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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這一夜,他獨登樓臺,坐在黑暗里,燃一支煙,點一爐香。
內(nèi)容標(biāo)簽: 靈異神怪 邊緣戀歌 穿越時空 民國 玄學(xué) 救贖
 
主角 視角
月沉
視角
嘉曜


一句話簡介:這一夜,他獨登樓臺,坐在黑暗里

立意:這一夜,他獨登樓臺,坐在黑暗里,燃一支煙,點一爐香。

  總點擊數(shù): 41   總書評數(shù):0 當(dāng)前被收藏數(shù):0 文章積分:85,512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原創(chuàng)-言情-近代現(xiàn)代-劇情
  • 作品視角: 雙視角
  • 所屬系列: 雙生火焰
  • 文章進度:完結(jié)
  • 全文字?jǐn)?shù):20803字
  • 版權(quán)轉(zhuǎn)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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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生火焰] 這一夜,他獨登樓臺,坐在黑暗里,燃一支煙,點一爐香

作者:清888888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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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夜,他獨登樓臺,坐在黑暗里,燃一支煙,點一爐香


      這一夜,他獨登樓臺,坐在黑暗里,燃一支煙,點一爐香。
      夜深了,仍然聞得到漫天濃郁的檀香,遠處庭院,青銅爐子里,香火熏著,燃地正旺。裊裊飛煙,如云如霧,穿越夜風(fēng),直往天頂夜幕的方向去。
      臨近零點,清凈的寺院,這會兒,塞滿了人。
      香客們圍繞在鐘樓下,等著新年之際,零時零分零秒,撞鐘那一刻。
      嘉曜抬手,吸一口煙,黃色海青袍的長袖口滑下去,露出手臂上已經(jīng)被洗去的蜿蜒青蟒,褪了色,只留下深深肉色印子。
      這一處位置,視野絕佳。隱于山林半腰,仰頭可望日月星辰,俯首見海王星城全貌。夜風(fēng)蕭瑟,有些冷,他將手里的暖爐往懷里緊了緊,往后懶懶靠著,望著山下紅光燒天的寺院。
      很久以后,長長的棧道上,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彎腰爬上來。到了頂,他熱地拉開絨襖外套,底下的西裝領(lǐng)口散散敞著,只是套個形,沒仔細打理。
      夜幕寒風(fēng)里,男人爬了這么長的階梯,氣喘吁吁。他站在亭臺前,低著頭,叉著腰,沉下氣,緩了一會兒,踩過最后一層木臺階,抬腿跨進了亭子里。
      寺院深林,棧道高臺亭下,四方棕木桌邊,他們對面坐著。
      男人低頭,眉眼垂著笑,端了茶壺,要為嘉曜倒茶!凹侮赘纭!
      嘉曜晃一晃手!安灰吞琢,我自己來!
      嘉曜自然而然接過他手里的茶壺,先給他倒了茶,然后給自己倒了茶。
      嘉曜端起杯,對他笑。
      男人隔空回敬,舉杯喝盡。
      “你何時回來?”嘉曜放下杯子,又為他倒了一杯。
      男人笑!翱炝。等到最后一聲令下,我放下心,就回寺院繼續(xù)修行,陪著師兄。”
      “我哪里需要你陪!奔侮椎拿婵纂[在暗中,風(fēng)冷月清下,時明時暗。“不過,我倒是沒有想到,你會愿意回寺院,繼續(xù)修行!
      男人這會兒才松了松肩膀!拔易非蟮模瑥膩聿皇悄切。我追求的,從來沒有變過?墒,我也不能做到對凡塵真正坐視不理,那樣,也違背了我學(xué)佛的初衷。所以,等一切結(jié)束,我終究是要回來的!
      嘉曜嗯了一聲,拿起桌上散落的一封封信,一一整齊疊好,收回信封里。
      “辛苦你替我傳話,轉(zhuǎn)達給我母親,姐姐!彼屑氄坌。“不必再寫信來問了。我一切都好。只請她們照顧好自己,望平安順?biāo)!?br>  男人頓了一下。慢慢說道:“那……那女孩呢。已經(jīng)過去這么久了,是否要給她回一封信!
      嘉曜將一封封信整齊放在桌角。他盯著遠處的蓮花燈,香火爐,攢動人影,靜默默地,不說話。
      忽然,寺院里,一陣嘈雜,遠處,黑壓壓的人潮,眾人高聲吶喊,倒數(shù)著年末的最后幾秒。
      一聲鐘響。
      沉悶悶地,響徹天際。
      余震剛落,又是一聲響。
      漫長,輕輕蕩。
      “回了信,也寄不到的。只托你,將來如果有機會見了她,幫我遞一句話!彼钌钸b望寺院里璀璨開來的紅粉蓮花燈,假似真!皬拇送,見了梧桐落葉與蝴蝶,那就是我!

      ……

      月沉放下背包,跪拜,手合十,心默念,三叩首。
      身后的木門,七八米高,花紋鏤空一格格雕刻,深秋日光透進來,籠罩在她身上,冷冷的暖。
      叩首完畢,月沉睜了眼。手仍然合十,沒放下。她仰著頭,靜靜望住面前的佛像。金身,紅衣,數(shù)十米高,低眉,慈目,手腕抬著,指尖輕繞,坐于蓮花。佛像身后,巨大的石墻上,是數(shù)百座微型雕刻的眾菩薩眾神像,高不見頂。
      金光灑在擺新鮮貢品的桌上,殿內(nèi)靜謐無聲。
      月沉心里默默嘆了一聲!昂每。真好看啊!
      那一種美,是任何言語文字,都難以完全描繪的。
      殿內(nèi)忙著打掃的工作人員,專心埋頭拖地,漸漸移近了。
      月沉適時緊起了身,拎起包,轉(zhuǎn)身,左腳踏出高門檻,走進寺院幽靜的院子里,往著下一間殿走。
      這一段路,在整座寺院偏后面的深處,隱于一間間紅殿與紛繁梧桐之間。枯黃落葉漫天飛,浮浮沉沉,飄下來,無意踩到,清脆一聲微微響。
      這一天,來供香火的游客,異常少。深秋,連聒噪的鳥兒也收了聲,不知躲去哪個巢里取暖。靜謐的寺院,空靜靜的,仿佛獨立于另一個時空的存在空間。
      踩到落葉的這一下輕悄聲響,竟然突兀的清晰。
      月沉下意識地停住了。她立刻低下頭,側(cè)過身,輕輕抬起腳,就看見那片已經(jīng)碎成渣沫的梧桐落葉。
      她默默往后退了一步!氨浮瓕Σ黄稹
      她仿佛魂肉分離,仍然定在原地,低著頭,盯住腳邊小小一堆碎渣葉看。動也不動。
      秋風(fēng)拂過,又卷了些梧桐葉子,掉下來,四散著,還沒掃凈的寺院院子里,又疊厚了一層。
      無止盡的寂靜。
      月沉出神了好一會兒,覺得越來越冷,裸敞在毛領(lǐng)子外面的脖子,被冷風(fēng)刺激了一下,才忽然回了神。
      她的目光又凝聚了神。她抬頭去看,紅殿檐角與梧桐枝干相交,劃出的那一點天空景里,西邊落了一半的太陽,肆意登場在角落的這一點方寸之間,剛剛好的位置,正中央,高高掛著,圓潤一輪,光芒燦爛。光夠刺目,卻沒什么溫度。另一側(cè),是已經(jīng)浮上的淡月。
      她的心好像也和那輪落日一樣,冷冷的,又剩一絲余溫。
      她收回昂起的臉,低下目光。抬腳,要繼續(xù)往前走。
      就這低眉垂目的瞬間,余光里,她瞥見一道奪目的黃色。
      她下意識地側(cè)目去看。
      那個男人穿著一身姜黃色海青長袍。頭發(fā)好像剃了有好一陣子了,光滑的光頭上,已經(jīng)生了新一層的淺青色。手里握著一串長長的檀木佛珠,疊了幾圈,繞在手里。他站在紅殿外的走廊下,倚靠著紅漆柱子,抱住手臂,長袍袖底下,修長的指尖閑閑撥弄著佛珠。
      她近視,雖然戴著隱形眼鏡,一時間恍惚,仍然不能看得很清楚。她眨眨干澀的眼,濕潤了,定睛再看。
      那個男人穩(wěn)在原地,似笑非笑地望著她,深深打量,沒有一點收斂的意思。
      月沉覺得尷尬。她一時間不知道是該對寺院的和尚合十作揖,還是只當(dāng)作沒看見,直接走過去。
      不知道究竟是因為他那一身顯眼的黃袍子,還是因為他緊緊鎖住她的目光,月沉覺得說不出的緊張,心跳忽然劇烈加速,匆匆低下頭,只想裝作無知,趕緊擦肩而過。
      她抬腿往前走了兩三步,身后傳來那人低沉的笑聲。
      “你倒是有意思,為什么對梧桐葉子說對不起!
      她尷尬地回頭,小心翼翼地瞧他!笆裁础
      那黃袍和尚對她沉穩(wěn)一笑,輕輕偏了偏頭,示意地上那一堆碎渣葉子!拔覄偤媒(jīng)過,看見你對著地上的碎葉子說對不起!
      月沉尷尬敷衍一笑!拔也恍⌒牟鹊剿恕摇痹鲁令D住了,一時間,她也真是不知道這話怎么說得出口,只怕被看作怪人!拔伊(xí)慣了……踩著碰著東西了,總要說一聲對不起……它們也會有感覺……”
      恍惚間,話已經(jīng)不自覺答完了。
      她的心還在狂跳。也不知道為什么?傊,趕緊離開這尷尬時刻吧。
      月沉仍然勉強浮著拘謹(jǐn)敷衍的笑,低眉垂目,對那和尚輕輕點了個頭。轉(zhuǎn)身,走了。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那和尚還在看她。
      她說不出的緊張。小心翼翼,回過去一點角度,悄悄側(cè)目瞧。
      果然,那個男人仍然望著她,深邃的白玉面孔上,冷靜溫柔地笑。
      可她卻敏感地覺知,那人心思復(fù)雜。佛衣加身,仍然掩不住他舉手投足里的孤傲放肆。
      她的腳步不自覺越來越快,匆匆轉(zhuǎn)過院落轉(zhuǎn)角,去了寺院的前庭。
      上香,進殿,一一跪拜叩首。
      太陽落到最后一刻時,她終于離開。

