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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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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樂土》
雖然文章題為「樂土」,但是關于此間種種,樂極生悲、土崩瓦解,更像第十一章中作者所言的:「這里就像個巨大的垃圾場,散出腥臭銅錢味,卻叫每個人甘愿赴死!
作者曾經寫過一句話,假若我的記憶無誤,說的是「生且不易,何況樂活」——世上一遭,終究,沒有什么比塵歸塵、土歸土來得更真切明了的了。
作為文中主人公的七目,看著他一路走來:說是「成長」,不如說是「消亡」;與其說是看他「生活」,真不若說是看他「求死」。
一步一步,未成年時被迫出.賣.肉.體,殺掉生母和李世昌,不惜一切給替他坐牢的鐘子立賺那四百萬,再到后來,國王一路上位,直到最后殺了生父乃至愛人。鮮活如過地獄,如同那場慘烈的「六道」,世間已是煉獄,世人便如修羅。
弗洛伊德有種說法,大意是:如果一個人處在某種不能改變的悲慘境況里,那么他會嘗試讓自己喜歡上這種處境,以便使自己活得舒服些——依照這樣的說法,或者,七目把這片「垃.圾.場.」變成了「樂土」。七目在國王的名字叫目七,兩個名字是顛倒,也仿佛在鏡中所見,扭曲的環(huán)境造就出支離破碎的視覺,就像一面鏡子被打碎了,每個碎片都能反射出人的形象,但是每一片似乎都不是那個人形象,碎片的鋒利程度卻是實實在在的,傷人,血流,無可避免。
看看七目的成長過程:
首先,母親秦黛文對他的怨恨,這份恨中有七目作為一個小孩子帶來的拖累感,更摻雜了對帶來這個孩子、卻沒有負過絲毫責人的那個男人溫煦陽的恨,她會讓七目處在那樣的境況中,錢確實是一個因素,泄憤的成分也在其中。將這些一股腦地傾倒在一個無力反擊的孩童身上,實在懦弱可悲,造成的結果,是悲劇,像《戰(zhàn)神》中陳零的一句臺詞:「困在悲劇中的人,他也只會制造出更大的悲劇」——七目是一個被制造出來的悲劇,他被困在悲劇中,然后制造出更大的悲劇,這樣的處理方式,就是來自于他的母親秦黛文,典型的道德失范。曾經看過心理學的書,說受害者、施害者和拯救者,三者如同一個三角形,兩兩間都是可以轉化的。一個小孩子如果從小被傷害,而這種「被傷害」是發(fā)生在親密的人際關系中,戴著「愛」的面具出現(xiàn),那他以后對人的方式也是如此,要么繼續(xù)被傷害,要么轉化為傷害者。這也是某種學習的結果,其對象是異常。
其次,鐘子立的出現(xiàn),給了七目某種模糊的希望(當然,這是在七目不知道被鐘子立利用的情況下),在他倆身上發(fā)生了一系列的事情,對于七目,可以拆分開其中的幾層來看。其一,七目照顧鐘子立,在他餓的時候給他吃的,古話說「食色性也」,帶來食物的人,帶來的也是安全感,在照顧鐘的過程中,七目得到了某種價值感,或者說是某種程度上的自我認同——這一點可以在第二章中七目逼鐘子立說他不是婊.子這點上更集中地看出來,一個人的自我認同和被需求感、安全感,都是生存下去所必須的。其二,代他受過,對于一個從來沒有被保護過的人來說,這或者可以看成某種程度的保護,即使是明碼標價、要價不菲的四百萬。