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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冬·蘇祭
〖序〗
成為不朽,然后死去。
〖壹〗
西伯利亞今年的冬來得額外苦澀。
蒙古高原的山巒擋不住蕭瑟,枯葉卷起階下的塵土,紛紛揚揚地朦朧了窗外,模糊了北平的秋。
檀木桌上的信紙被墨暈了一角,空蕩蕩的紙頁上僅有一處字跡,筆力極重,似是猶豫,或是克制,字間是不同往常的異樣:
“瓷。”
單字表達的情感往往更為強烈,像是冬日僅存的殘火,竭力試圖點燃最后的溫熱,卻被雪色無聲地抖落。
蘇似乎是真的撐不住了。
這個巨人淌著工業(yè)的血,內(nèi)燃機的轟鳴卻沒能燃暖祂骨子里的淡漠。西伯利亞的風總是在發(fā)出駭人的嘶吼,悚然到會忽視它的形單影只。
祂在渴望抓住最后的稻草。
是內(nèi)疚嗎?還是后悔?更或是怕?瓷不知道。祂垂下眼,指腹摩挲著粗糙的信紙,試圖揣摩對方的情愫。
蘇還是和以往那般捉摸不透。
談不上是有什么別樣的情緒,只是心里泛上一絲不似真實的幻覺——祂曾以為蘇當真無堅不摧。
掩卷,思忖半晌,瓷終還是站起了身,披上大衣推開了門。
——門外早已是冬天。
〖貳〗
多么寒冷的秋天啊!
披上你的圍巾和大氅吧……
——費特
頭次聽見這些句子從蘇的口中流出時,瓷的驚訝并未掩飾。
那晚的秋出奇地清,莫斯科的寒風不由分說地鉆進衣領(lǐng)。果園很黑,淡淡的月光灑在凋零凈的枝椏間,已而化成一片和婉的銀白色。
“多久回北平?”
“明天一早。”
話語終了,也便沒再續(xù)上。懷揣著各自的心事,直到蘇開口了:“最近過得怎么樣?”
瓷無言,祂倒是多了幾分謹慎,許是當年那些并不美好的往事教會祂的緘默。
更何況,祂知道蘇過得并不是很好。
蘇突然頓住了腳步,高大的身軀在黑暗中模糊,潛意識里帶上了孤寂的孑然。祂只是輕輕的喚了一聲,僅此一聲——
“瓷!
“怎么了?”
半晌無聲。
“沒什么,”蘇語氣淡淡的,卻又像是竭力裝作淡然,“只是有了一些預料。”
預料到自己的搖搖欲墜,甚至不敢沉思過久,怕接受不了自己會突然倒下。
內(nèi)憂外患早已將他侵蝕得千瘡百孔。
“冷戰(zhàn)是場博弈。”蘇如是道。俄而,祂道,“如果可以,我想永遠停留在這個晚上!
不知出于何種原因,復雜的情緒涌了上來,瓷目光暗了暗,祂只是攏了攏大衣,對蘇突如其來的親近并未置一詞。
措不及防地,蘇突然走到了祂面前。壓迫感襲來,瓷下意識后退了兩步——倒不是怕,多少是有些自我保護的反應。
“如果哪天我倒下了,你總不至于立即將我忘掉吧?”
風呼嘯而過,攜帶著蘇的話語掠過耳畔。瓷猛地抬頭看向了祂,暗處瞳孔猛的一縮。
〖叁〗
霜雪舞,散落了一地生死;你撿拾,崇高而平凡的生命之冬。
瓷垂眸,默然注視著對方安靜的睡顏,思緒自云端下墜回籠,轉(zhuǎn)而飄向了別年的秋。
那年祂們都才剛剛將自己從戰(zhàn)壕里拉出來,遍體鱗傷地撿拾起一地的零碎重組新生,那時的惺惺相惜是真,相依為命也是真。
祂會靠在蘇寬大的肩上,看風起云涌,葉落閑潭,聽對方用低沉的嗓音娓娓道來,胸腔的震動不知是說話的緣由還是有力的心跳——
“如果要形容莫斯科的秋,”蘇道,“我總覺得它是戰(zhàn)火和蕭瑟。”
瓷微愣,祂覺得有些許的壓抑,也就是因為這樣,祂打斷了蘇:“可是老師,這和我們那里有點不太一樣!
蘇沒有惱,只微微頷首:“哪里不一樣?”
于是瓷說起了陶然亭的蘆花,談起了潭柘寺的鐘聲……明明早已是眾所周知的事物,蘇卻很安靜地聽著——這是難得寧靜的時光。
也只有那時,瓷會真心實意覺得這是一個依靠。
也只有那時,祂會輕率地說出,如果蘇倒下了,祂便也活不下去了。
也只有那時……
啞然自笑,內(nèi)心卻像是被打翻了調(diào)味盒,瓷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言說這種復雜的情愫。
可等蘇倒下了,祂卻照樣活了下來。
時間真的可以改變一切,甚至那些曾經(jīng)存在過的海誓山盟。
〖肆〗
我荒謬地把兩個字混為一談:我和你。
——帕斯捷爾納克《致茨維塔耶娃》
雪落千山皆不見,絮飄四野俱無聲。
忽而覺察到面前多了什么,瓷回神看向了桌上不知誰送來的信封。
雪下得緊,蕭蕭風聲入耳,指尖被凍得沒了知覺。祂搓捻著信紙的一角,頓了頓,將它從信封里抽了出來。
蘇從來不會有多少廢話,即便是最后的信,也只是寥寥幾筆而過。
【最近總問自己,這短短一生究竟抓住過什么東西。后來想,當是有過的。】
【五十年代的寒秋,你邀請我去北平,回來后,我就曾問過自己,世界上真的有這種能夠掩藏猜疑壓制己利的情分嗎?】
【有過的。】
心里泛起苦澀,瓷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
窗外突然響起一陣嘈雜,祂側(cè)頭望去,只見蘇家那些繼承者圍聚在火旁,手中拿著赤紅的旗幟,上面的金鐮刀與錘若隱若現(xiàn)。
祂收回了目光。
【你或許會說這份情是我親手毀掉的,不必再演惺惺相惜,這確實符合你的性格。只是,達瓦里氏……】
【這或許就是我一生中為數(shù)不多的占有,其余不過是一場多余的夢!
沒有叮囑,沒有告別,一切就這么戛然而止。
荒唐又心酸。
火光沖天,熱浪似乎裹著著寒風灌進屋內(nèi)。祂們將旗在火堆上點燃,火蛇肆過絹綢,盤踞上信仰的赤金。
瓷站起身,走到了窗前。
——祂關(guān)上了那扇對著火焰與喧囂的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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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感來源周考語文閱讀,卷子上做完快哭了,基于1918年背景的俄國文學有種獨特的傷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