀它的!
“那現(xiàn)在的狀況好么,”她苦笑,“繼續(xù)留在人界,不知又要牽扯多少血債?我們往川人并非自私之人,況且這劍……日后想為惡恐怕也很難了……”
一語畢,她的嘴角突然沁出殷紅的血絲來!
符簫臉色大變:“……她正在與這劍同化!”
方易嵐手不可抑制地抖了起來,道:“我不管你是否說笑,但赤炎劍我要定了!”
剛說完話,他的臉色一白。
“哐啷”一聲,離魂劍飛出他的手心。
“方公子白道中人,何苦為了一把劍成魔?”赤炎看著昏倒在地上的男子,聲音飄渺,“你不失為武學(xué)奇才,若赤炎劍在你手中,恐怕江湖永無寧日!
“剛才迷住你的,便是十香軟筋散。依方公子對十香軟筋散,你大抵不會有性命之危!
“赤炎……”符簫喉頭一動,卻只吐出一詞。
赤炎轉(zhuǎn)過頭,似乎第一次仔細(xì)打量著這黑衣男子。
“對不起,這劍不能給你!彼а赖。
約莫有股寒氣侵入她的肺部,嘴唇發(fā)紫。但她的面容卻寧靜平和。
“住手!”他臉上表情驚慌起來。
“來不及了,”赤炎道,露出半條手臂,符簫這才看見她整條手都泛出了恐怖的青黑,“我要帶劍……回家!
她果斷地站起來,向前邁了幾步,背朝著符簫,念動繁復(fù)的咒文。
“赤炎……”
那白衣女子卻開始快速地枯萎起來!
手中的赤炎劍精光大盛,透出刺眼的血光來。
赤炎如雪的發(fā)絲也開始隨風(fēng)而逝,裸露在外的皮膚也扭曲起來,形同枯槁。
方才還清秀明艷的女子,轉(zhuǎn)瞬就已經(jīng)枯老。
“赤炎!赤炎!赤——炎!”
他吼了出來,睚眥欲裂,渾身顫栗。
“嘭”一聲,白衣忽然炸開,白布紛紛揚揚的飛落。
殘骸迅瘋狂燃燒起來,如欲望之火,在沒有完全觸到地面前就化為了灰燼,再乘風(fēng)而上。
宛若夢幻。
然而一切卻又是真實,方圓之內(nèi),已無寸草!
“哐啷”
赤炎劍從半空中摔落。劍身的暗紅色迅速潰散,溢出了清澈的銀白色。
樹下的男子停止了顫栗,他發(fā)現(xiàn)自己可以自由活動了。
往川的法術(shù),在與施法者本身的感知,若施法者不復(fù)存在,術(shù)法便會不攻自破。
他踉蹌著爬起來,才發(fā)現(xiàn)他早已淚流滿面。
他負(fù)傷向月光下泛著銀白色光輝的劍慢慢走去,只見那劍柄上“赤炎”二字已經(jīng)消失了。
不留一絲痕跡。
赤炎現(xiàn)應(yīng)隨它去了往川,他手中死死握著的,不過是赤炎借以現(xiàn)形的普通白鐵。
赤炎,你可知我喚的是劍還是人?
往川蘿林的那段青蔥歲月,自由自穿梭林間的五色鳥,那站在樹上俯覽往川大地的白衣少女……宛若昨日。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可以忘記快樂的、抑或不快樂的往事,但真正愛過的人啊,又怎么能輕易忘懷。
風(fēng)中似乎依然回蕩著她細(xì)細(xì)的叮囑。符簫垂眼望去:手中握的,不過是一塊凡鐵,在月光下泛著銀白色光澤,刀刃微微有些殘缺,但到底還尚未經(jīng)歷風(fēng)險。
他就這么定定的站了一夜的風(fēng)寒,晨光熹微時,他全身上下掛滿了露水。
但伊人已逝,溯游從之,道阻且長,卻是永遠(yuǎn)無法再追尋了。
他持著劍離開了森林。
有時,遺忘也許真的不失為一劑良藥。
它將過往的歲月深埋,直到有一天再度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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