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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你也看這個?”沈曉卿從第五揚面前拿起一本厚厚的書,神情夸張地嚷道。
“怎么了,難道我就不能看這個,法律有這樣的規(guī)定嗎?”第五揚懶洋洋地看著沈曉卿,一臉沒睡醒的表情。
“可是,怎么也看不出你是個會看《徐志摩詩集》的人!”沈曉卿的神情依然很夸張。
“少羅嗦,我也是很有文學(xué)細胞的人吶——”第五揚一把將書搶過來,又補充了一句,“至少曾經(jīng)是很有文學(xué)細胞的,你知道嗎,我小學(xué)一年級時有一篇作文曾被老師當(dāng)作范文在全班朗讀呢!
“可是后來被老師發(fā)現(xiàn)是你用一根棒棒糖作為賄賂請三年級的人幫你寫的吧!鄙驎郧涞脑挵训谖鍝P從無限的陶醉中無情地拉回到現(xiàn)實世界。
“喂,這樣的事你怎么會知道?”第五揚心虛地看了看四周,做殺人滅口狀。
“笨蛋,你忘了我們是小學(xué)同學(xué)嗎?”
“哦,這倒也是!
“你怎么一下子變的這么心不在焉起來了?”
“你這家伙還真是羅嗦,我剛剛在想事情!
“是和這本書有關(guān)吧,說吧,這書是誰送你的!
“你怎么知道這書不是我的?”
“首先,這本書里有一張這個——”沈曉卿從書里揀出一張粉紅色的書簽來,“而你看書從來就不會用專門的書簽,都是隨手揀張什么東西夾進去,所以經(jīng)常出現(xiàn)把身份證、銀行卡夾在書里找不到的情況。”
“靠,你能不能別老是議論別人的私人生活習(xí)慣啊。我最近突然覺得書簽這東西其實也蠻好用的,所以就用了,不行啊”
“可是這書簽卻是粉紅色的哦。”
“個人愛好而已。”
“看來不出示關(guān)鍵性的證據(jù)是不行的,你看看這里,”沈曉卿翻開書的扉頁,扉頁的右下角用一行娟秀的小字寫道:二〇〇三年四月十五日購于C市購書中心,“這個怎么說也不會是你的字跡吧,你那狗刨似的字就是化成灰我也認識的!
“沒辦法,連這個也被你發(fā)現(xiàn)了,什么時候你的觀察力變得這么強的?墒牵业淖蛛m然不怎么樣,但也不能用像‘狗刨似的’那樣難聽的字眼來形容吧!
“我的觀察力一向很強。總之,你的字寫的怎么樣不是重點,不要企圖轉(zhuǎn)移話題,快老實交代,這本書是誰送給你的。”
“你這樣好像是審犯人一樣,不管怎么說,你可是在打聽別人的私事啊,不能客氣一點嗎!
“好吧好吧,是我錯了,第五兄,能不能把這件事告訴我呢?”
“這個嘛,可是埋藏在我心底多年的秘密啊,雖然咱倆的關(guān)系怎么好,可我也不方便告訴你的呀!
“那你就是信不過我的為人嘍,放心吧,我絕對不會透露出去的,我的口風(fēng)你還不知道么!
“這個……”第五揚皺緊眉頭想了很久,終于仿佛下了極大決心似地拍了一下大腿,“好吧,我告訴你,可是你保證絕對不能把這件泄露出去!
“我保證不泄露!
“那么今晚的這頓飯是不是……”
“今晚這頓我請!”沈曉卿爽快地說。
“好,看在咱倆多年交情的份上,我就告訴你——喂,先點菜吧,咱們邊吃邊談,我餓了!钡谖鍝P毫不客氣地說。
夾了一口紅燒肉后,第五揚開始若有所思地回憶起來:“那是二〇〇三年的夏天,我記得那年的夏天很熱啊。”
“不要感慨了,趕緊進入正題吧!鄙驎郧湟荒樀陌素韵唷
“那天是四月二十三日——我記得很清楚,那時雖然還沒正式進入夏季,可是天氣已經(jīng)很熱了。我正在學(xué)校附近的百花公園里閑逛——”
“等等,那時的時間是?”沈曉卿打斷了第五揚的話。
“恩,我想應(yīng)該是上午九點過的樣子。”
“可是二〇〇三年四月的時候不正是咱們高考前一個多月的樣子嗎?”
