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是一名業(yè)余攝影愛好者，盡管技術(shù)不算一流，但很有想法，拍出來的東西有時也挺讓人驚艷，所以偶爾他也會給《攝影與攝像》之類的雜志投稿，愛好也算是得到了滿足。

　　那天晚上，D決定出去拍夜景，他背上裝備走到北京路的天橋上。在這個小城里，很多人喜歡到這里來拍照，那些來來往往的車流在霓虹閃爍里顯得分外妖嬈。今晚天橋上沒人，很慶幸不用占位置，他弄好三腳架，調(diào)好相機(jī)，按下B門線。

　　左邊走來一個人，D看不太清楚，只知道那人穿著白T恤，牛仔褲，腳上大概是帆布鞋。那人走近了，恰好站在D旁邊，望著下方的萬千顏色，一動不動。D有些好奇，有意無意地觀察起那人的側(cè)面。

　　“咔”，B門跳動。那人突然轉(zhuǎn)過身來。D很驚訝，甚至忘了去弄相機(jī)，他從沒見過這樣的長相，該怎么形容呢？他說不上來，只覺得這人五官雖生得精致，但缺少神氣。

　　業(yè)余攝影者總會有一個遺憾，他們很少有機(jī)會專門去拍攝人像，一是沒有專業(yè)模特，二是的確不容易，所以人像基本以街拍為主，但那太隨性。盡管有時候也可以請朋友們幫忙，但是他們的動作總有些僵硬，要拍到腦中所想幾乎不可能。

　　“你好，我可以給你拍幾張照片嗎？”D立馬開口問道，甚至沒有考慮到這種要求有多么突兀。

　　那人有些疑惑地望著他，然后點(diǎn)點(diǎn)頭。

　　他就靠在天橋的圍欄上，動作隨性。D興奮地“咔咔咔”猛拍了一陣，那人一直沒有笑，雖然面部有些僵硬，但是整體感覺卻很到位。D抬起頭大喊了他一聲，那人卻不回答，嘴角彎了彎，然后轉(zhuǎn)身翻過欄桿跳了下去，整套動作沒有絲毫遲疑。D還來不及反應(yīng)，就聽到下面一陣急促的剎車和瘋狂的尖叫。

　　恍惚了幾天，D突然想起那些還沒沖洗的底片。這幾天電視上一直有報道那人自殺的消息，反正又是一個想不開的年輕人，至于他的身份D并不太關(guān)心。踏進(jìn)自家暗房里，D熟練地將藥水調(diào)好，泡入照片，慢慢晃動底盤，影像逐漸清晰。將沖洗出來的照片夾好，D開始仔細(xì)觀察，不看還好，一看嚇得他連退幾步。拍照的時候那人明明沒有表情，但現(xiàn)在九張照片上，他的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分外生動。D盯著那張美麗的面孔，幾近忘了呼吸。

　　照片上的人每天都在變換神情、動作，如果像電影底片一樣連續(xù)放映的話，大概就成了某個人的獨(dú)角戲，生活的全部都在里面。D將照片貼在墻上，每天出門進(jìn)門都可以看見。不久之后，他就像習(xí)慣了另一個人的存在般，喜怒哀樂也在那人面前展露無疑，一切都顯得很自然。

　　D選了一張最喜歡的照片拿到外面店子里掃描縮放，然后再將重新洗出的相片放進(jìn)錢包的透明夾層里。沖掃店的老板看著他，忍不住問道，“這照片怎么一團(tuán)黑？你沒弄錯底片吧？”老板在心里嘀咕，千萬不要是我的技術(shù)問題。D有些驚訝，忽而想到什么又釋然地笑了笑。走出店子時，他喃喃自語道，“喲，其他人好像看不見，你有夠任性的啊！”

　　就這樣，D總是將那張照片放在貼身錢夾里，帶著它走遍大江南北，看盡風(fēng)土人情，讓大自然的美景撫慰某顆曾經(jīng)傷痕累累的心。

　　時間晃啊晃，一晃就白了頭。

　　那天，D站在鏡子前，看著已經(jīng)斑白的頭發(fā)和爬滿皺紋的眼角，然后又看了看旁邊已經(jīng)泛黃的照片，甚為感嘆。那人依然年輕，美麗得一如初見。

　　他在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掏出打火機(jī)。照片上的人此時皺緊了眉頭。D的手指顫抖著緩緩向上，點(diǎn)燃了相片，熟悉的影像慢慢化為灰燼。

　　“到了還你自由的時候了�！彼行└袀卣f道。

　　一個星期后，D死于心臟衰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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