      又是深秋晴朗天。
      月沉再來了寺院。
      她跳上大殿前半高的石階上,曬太陽,喝盒裝檸檬茶。
      這個位置,絕佳。曬得到從東至西的太陽,聽得到身后殿內(nèi)的佛音,聞得到庭院內(nèi)香爐飄來的燃燃檀香。
      她往后傾了身子,昂著臉,半閉著眼,懶散貪享刺目的冷日光。
      檸檬茶的茶香,蔓延開來,清涼的冷,她在秋風(fēng)里微微打了個寒顫,仍然舒服地仿佛心融化,連同著這幅肉身,也一并消融在陽光,香火,冷檸檬里。
      忽然有衣袍拂過她肩背。
      她睜開眼。入眼,是一雙干凈的棕色舊鞋子,黃色長袍角隨風(fēng)飄動。
      她一頓,抬頭去看,那人笑盈盈地站在她身邊,迎著日光,低頭望住她。
      “又是你。”他笑。“你日日來寺院,每次都坐這里,已經(jīng)快有半月了!
      月沉咬著吸管,嘴唇微張,仍然是恍惚的,仿佛思緒停滯。
      莫名其妙,心又忽然狂跳。
      那男人閑閑撥弄著手里繞圈的佛珠串,在她身邊坐下。他做的大方瀟灑,好像他與她之間,本就該如此,自然而然。
      他身上涌來濃郁的檀木香。
      他轉(zhuǎn)回臉看她!澳阌惺裁礋┬氖?”
      這一刻,靠近了,她終于看清他。頭發(fā)剃光了,顯出隱隱的淺青色發(fā)際線,兩邊呈尖型,中間帶著一點美人尖?±实陌子衩婵祝苏谋亲,垂了鋒利的尖。面上溫柔笑著,眉眼卻冷靜如鏡,感覺不出一絲涌動。
      相書寫,這一種面相,心狠,陰鷙,狂妄,孤傲。非善類。
      此刻,這一位非善類,穿著僧人的海青黃袍,轉(zhuǎn)佛珠,忽然登場,莫名其妙,坐在她身邊。
      他同她一起沐浴在陽光里,金光灑落在黃袍上,襯得他整個人仿佛火燒琉璃。
      她直直看著他,心跳加速,出了神,說不出話。
      他也始終緊緊盯住她看。
      他又笑了一下!澳愫,我是這寺院的僧人,出家快有一年,法號靜淵!
      月沉輕輕松了嘴唇,放下手里的茶盒,輕聲應(yīng)道:“你好!
      靜淵的眼睛時沉?xí)r朗!安辉敢飧嬖V我,你的名字嗎?”
      他不問她,可不可以。他不問她,想不想。輕描淡寫半句話里,只給她唯一選擇,愿意,還是,不愿意。說他是冒昧,是不冒昧,是禮貌,是不禮貌,只覺得,都不對?梢粫r間,又說不出,他到底哪里不對。
      月沉頓了一下。身后紅殿內(nèi)的佛音仍然在念!霸鲁痢!
      靜淵點點頭!昂妹。日升月沉,斗轉(zhuǎn)星移,萬物有乾坤!
      月沉低下目光,收了回去!澳隳亍!
      “什么!
      “你的名字。”
      “靜淵!彼麚芘掷锏姆鹬。
      “出家前呢!
      靜淵默了一下。“嘉曜!
      正是正午,日出有曜,拂照寺院里的紅殿金瓦。
      靜淵望著天邊的太陽!盀槭裁刺焯靵硭略?”
      “這里夠靜。我只愿意待在這里!
      “你有不開心的事?”
      月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開口!安婚_心的事多了去了,人人都有不開心的事。”
      “你可以找寺院的師父們聊一聊。”
      月沉嗯了一聲。“我曉得。可是,我不想聊!
      “為什么!
      “聊了,也沒用!
      “還沒聊過,怎么知道沒用。你樂意日日來寺院,足見虔誠,你應(yīng)該是了解佛學(xué)的吧!
      月沉看他。“再有智慧的師父,哪怕一語點破我的困惑,可我自個兒仍然沒悟透,沒弄懂,也沒用。我來寺院,聽佛學(xué),不是為了找心理安慰,精神寄托的。我只是純粹地覺得,待在這兒,夠安靜,心里面舒服,渾身都暢快。我好懶的,性子又怪,閑哪里都煩悶,對誰都不想搭理。只是想在這安全的庇護地方,偷得浮生半日閑!
      靜淵不說話。面上仍然溫柔地笑,手里撥弄著佛珠串。
      隔好一會兒,他出了聲!澳阆氲暮苊靼。”
      月沉自嘲地笑了一聲!安幻靼。怎么可能想得明白。從來沒有明白過。我不過是認(rèn)命了,由著神明們?nèi)グ才。?br>  靜淵側(cè)目瞧她!八裕憔烤故且驗槭裁词,生出了這樣認(rèn)命的懶散心思。”
      她也瞧他。“你呢,為什么出家?說不定,我們彼此彼此,都是認(rèn)了命的人!
      靜淵忍俊不禁,笑了。眉目彎著,頭偏回去,手握了空拳,輕輕擋著。
      好一會兒,靜淵才收斂了笑意,望著天邊的好太陽,一字一句說道:“我父親是做官的,位高權(quán)重。我算是出身不錯,家里有兄弟姐妹三個,我是幺弟?墒,我少年時犯了一些事,去坐牢,坐了十一年,直到二十七歲才出來。我父親的政治身份敏感,為了自保,不得不與我斷絕關(guān)系。后來,我獨自闖,摸爬滾打,享繁華夢,一朝跌底,又進去坐了幾年,浮浮沉沉,始終不被世界接納。再后來,我就來了寺院,剃度,出家,學(xué)佛!
      他說得冷靜,坦然,行云流水。四十多年人生,幾句說盡,仿佛是旁人的故事,云淡風(fēng)輕。
      他轉(zhuǎn)回過來,目光深如沉淵,看住她。“如何。在你看來,我是哪一種人。認(rèn)命,還是沒認(rèn)命!
      月沉眨眨眼,喝了好幾口清涼的檸檬茶。茶盒終于見了底。
      她面對他,一直浮跳的心,這一瞬間,卻忽然靜了下來,穩(wěn)了下來。她的感覺,始終敏銳。她知道,他絕非善類。意料之外的是,他足夠坦誠。對她這樣一個偶然香客,愿意坦誠。
      她閉眼,緩了會兒,又睜開,望住他!拔疑瞬,久治不愈,明日茫然,生死無常。我想,絕望認(rèn)命的那個,是我。面對病痛折磨,我一點抗?fàn)幍挠職馀c信心也沒有。我只覺得累,非常非常累!
      月沉頓了一下,輕輕放下手里的空茶盒!澳悴皇。你雖然出了家,可是心里還在爭,你不服命運!
      靜淵似笑非笑。“看來,我這一年修行,仍然沒有長進!
      月沉也笑了,歪頭看他!澳氵@樣的人,到死都要與這個世界抗?fàn)幍降椎!?br>  他這一種人,世界規(guī)則擋他,他就要拼死逆反,命運宗教壓他,他就要搞透天地乾坤。他是一定要琢磨著殺出另一條路來的那種人。哪怕,違抗命數(shù),不得好死。
      身后紅殿內(nèi),佛音如天籟。木門前帷幕拂動,金身佛像屹立于殿內(nèi)。
      靜淵沉沉看住她!澳阍诜鹎斑@樣說,讓佛祖菩薩們聽見了,只怕是祂們又要給我多加一條不恭不敬的罪孽!
      月沉有些不好意思,低了頭,卻反過來逗他!胺凑,你的罪已經(jīng)夠多了。佛祖菩薩心如明鏡,你是什么人,你想些什么,祂們都知道。藏不住的。人可以騙人,卻騙不了天。”
      靜淵松動了冷面孔!澳隳昙o(jì)不大,看人看事,卻很眼光毒辣!
      月沉聽到這話,卻沒覺得舒服好聽,輕輕皺起眉!笆前,也不知道為什么……我就是看得到一切!
      看的太透了,也不知道是好事,是壞事,是上天的恩賜,還是,天賜的折磨。
      靜淵在旁邊忽然冷笑。卻不是輕視的意思!澳阏f的不假,我們倆,彼此彼此。你我都不是認(rèn)命的人。你要是認(rèn)了命,連寺院都不會來。反正是快要病死的人,生死有命,求神拜佛也沒用。認(rèn)命的將死之人,神佛入不了你的心,世間一切都是虛妄,入不了你的眼,你不會信,只會無視,什么都不做,只等著解脫那一刻?赡阍敢馊杖諄磉@里,只為了待在這兒靜一靜,你心里有祂們。你不服,你委屈,你想問漫天神明,為什么是你。你可以認(rèn)命赴死,可一定要自己心甘情愿!
      月沉低著目光,默了。
      遠處,走廊下,有一道長長的黃色隊伍,穿過去。那些和尚一律微微低著頭,安靜地同往著另一個方向去。
      忽然,隊伍里,有個和尚抬起頭,往這一邊瞧過來。他遠遠地對靜淵做了個手勢,嘴型動一動,說著什么。
      靜淵對他回應(yīng),抬了下手。那和尚點點頭,又低了頭,轉(zhuǎn)回過去,低頭隨著黃色隊伍往前走。
      靜淵對月沉說道:“午飯時間,我該走了!
      他剛要跳下石階,想了一下,又轉(zhuǎn)回身,看她!澳阋灰黄饋!
      月沉頓了一下!澳銈兩顺燥,我可以去?”
      靜淵眉眼噙著笑意!安唬皇,我?guī)闳ニ略旱乃佚S館!
      “那是游客吃飯的餐廳!
      “是!
      月沉猶豫。“你可以去那里吃飯?”
      靜淵側(cè)頭看她!盀槭裁床豢梢!
      月沉來寺院這么些天,只看見過素齋館的指示牌,還從沒去吃過。
      她想了一下,點了頭。“好。”
      他們倆一同跳下半高的石階,并行,往寺院另一邊的素齋館走。

