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是你的第一場演出，雖然是在亂糟糟的酒吧里，但你還是很珍惜這個機會。
　　酒吧里沒幾個人在看這方小小的舞臺，都在忙著喝酒、聊天、笑鬧，藉由曖昧的燈光和月色遮掩，發(fā)泄白日壓抑的情緒。
　　即便如此，你還是緊張到胃部痙攣，一張嘴，胃部彈跳的青蛙就會“呱”一聲跳出來。你不著痕跡地在褲子上擦了擦沁出的手汗，下意識想露出一個笑容，又立刻繃住了嘴角。

　　不能笑。

　　經(jīng)紀人說了，你笑起來太傻，會破壞掉整體的妝容和形象。
　　你不太習慣眼睛上方的兩片假睫毛，不適地快速眨了眨眼，嘴唇上的黑色唇膏存在感也很強，好像涂上了那一層厚厚的膏體，你就必須把你原本蒼白的唇色妥善地藏起來，小心翼翼地蠕動嘴唇，不讓自己蹭掉一點偽裝。
　　開口的嗓音有點發(fā)顫，不過沒關系，你很快就適應了。漸漸地，你忘記了局促的現(xiàn)狀，你的歌聲、靈魂從這狹小的酒吧里沖出去，盤旋、上升，回到那悠悠的天際，回到你和亞樹放聲高歌的故鄉(xiāng)海邊。歌聲結束時，你分明感覺到亞樹溫暖的手悄悄握住了你的手。

　　你本來就做好了沒有人聽的準備，因此當酒吧里突兀地響起鼓掌的聲音，你驚喜又疑惑，嗅著掌聲望過去，眼睛最先反應過來的是純粹的金、清透的藍和厚重的紅。你以前讀希臘神話時，幻想中的阿佛洛狄忒就有這樣一頭璀璨的金發(fā)。
　　那位金發(fā)女士坐在吧臺邊，鼓掌的動作有種漫不經(jīng)心的優(yōu)雅，如果不是她朝你舉了舉酒杯示意，你可能會以為她不過是一時興起想要做出鼓掌的動作。你咧開嘴朝她笑了笑。

　　糟糕，忘記了經(jīng)紀人的叮囑。

　　你收回笑容，板著臉挪開目光，匆匆開始下一首歌曲。等演出結束，你下了臺，腳步都發(fā)飄，再想用目光去搜尋那位金發(fā)女士，卻找不到了。
　　你心里有點遺憾，連經(jīng)紀人的責備也沒怎么聽見去。這可是第一位為你鼓掌的聽眾啊。

　　等你收拾好東西出了酒吧，正好瞧見她跨上一輛黑色的重型機車，正準備把那頭在黑夜中太過亮眼的金發(fā)藏進黑色的頭盔里。
　　身體先于理智做出反應，你邊急急跑上去邊大喊一聲：“那位金發(fā)小媎，請等一下！”

　　她會不會覺得你是很沒有教養(yǎng)的孩子？但你管不了那么多了，只顧緊緊握住機車的一角，一股腦地傾瀉自己的心里話——
　　“對不起我知道這樣可能很冒昧，但是我真的很想感謝你，謝謝你今天為我鼓掌！”

　　你的妝容已經(jīng)有點斑駁，欲掉未掉的假睫毛撩得你眼睛發(fā)癢，漫起一層薄薄的水光。

　　『阿佛洛狄忒』停下了動作，跨坐在機車上扭過身來，這樣別扭的動作由她做起來有種行云流水般的美感，好似一條金色的蛇扭動身姿。

　　“你唱得不錯�！彼纳ひ粲行┥硢�，“所以我為你鼓掌，僅此而已�！�

　　“那我也還是想謝謝你。”你輕喘著氣，心里的氣球膨脹到擠壓心臟，引起抽搐般的神經(jīng)痛，“也許對你來說，這只是一點微不足道的記憶，但對我來說，今天是我第一次演出，你是第一位為我鼓掌的聽眾�！�

　　糟糕，眼里的水霧已經(jīng)要變成水滴了，你的臉上肯定跟用過的調(diào)色盤一樣糟糕。

　　“我、我叫未來！如果下次你聽到我唱歌，如果你還覺得我唱得不錯，拜托請繼續(xù)為我鼓掌！”

　　她突然止不住地笑，即使全身顫抖也無損于她的儀態(tài)，金色的綢緞在笑聲中活了過來，好一會兒才恢復靜止。

　　“那就看你的表現(xiàn)了�！彼魃项^盔，“酒窩很可愛�！�

　　你又下意識地露出笑容，兩個淺淺的酒窩醞釀著歡喜的甜蜜。
　　唔，自己是不是又露出犯蠢的表情了？
　　……

　　2
　　但你沒能實現(xiàn)和『阿佛洛狄忒』的約定。這之后她沒再來你唱歌的地方，而一個月后，你被經(jīng)紀人踢出樂隊，理由是你不懂樂理，就好像當初把你帶過來，他根本不知道你不會樂理。你被他從樂隊宿舍中趕了出去。
　　你拖著行李箱，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包里有你威脅經(jīng)紀人好不容易才拿到的工資，但在東京，這點錢也撐不了多久。
　　你發(fā)了訊息給亞樹，問自己能不能去她那里暫住一段時間。
　　亞樹很快回了你：『可以，你有錢過來嗎？』
　　你：『有的！』
　　……