“……”
“可你怎么會在本應(yīng)在教室里刻苦用功的時間里出現(xiàn)在公園呢?”
“……”
“是逃課出來的吧!
“靠,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你這人怎么這么喜歡揭人隱私呢,總之,不該問的,一句也不準(zhǔn)多問!”
“好、好、好,你繼續(xù)吧!
“我……被你一攪,我都忘了我說到哪里了!
“說到你逃了課正在公園里百無聊賴地閑逛!
第五揚狠狠地盯了沈曉卿一眼,說道:“當(dāng)時我正處在高三學(xué)業(yè)的重壓之下,對人生啊理想啊抱負啊之類的東西充滿了困惑、不解,腦中總是一片混亂,可謂是處在人生抉擇的十字路口啊。所以想趁這個機會靜靜地思考一下這些問題!
“對不起,讓我一下!
“干什么?”
“我想去洗手間吐。”
“……靠,雖然我的話是有那么一丁點兒夸張,可你也犯不著用這樣的方式向我表達你的不滿啊!
“可這真的是只有那么‘一丁點兒’夸張嗎?這些問題自你打從娘胎里出來后就從來沒想過吧。”
“啊,總之這都不是重點啦,”第五揚仿佛趕蚊子般重重地揮了揮手,想借此消除眼前的尷尬,“重點是我那時在公園里遇見了一個人!
“難道是你在公園里遇見了班主任?”
“那現(xiàn)在我還有命坐在這里和你說話嗎。”
“這倒也是,那你遇見了誰呢?”
“我正在無聊的時候突然聽見背后有人在輕輕地背誦徐志摩的《再別康橋》,那是一個輕柔的女聲,清脆而不失甜蜜,很適合做電臺的女主播啊。于是我轉(zhuǎn)過身去,看見一位美麗的少女正沐浴在清晨燦爛的陽光,那情景好像是在看韓國偶像劇一般!
“我就知道你這家伙心懷不軌。”
“你知道什么,這是發(fā)自真心的對美的崇拜,她讓我想起了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賦》,‘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國;楚國之麗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東家之子。東家之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
“對不起,我真的想去洗手間吐一下!
“唉,你這樣的俗人懂得什么!钡谖鍝P一臉不屑地說。
“實在是太肉麻了!
“總之那女孩長得很漂亮就是了!
“然后呢?”
“我就借機和她聊了起來,當(dāng)然啦,我們討論的都是一些很嚴肅很高深的文學(xué)問題,比如徐志摩對中國新詩的影響啊詩歌在當(dāng)今文壇的作用以及地位啊之類的,說出來你也不懂,總之我們聊得很投機就是了!
“這我倒是相信,你這家伙別的本事沒有,就是瞎侃海吹糊弄人的本事不小,估計那女孩涉世未深,被你貌似善良的外表所欺騙了!
“什么叫貌似善良啊,我本善良!
“算了,沒心情和你鬼扯,繼續(xù)說下去吧。”
“后來我們的談話逐漸轉(zhuǎn)到那女孩身上了。在談話中我得知那女孩叫段珠,是H市人,因為陪母親看病到了C市,就住在離公園不遠的望江賓館里。她的母親得了重病,在望江醫(yī)院里住院治療,可她母親得的是一種很罕見的血液病,醫(yī)院的大夫也沒有治愈的希望,只能盡力緩解病人的痛苦而已!
“真可憐啊!
“是啊,她白天一般都在醫(yī)院里照看母親,每天忙到很晚才能回賓館休息。她母親住了將近半年的院,花完了家里所有的積蓄,已經(jīng)無力再繼續(xù)住院接受治療了,她只有把她母親先接回賓館,可她現(xiàn)在手頭上剩下的錢連付賓館的住宿費都成問題了!
“那她的父親呢?”
“他父親很早就和她母親離婚了,三年前出車禍死了!
“那她沒有其他的親戚了嗎?”