      走進去,月沉將手里的空茶盒扔進了餐廳角落的垃圾桶。然后快步趕上去,跟著靜淵一起往點餐口走。
      餐廳里,已經(jīng)坐了半席游客,正熱哄哄地吃飯。
      “我以為,你們在寺院住的僧人,另有飯?zhí)!?br>  靜淵一邊往前走,一邊同她說話!皼]有,我們吃的齋飯,就是素齋館做的。只不過,一般都是由專人專門送到后院去,我們在僧人的休息室里吃。”
      月沉好奇看電子屏幕上的菜單!澳悄阍趺磫为殎磉@兒吃?”
      靜淵沒回聲。
      她轉(zhuǎn)頭瞧他,他頓在那里,仿佛出了神。
      “怎么了?”她喊他。
      靜淵眨眨眼,忽然回了神。他對她笑一笑!昂笤簮灥煤埽瑏聿蛷d吃,都是游客,熱鬧一點!
      月沉看他一眼!岸,你就是不聽話不服管的那一位。我還以為,僧人修行,是很苦很自律的呢!
      靜淵低頭無辜看她!靶扌惺呛芸喟,戒規(guī)戒律,整日誦經(jīng)。連葷油都碰不得。我不過是苦中作樂,并沒有妨礙任何人。”
      “你這樣脫離隊伍,負責(zé)管你們的師父,不說你嗎?”
      “說啊,說了好幾次。不過,我不聽。雖說我出家不久,是輩分最小的弟子,可已經(jīng)是四十多歲的人了,我也算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月沉沒忍住,偷偷笑了一下。轉(zhuǎn)回去,湊到點餐臺面前點餐。
      月沉付了款,才想起來,轉(zhuǎn)頭問靜淵!澳銈冊谒佚S館吃飯,要另外付錢嗎!
      收銀的女孩一邊抽單子,一邊笑著插了話!爱(dāng)然不用啊。師父們來素齋館吃飯,是不用付錢的!
      月沉點點頭!澳撬略旱拇鲞是很好的!
      兩人拿著等餐號,尋了餐廳里還算僻靜的位置,坐下來等餐。
      餐廳里,都是游客,忽然有位顯眼的黃袍僧人坐下來,面前跟著一位黑發(fā)紅唇的年輕女孩,惹眼得很。眾人紛紛好奇轉(zhuǎn)過去看,又不敢直看,只好偷著瞧。
      月沉靜靜觀察一會兒,輕聲說道:“人們總是對你們好奇。又敬,又覺得你們……奇怪!
      靜淵笑!俺黾胰,竟成了奇景。都是人,不過是選擇了不同的生活方式,并沒有那樣神秘。他們卻總以為,我們一定是身負罪孽的苦行僧,是遁入空門的神人。魔幻了僧人的形象。既然是人,七情六欲,衣食住行,生老病死,樣樣不少。只不過,大多數(shù)人,容易被我們這一身海青袍唬住。”
      月沉收回了目光!八^著相,人靠衣裝,佛靠金裝。佛衣加身,就讓許多人分不清袍子底下的,究竟是人是佛!
      靜淵深深看住她!耙稽c不假。如同名利權(quán)貌傍身,人們就糊涂了,分不清對方是人是鬼,還是畜生!
      月沉思忖一會兒,忽然想起來!叭粢陨娢,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
      “你讀《金剛經(jīng)》?”
      “不算讀。沒事就聽一聽佛樂,所以了解一些!
      “我有師兄送的一套典藏版《金剛經(jīng)》,市面上難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送給你。”
      月沉看他。“送給我?”
      靜淵微笑著點頭。
      “為什么……”月沉覺得受寵若驚。
      “哪有為什么!膘o淵仍然淡淡微笑著!熬彤(dāng)是我傳道布施吧。”
      月沉不動聲色收回目光,往著木窗外面望,心不在焉。余光里,那道奪目的黃袍身影,叫她的心忽然又狂跳起來。

      吃過午飯,月沉準(zhǔn)備走了。
      靜淵送了她半路,到寺院前院。
      “明日正午,你在殿前等我,我將書送來給你!
      月沉點頭道謝。忽然又覺得不夠,趕緊合十了雙手,微微彎腰,對他作揖。
      月沉直起身,看他一眼,眼神輕輕飄離他緊鎖的視線。只望著他模樣的輪廓!白吡!
      靜淵笑。“去吧。”
      月沉轉(zhuǎn)身沿著湖邊的鵝卵石路往外走。迎面擦肩,一波又一波剛進寺院的游客。他們走走停停,在湖邊停下,望著湖中央的雕像,又走上長廊,給湖中的天鵝喂吃食。
      月沉走出去十多步,腳步漸漸慢了。
      她什么都沒想。她什么都沒來及想。已經(jīng)轉(zhuǎn)了身,去望。
      靜淵的黃色身影已經(jīng)很遠了,正往著寺院深處回,他沉步踏進逆風(fēng)里,袍角鼓動,手里仍然閑閑撥弄著那串隨風(fēng)揚起的長長佛珠。
      她只覺得思緒里,心里,都是茫茫一片空白。人頓在那里,忽然不自覺輕聲念道:“嘉曜……”