　　你就此暫住在亞樹的房間里，她的男朋友則遷到客廳的沙發(fā)上。
　　在那天深夜的床上，亞樹從身后輕輕抱住閉著眼睛看似在熟睡的你，認真地告訴你：“你唱得很好�！�
　　你其實沒睡著，亞樹也知道。
　　亞樹這陣子也有來看過你的演出，還帶了人去給你暖場。如果說這世界上有一個人會永遠支持你，那就只有亞樹了，也許這就是院長媽媽說的『家人』吧。

　　亞樹的日子也很艱難，所以你并不想給她增加負擔，很快就找了個咖啡店店員的工作，總算能夠貼補日常的生活。
　　但亞樹的男朋友和合租室友都對你住在那里頗有微詞，你也想搬出去，奈何囊中羞澀，在東京一時間也找不到合適的房子。

　　“她的房租和我的一起算�！眮啒浒涯銚踉谏砗螅瑢献馐矣堰@么說，又和男朋友大吵一架。
　　爭端過后，她坐在床上默默抹眼淚，你坐在旁邊，握住她的手，小聲說道：“我現(xiàn)在就搬出去吧，沒關系的�！�
　　“你有什么地方能去，橋洞嗎？”她很清楚你的經(jīng)濟狀況，回握住你的手，“如果沒有你，我當初連高中畢業(yè)的機會都沒有，更別說現(xiàn)在來東京讀大學了。”
　　你的成績向來平平，和亞樹完全不一樣，所以高中就輟學了，之后就在努力打工養(yǎng)活自己，攢下的錢就寄給了她。
　　“那只是一點點錢而已�！蹦愫芮宄约耗茏龅钠鋵嵑苡邢�，“因為你聰明努力，所以才能考上大學。而且……亞樹，我現(xiàn)在不知道，我們來東京到底是不是對的�！�

　　你知道，亞樹為了早點還清巨額的助學貸款，課余時間全都用在銀座陪酒上了——這似乎確實是現(xiàn)階段來錢最快的工作，在日本，滿大街都能看到引誘女性從事風俗業(yè)的信息，大家習以為常，許多人自詡這為“開放”。
　　但你很清楚，女公關的工作很辛苦，亞樹總是會喝到爛醉回家，抱著馬桶吐得稀里嘩啦，即使遇到過分的客人，也無法斷然怒斥對方，還經(jīng)常會和男朋友為此吵架，又得努力維持學業(yè)成績。
　　如果留在原本的『貧民窟』，也許會過得比現(xiàn)在更『舒服』吧？

　　不幸中的萬幸是，亞樹的男朋友并不是女公關這一行最常見的類型——男公關，那才是真正敲骨吸髓的吸血鬼。
　　亞樹有時候會跟你說起她和男朋友在一起的事情——在東京孤獨求學的日子里，至少他給了她一點慰藉。
　　你為此感到了些許心酸與安慰，畢竟你只希望她過得快樂一點就好。

　　3
　　一周后，你就推翻了自己這個想法，因為亞樹懷孕了，而她的男朋友失聯(lián)了。

　　“開藥太麻煩了……我那次就沒吃……”她臉色煞白，眼神虛焦，攥緊了手機，“我不能要這個孩子……”

　　你們都再清楚不過，一旦要生下這個孩子，亞樹的學業(yè)和生活就會徹底毀掉。

　　你的心驟然變成了秤砣，一直沉到湖底，但表面上卻只能做出一副冷靜的樣子，握緊她用力到青筋暴起的手：“他人呢？”

　　“找不到……我找不到他……”她深呼吸幾次，胸膛劇烈地起伏，似乎要通過這樣汲取空氣中的氧氣，“我跟他說手術的費用至少要平攤吧，他同意了，接著，我就找不到他了……”

　　“學校呢，他的同學怎么說？”

　　“他的同學說他請假了，也找不到他了……”她閉上眼睛，反握住我的手，“手術費太貴了……我當初不應該——”

　　“不是你的錯！”你果決地打斷了她自責的話，加重握手的力道，想要將自己的堅定態(tài)度傳送過去，“不是你的錯。就算有問題，也是那個人的錯吧，沒有他，你也不會懷孕。我們?nèi)プ鍪中g，我去試著跟店長預支工資……你店里還缺人嗎——”