“這個世界上就只有她和她母親兩個人相依為命了!钡谖鍝P趁沈曉卿聽的入神,把他的那份火燒也夾著吃了。
“那她也真夠不容易的!
“那當(dāng)然了,所以我常感慨天道不公嘛!
“喂,你一般只有在打賭輸了的情況下才會這樣感慨!
“那不是重點啦,”第五揚吃地滿嘴流油,“當(dāng)時她正煩惱著,覺得人生如此崎嶇坎坷困苦艱難,幾乎喪失了繼續(xù)面對困難的勇氣。不過幸好她那天遇上了我,在我的一番循循善誘諄諄教誨之下,終于被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勸說打動了,重新樹立起了對生活的信心,擁有了面對困難的勇氣!
“你犯得著像這樣堆砌成語么?”
“我詞匯豐富,愛怎么用怎么用,你管不著?傊,那天我們一口氣聊了兩個多小時,她一看表,都快中午了,忙說她母親應(yīng)該醒了,她要回去了。我本著紳士風(fēng)度,提議送她回去,她推辭了一番也就不再堅持了。于是我送她到了望江賓館,她住在望江賓館0407號房間!
“我看你送別人回去就沒安什么好心,估計是去踩點的!
“你別老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臨別時,她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轉(zhuǎn)身回房間拿了一本《徐志摩詩集》送給我,算是對我?guī)退匦聵淞⑸钚判牡囊稽c感謝。我豈能回絕那姑娘的一番美意呢,所以也就厚著臉皮收下了!
“這就是這本書的由來?”
“對,不過我還沒說完。”
一聽還有后文,沈曉卿頓時來了精神。
“她開門時我瞥了一眼房間里面,只見房間里的床上躺著一個病重的婦人,那婦人大概五十歲左右,面色潮紅異常,大概正在發(fā)高燒,由于長期的病痛折磨已經(jīng)使得那婦人瘦成了皮包骨頭的樣子,看上去實在令人不忍!
“那她母女倆可以說已經(jīng)陷入絕境了啊!
“是的,可是我那時又能做什么呢,當(dāng)時我正為這個苦惱著!
“……”
“不過這都不是我要說的這個故事的重點所在!
“哦,那你所說的重點是……”
“重點是后面發(fā)生的一系列離奇的事件。”
“快說快說!鄙驎郧湟呀(jīng)聽得欲罷不能了。
“我離開望江賓館回到家里后,一直想著這個事,心中悶悶不樂,我父母還以為我是為高考的事發(fā)愁,也沒管我,我也不想和他們提這個事。我決定下午再去一躺望江賓館,看看自己能為她們母女具體做點什么。”
“這件事證明了你身上還是殘留了那么一丁點兒人性的。”
第五揚白了沈曉卿一眼,自顧自地說下去:“可是下午那該死的滅絕師太卻一直鬼鬼祟祟地躲在后門清點人數(shù),光是數(shù)學(xué)課就來就兩趟——”
“你是說你們班那個傳說中名列‘四大名捕’之首的班主任滅絕師太?”
“廢話,不是她是誰,我可忘不了她叫我一天之內(nèi)寫一萬字檢討的深仇大恨,此仇不報、誓不為人!”第五揚雙目噴火。
“算了,都那么久了——”
“怎么能輕易忘懷呢,這可是支撐我在波浪滔天的人生旅途中排除萬難繼續(xù)航行下去的動力啊!
“……I服了YOU!
“總之我想說的是我整個下午都沒機會開溜。終于熬到放學(xué)了,我給家里打了個電話,說在學(xué)校里做題,不想回去,晚飯就在外面吃了。我一放下電話就一陣風(fēng)似的趕到了望江賓館!