      第二日,月沉仍然趁著上午的好太陽,來了寺院,上香,進殿,一一拜過。然后,在大殿前的半高石階上坐下,喝盒裝檸檬茶,靜靜等。
      很久以后,遠處,一道奪目的黃色身影飄逸著走來。
      靜淵沉著踱步到石階下,手里抱著一疊扎好的舊黃書冊,抬頭望她。
      “吃飯去?”
      月沉懶懶從陽光里低下目光,歪著頭,瞧石階下的他。
      “你又要離隊?”
      靜淵笑著點點頭!拔医裉旌芟氤运佚S館的素辣串,你還沒吃過吧,一起去!
      月沉被太陽曬久了,懶洋洋的。她放肆冷冷哼笑一聲。“你真沒有偷腥開過葷?師父,怎么看,你都像是偷偷出寺院吃肉喝酒的那一種人!
      靜淵一本正經(jīng)地看住她!皼]有。佛祖面前,不要亂說話!
      身后紅殿內(nèi),佛音清明,佛像鼎立。
      月沉笑著彎下腰,拎起包,輕松跳下石階。“走。”
      靜淵將手里的一疊書遞給她。“《金剛經(jīng)》,收好!
      月沉趕緊雙手接過,小心拿住!爸x謝你了!
      他們一并往素齋館走。靜淵笑。“不謝。今天下午有誦經(jīng)法事,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在殿外聽一聽!
      “我先前聽過一次。只可惜,你們念得虔誠,我卻一個字都聽不懂。你們像是吟唱,我在一旁聽個新鮮!
      “也不是一定非要聽得懂!膘o淵同她走進餐廳里!叭缤闫饺章牎督饎偨(jīng)》,也聽不懂,可是,你聽得舒心,覺得心境明亮。這就夠了!
      月沉點點頭!斑@倒是。我聽不懂,可是聽《金剛經(jīng)》已經(jīng)有上百遍,總覺得,人靜了下來!
      “誦經(jīng)法事,也是如此。你聽著,想自己的事,也可以什么都不想,只要心里舒服,就對了!
      “你們平日的生活日常,要常念經(jīng)嗎?”
      靜淵帶著她在餐桌邊坐下。“念的是很多。我們每日要做什么,都有安排表。清早念經(jīng),然后吃早飯。之后,各有各的事要做。午飯過后,如果當(dāng)天沒有法事,有時候,我們會一齊去山上種樹掃葉。晚飯前,上課學(xué)經(jīng)。基本上,每一天,就這樣度過去!
      月沉看他。“你習(xí)慣?”
      他這樣的人,過去數(shù)十年,享慣了榮華富貴,習(xí)慣了腥風(fēng)血雨,如今這樣枯燥的修行生活,他該是不適應(yīng)的吧。
      靜淵看她,一眼看穿她想些什么。他笑了。“你忘記了,我自少年起,在牢里待了十一年。那里的枯燥日子,與寺院相比,并沒有不同。不過是每日做的事不同而已!
      月沉的心忽然狂跳。
      是,她忘記了。他早就熬過這樣的日子。
      月沉忍不住皺眉,困惑地望著他。這樣的人,究竟是怎樣的命格,半生沉浮,六親決裂,孤身與世界為敵,竟然有半數(shù)的生命時間,都被困于方寸牢籠里。好不容易重獲自由,偏偏,又主動出家,再踏進方寸,自愿修行。
      仿佛,他始終被一種無形的牢籠框柱,無論他怎樣奮力抗?fàn),都逃不出這道看不見的沉重封印。
      靜淵取了筷籠里的筷子,慢慢說道:“這里與那里,沒有什么不同。一樣的束縛,也是一樣的自由。只不過,我到了四十多歲,走到佛祖身邊,才明白過來,心有天地,哪里都是自由,自困于心,哪里都是牢籠!

      吃過午飯,月沉沒走,留了下來。
      她坐在紅殿外,聽他們誦經(jīng)。
      這寺院都是和尚。黃色海青袍似風(fēng)浪海潮涌動,從寺院深處走來,漫長的隊伍,齊齊低頭,踏進殿內(nèi),一一跪拜,雙手合十,虔誠誦經(jīng)。
      月沉靠著石墻,聽他們低沉吟誦。聲音是清晰的,內(nèi)容是模糊的。她什么都聽不懂。
      她只是靜靜地聽。
      有進寺院的游客也靠近,站在殿外聽了一會兒,彼此耳語,笑著走了。有游客沒留下聽,站在殿外,合十作揖,彎腰拜三拜,轉(zhuǎn)身離開。
      月沉始終坐在殿外,沒起身,沒跪,沒拜。就坐在那里,聽他們吟唱。
      太陽已經(jīng)移至西方。
      寺院前院,蕭瑟秋風(fēng)襲卷,落了漫天的梧桐枯葉。
      她輕輕抬眼,望著殿內(nèi),在那一片俯首低身的茫茫黃色身影里,細細尋找靜淵。
      她一個一個看,找了很久很久,從背影看過去,幾乎,并無差異。
      終究,還是看見了他。
      那個微微彎下的寬闊肩背,雙手合十,低頭垂目,脖子卻立著,脊背卻挺著。
      他就是那樣。就算跪于佛前,仍然,不肯服命運。他信宗教,也不信。更準(zhǔn)確來說,他不信信仰。任何人,任何宗教,都不能成為他的信仰。他出家,不是為了給跌宕疲倦的滄桑半生,找一個精神寄托。他進寺院,為的是他自己的信念。
      既然他搞不明白自己的劇本為何如此,既然他悟不透為何人生無常,既然他不明白究竟是怎樣的智慧存在,安排著這一切故事,他就不顧一切地,親自踏進佛門來,搞明白。
      他的信念,始終沒有變過。
      他跪下去,為的是他自己的信念而跪。不是為了任何神明,任何宗教信仰,尋庇護依戀,跪下去。
      月沉緩緩收了目光,天邊的太陽仍然奪目,冷冷的暖。
      她忽然悄悄落下淚來。
      她跪在佛前,什么都沒求。連求少一點病痛折磨,都沒開口求。
      可是,望著神明,她又為什么愿意跪下去。心甘情愿地,虔誠地,跪了下去。
      很久很久以后,漫長的誦經(jīng),收了尾。
      黃色身影又排著隊伍,齊齊出了殿。庭院里的游客們紛紛駐足,望著這驚艷的一幕。
      那抹漫長的黃,有一縷掙脫飛舞而出。
      靜淵又獨自離了隊。
      旁的和尚,也沒人喊他。只是瞧他一眼。好像,已經(jīng)習(xí)慣了。
      靜淵仍然送她半路,到寺院前庭。
      “明日還來嗎?”他問。
      “來!
      靜淵點點頭!澳闳ニ略汉竺娴脑旗F棧道走過嗎?”
      “沒有!痹鲁琳f著,望了一眼旁邊的湖,正有不少游客在那里拍照,喂天鵝!斑@寺院太大,許多風(fēng)景區(qū),我都沒逛過。”
      “如果你愿意,明天,我可以帶你去棧道走一走。那里風(fēng)景極佳,空氣很好,F(xiàn)在是深秋,登山最舒服。”
      月沉的手里還抱著他送的《金剛經(jīng)》。
      她靜靜看他,沒答話。
      靜淵也沒避開她的目光。
      梧桐樹下,香火爐前,湖畔邊,彼此望著彼此。
      “你對其他香客,也這樣嗎?”月沉屏著呼吸,單槍直入。
      靜淵仍然是那副微微笑的模樣,看不透他的心思!澳闶俏ㄒ灰粋。”
      這一瞬間,月沉的心跳劇烈加速,思緒里,心里,又是茫茫一片。云里霧里,心亂如麻,毫無頭緒。
      靜淵深深看住她,沉聲說道:“明天正午,在殿外等我。”
      月沉頓在那里,茫然看著他轉(zhuǎn)身離去。
      靜淵走了幾步,忽然又轉(zhuǎn)回身來,溫柔地上下看了她一眼。“換一身舒服點的衣服鞋子,爬棧道階梯,會很累!
      月沉不解。她穿的就是最適合運動的一套衣服鞋子!拔疫@一身,不舒適嗎。”
      靜淵看她,默了一會兒,道:“沒有,很好。你隨心意來!
      “啊……”月沉嘴唇微張,半天,沒說出一個字。
      那道奪目在逆風(fēng)里的黃色身影,已經(jīng)遠去了。