　　好在亞樹也恢復過來，更加果斷地拒絕了你：“不用。沒關系，我有存款，之后再攢就好。你不準這么做！”

　　你嘴上答應了，但心里還是在考慮這件事。
　　那時候，你們都以為這件事只要花錢就能解決，即使內(nèi)心仍殘余著不安，還是努力地安撫著對方，卻沒想過，這并不只是錢的問題，又或者，這是錢不夠多的問題。

　　你和亞樹去了好幾個診所和醫(yī)院，它們無一例外都需要男方的簽字同意才能進行手術，即使你們提出會付更多的錢，他們也以會違法的理由拒絕了你們，甚至勸說你們不要抹殺一個“無辜的生命”。

　　被拒絕、被拒絕，還是被拒絕——然后迎來了你的爆發(fā)。

　　“如果一直找不到男方呢？”趁亞樹去盥洗室，你又沖進了看診室，質(zhì)問道，“難道就要直接生下來嗎，你們要負責養(yǎng)嗎？沒意識的胚胎算人，我們就不算人嗎！”

　　“當初爽的時候怎么沒想到今天？現(xiàn)在的女人真是……”

　　對方那輕蔑的眼神和未盡的言語輕易就點燃了你的怒火，你兇猛地撲了上去。

　　那時你的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
　　他有什么資格用那種眼神、那種語氣評價亞樹？這些順風順水的男人憑什么用那種高高在上的態(tài)度評價你們的人生？！

　　你打架一向是街頭風，簡而言之，不擇手段，沒有章法，只要能贏——
　　拳腳胡亂地落到對方臉上、身上，連牙齒和指甲也全都用上，不管對方落在你身上的攻擊是多么疼痛，只要能讓對面的人下地獄，你不惜一切代價。

　　對方的尖叫、門外呼啦啦沖進來的人的制止聲混亂成一鍋粥。
　　“別打了——快來拉開她！”
　　“你這個瘋女人！還不趕緊報警！”
　　……

　　最后是亞樹趁附近交番的巡警還沒趕過來，竭力把你拖出診所跑了。

　　等到你們坐上地鐵，你的耳邊依稀還彌留著內(nèi)心憤怒的鳴叫。在摩肩擦踵的車廂里，亞樹和你面對面、手牽手擠在角落里。

　　你把臉輕輕貼到她的肩上。亞樹的衣物散發(fā)著淡淡的玫瑰味洗衣液味道，讓你想起了你們在孤兒院時一起種的那株玫瑰，夏天還沒過去它就已經(jīng)枯萎。

　　不要哭，不能哭，至少別在亞樹面前哭，她已經(jīng)夠辛苦的了。

　　但眼淚還是止不住地從你的眼眶里涌了出來，潤濕了她的衣服。

　　亞樹、亞樹……

　　在咸苦的眼淚中，你第一次嘗到了憤恨的滋味。

　　4
　　最后還是亞樹在風俗店的同事給她推薦了一個地下診所，但收費很昂貴，幾乎要耗光你們的存款。

　　診所下面是一個柏青哥店，你們戴著帽子和口罩，全副武裝，繞過鬧哄哄的人群走到樓上，敲響房門的時候，醫(yī)生先是警惕地拉開一道縫，皺著眉打量你們：“有什么事？”

　　“是友莉讓我們來的，之前預約過了的。”

　　聽到熟悉的名字，醫(yī)生稍稍放下了戒備：“東西帶了嗎？”

　　你們把手袋的拉鏈拉開一點，好讓他能看清里面的鈔票。

　　他的表情緩和了不少，拉開門道：“進來吧�！�

　　公寓內(nèi)十分簡陋，他打開了其中一個房間的門，讓你們進去里面等。

　　這是一個普通的房間，緊閉的窗戶外還能聽到樓下傳來的彈珠機聲和人聲，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這是一個墮胎的黑診所，你絕對不會聯(lián)想到這一方面。

　　“未來……”亞樹看上去緊張得快要嘔吐了。

　　你馬上過去安撫她：“我會陪著你的，沒事的，沒事的，不會有事的……”

　　說到后面，你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在安慰她還是安慰你自己。

　　“咚咚�！�
　　似乎有人敲響了外面的房門，你們被嚇得心臟都停了一拍。

　　你們在房間內(nèi)隱約聽到在廚房忙活著收拾手術器具的醫(yī)生邊嘟囔著“今天怎么這么多人”邊去開了門。

　　“咔噠�！遍T被打開了。

　　“砰。”門被關上了。

　　突然，客廳里傳來醫(yī)生色厲內(nèi)荏的聲音：“你是誰？！你知道我的大哥是誰嗎�。俊�

　　你咯噔一下，心知大事不妙，不顧亞樹的抗拒，輕手輕腳地把亞樹推到床底下，自己躲到半掩的房門后，屏氣凝神注意著客廳的動靜。

　　一個有幾分熟悉的女聲帶著戲謔的笑意道：“你不用知道我是誰，你只需要知道，是你的好大哥害了你�！�

　　“咔嚓�！笔菢屔咸诺穆曇簟�

　　你來不及思考，從半開的門鉆了出去，順手帶上了房門。

　　“等一下！”
　　“嗵！”