“估計你那時的速度體育課上測五百米能得滿分。”
“差不多吧——”第五揚吃的太急,噎了一下,他忙喝了一口橙汁,頓了頓,又繼續(xù)說道,“我直接跑上了四樓,輕輕地敲了敲0407號房間的房門,可是等了很久也沒見有人開門,我以為那女孩不在,正要離去時,門開了……”
“接著說啊,怎么不說了?”沈曉卿抬頭看了看第五揚,只見他兩眼茫然地望著遠方,一副悵然若失的神情,仿佛正回憶什么痛苦的事,便輕聲提醒他接著講下去。
“那時門開了,”第五揚緩了緩神,接著說道,“我當(dāng)時還以為是敲錯門了,忙抬頭看了看門牌,沒錯啊,是0407號房啊,可出來開門的卻是一個神情猥瑣的中年男子。我以為是她們母女認識的什么人,便禮貌地問段珠是不是住在這里,請問她什么時候回來。那時我又趁機瞥了一眼房間里面,那張床上空空如也,而且也根本沒有人睡過的痕跡?赡悄凶右桓睕]有聽懂的表情,過了好幾分鐘才粗暴地說,‘什么段珠,我不認識這個人,你一定是找錯了’,說著‘乒——’地一聲把門關(guān)上了。”
“我當(dāng)時楞在原地好幾分鐘沒回過神來,于是我又敲了敲門,那男子不耐煩地打開房門,一臉敵意地盯著我,‘又什么事’——他的話帶著北方口音,好像是河北那一帶的人。我想了想,說,‘請問您是什么時候住進這家賓館的,我有個朋友之前住在這間房間,我今天來找她,可她卻不在了’!
“那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的回答讓我大吃一驚,他說,‘我昨天前就住在這里了’,說完,冷冷地看著我。”
“這是怎么一回事?”
“是啊,起初我還以為是她們母女因為付不起住宿費被趕出了賓館,可眼前的這個中年猥褻男卻說他從昨天起就住在這里了,這是怎么一回事呢?我正在困惑,那中年猥褻男卻說,‘我累了,如果你沒什么要緊的事的話我就回去睡覺了’,說完就自顧自地關(guān)上了房門。”
“我決定弄清楚這件事,于是我來到了一樓的總服務(wù)臺?偡⻊(wù)臺有三個服務(wù)員,我朝一個看起來不那么忙的女服務(wù)員問道,‘請問你們賓館有沒有一個叫做段珠的客人’,看著她疑惑的眼神,我忙解釋道,‘我是她的朋友,聽說她來C市了,來看看她’,那服務(wù)員也沒說什么,查了查登記簿,說,‘對不起,我們這里沒有一個叫段珠的客人,她是一個人住在這里的嗎’!
“我楞了一下,我不知道她是否是用她的名字登記的,再說我也不知道她母親叫什么名字。于是我說,‘她是陪她母親到C市看病的,她在這里應(yīng)該已經(jīng)住了很久了,你能幫我再問問嗎?她跟我說她住在望江賓館0407號房間’。那服務(wù)員又查了查了登記簿,說,‘現(xiàn)在0407號房住的是李先生,他是昨天下午登記的,0407號房之前一直是住著一位叫張莉的小姐,她昨天上午才退房離開的,她可能是你要找的人吧’。我又問道,‘那個張莉小姐在這里住了多久’,服務(wù)員看了看登記簿,說,‘她是三月二號登記的,四月二十二日——也就是昨天——退房的,住了一個多月呢’!
“可是張莉這個名字太普通了,真像是一個化名!鄙驎郧湔f。
“我當(dāng)時也是這么想的,于是就向那服務(wù)員描述了一番段珠的長相,請她找來接觸過張莉的服務(wù)員,看看段珠和張莉是不是同一個人。”
“結(jié)果怎么樣?”
“根據(jù)接觸過張莉的服務(wù)員的描述,我大體認為段珠就是張莉,可奇怪的是服務(wù)員堅持說張莉從始至終都是一個人住在賓館,從來沒看到她接什么病重的婦人進來住過!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如果真是照賓館服務(wù)員說的那樣,你上午看到的段珠——或者是張莉又是怎么回事呢,還有,那個病重的婦人到哪里去了呢?”沈曉卿眉頭緊皺,大惑不解地說。
“我也這樣想的,可是當(dāng)時我在賓館也查不出什么來了,再說就要上晚自習(xí)了,估計滅絕師太那老狐貍到時候又要來查課,于是我匆匆離開了望江賓館,趕回了學(xué)校!