      第三日。
      嘉曜立在長廊下,遠遠望著她。
      她聽話地換了一身方便運動登山的衣裳,柔軟的外套緊緊包裹住她。她還是那樣,黑發(fā)紅唇,蒼白妝容修飾的白玉面孔,有一種說不出的清冷寂寞。她獨自坐在紅殿外的石階上,曬太陽,聽佛音,喝檸檬茶。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久病的原因,舉手投足,仿佛都慢了半拍。她盯著天邊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仿佛,她獨立于另一個存在空間里,孤獨一人,只有她自己。
      他半立于陽光與陰影里,緊緊望住她,有片刻的恍惚出神。
      有人喚他!办o淵,你今日又不歸隊嗎。師父都點你名幾天了。”
      靜淵驟地回了神。他撥弄手里的佛珠,微笑著回身,看那位師兄!安涣,我要去素齋館嘗一嘗新出的燜菜。”
      師兄瞪他一眼!皫煾赣忠f你了!
      靜淵微微笑。“說就說吧,師父已經(jīng)遲暮,讓老人家嘮叨幾句,他心里舒坦,也算我功德一件!
      師兄被他這話逗得笑起來!澳俏蚁然睾笤毫。”
      “嗯!
      靜淵轉(zhuǎn)身走出長廊,往著相反的方向去。
      他站在石階下,抬頭望她。
      “吃飯去?”
      月沉聞聲低頭看他。
      那雙淡漠的眼睛,冷冷看下來。慢慢回了一點溫。又迅速褪去了。
      “好!
      她跳下石階,同他一起往素齋館走。
      吃過午飯,月沉在餐廳里買了幾瓶水,帶上,同往寺院后山的云霧棧道去。
      這一路,游客多起來。許多人都為了看風(fēng)景來。
      往棧道走,是上坡路,路程走起來,要慢一些。月沉不急不慢地跟在靜淵身邊走。
      走了半道,靜淵忽然問道:“身體可以?”
      月沉埋頭專心走路!班牛梢。”呼吸已經(jīng)有些微喘。
      靜淵看她,靜悄悄放慢了步伐的速度,說著話,偏移了她的思緒。
      “你生了什么病?”
      月沉沒說話,仍然專心埋頭爬坡。
      她從來敏感。她立刻感覺出他特意放慢了速度。她沒說話,只當(dāng)做不知道,也慢下來。
      靜淵見她不答,沉聲說道:“你不愿意說,我不多問。只是,這世上,各種奇難雜癥,數(shù)不勝數(shù)。稀奇絕癥都有幾率可以痊愈,你不要心灰意冷!
      月沉深深舒了一口氣,讓自己微喘的氣息平穩(wěn)下來。
      她側(cè)目看他!拔覜]想那些。早死晚死,病死意外死,人都是要死的。反正,命數(shù)有定,天要我死,我也沒辦法!
      月沉慢慢說道:“我只是……挺累的。治療過程,漫長,折磨,無助,痛苦。躺在病床上,扎下去的每一針,那種扎心的疼痛,醫(yī)生護士的粗魯,將自己完全暴露在他們面前的羞辱……最開始,還是強烈的恐懼,后來,就慢慢變成了絕望,最后……就累了,疲倦了。我累了!
      話說下去,聲音越來越輕。
      她的臉色又是那樣冷。
      靜淵默了一下,說道:“是什么病?或許,我可以托人問一問認(rèn)識的醫(yī)生。”
      月沉面無表情。“我不愿意說?傊,這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墒菂s很羞辱折磨一個人。病變成癌,或許是五年十年的事。所以,也許,我剩余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
      靜淵沒說話。
      登往棧道的山路上,游客們嬉笑著往來,兩側(cè)山林,深幽靜謐。
      梧桐落葉落了漫天,大道兩邊的巖石山壁,灰冷冷的,毫無生氣。
      月沉轉(zhuǎn)回臉,埋頭,繼續(xù)爬坡走。
      臉上忽然很燙。眼淚掉下來。
      她趕緊用力忍回去,靜了音,不讓自己哭出來。
      她的步伐不自覺越來越快。身體里仿佛有一股力量,沖擊著她,要她不顧一切地往前沖,沖到底,徹底離開這個世界。
      忽然,有寬大的手,穩(wěn)穩(wěn)拉住她的手腕。
      她猛地停住了腳步,回頭去看。
      靜淵站在那里,面無表情地望著她。
      黃袍長袖下的手,冷冰冰的,微微用力,抓著她的手腕。
      深秋的蕭瑟冷風(fēng)里,她聞到他身上濃郁的檀木香。
      靜淵靜靜看了她一會兒,忽然又微微笑起來。“還沒有問過你,你多大了。”
      月沉忍回了眼淚,淚痕在臉上滑過兩道淺淺的粉底印子。
      “二十七!
      靜淵仍然沒放手!拔叶邭q那年,剛從里面出來!
      月沉看他,不說話。
      靜淵往前走了一步,輕輕松開手,引著她,繼續(xù)往前慢慢走。
      他輕聲說道:“我出來那天,只有我姐姐偷偷委托了旁人來接我,又暗中塞了一筆錢給我。父親早與我斷絕了關(guān)系,母親和哥哥不敢違背他的意思。就算是我姐姐,也礙于家里的政治背景,不能出面與我有聯(lián)系。親生血緣都能做到如此。我沒了靠山,沒有學(xué)歷技能,連家都沒有了。我雖然出來了,卻覺得,身后那道大門里的牢獄,才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去處?墒,如今,連那個勉強收留我的牢獄,我都回不去。我一無所有。”
      他看她一眼,眉眼里溫柔的笑!拔易孕〕錾韮(yōu)渥,性子高傲,經(jīng)歷過這一番折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沒有磨滅我的性子,反而漲了我的傲氣。雖然我當(dāng)時身體健全,可是,這是一種非常痛苦的自我折磨。我越是傲,我坐過牢的事實,越是打壓我,這個世界,越是要挫我的性子。”
      說話間,他們已經(jīng)走到云霧棧道下。
      月沉抬頭去看,長長的木階梯上,高不見頂,階梯上,畫了龐大鮮艷的蝴蝶圖案。棧道旁橫著巨大的廣告牌,上面印著飄揚的梧桐落葉,寫道:隨著蝴蝶,尋找秋意。
      她有一瞬間的恍惚。
      巨大的蝴蝶,梧桐落葉,奪目地讓她移不開眼。
      不知道怎么,她的心又忽然劇烈跳動起來。
      靜淵望著長長的棧道階梯,踏出了第一步。
      月沉緊跟上去。
      每一步,都踩在彩色的蝴蝶上。
      靜淵繼續(xù)說道:“所以,為了生存,為了混出頭,我走了最險惡的路。那個世界里,那些男人,野蠻,殘忍。我性子傲,卻一無所有,因此,吃了不少苦頭……”
      他們一階一階地往上爬,雙腿漸漸酸脹起來。
      月沉的呼吸聲越來越亂。
      靜淵仍然穩(wěn)著氣息!翱墒,只要混出了頭,這座城市,一半的天下,從此就是我的。”
      月沉已經(jīng)開始覺得累。她停了下來,緊緊抓住手邊的紅木頭扶手,喘著氣,轉(zhuǎn)臉看他。
      靜淵也停了下來,呼吸有些亂。
      月沉回頭望,棧道的入口處,已經(jīng)微乎其微,幾乎看不清。不知不覺,他們爬了那樣高。
      越往上,空氣越清新,可氧氣也漸漸稀薄。
      月沉緩了一會兒,問道:“然后呢!
      靜淵的佛珠串掛在了身上,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拂動,檀木珠子碰出好聽的聲音。
      他轉(zhuǎn)過臉去看,側(cè)邊的山林里,紛繁的樹木花草枯盡了,視野里,是淺淺的灰白。枝干之間,是奪目的太陽,肆無忌憚,高掛天邊,又仿佛觸手可及。
      他望著那輪橘黃飽滿的太陽,輕輕笑起來!叭缓螅业玫搅。這座城市,半個天下,都是我的!
      月沉靜了下來。他的黃色海青袍,在山林秋風(fēng)里飛舞。
      靜淵望著那輪太陽,如同望著稀世珍寶。他輕聲嘆道:“世間,怎么會有這樣美的風(fēng)景,這樣耀眼的太陽!
      太美了。
      這一種美,他舍不得移開眼。
      月沉收回目光,抬了腳,踩著漂亮的蝴蝶,繼續(xù)往臺階上爬。
      “是很美。”她冷冷說道!翱墒,卻沒有溫度,冷冰冰的太陽。像是假的一樣!
      靜淵跟在她身邊,埋著頭,繼續(xù)往上走。
      呼吸間,開始冒了寒氣。
      抬頭望一望,長長的棧道,隱藏在云霧里,始終不見頂。
      唯一可見的,是即將到達的中點處,一間休憩亭子。
      月沉頓了一下。棧道階梯上,一路畫著的無數(shù)只蝴蝶,也到那間亭子為止,再沒有了。
      她緩過來呼吸,繼續(xù)往上爬!澳氵@半生,夠精彩。在里面待了十一年,出來了,仍然能靠自己翻身,登到山頂。上天雖然折磨你,可也給了你足夠的獎賞!
      靜淵低低地笑!笆。曾經(jīng),我以為,我得到的一切,是我爭來的。后來,我才明白,我得到的一切,是上天隨手的獎賞!
      他頓了一下!笆仟勝p,也是懲罰。”
      月沉這會兒已經(jīng)累的快要抬不動腿了,為了趕緊到亭子里歇一歇,她鼓足了最后一點力氣,往上爬,用力踏上最后幾步,終于跨進了木亭子里。
      她扶著亭柱子,喘著氣,趕緊在四方木桌邊的木頭椅子上坐下來。
      她捂著瘋狂跳動的心口,看靜淵走著最后幾步,踏進亭子。
      “一朝登頂,榮華富貴,萬人敬仰,怎么是懲罰?”
      靜淵垂著頭,抬起最后一步,跨進了亭子里。
      山林一側(cè),太陽仍然冰冷的奪目耀眼。另一側(cè)的山腳,是寺院里的一座座大殿。
      陽光照拂在他的黃袍衣角,整個人都隱在亭子木頂?shù)年幱袄铩?br>  靜淵總是溫柔微笑的臉,冷了下來。
      他默了好一會兒,在亭子里坐下。
      “我最后一次進去,就是在這里被抓的!膘o淵轉(zhuǎn)臉看亭子方格之間的山林,枯木后,是那輪落至西邊的太陽!澳翘欤俏胰松械谝淮巫哌M寺院,第一次參拜禮佛,第一次登上這條棧道。我爬了一路,累的喘氣,好不容易,到了亭子,想休息一會兒。忽然,幾個男人,沖上來,把我按著拷住了。我才知道,那些警察,裝成游客,跟了我一路,一直跟著爬了這么長的棧道,終于抓住我。我做事向來小心謹(jǐn)慎,身邊眼線夠多,從未讓人抓住把柄。唯獨,第一次踏進寺院的這一次,當(dāng)著佛祖的面,我被就地正法!
      月沉無言看著他。
      她聽見自己瘋狂跳動的心跳聲。
      “你犯了什么事?”
      “你不要緊張。”他笑。“至多是勾結(jié)黑黨,貪污漏稅這檔子事。我沒有你想象的那么血腥殘忍,如果我真有那樣十惡不赦,不等佛祖允許我出家,我早已經(jīng)被死刑了!
      月沉并沒有完全信。一個只是貪財?shù)娜耍厝回澤橙,貪紅塵享樂,就算被抓了,也不可能會出家。他這一種復(fù)雜氣魄,絕非貪財怕死之人。
      “那你少年時呢。你究竟犯了什么事,要被關(guān)進去十一年!
      “那都是更久以前的前塵往事了,沒什么必要再提!
      靜淵將掛在身上的佛珠串取下來,繞了幾圈,指尖輕輕撥弄。
      “所以,我再被放出來后,我就來了這座寺院。我在佛祖面前被懲罰,上天收回了隨手給我的獎賞,可是,我的罪孽卻還沒有還完。如今,我又變回了一無所有,我只有回到佛祖面前,繼續(xù)領(lǐng)罰。這個世界上,這里,是我最后的唯一去處!
      月沉沉默。世事無常,一切,仿佛由造物主設(shè)好。只覺得心里寂寞蒼涼。
      靜淵慢慢道:“我將自己的事告訴你,只想讓你了解,世事無常,滄海桑田,生離死別,既是結(jié)束,又是開始。這是輪回,無限循環(huán),一遍又一遍,如戲上演。要破輪回,要問你自己的心。心透了,可破一切輪回幻象。”