　　為時已晚，你盯著對準你的黑漆漆的槍口和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醫(yī)生，在來人扣下扳機之前，下意識喊出了那個稱呼：“那天的金發(fā)小媎！”

　　手槍后的黑發(fā)女人露出了玩味的眼神：“哦？金發(fā)？”

　　你不受控地顫抖著，意識到了自己似乎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嗓音緊縮道：“我、我對聲音比較敏感……我只是、只是想找他做墮胎手術，正規(guī)的醫(yī)院和診所都不愿意幫我做……對不起，我會假裝沒看到這一切的，今天發(fā)生的事情我都不會說出去的……”

　　說到后面，你的聲音已經(jīng)帶上了哭腔，眼淚模糊了眼前的場景。

　　在絕望地閉上雙眼之際，你腦海里亂糟糟的碎片最終都定格成一句話——

　　拜托，請不要讓亞樹被發(fā)現(xiàn)。

　　“未來！”

　　胃瞬間像墜了鉛塊，扯得你幾欲作嘔。

　　5
　　亞樹撲到你的身上，渾身發(fā)抖卻還是緊緊抱住你，向?qū)Ψ角箴埖溃骸耙鰤櫶ナ中g的是我！求求你，我們只是不起眼的人，不會引起警察的注意的，她會忘掉今天發(fā)生的事情！拜托你放了她！”

　　“亞樹！”你抓住她的手臂，整張臉緊張到扭曲。
　　“你閉嘴！”她更加嚴厲地吼了回來。

　　有著陌生面容的黑發(fā)女人饒有興致地觀看著這個場景，輕笑一聲：“啊啦，真是令人感動的情深戲碼�！�

　　你們瞬間噤聲，望向她，每一個毛孔都透露出無言的恐懼。

　　大概是有人靠柏青哥賺了一大筆，樓下突然掀起一陣歡呼聲，如同潮汐從窗縫里鉆進來，在寂靜的屋內(nèi)留下喜悅的回響。

　　你們會死在這里嗎？

　　“『未來』嗎……”對方不知道為什么，似乎突然改變了滅口的主意，“你們知道口服墮胎藥嗎？”

　　你們當然知道。

　　日本的風俗業(yè)十分發(fā)達，與之相對的是，原則上，緊急避孕藥必須持有醫(yī)生的處方才能買到，價格昂貴；而手術墮胎更是唯一的合法墮胎方式，且需要孕婦和其配偶的同意，口服墮胎藥則被明令禁止銷售，即使口服墮胎藥遭受的痛苦和副作用遠比刮宮術的小。

　　“藥物會比手術方便吧？”『金發(fā)小媎』仿佛是好心提出了建議，“我認識能做檢查和賣這個藥的醫(yī)生，介紹給你們？不然……我也可以直接消除你們的煩惱�！�

　　你們領悟到了她潛含的意思——

　　主動違法、讓她握住把柄，或者直接去死。

　　你的腦海里閃過很多念頭，亞樹先做出了決斷——

　　“好，我選擇藥物流產(chǎn)。”

　　『金發(fā)小媎』將視線轉向你，你忽然平靜下來。

　　反正，情況不會更加糟糕了，至少亞樹能夠少受點罪。

　　“好。”

　　她的眼神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東西，又像是伺機而動的毒蛇，冷不丁就會竄上來咬你們一口。

　　“太好了，要是死了三個人，可就有點難收拾了�！�

　　6
　　你們最終被迫跟著她來到了另一個外表平平無奇的診所，里面的設備看起來卻十分齊全先進。
　　醫(yī)護人員和『金發(fā)小媎』交談的時候稱呼她為『berumoqto』大人，中途還看了你和亞樹好幾眼，然后就被『berumoqto』輕飄飄地警告了，收回視線沒敢再偷看你們。
　　在服下藥物之前，亞樹需要先去做一系列檢查，你和『金發(fā)小媎』則留在了外面。

　　被明亮的冷白光籠罩，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徹底冷靜下來，內(nèi)心的感激甚至超過了恐懼，轉頭瞧著正倚靠在沙發(fā)上的『金發(fā)小媎』。
　　你還記得她那時耀眼的模樣，現(xiàn)在她易容的臉卻是普通到會淹沒在人群里的類型。被揭穿身份之后，她的神態(tài)動作再不加掩飾，你從她的舉手投足間找到了幾分熟悉的感覺。

　　“berumoqto……真的非常謝謝你�！�
　　這聲道謝，你是真心實意的。

　　“嗯？”她扭過頭來，臉上的情緒比起疑惑更像是鈍化的嘲笑，界限模糊，不好摸但也不是很扎手，“對一個罪犯也用這么鄭重的措辭說謝謝嗎？”