“第二天上午,我趁滅絕師太上街買菜的機會溜出了學(xué)校,匆匆趕到了望江醫(yī)院,打聽是否有曾經(jīng)有過一個像段珠——或者是張莉——所說的重病病人,既然她說她母親得的是一種罕見的血液病,那我估計即使不知道病人的名字也能打聽的出來!
“那你打聽到什么了?”沈曉卿急切地問。
“之前確實是有過一個張莉的重癥病人住在這里,可是由于望江醫(yī)院對于這種病的治療并不是特別有效,所以病人家屬把說病人轉(zhuǎn)到北京去治療了。”
“辦了轉(zhuǎn)院手續(xù)嗎?”
“沒有辦轉(zhuǎn)院手續(xù),是直接辦的出院手續(xù)。”
“是什么時候辦理的出院手續(xù)?”
“二〇〇三年四月二十日。”
“這樣啊……”沈曉卿陷入了沉思。
“看來段珠是用她母親的名字在望江賓館登記的,醫(yī)院里的護士還記得照顧那個叫張莉的重病病人的漂亮女孩?杉词惯@樣也只能證明這世界上的確是有段珠這個人的存在啊,依然還是不能解釋發(fā)生在望江賓館里的離奇事件!
“那幾天我晚上幾乎都睡不著覺,一直在思考著這個問題,想找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我調(diào)查的結(jié)果證明這世界上的確是有段珠這么個人的存在,可二〇〇三年四月二十三號上午我在百花公園、望江賓館里的遭遇是不是幻境呢?不,這絕不是幻境,如果當(dāng)時她沒送我這本書的話我或許會強迫自己相信這個解釋,可這本書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拿在我的手上,書的扉頁上還留有那個女孩娟秀的字跡,書簽上還殘留著她身上散發(fā)的那種若有似無的幽香,這一切都向我證明了那天的遭遇絕不是幻境。如果那天的遭遇不是幻境的話,一切又是怎么回事呢?我?guī)缀跸肫屏四X袋啊!
“是啊,這真是一個難解的謎題!”沈曉卿感慨道。
“那么,你對這樁事件有什么解釋呢?”第五揚反問道。
“暫時還想不到啊,根本毫無頭緒嘛——”沈曉卿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說,“可是照你剛才的語氣,你想到了解釋?”
第五揚點點頭,說:“我絞盡腦汁終于想到了一個比較合理的解釋——這也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一個合理解釋。”
“快說說!鄙驎郧浼鼻械卣f。
“這是一個大膽的假設(shè),雖然我沒有任何證據(jù)證明這個假設(shè),可我相信這就是整個事件的真相!
“首先,她的母親的確患上了罕見的血液病,長期的住院用去了大筆的治療費,使得這個不完整的家庭難以繼續(xù)支撐下去了。于是她為母親辦理了出院手續(xù),暫時安置在了望江賓館的房間里?伤诸^的錢連賓館的住宿費都付不起,更別說為她的母親提供相應(yīng)的治療了。所以在四月二十三日上午我見到她時她才會那么憂郁——甚至有一刻我覺得她已經(jīng)起了輕生的念頭。中午之前我離開了望江賓館,這一切的變故都是發(fā)生在那以后。那時她的母親正在發(fā)高燒——這是我所親見的,由于得不到及時的治療,她的母親那長期受病痛折磨的身體終于經(jīng)受不住病魔的一再摧殘,大概就在我離開后不久便駕鶴西去了!
“你是說她的母親死了?”
“沒錯,她的母親死了,而且應(yīng)該是死于高燒——或者是高燒所引發(fā)的并發(fā)癥之類的,這正是解開整個事件真相的關(guān)鍵所在!
“關(guān)鍵所在?”沈曉卿好像還沒聽明白。
“還不明白嗎?你想想,二〇〇三年的四月,全中國正上演著一樁轟轟烈烈的大事件!
“哦,你是說非典?”
“對,非典,雖然官方宣布我們C市并沒有出現(xiàn)非典病患,可是那時的確是弄的滿城風(fēng)雨、人心惶惶,別說是發(fā)燒,就是感冒打個噴嚏也能嚇退一撥人。而很不幸,段珠的母親卻在這當(dāng)口兒因為發(fā)高燒去世了,死了在望江賓館!