      月沉在亭子里歇了好久。
      不斷有游客上上下下經(jīng)過。
      太陽已經(jīng)快要落至底了。
      靜淵看她!盎貑。”
      月沉疲倦地點點頭。起了身,同他一起下棧道。
      上來時,一直埋頭專心走,心無旁騖,只覺得累,還不覺得高。這會兒下去,階梯長長,兩側(cè)看過去,高嶺蜿蜒,又累得雙腿酸脹發(fā)痛,還有點缺氧,她剛走了幾步,忽然頭暈,嚇得腿軟。
      她緊緊抓住紅木頭扶手,跌坐在階梯上,喘著氣。
      “靜淵……我走不動了……我不敢看這路,這階梯一直晃,像是看不清……我累了……”
      靜淵笑起來,在她身邊蹲下。
      她臉色蒼白,氣息紊亂。他輕輕碰她的手,是冰的。
      她是真撐不住了。
      他看她。“我背你下去!
      月沉茫然看他!安恍小@不行……太累了……”
      靜淵將手里的佛珠串遞給她,讓她握著。他走下去一層臺階,在她身前蹲下!皼]事,下山的路最容易,很快就到。你覺得害怕,就數(shù)佛珠,心思轉(zhuǎn)移,就沒事了。”
      月沉仍然不敢。“我……這太沉了……”
      靜淵回頭看她,眉眼溫柔!皼]事,上來吧。”
      月沉還是不敢。這階梯是木頭,看著,走著,總覺得搖搖墜墜的,嚇人。他背著她,只會更難走。
      “我還是自己走。你扶著我一點就行……”說著,她扶著扶手,起了身,要往下走。整個身體卻仍然緊緊貼著扶手,一點不敢輕易松手,更不敢往下面看,只能緊緊盯住自己腳下的兩三層木臺階。
      靜淵沒忍住,笑了。他沒再問,背靠過去,雙手往后一摟,用力將她背起來,緊緊扣住。
      月沉嚇得閉緊雙眼,輕聲叫,一只手緊緊抓住紅木頭扶手,一只手緊緊抓住佛珠串。
      靜淵低聲喊她!八墒,不要扶!
      月沉緊緊閉著眼,立刻聽話地松了手。
      她感覺到自己趴在那個溫?zé)釋捄竦谋成,輕輕移動起來。
      好一會兒,她才敢睜開眼看。
      長長的木階梯,還是高地嚇人。她又匆匆閉上眼,下意識地抓緊手里的佛珠串,不斷念:“南無觀世音菩薩,阿彌陀佛。南無觀世音菩薩,阿彌陀佛。佛祖菩薩,各路神明大佬們,幫幫我,幫幫我。拜托拜托!
      靜淵聽到她在耳邊念叨,熱熱的氣息直撲面孔。他笑的身子微微發(fā)顫。
      他一抖,月沉更加害怕,下意識地用力抓緊他的肩膀。
      可是,什么事都沒有。
      月沉被他牢牢扣在手臂里。他的每一步,都走得穩(wěn)。
      靜淵專心下階梯,沉默不語。月沉更加不敢分神,始終不敢睜開眼。
      傍晚了,風(fēng)越來越冷。
      蕭瑟里,黑暗里,她只感覺得到他的溫度,他的存在,他身上濃郁的檀木香。
      然后,是她瘋狂跳動的心。
      他背著她,一步一步,踩著一層一層畫著紛飛蝴蝶的階梯,慢慢往下走。
      很久很久以后,她聽見他低聲說道:“到了!
      她仍然緊緊抓著他的肩。小心翼翼,顫抖著眼皮,輕輕睜開一點看。
      眼前,是棧道入口,是平地大道。
      月沉緊繃著的身子忽然一軟,癱軟在他的背上。
      她只覺得,精疲力盡。
      靜淵仍然背著她,沒動!吧碜訐尾蛔×耍俊
      月沉點點頭,又輕輕搖頭。
      忽然,狂跳的心頭,一股力量涌上來,滾燙的眼淚洶涌而出。
      她趴在他的背上,放聲大哭,抽泣地渾身顫抖。
      所有委屈,恐懼,害怕,無助,絕望,都在這一刻,莫名其妙,爆發(fā)出來。
      “為什么……我到底做錯了什么……要經(jīng)歷這一切……神明就這么不喜歡我……為什么……為什么是我……”
      她哭地泣不成聲。心口一陣發(fā)悶發(fā)痛。
      遠處,寺院里的佛音緩緩。
      路過的游客紛紛看過來,看著這一對奇怪的僧人和女孩。
      靜淵默著。
      她的眼淚淌下來,滴在他的臉上,微微濕了長袍肩頭。
      好一會兒,他聽見她抽鼻涕的聲音。他低低說道:“你要是想用我的長袍擦,也可以……”
      月沉拽起他的棉布黃袍子,用力擦了一下鼻子,迅速跳下他的背。
      她低著頭,頭發(fā)散落下來,掩藏著哭花妝容的面孔。
      她抬腿就往大道上走,往著出寺院的方向,腳步匆匆,頭也不回。
      靜淵剛要追上去,腳步漸漸緩了下來。
      他站在那里,望著她飛奔遠去的搖墜身影。
      他的佛珠串,在她的手里。
      他抬頭去望側(cè)邊的紅殿。
      太陽已落。
      佛音還在唱。
      靜淵面無表情,走了幾步,站在觀望角,隱約望見殿內(nèi)巨大的佛像,蓮花座。
      他目光冷漠,對著那間紅殿里的金身佛像,沉聲呢喃!盀槭裁础

      隔日,月沉沒有來。
      紅殿外,清清靜靜,佛音隨風(fēng)拂耳。
      在靜淵的意料之中。
      意料之外的是,他收到了一封信。
      比他出家晚了半年的師弟,幫忙收了信,遞給他。
      “誰送的?”
      “一位女香客。我今日出寺院辦事,回來時,看見一位女香客站在寺院門口,靜站許久,卻不進去。擦肩過去時,她忽然喊住我,請我?guī)兔,將這封信交給你!
      靜淵點點頭。“多謝!
      師弟天然一笑!安挥弥x,師兄!
      靜淵去了僻靜的后山,在厚厚一疊梧桐落葉上坐下來。
      他拆開信,里面是一種樣式很新的黃頁信紙,線橫著,上面寫著數(shù)行字。
      [靜淵,我沒有你的聯(lián)系方式,聯(lián)系不到你。只有寫信給你。我也不想去寺院去見你,覺得那日在你面前那樣狼狽不堪,很丟人。那天走得急,我不小心將你的佛珠串帶走了。原本想并著信,還給你?墒恰液芟矚g這串佛珠,放在身邊,很心安。所以,特意寫信來給你,算作我向你請了這串佛珠。多謝。對了,還要謝謝你送的《金剛經(jīng)》,竟然是1928年出版的。太珍貴了,你竟就這樣送給了我。可惜,我看不懂那些繁體字。不過,我會好好珍惜收藏。謝謝。]
      連信的格式都不對標(biāo)準(zhǔn)。
      靜淵仔細疊起信,收進信封里。
      他望著漫山遍野的梧桐落葉,一言不發(fā)。眉梢眼角,噙著柔柔笑意。