　　你抿了抿唇，兩頰凹出兩個淺渦，沒有了妝容的遮掩，原本蒼白柔軟的長相便完整顯露出來，言辭卻截然不同：
　　“無論如何，你幫了我們，我就應該要和你說這聲謝謝。”

　　你不知道自己在她心里是什么形象，但至少在孤兒院長大、又早早出來社會摸爬滾打的你并沒有她想象那般無害。對于地下醫(yī)生的死，你有憐憫、不忍和感同身受的恐懼，也僅限于此。

　　明明平時并不在意她人如何看待你，你這時還是問了她一句：“會覺得我和你的想象不一樣嗎？”

　　她愕然一瞬，笑出了聲：“不一樣又怎么樣呢，黑色有什么必要去評價灰色嗎？”

　　你愣了一下，挪開目光，盯著自己灰塵撲撲的鞋尖，齒間漏出了無意義的聲音：“啊……”

　　“我沒興趣去評價努力生活的普通人�！�

　　你倏地扭頭，只能瞧見她寫滿百無聊賴的側臉。她用手背撐著下頜，眼皮半掀，盯著對面的白墻，看上去并不在意自己說了什么，也不在意你的反應，只是隨口說了一句話。

　　于是你在那平淡中體會到了些許寧靜。

　　接下來的時間里，你們再沒對話過。

　　亞樹做完檢查之后就可以服藥了，期間還需要在診所里住一周左右。你們各自請了假，原本想回去收拾東西再過來，被berumoqto攔下，以“怕你們會通風報信”為由，直接叫人送衣服過來，“威脅”你們直接住下。

　　吃了三天的藥之后，亞樹經(jīng)歷了頭痛、惡心、腹痛等一系列折磨人的反應，最終順利地將胚胎排出體外，觀察了兩天，也確定不需要再次進行清宮手術。

　　醫(yī)生宣布亞樹可以回家靜養(yǎng)了的時候，你攬著亞樹的肩膀，臉上同時爆綻出云開雨霽的神采。你們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里的淚花。

　　你含淚望向遠遠靠在門框邊的berumoqto，嘴唇蠕動，是『謝謝』的口型。

　　她遠遠觀望著，一言不發(fā)。在把你們送到地鐵口之后，她只拋下一句“報酬你們已經(jīng)收到了。一個忠告，如果還想在白天行走，記得遠離黑夜”就離開了。

　　之后你有悄悄返回那間診所，發(fā)現(xiàn)早已人去樓空。

　　那是你和貝爾摩德的第二次相遇，也是倒數(shù)第二次。

　　7
　　你和亞樹的日子還是同以往一樣，打工、學習，一個黑醫(yī)的死就像砸到海里的一顆石子，沒有掀起多大波瀾。
　　亞樹在同事面前堅稱自己當天去了一個朋友家里，因為不舒服自然流產(chǎn)了，沒敢出門，也沒去醫(yī)生那里，再加上這背后還牽涉了暴力團勢力的洗牌，顯然不是你們這種類型的人能參與的，你們的嫌疑就這樣消除了。
　　中途亞樹失聯(lián)的男友再次出現(xiàn)，亞樹也直接說自己早就流產(chǎn)了，堅決和對方分手。你后來還趁他不備，在隱蔽的巷子里把他套麻袋狠狠打了一頓。你套麻袋和打人的技巧很嫻熟，就算他報警了，這件事還是不了了之了。

　　亞樹畢業(yè)之后，就職于一家大型商社。比大多數(shù)只能得到臨時工崗位的女性要幸運的是，她是正式員工，因而幾百萬的助學貸款也已經(jīng)還了大半。你們搬了新家，兩居室，不需要再找別的室友。
　　某一天，一個正在找新主唱的地下樂隊找上了你，說是之前看過你的演出。你們一拍即合，磨合了幾個月就出道了。
　　這次，也許是出走了二十多年的幸運回來了，你所在的樂隊很快就有了名氣，接了一些商演，一切似乎都在慢慢地好起來。

　　你還記得圣誕夜那場在澀谷街頭的演出。四周大廈林立，霓虹閃爍，穿著時尚的人們川流不息，晝夜不息的談笑聲、圣誕音樂、汽車駛過的聲音、不同的氣味混雜，氤氳出國際都市的曖昧色彩。這是東京最繁華的街區(qū)之一，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注視著你。
　　你全身的雞皮疙瘩都因此立了起來，恣意地揮灑著熱情，在激昂的歌聲中，你的靈魂震顫著回到了滋養(yǎng)它的海上，隨著波濤緩緩漂浮。