“你是說這一切都是望江賓館做的手腳?”
“沒錯,非典時期正是旅館業(yè)的經(jīng)營大受打擊之時,望江賓館的經(jīng)營狀況本就差強人意,此時如果再傳出有一位客人因為發(fā)高燒死在了賓館,你認為望江賓館的生意還能繼續(xù)維系下去嗎?”
第五揚終于停下了筷子,喝了一口橙汁,說道:“賓館的人在第一時間得知這件事后一定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他們首先想到的就是封鎖這個消息。隨后賓館的經(jīng)營者迅速定下了一個方案,那就是悄悄將死者的尸體送到火葬場迅速火化。由于段珠的母親張莉自從從醫(yī)院安置到望江賓館后就一步也沒跨出過0407號房間,所以除了段珠和接觸她們的服務(wù)員外,幾乎就再也沒人知道張莉的存在了,這是對賓館方面有利的條件,也是促使他們制定這個解決方案的前提。”
“當(dāng)然這一切都需要得到當(dāng)事人段珠的同意,我覺得賓館方面一定出了一筆錢給她作為補償,而對于幾乎可以說是走到窮途末路的段珠來說,接受這樣的解決方案也是未嘗不可的。于是雙方一拍即合。行動必須要快,這樣的事一拖就會生出變故,大概段珠想起了上午在公園結(jié)識的我,她覺得我說不定還會來找她,于是她向賓館透露了這件事。賓館方面也迅速做出了反應(yīng),不僅修改了住宿登記簿,還安排——或者說是買通——了一位中年猥褻男住進那間房間,并且千方百計地企圖隱瞞張莉——也就是那病重的婦人——曾經(jīng)在賓館下榻的事實。”
“也就是說二〇〇三年四月二十三日傍晚你在望江賓館的遭遇是由全賓館的人編造、上演的一場騙局?”
“沒錯,雖然看上去好像荒誕不經(jīng),可這是我能想出的唯一合理解釋了。我計算了一下,我上午離開望江賓館時大概是十一點三刻左右,下午重新返回望江賓館時大概是六點半左右,期間幾乎有整整六個小時的空檔,上演這么一出活劇的時間還是有的。”
“原來如此啊”沈曉卿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沉默了好一陣子,頗有感慨地說,“可是我們的社會就真的冷漠到了這個地步嗎?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完全不顧他人的感受,醫(yī)院因為病人付不起治療費而把身染重癥的病人趕出去;賓館方面為了自己的經(jīng)營,就這樣隱瞞一個人去世的消息,抹去一個人生命軌道中最后的痕跡。一切都是為了自己考慮,如果已經(jīng)死去的張莉在地下有知,她會是什么樣的心情!”
“這就是現(xiàn)實的社會,雖然是如此的冷酷無情,可這就是我們?nèi)祟惖纳姝h(huán)境啊。這世上每種生命都有他們自己的生存環(huán)境,每種生存環(huán)境都充滿了危險,適者生存、弱者淘汰,你反抗不了,只有學(xué)會適應(yīng)下去。所以我覺得段珠接受這樣的解決方案或許是她最好的出路。否則像她那樣的一個弱女子,舉目無親,錢又用光了,在這樣的情況下除了妥協(xié)她還能做什么呢,其實我們每個人活在這世界上每時每刻不也在做著各種各樣或大或小的妥協(xié)嗎?”
“我明白了,”沈曉卿點了點頭,那一刻他臉上的表情很復(fù)雜。
……
二人沉默了許久。終于,望著眼前的一片杯盤狼藉,第五揚嘆了口氣,說道:“我吃飽了,你還吃嗎?你不想吃了,那買單吧,咱們出去到河邊走走,俗話說,‘飯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嘛。另外關(guān)于這樁事件,我還有一些話想和你說。”
走出那家叫雨江樓的高級飯館,第五揚和沈曉卿慢慢朝青江走去。
一路上,第五揚并沒有開口說話,只是低著頭,慢慢地踱著方步,而沈曉卿還沉浸在剛才的推理中不能自拔,也沒有開口說話。
“那個,你還想和我說什么?”終于,沈曉卿忍不住了,率先打破了沉默。
“其實我想和你說的是——”第五揚一臉嚴肅地說,“我剛剛所說的整樁事件都是我虛構(gòu)出來的。”
“什么?是你虛構(gòu)出來的!”沈曉卿禁不住大叫了一聲。
第五揚回頭看了看周圍眾人的反應(yīng),覺得還沒到要假裝不認識眼前這個人的地步,于是停下來說:“其實我一開始就給了你一個提示的!