      時間一晃而過。
      下了雪,紅殿深山藏于白茫茫之間,靜地仿佛時間都停滯。
      師弟又為他捎來了信。
      靜淵看他!八齺砹?”
      師弟冷地搓紅手!笆前,好巧,她在湖邊站了許久,我剛好去打水。她將信交給我!
      靜淵點點頭!皫煹,多謝?墒,還望你幫忙保密,莫要告訴寺院其他人。”
      師弟眨眨眼,懵懂又懷疑地看他。
      靜淵微微笑!安灰嘞。我送過她一套《金剛經(jīng)》,所以,她有時寫信給我,問一問心中困惑!
      師弟奇怪!翱伤秊槭裁床恢苯觼碚夷悖煌プ?wù)摰谰褪橇!?br>  靜淵默了一會兒!八×恕N蚁,她有許多復(fù)雜心結(jié),解不開,太迷惘,傾訴也不想,不傾訴也難受。只好,寫一寫信!
      師弟了然!懊靼琢。師兄放心,我有數(shù)!
      靜淵微笑著拍一拍他的肩!岸嘀x。這份情,我記著。將來,如果你有需要,我定為你出盡全力。”
      師弟擺一擺手,給自己倒了杯熱茶!拔乙呀(jīng)出家,還有什么需要。”
      靜淵仍然笑著,沒有說話。
      他出了后院,去到后山,立在梧桐枯樹下,讀信。
      [靜淵,你沒有回信。我倒沒有想著一定要你回信?墒,還是有那么一點想過,你回個字過來,也是好的。下雪了,好冷。音樂軟件出了年末歌單,這一年,我竟然已經(jīng)將《金剛經(jīng)》聽了三千多遍……我自己一點感覺都沒有。剛開始還覺得這一首《金剛經(jīng)》念了一個多小時,好久。可是,不知不覺,竟然重復(fù)聽了這么多遍。又翻開你送的典藏《金剛經(jīng)》,剛讀了幾頁,又合上了。實在是看不懂繁體字,只覺得滿眼外星文,頭暈。真抱歉,我這樣算不算偷懶。菩薩會理解我嗎。會的吧。那日我看見香臺上有一尊菩薩像,菩薩懶懶坐在樹下休息,斜著身子,撐著頭,手里有一朵蓮。好美。菩薩都會閑時休息呢。你呢,好嗎。]
      靜淵又讀了一遍,好一會兒,輕輕念道:“音樂軟件……”
      忽然,信紙濕了一滴,他抬起頭來,雪花搖搖墜墜,落了下來。

      已經(jīng)過去很久很久。
      已經(jīng)過去一年了。
      又是深秋。
      梧桐落葉飄了漫天。
      她仿佛消失。再沒有來過信。
      誦經(jīng)法事結(jié)束,靜淵離了隊,獨自站在紅殿外,望著天邊往西落的太陽。
      往日,她就喜歡坐在這里,曬太陽,喝茶,懶懶散散,仿佛清冷寂寞的玉,幾乎透明了。
      蕭瑟秋風(fēng)拂過,靜淵閉了眼,靜靜立在殿前。
      忽然有人輕拍他的肩。
      “師兄!
      師弟湊到他面前,瞧著他。
      靜淵笑起來。“回來了?”
      “嗯!睅煹茳c一點頭。青澀面孔,堅毅了一些。
      “你每次出寺院,忙著辦的事,進展如何?”
      師弟沉聲。“正是最后緊要關(guān)頭!
      靜淵收了笑,看他!澳阍趺创蛩!
      師弟定定看著他!皫熜郑蚁搿疫是應(yīng)該出山!
      靜淵不說話。
      師弟抬手,將一封信遞給他。“剛剛回寺院,又看見了她!
      靜淵輕輕接過。他默了好一會兒,低聲道:“我早就知道,你總會有出山這一天。去吧!
      “你呢,師兄。”
      靜淵面冷如冰霜!拔乙苍撓律搅。”

      靜淵坐在紅殿前的石階上,打開信,仔細讀。
      [靜淵,一年不見,你好嗎。你還記得我嗎。我一年沒有來給佛祖菩薩上香,不知道祂們會不會忘了我。這一年,我仍然在治療,過程……也不必多說,我懶了。只覺得,很累很累?墒,我一直將你的佛珠帶在身邊,害怕時,就緊緊數(shù)佛珠。108顆,每一顆,已經(jīng)被我念了有上千遍。抱歉,你的佛珠串子,已經(jīng)被我磨舊了……又是深秋,寺院里,深山棧道上,一定又是漫天梧桐落葉了吧?刹灰鹊剿鼈儼,它們是有感覺的。記得。]
      回過神來,蕭瑟中,佛音緩緩,前院的青銅爐子里,香火越燒越旺。
      有香客經(jīng)過,對他合十作揖。然后,轉(zhuǎn)身往紅殿里走。
      靜淵放下信,也對他們作揖回禮。
      他低眉垂目,輕輕念了一聲!鞍浲臃稹!

      有女香客私下給他傳信的事,全寺院都知道了。
      有人翻看了他的信件。
      這一天,靜淵被全寺院責(zé)罰,師父要他跪拜誦經(jīng)抄經(jīng),一個月不能出后院。
      老方丈對他痛心疾首!斑@事情傳出去,給我們寺院丟多少臉!這是多大的罪!”
      靜淵跪在佛前,不說話。
      所有師兄弟都站在身后,垂著頭,默默聽著,一言不發(fā)。
      “你怎么能和女香客私下傳信!如此放肆!”老方丈忽然也在佛前跪下。“佛祖,對不起,弟子管教無方,侮辱了寺院的名聲!
      滿屋子的和尚,立刻跟著撲通一聲,直直跪下去。
      所有男人,雙手合十,面對著佛祖,齊聲念道:“阿彌陀佛!
      佛音中,忽然有一陣低沉的笑。
      靜淵低著頭,笑的身體發(fā)顫,笑聲越來越朗。
      老方丈跪在他身邊,驚愕看他!澳恪阍趺葱Φ贸鰜!”
      靜淵仍然笑,止不住,一直笑到臉色發(fā)冷。
      他有些倦,抬手抹了兩下頭發(fā)痛的太陽穴,轉(zhuǎn)了身,坐在柔軟的跪墊上,望著一屋子的和尚。
      “雖說,我們都出家了,可是,在座各位,什么事沒見過,什么事沒經(jīng)歷過。天下的怪事,都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都是入過世的人,怎么還不明白,心外無物的道理。”他眼里含著冷冰冰的笑意,瞧他們。
      靜淵歪頭瞧老方丈!澳銥榈氖嵌晌覀兛雌戚喕鼗孟螅是,只為了寺院的名聲。寺院的名聲,難道就不是名利幻象了嗎。如果,今日經(jīng)過一間破廟,里面只有殘損佛像,不堪入目,難道,那佛就不是佛了嗎,你就不跪了嗎!
      屋里寂靜,無人敢開口,只有佛音。
      靜淵起了身,轉(zhuǎn)回過去,直直望著面前的金身佛像。彎腰,拜三拜。
      “弟子心里坦坦蕩蕩,做的坦坦蕩蕩。罰,我領(lǐng)了。我卻覺得,這不是我該領(lǐng)的!膘o淵轉(zhuǎn)身望著一屋子俯身低頭下跪的和尚,默了一下。“這樣修下去,何時才能修出輪回!
      他抬手,解了黃色海青袍的帶子,衣衫滑落,只剩一套白色里衣。
      嘉曜彎腰輕輕扶起年邁的老方丈。“師父,我跟了你幾年修行,學(xué)習(xí)良多,我敬重你,感激你。但我不繼續(xù)以出家這種方式修行了。今日起,我還俗,下山!

      嘉曜走在下山路上,忽然想起月沉,不自覺輕輕笑了。
      她當(dāng)初一眼看他,看的毒辣。
      “你這樣的人,到死都要與這個世界抗?fàn)幍降椎!?br>  是。他這一種人,世界規(guī)則擋他,他就要拼死逆反,命運宗教壓他,他就要搞透天地乾坤。他是一定要琢磨著殺出另一條路來的那種人。哪怕,違抗命數(shù),不得好死。
      已經(jīng)同世界斗了半輩子,如今,再違抗一次佛祖教誨,斗一斗天命,他也要殺出一條路來。