　　演出的末尾，東京迎來了今年冬天的初雪。漫天的雪花繞著霓虹燈紛紛揚揚落到人們的頭上、肩上，又輕又軟的一層。
　　你喘著氣，蹦跳著給周圍的幸運觀眾送上了黃色郁金香。

　　“Merry Christmas！”你興奮地朝她們喊道。

　　最后一位幸運觀眾是個金發(fā)黑皮的池面，戴著鴨舌帽，似乎是沒想到獨自站在邊緣處也會被找上，被塞了花之后，先是驚訝，很快就被民眾的歡悅感染了，緩和了神情，淺笑著地回了句：“Merry Christmas�！�

　　8
　　第二年春天的某個雨夜，你結束了樂隊的排練，拎著突然看上的草莓蛋糕，撐著傘匆匆想要趕回家。
　　亞樹最近去橫濱出差了，家里剩下你一個人，吃不完的蛋糕得放到冰箱里才行。
　　途徑某條小巷時，你突然聽見了前方潛藏在嘩嘩的雨聲下的細碎聲音。深重的喘氣聲、深淺不一的腳步聲讓你一下子就聯(lián)想到了最近東京似乎不大太平。

　　在和berumoqto告別之后，你和亞樹一直謹守著她的忠告，對所有里世界的事情敬而遠之。想到這里，你的心怦怦直跳，轉身就要離開。

　　“別動�！鄙ひ粲州p又冷。

　　只這一句，你便定在了原地。

　　下一秒，冷冰冰的槍口抵住了你心臟位置的后背處。

　　在子彈發(fā)射之前，你急急壓低聲音喊道：“berumoqto？是我，未來！”

　　身后幾乎貼著你的人停住了動作，見你沒有異動，似乎是也在腦海中撈到了關于你的記憶：“……墮胎手術？”

　　“是。”你的聲音險些被雨聲蓋過，“我家就在旁邊這棟樓里，你要躲一下嗎？”

　　三秒之后，背后傳來了應答聲：“好。”

　　……

　　這附近沒有監(jiān)控，你避開近乎為無的人，扶著berumoqto小心地回到了家里。

　　對方這次易容的似乎是一個普通男人，如果不是那句話，你大概也不會認出她來。她的形容狼狽，渾身都濕透了，一只手捂著腰側，黑色的風衣大約是被浸染了大片血液。
　　是被別的勢力或者要殺的目標追殺了，還是……

　　你忽而憶起最近東京暗處隱隱傳來警方正在打擊大型犯罪組織行動的風聲。

　　你按捺下慌亂的心跳，在回到家之前，謹慎地處理了會被找上門的蛛絲馬跡。

　　你一回到家，就把berumoqto推到了浴室里，讓對方在浴缸里坐下，轉身出去拿了急救藥箱和酒精燈。

　　“之前一個朋友送我的禮物�！泵鎸λ牣惖难凵�，你解釋道。

　　你也沒說謊，這的確是一位樂隊成員送你的禮物，她讀的是化學系，最喜歡送這些實驗相關的東西。

　　為了讓berumoqto放心，你就抱著雙腿坐在浴缸邊上，看著她熟練地給傷口進行止血、消毒和包扎。那盞酒精燈沒有派上用場，看來子彈沒有留在身體里，可能只是擦過腰側。

　　包扎完畢，她虛弱地半躺在浴缸里，半闔著眼，絲絨般的原聲還帶著些許沙�。骸啊瓰槭裁�？”

　　你張了張嘴，想起那為數(shù)不多的兩面。你并不是故意要記住她，也沒有時常想到她，僅僅是在午夜夢回偶爾的幾秒里，會夢到：診所的頂燈一反現(xiàn)實的模樣，慘淡得仿佛天上高懸的月，她臉上細小的絨毛和平淡的神情都被這慘淡的月色蒙上一層柔和的霧。

　　“……因為你幫過我們一次，所以這次我還給你了�！�
　　……

　　最后草莓蛋糕被你和berumoqto分著吃掉了。
　　她換上你的衣服，原本的衣物和沾血的繃帶通通塞到黑色垃圾袋里，浴室的血跡也全部都打掃干凈了。
　　接下來的兩天，你把家里的窗簾都拉得嚴嚴實實，時時刻刻開著電視關注新聞動向，神經(jīng)也高度緊繃著，擔心自己碰上警察盤問會露餡，又擔憂萬一牽連到亞樹該怎么辦。
　　但你和她都明白，她不可能在這里躲一輩子，警察很快就會找上門來。你也知道，她背著你在聯(lián)系后路。

　　“berumoqto……接下來我們該怎么辦呢？”
　　深夜，你在客廳沙發(fā)上輾轉反側，心里亂糟糟的，干脆敲了敲原本是你的臥室的房門，進去問她。

　　“很想知道嗎？”
　　berumoqto現(xiàn)在看起來比那天晚上慘兮兮的模樣好多了，靠在你的床頭上，朝你勾了勾嘴角，招了招手。
　　你不假思索地湊近她，下一刻就被浸了麻醉藥的毛巾捂住了口鼻。