“提示?什么提示?”
“就是主人公的名字,你仔細想想,段——珠——”第五揚一臉狡黠地看著沈曉卿,“把這兩個字的聲母和韻母調(diào)換一下,Duan Zhu(段珠)也就成了Du Zhuan(杜撰),這難道不是我在提醒你這樁事件是我杜撰出來的嗎!
“可是——”
沒等沈曉卿開口,第五揚緊接著說:“另外在我的描述中我也故意露出幾處馬腳,可惜你都沒有注意到。”
“這個,是什么樣的馬腳呢?我還真是沒注意到吶。”
“首先是這本書的價格。你看,這么厚的一本書應(yīng)該不便宜才對,再翻翻后面的定價,是三十二塊五,這幾乎是一個人三天的飯錢。而書扉頁上的字表明這本書是二〇〇三年四月十五日購買的——恩,你看,書后還有購書中心的圖章,照我的說法,段珠母女那時的經(jīng)濟應(yīng)該已經(jīng)十分拮據(jù)了——雖然張莉還沒搬出醫(yī)院,可也差不了幾天了。面對連醫(yī)療費都無法保證的經(jīng)濟,段珠還會花幾乎是三天的飯錢買一本詩集嗎?更何況她沒過幾天又把這本詩集送給了別人。你不覺得這很可疑嗎?”
“其次就是住宿的賓館了,這和書是一樣的道理,望江賓館屬于C市的中高檔賓館,住宿費也不便宜,面對逐漸捉襟見肘的經(jīng)濟狀況,段珠又怎么能心安理得地住在這樣的高級賓館里呢?”
“最后一點,也是最關(guān)鍵的一點,在我的描述中,二〇〇三年四月二十三日上午十一點過我到望江賓館時就看見她母親在發(fā)高燒,那么至少她母親在九點鐘之前就應(yīng)該病地很嚴重了吧,可是我卻說段珠是因為她母親‘睡著了’才抽空到百花公園散步從而結(jié)識我的,仔細想一想,在那樣的情況下段珠不在賓館里照顧病重的母親而跑到公園來閑逛,這不是前后矛盾的嗎?”
“再結(jié)合故事主人公名字的提示,你完全可以得出此系虛構(gòu)的結(jié)論。”說完第五揚一臉得意地看著沈曉卿。
“你這家伙……”沈曉卿不禁捏緊了拳頭。
“別做那樣的神情嘛,我這樣完全是出于禮尚往來的目的!
“禮尚往來?”
“是啊,上次你不是拿了一篇強詞奪理的解謎小說出我的洋相嗎(作者注:詳情參見《吸血鬼的殺人》),所以這次我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咱倆扯平了。不過你聽了一個這么精彩的故事對你的創(chuàng)作也大有幫助吧,所以今晚這頓飯也可以說是物有所值——啊,不,大概是物超所值吧!
“你這混蛋,不過這本書真的只是你的道具嗎?”沈曉卿突然想起了什么,問道。
“不,其實這本書的確是某人送給我的,這一點我倒是沒有騙你!钡谖鍝P一臉狡黠地說。
“某人?那個某人是誰?”沈曉卿的臉上又恢復(fù)了剛開始的八卦神情。
“想知道嗎?那我們明天晚上還這個時間在雨江樓碰頭,邊吃邊談吧——我向你保證,這會是一個更加精彩的故事。啊,公車來了,那我先坐公車回去了,你不用送我了,記得明天雨江樓啊——”話還沒說完第五揚就急匆匆就擠上了公車。
沈曉卿楞在原地,望著漸漸遠去的公車,口中喃喃自語道:“我怎么總覺得上了那小子的大當(dāng)呢,今天不是說好了他請客我才來雨江樓的嗎,可最后……啊,這個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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