其三,關于這四百萬,「明碼標價」帶給七目的感覺也是踏實的,因為一切都有價——這是在他邏輯中形成的定式,母親的愛也是有價的,快感也是有價的,一切都是有價的,所以錢是最重要的存在,有了錢等于有了一切,只是,現(xiàn)實很諷刺,有了錢并不等于有了一切,其中還包括他最想要的愛,或者說尊重、認同、安全感等等,就像第三十二章中提到可可對他說的:「成功了沒有快樂,是最大的失敗」,七目恰恰用他的此生證明了錢帶來不了一切,他的成功等于有錢,有錢卻沒有快樂,這真真是「求不得」的吊詭。其四,四百萬,看上去仿佛是鐘子立讓他活下去的一種辦法,這里有兩說,一者,鐘子立并不是只是想讓他活下去,不是真的全心全意為他,而是有自己的目的;二者,鐘子立再次鞏固了七目用盡一生的證得的悖論是唯一的道路,他再次描粗了這句話:錢是一切——假設,七目心中尚有一絲覺得世間溫情不在錢財,我想,葬送這種希望的人正是表面上給予他希望的鐘子立。相較于七目,很多時候,鐘子立更讓人覺得面目可憎。他可以有很多辦法解決這些事情,就像他最后的懺悔,他說他做過很多夢,這些夢可以看成是他的悔恨愧疚,這些夢同時是七目的「理想」,這些夢沒能正面達成,反倒以「現(xiàn)實」的負面面目出現(xiàn),一步一步毀掉七目——或者「理想」之所以為理想,終究因為其達不到吧。夢想和現(xiàn)實,有時候也像鏡子的兩邊,靠的很近,卻也離得很遠,永遠觸碰不到。夢和鏡子,在某種程度上具有相同的內涵。鐘子立是拯救者,也是施害者,最后成為受害者。七目在同他的關系中,在同其父母的關系中,也完成著這三個角色的轉化。
再次,七目以目七的身份在國王里奮斗的過程,無論是他之前是默默無聞,那種恐怖的、近乎自虐的自制力,還是在team中對其他人狙擊的穩(wěn)準狠,一切的一切,看上去,他是強大了,變得更有力量,就像年少時從屠殺中獲得的力量,實際上他是在衰落,如同作者從一開始寫到他時就說他的衰老,這樣的衰老,從未停息過,他一點一點侵蝕掉自己,一點一點把刀往自己身上劃,血流成河——第二十三章溫說到「玫瑰色」的前途時,七目的態(tài)度是「黑玫瑰」,他帶著一身愈合的傷痕,和心中永難痊愈的傷口,說著「黑玫瑰」,血的顏色,初始鮮紅,一旦流出體外,干涸變黑,他的懼冷、孱弱,都是衰亡,生命能量消耗殆盡;I到四百萬,給了鐘子立一個交代,還是鐘子立給了他希望,擠一擠,睡覺,家常菜,難得的溫情,更讓人難受。
往下,郝帥的出現(xiàn),這是唯一一點七目生命中的亮色,是冰冷世界的小太陽。他帶給七目的是無關于金錢的溫情和關懷,或者說某種程度的報恩,這些,或者更趨于七目的某種理想,郝帥就像一個剔除了不良因素的七目分身,他對七目是報恩,就像七目對鐘子立做的報恩,不同之處在于,鐘子立利己的目的性太強,心機太重;郝帥則簡單得多,所以顯得真誠。這個唯一的亮點其實也不是太亮,郝帥的身份,溫的養(yǎng)子,溫對七目的所作所為,溫的身份;郝帥最后的結果,不得好死。
最后,也就是七目送鐘子立上路,所有的事情都明了了,他像一朵白蓮,干凈得不似人間,如歌如畫——歌是《子夜歌》:「我念歡的的,子行由豫情。霧露隱芙蓉,見蓮不分明」;畫是出現(xiàn)《戰(zhàn)神》中的,陳零的父親崇之看到韓綺羅畫的《MARS》時說的:「在華美當中,有一種心痛的感覺。其實,要真正撼動人心的,不是美麗跟溫柔。美麗跟溫柔,雖然可以給人家感動,但是那種感覺不會持久。反而是,悲傷和憤怒會在人的心裡,留下不可磨滅的爪痕。即使傷口痊癒了,他也沒辦法把那些痛苦全部遺忘!