　　在你完全失去意識之前，你聽見了她無法辨別出任何情感的聲音：“醒來之后就立刻去警察局報案，說是被我脅迫的……Good luck,puppy。”

　　9
　　“我、我是被他脅迫的，當時、當時我準備回家，就在家附近撞上他，他用槍威脅我……說，如果不聽話就殺了我……我太害怕了……后來……后來他突然捂住我的嘴巴鼻子，我還以為、以為他要殺了我……嗚……然后醒過來之后，我就趕緊跑過來報案了……”

　　你坐在詢問室里，緊緊攥住手里的茶杯，聲音和身體一起在發(fā)抖，眼淚也撲簌簌地掉，整個人都是一副驚懼到了極點的模樣。

　　對面的警官遞給你一張手帕，你泣不成聲，連接過來的動作和道謝的聲音都很艱難地才完成。

　　接下來，預料之中地，警方又換了幾波人，對你進行了反復盤問。最后的警官竟然還是你去年圣誕節(jié)送過花的那位金發(fā)黑皮的池面！
　　顯然，你們都認出了彼此。他遠比其他警官要敏銳難搞，你用盡全力扮演一個被嚇到的普通人，有時細節(jié)闡述得模糊不清，被問到一些具體場景時甚至崩潰到無法轉述清楚。
　　你不是嫌疑人，背景也沒什么大問題，對另一個世界的東西甚至罪犯的真實性別都一無所知，現(xiàn)在還表現(xiàn)出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的反應，再加上無害的長相，可信度十分高。

　　就在你以為總算能夠蒙混過關的時候，金發(fā)警官如同利刃，戳中了你最害怕的問題：“七海未來小媎，三年前，你的室友七海亞樹小媎曾經(jīng)去過醫(yī)院想要墮胎，因為沒有男友同行簽字，你們被所有醫(yī)院拒絕了，當時你甚至還留下了毆打醫(yī)生的記錄。請問，后來亞樹小媎是怎么解決懷孕的事情的？”

　　你的嘴唇戰(zhàn)栗，嗓音干澀得像很久沒有上油的機器：“是……自然流產(chǎn)。當時亞樹的同事給她推薦了一個地下醫(yī)生，在去的路上，亞樹就因為那陣子身體虛弱所以自然流產(chǎn)了……因為之前在醫(yī)院的事情，我們當時太害怕了……不敢去醫(yī)院……所以在附近的民宿住了幾天，等到亞樹沒事了才回去的……”

　　你和亞樹早就對好了說辭，對同事的說辭是謊言，對警察的這套說辭則是“真相”。反正日本的非法民宿比正規(guī)酒店還多，也不會裝監(jiān)控，更不用登記，那附近確實曾經(jīng)有個非法民宿，你也在事后過去做了善后措施，現(xiàn)在它早就倒閉，店主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我知道我們當時想要找地下醫(yī)生是犯法的，但是……”說著說著，你的怒火化作淚水，“對不起……我們真的沒辦法……”

　　就算不相信你的說辭，金發(fā)警官也沒法再繼續(xù)指責你們什么。

　　在他要開門離開的時候，你怯怯地問了一句：“警官先生，你們是抓到那個男人了嗎……萬一他回來報復我怎么辦……”

　　金發(fā)警官止住了開門的動作，回頭表情復雜地安撫道：“我們一定會盡力抓住他的，最近也會有人過去保護你們�！�

　　“太好了，真的太謝謝你們了�！蹦惴潘呻p肩，朝他露出了安心的笑。
　　……

　　你平安無事地走了詢問室。從外地趕回來的亞樹正在外面等你，視線交匯的那一刻，你們彼此都明白了，亞樹沒有把那件事說出來。
　　你不知道警方到底掌握了多少信息，但你們的說法一致，又沒有確鑿的證據(jù)，警察也無計可施。

　　“沒事了，沒事了，我們回家……”亞樹抱住你，劫后余生的淚水淌到了你的頸窩里。

　　回家的路上，路旁有許多櫻花樹已經(jīng)長出了新綠，余下稀稀拉拉的櫻花花瓣從枝頭上飄落，很快就會被環(huán)衛(wèi)工人掃走。
　　這場春雨已經(jīng)凋零了，這個春天也將要結束了。
　　晚春的日光透過樹縫灑在身上，投下?lián)u動的樹影。你挽著亞樹的手臂，踏過零星的櫻花花瓣，終于在這平靜的溫暖里，意識到一件事——