      ……

      又是一年。
      月沉一直病著,同疾病,同自己,作斗爭。再沒有送信過去。
      她想寫,卻不敢再送。生怕連自己沒搞明白的心思,打擾他。打擾佛祖,菩薩。
      等到深秋最后一刻,月沉忽然起意,還是去了寺院。
      已經(jīng)兩年沒有來。
      寺院仍然是那樣,彌漫著濃郁的檀木香,香火飛煙,佛音悠揚。
      她站在紅殿前,抬頭望著殿檐上掛著的幾盞紅燈籠,蕭瑟秋風(fēng)拂過,黃色流蘇順著風(fēng)意搖曳。簾后是金身佛像,跪拜的香客。
      她轉(zhuǎn)過身來,正是正午,日出有曜。
      有黃色身影擦肩而過。
      她忽然心潮涌動,快步攔下。
      “師父,打擾。”
      那和尚回過身來,來不及看她,先合十作揖。
      月沉也趕緊彎腰作揖。
      “師父,打擾一下,請問,你們這兒的靜淵師父在嗎?”
      那和尚頓住,終于抬起頭看她!办o淵?”
      “是!
      他抱歉地搖搖頭!皩Σ黄,我剛來不久,從來沒有聽過這個法號!
      月沉訝異又失望?扇匀焕^續(xù)問下去!澳钦垎枎煾福欠窨梢詭臀覇栆粏査略豪锏钠渌麕煾競?”
      和尚默了一下,說道:“好,請在這里等我一會兒,我去幫你問問其他師兄們!
      “謝謝!謝謝!”月沉感激看他。
      和尚點點頭,轉(zhuǎn)身就往后院走,幫她去尋人。
      月沉在殿前坐下,靜靜等。
      很久以后,才看見那個和尚的黃袍身影,快步過來。
      月沉的心忽然又狂跳起來。
      走近了,她才看清,那和尚面色已變,十分古怪,困惑看著她。他對她作揖。“請問姑娘是否叫月沉!
      “是……是我!痹鲁恋拿佳廴嵯聛怼!办o淵在?”
      那和尚抬起頭來,眉頭緊皺!罢堅鲁凉媚铮胰ヒ惶藙e院,我們寺院住持要見你!
      月沉一時間沒明白他的意思,抬頭望著他。難道……這么短的時間,靜淵已經(jīng)做上住持了?
      她不明白,趕緊點頭答應(yīng),起了身,隨著和尚一同往寺院的別院走。
      這一路,忽然秋風(fēng)襲卷,梧桐葉紛紛飛落,鋪了厚厚一疊。
      和尚帶著她走入一處僻靜處,門上掛著的毛筆字牌匾,寫的十分復(fù)雜,她來不及認(rèn)清那是什么字,木門推開,已經(jīng)隨著和尚進了屋里。
      屋子布置敞亮樸素。木桌邊,坐著一位身披袈裟的年邁和尚。
      月沉心一緊,趕緊低頭作揖!白〕趾!
      住持卻一言不發(fā),緊緊看著她,一雙清明倦目里,含著驚異的淚光。
      “竟是真的……真的是你……”
      月沉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的年邁老人。
      住持扶著桌子起身,一旁的和尚趕緊快步走過去,扶住他。
      住持對她顫聲道:“你記得我嗎?”
      月沉有些茫茫然!白〕帧
      “是我,每一次,幫你送信的那個人,是我!
      月沉僵住。兩年,她來寺院三次,送了三次信。每一次,她躊躇之際,總遇見寺院的同一位師父。三次,都是請他幫忙轉(zhuǎn)交信給靜淵。
      這件事,除非那和尚主動說,否則,面前的住持怎么會知道。
      住持往她走。“真是你……真是你!”
      月沉說不出話來。看著面前眼淚縱橫的老住持,只覺得心跳劇烈,思緒空白。

      和尚扶著住持重新坐下,又為他們端好茶,才關(guān)門退出去。
      月沉連喝了兩杯熱茶,仍然覺得身體是冷冰冰的。只有一顆狂跳的心,發(fā)燙。
      住持沉聲道:“我?guī)湍闼瓦^最后一封信后不久,日本人就打過來了……我和靜淵師兄一同還俗下山,做野戰(zhàn)士,去守城打仗!
      月沉只覺得腦子里像是有一道道驚雷轟過,茫然聽著他說話。
      “可是……戰(zhàn)況慘烈,城守不住,城門破了,日本人闖進來……短短一個月……”住持已經(jīng)泣不成聲!八懒巳f人……我們一點辦法也沒有……”
      那一年,是1937,冬。
      日本人踏破城門,闖進來,□□掠殺,屠城廝殺,整整六周。
      中國人看重神鬼之事。傳說,人死后,靈魂可逗留人間四十九天,自由游蕩。之后,必該被黑白無常帶去陰曹地府了。
      那一年的冬天,海王星城,四十九天里,死了三十萬人。
      三十萬亡靈,哀嚎遍野,魂無歸處。
      住持抬手擦眼淚!拔液挽o淵師兄雖然勉強撐到最后,活了下來,可子彈,糧食,一顆都沒了……我們沒辦法,只能一路藏,一路跑,往最遠的城邊跑?蓻]想到……就連偏遠的城邊,日本人都沒放過……那邊早就成了尸山堆……”
      月沉落下淚,一言不發(fā)。
      “尸體太多,根本分不清,我們就藏在尸體堆里,躲過日本人的眼線……都是血腥味,腐爛味,好多男人的頭,身子,被硬生生刺穿,割下來……那些女人,不分年紀(jì),都被辱過……”
      月沉猛地出聲打斷。“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她自小看著這一切歷史紀(jì)實書長大。她知道,有多可怕。
      可真正聽到親身經(jīng)歷的人,面對面地,一字一句說,還是渾身發(fā)抖,眼淚不止。
      她緊緊抓住外套口袋里的佛珠串子,暗自不斷撥弄數(shù)著。
      住持也已經(jīng)說不下去。他顫著擦淚!啊菜闶巧咸旌駩畚液挽o淵師兄,給我們倆留了條活路。我們后來尋到靜淵師兄的遠方親戚,由那位長輩的幫忙,我們倆隱姓埋名,開始做暗線人,明面上,是做生意的商人,暗地里,給一些組織送支援……直到抗日贏了以后,靜淵師兄才又回到寺院,繼續(xù)修行……幾年后,我見天下已安定,也回了寺院……”
      月沉仍然心亂如麻!拔也幻靼。靜淵……怎么會是那個時代……”
      住持輕輕搖頭!拔乙膊幻靼。這其中種種,靜淵師兄也沒有和我細說。我只聽他提過幾句,他說,他在寺院里見過一些不是那個時代的奇景,可是轉(zhuǎn)眼又恢復(fù)如初。再后來,他看見你,總覺得你形態(tài)裝扮異樣,又透過你的信,常念到一些怪詞,才覺得,好像有些奇怪的地方,可他也不能想明白……”
      月沉默了許久,才輕聲問道:“他是什么人!
      住持倒了杯熱茶!办o淵師兄出家前,俗名嘉曜。他是本城有名的公子爺,祖父是清朝將軍,爺爺是改革一黨,父親和大哥是重要朝政官員,家族勢力強大。這座城,沒有人不曉得他們。不過,嘉曜從小性子野,又仗著家族勢力,向來蠻橫驕縱。他看不慣日本人,少年時,同學(xué)校里的日本留學(xué)生起了沖突,一時失了手……后來,他家族同他斷絕關(guān)系,他從獄里出來后,獨自闖,硬是憑著做生意的本事,拿下了這座城的半片江山……嘉曜半輩子,同日本人斗,同政治場斗,同世界斗……再后來,你應(yīng)該也知道了,他出了家……”
      月沉的眼淚掉下來,發(fā)燙。
      “他……后來怎么樣了!
      住持低眉垂目,慢慢念道:“上天厚愛,熬過新中國成立后不久,他壽終正寢,我一直陪著師兄……”
      月沉只覺得心口陣痛,說不出的難受。
      “他一直記著你。下山后,他曾暗中找過你,可是,找不到。我以為你死于戰(zhàn)爭。可師兄卻說,他覺得你活著。他感覺得到。只是,他也不明白與你之間發(fā)生的這一切奇怪事情,究竟是為什么。他總覺得,你與他不是同一個時代的人!弊〕痔鹧郏纯粗!拔一厮略呵耙荒,年末,那一夜,他邀我登山望月喝茶。我在夜幕里爬棧道,爬到半截,進了亭子,將他家人寫的信帶給他。這時候,我才知道,你寫給他的信,他一直留著……”
      月沉默了,眼淚一直掉。暗藏在手里的佛珠,幾乎被她捏到痛。
      住持慢慢說道:“那一夜,他對我說,將來如果有機會見了你,幫他遞一句話……‘從此往后,見了梧桐落葉與蝴蝶,那就是我!

      ……

      1949年。
      這一夜,他獨登樓臺,坐在黑暗里,燃一支煙,點一爐香。
      看慣了錦繡山河,潑墨揮毫,美人美樂。享盡了權(quán)傾天下,奢靡璀璨,豪擲萬金。承住了腥風(fēng)血雨,生靈涂炭,殘垣斷壁。
      漫漫歲月,他奪過權(quán),爭過利,一切盡如東流水逝。他盡全力護了自己要護的一切。熬過城破,屠城,淌過血河,傲骨錚錚,終于,悟透無常。
      這一夜,是佳節(jié),繁燈初上,夜幕下,焰火簇簇散開,歡呼不息。他獨登樓臺,坐在黑暗里,懶散舒展了身子,燃一支煙,點一爐香,望巍巍山脈,湖河流光溢彩。身著錦緞,手握暖爐,背抵軟墊,品洋糕點。旁人敬他,知禮識趣,要為他倒茶,他瀟灑晃一晃手,眉眼溫柔,開口就是兄弟。桌上是一封又一封拆開的信,是家書,是情信。他已經(jīng)默默讀了一遍又一遍,為著字里行間的理想,關(guān)切,溫柔,掛念,羞情,一點一點融化了心。滿城蕭瑟秋風(fēng),梧桐落葉幽幽落下來,跌進他的懷里。這一刻,過往累累傷痕血淚,都化作風(fēng)清月明。這一刻,是上天獨給一份的恩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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