鐘子立臨終的那些話和那場夢,很見作者功力,太多太美好的事情,只能是在夢里,現(xiàn)實總讓人不快。行文一路而下,我越來越討厭鐘子立,明明有機會改變,卻絲毫不愿意去做。在閱讀《樂土》的時候,我一直想到我很喜歡的一部電視劇,《戰(zhàn)神》,有其相似之處:陳零和七目同樣是「這個世界不公平的審判你,你也用自己的方式來審判這個世界」,韓綺羅說的是:「如果真的沒有人要相信你,我想跟你說,我相信!」,說但是鐘子立只是利用誘導,讓他為自己所左右,獲得七目的信任,不自覺享受其中某種變.態(tài)的掌控快感,然后又撕毀這份稀薄的信任——邱妙津在她的日記中寫到:「安全感鞏固之后,才會慢慢伸出依賴的觸須,然后才愿意被愛」——最終章里寫了一句話,「愛情也救不了這個一直在受苦的人」,只是想說,鐘子立根本上就誤解了「愛」,他不懂得愛。
在兩部作品中,各自的人物經歷著各自的悲劇,處在極端孤獨中,像綺羅說的,「人,都是獨自一個活在這個世界上,這點我知道。但是,零的孤獨,應該是一種更孤獨的孤獨吧!沽_伯特.肯尼迪說過:「悲劇是一種工具,讓生者增長智慧,但不能靠它來引導生活的方式」——鐘子立讓悲劇引導生活,而韓綺羅和陳零卻選擇讓自己增長智慧,「從各自的悲劇中出發(fā),然后相遇,我們一眼就能看出彼此,除非我們手牽著手,否則,我們都會失去走出悲劇的勇氣」、「盡管生命有的時候,真像一場惡夢,但是我們都真的努力過,而且真實的擁有過,這些幸!、「今天悲劇它無可避免的發(fā)生了,唯一解決悲劇的方法,不是要勇敢的去面對嗎」、「幸好我們都沒有輸給悲劇」。
都說性格決定命運,其實人是有選擇權的,不同的選擇導致不同的結局。七目的悲劇,他自身應當負有責任,推動它一路走來的環(huán)境和人,同樣有責任。
七目從文章開始到文章結束完全生活在沒有愛的環(huán)境中,一個人一生都沒有得到過愛,沒有被好好愛過,那又要叫他如何去愛人?愛和被愛都是能力,需要學習,需要過程,只是,七目沒有得到這樣的機會。正如文中所言的,用身體來解決問題確實是七目唯一學會的方法,與人相處的方法,解決問題的方法。就如同他貫穿始終的咬手指和「遲鈍」(文中表述為「傻.逼」、「呆滯」,也可以如溫描述的、某種類似于「童真」的表情,以及日漸「慵懶」的神態(tài)),他的問題,從小到大的問題并沒能解決,他的焦慮依舊通過咬手指來釋放,后來升級到心生、毒.品,乃至殺戮,卻沒有辦法真正解決;而表現(xiàn)出來的遲鈍,就像三十五章作者說的:「七目的遲鈍,在年少時他就領教過了。不是智力問題,而是一種由心散發(fā)出的疲憊,累的不想動,連一句話都不想多說。」——即使七目嘗試去相信,但鐘子立導向的是傷害,七目說了:「把我的人生交給一個害我的人?」——鐘子立自己建立信任,然后毀掉信任,再回頭還要求七目的信任,何其可笑。用啃咬手指的疼痛來確認自己的存在感和用性.欲.毒.品來達到更趨于病態(tài)內心的那份虛無感,看似是兩個方向,其實在時間的線性上是同一方向的,階段不同,卻同樣被作為處理內心矛盾沖突的方法,或者說外化更為準確,因為至文章結尾,七目似乎也找不出解決自我沖突的辦法。
臺灣女作家邱妙津,在廿六歲那年自殺身亡,印刻出版了她的日記,其中有一句話是:「只要你看到眼前有什么樣的荒漠,荒漠就在那里。橫亙在我眼前的荒漠就是孤獨之中的無邊虛無!埂溉松纹涿馈5貌坏接肋h得不到,那樣的荒涼更需要強悍。」——仍舊是來自邱妙津日記里的話,是最后一句,編者放在序言里,是題目,也是結尾,就像樂土,「人間,再無樂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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