　　那應該就是你和berumoqto這輩子最后一次的相遇了。

　　10
　　警察確實上門保護了你們好一陣子，或許是保護，或許是監(jiān)視，但最后他們也沒能從你們這里得到任何關于berumoqto的消息，你同樣再沒見過她。

　　有時你想起她，恍惚會以為這不過是你的幻想，宛如昨夜的露水，等到太陽升起了就會湮滅，抑或是春天荒原上的一道閃電，一陣驚雷過后轉瞬即逝。

　　她現(xiàn)在在哪里，是死是活，還是做著以前的工作嗎？
　　你都無從得知了。

　　所以，在上夜班的時候撞見金發(fā)警官時，你有種今夕是何年的迷茫感。
　　這件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大半年，難道他還沒放棄對你的懷疑嗎？

　　夜晚的便利店里沒別的客人，他也只是隨便挑了幾罐咖啡和一盒煙，在結賬的時候忽然說起了去年的事情：“去年也是在冬天吧，不過那時候是圣誕節(jié)，我執(zhí)行完任務之后，剛好撞到你們樂隊在演出。”

　　“啊，是�！�

　　“歌很好聽，你們有打算出道嗎？”結賬后他沒立刻離開，仿佛只是想和你閑聊，讓你更加摸不著頭腦。

　　“謝謝你的夸獎。最近也有唱片公司在聯(lián)系我們……”

　　“那先提前祝賀你們簽約成功了�！彼菑埻尥弈樕下冻鰻N爛的笑容，看上去真心且像甜甜的蜂蜜小蛋糕。

　　“謝謝……”你謹慎地收下了這份祝賀。

　　他話鋒一轉，面容變得憂郁：“今天是我的幼馴染的忌日，他也是在那個犯罪組織臥底的，后來身份暴露，為了保全手機里的資料，開槍自盡了�！�

　　你第一次聽到了跟她所在的勢力相關的消息。

　　“最后我只能給他僅剩的親人寄了那支被毀壞的手機，連他去世的文字、他生前在做什么都不能透露�！�

　　有什么沉甸甸地壓在了你的心上，你干巴巴道：“是嗎……我很遺憾，聽到這樣的事情……”

　　他笑了笑，道：“他小時候親眼目睹了哥哥以外的家人被人殘忍殺害，后來，為了追查犯人，也為了讓民眾不再遭遇和他一樣的事情，選擇了當警察。”

　　你站在收銀臺后，視線虛焦，落在他身后的某個貨架上，一言不發(fā)。

　　“那個人，我是說，當初脅迫你的歹徒，她是組織里的高層。你猜，有多少人曾經(jīng)因為她失去生命、失去家人、墮入深淵，僅僅是為了她的利益？”

　　你蠕動著嘴唇，最后只能擠出一句：“我沒有興趣猜。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好警察……你也是。我很抱歉，發(fā)生這樣的事情�！�

　　他的目光是最銳利的劍刃，刺得你無處遁逃。微妙的對峙持續(xù)了一分鐘，你只能用沉默來對抗。

　　在這漫長的一分鐘里，心虛、愧疚、沉重逐漸醞釀出扭曲的怒火，還夾帶著一星半點委屈和不知道沖著誰去的恨意。在他終于徹底失望打算離開的動作里，這點恨意達到了頂峰——

　　“警官先生！”你的視線緊緊攫住他的背影，“你有去過橫濱的壽町嗎？”

　　他有些意外地轉過身，撞上你那燃燒著什么的眼神，點了點頭。

　　“被稱為貧民區(qū)的地方，我就是在那里長大的�！蹦阕灶欁缘匕l(fā)泄著什么，語氣卻克制，“和很多人想象的貧民窟不一樣，那里的物價和房價比其他區(qū)還要便宜，政府也有一些保證里面的人們能夠活下去的公益措施，只要愿意付出勞動，大概率是不會餓死的�！�

　　你定定地望向他，既不激動也不悲憤，只是麻木。

　　“但是，一旦想要往上爬，想要離開那里，上學需要錢、制服書包需要錢、課本需要錢、補習需要錢、日常生活需要錢，一旦不小心踩空，外界就會徹底把人壓垮。
　　“警官先生，我是在這種環(huán)境里長大的。我得到過善意，所以誰幫助了我，我就還以同樣的報答。然而，這里，這個地方，上面給我們帶來的，更多是絕望，是創(chuàng)傷。
　　“對于你和你朋友的事情，我很遺憾，也很惋惜，你們是好人。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一點了�！�

　　半晌，他才從仿佛被定身的狀態(tài)里恢復過來，離開了便利店，留下的話消散在凜冽的風聲中：“我知道了。祝你們生活順利�！�

　　你閉上眼睛，有溫熱的淚在翻涌。

　　……

　　很快，上夜班的同事過來和你換班了。你把熱騰騰的關東煮遞給加班完畢來等你一起回家的亞樹，漫無目的地、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今天的事情。

　　“明天吃什么呢？”
　　“咖喱怎么樣，好久沒吃了�！�
　　“好啊，剛好家里還剩下咖喱塊，等一下順路去超市買點土豆吧？”
　　“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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