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簡羽想起從前在藍瑤鄉(xiāng)的日子，生活很貧苦，但她有一個很愛她和姐姐的阿嫲。

村里的老人曾談起過，阿嫲年輕時，是城里很有文化的知青分子。

阿嫲曾為她取過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燈羽。
她的姐姐則叫燈花，是閑敲棋子落燈花的燈花。

她的阿嫲說，倆姐妹的名字就該連在一起，寓意心連心。
所以，她叫燈羽。

阿嫲還說，花跟羽都是很漂亮的名詞。
她是天上潔白無瑕的羽，姐姐是地上明媚盛放的花。

[2]
遇見小霸王那天，簡羽騎著單車穿過稻田，看見鄰居家的村長伯伯領來了一位小男孩，個子不高，但長得很好看。
小男孩喊村長舅舅。
村長伯伯介紹她和小男孩認識，說他名字叫阿舟。

但是天殺的，誰知道頂著一張漂亮臉蛋的阿舟，實際是個黑心小霸王，背地里天天欺負她，故意踩爛她種的花，給她心愛的小黃狗喂屎吃。

她抱著小黃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灰灰啊，你怎么這么不爭氣啊，你為什么要做這種事��！”
[3]
秋天快來的時候，阿舟發(fā)現(xiàn)簡羽天天圍著院里的樹打轉，一會是施肥，一會是澆水，大部分時候都是她對著這棵樹發(fā)呆。

阿舟不知道一棵癟癟的樹有什么好看的，長得又不高，剛剛齊肩那堵矮墻，相比旁邊兩棵高大的白玉蘭，一看就發(fā)育畸形。

阿舟趁簡羽不在，他也學著她站在樹底下看，結果看見頭上高高的地方懸著兩顆果子。

顏色長得飽滿漂亮，看起來熟透了。

阿舟心想，誒嘿，原來這丫頭片子天天站樹下還真有好看的，在這偷偷藏吃的呢。

當天阿舟就上樹把她的果子偷摘了。

簡羽放學回來發(fā)現(xiàn)后，沒哭沒鬧，只是拎著水壺站在樹底下仰著頭發(fā)呆。

阿舟趴在墻沿看了她一會，覺得無聊透頂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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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有一次，阿舟把剛蛻皮的蛇丟在簡羽書包里，她背著書包來到阿舟面前，把里面的蛇往桌面上一倒，整張臉氣得通紅的，全身都在發(fā)抖，眼淚在眼眶里死死打轉不肯留下。

那樣咬牙切齒地詛咒他：“你這種人，遲早會天打雷劈的！”

那是阿舟第一次看簡羽這樣的表情，后來通過旁人口中得知，蛇是簡羽最忌諱的東西。

因為她的阿嫲就是某天在山上被蛇咬了一口，倒在了荒草間。

從那天之后，阿舟再也沒有欺負過簡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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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跟她道歉，可真的站在她面前時，卻遲遲不知道怎么開口。

她卻毫不在意地拍了拍手，揚掉掌心的塵，十分大度的說，“算了，你也不知道這些。不怪你�！�

但阿舟還是想送她禮物，作為道歉的誠意。

他動手能力很強，所以親手做了個會發(fā)光的擺件送她，裝飾上星星燈，套上玻璃罐，里面雕刻著她和姐姐，阿嫲的木小人。

栩栩如生，又閃閃發(fā)光。

簡羽拿到禮物的時候高興了很久，因為那小小的燈罩下，是一個全新的，白晝的人間，是唯獨屬于簡羽小小的，幸福圓滿的世界。

[4]
后來簡羽對阿舟說：“你小時候真的很壞，我阿嫲種的樹，是我唯一的想念，我天天盼著樹能結果，好不容易結了一次果，你倒好，你直接翹個二郎腿坐在樹椏上全吃了�！�

阿舟很難過地看著她：“對不起�！�

簡羽笑笑，“不過你也做了一件好事，你救了我一命。”

她想起那天，那場差點吞噬她生命的山泥傾瀉，阿舟帶著救援隊徒手挖了好久的泥，終于把她救了出來，她被壓在屋梁下，臉色慘白得像要死了，可她手里，還緊緊地攥著阿舟送她的擺件。

那是她和姐姐，唯一能跟阿嫲團聚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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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整座村莊滿目蒼痍，姐姐把簡羽接到城里住，阿舟和她異地各方，兩人不得相見，只能偷偷用手機通迅。

村里在建安置房，十六歲的阿舟，個子開始躥得老高，他被村長伯伯趕去幫忙搬磚砌瓦，有時候還會臭美拍照發(fā)給她。

簡羽點開彩信，通過朦朧的像素，看見阿舟帶著頂扁扁的草帽，坐在磚塊上耍帥。

忽然有一天，阿舟告訴她，“我長大了也要去當警察�！�

她鄙夷地說：“當警察有什么好的�！�

“懲惡揚善，多么威風�！�

“我姐姐就這樣，還每天不著家�！�

結果那邊嘿嘿一笑：
“那這樣挺好，反正你也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等你以后你嫁給我了，我們也不會因為工作家庭協(xié)調不來導致婚變。”

“誰要跟你結婚？還有！難道我就不配擁有闔家團圓的幸福嗎？”

氣得她把電話掛了。

-
后來幾天時間里，她沒有理他，他也不再跟她聯(lián)絡。

她偷偷買了票回農村，村長伯伯卻說，阿舟已經(jīng)回城里了。

簡羽握著車票輕聲附和，也是，阿舟原本就是大城市來的人，他不屬于這小小的，貧瘠的藍瑤鄉(xiāng)。

[5]
簡燈花入伍當緝毒警察那天，給自己改了個名字，叫簡璇。

是凱旋歸來的旋。

簡璇走后，簡羽便成了村里僅少數(shù)的留守兒童。
村里的鄉(xiāng)親鄰居憐惜她沒有親朋戚友，她的阿嫲病逝，至親的家姐也不在身邊，便自發(fā)地組織著村里的人輪番照顧她。

簡羽也不抗拒，乖巧地每天到一戶鄉(xiāng)里家中吃飯。

百家飯吃到雪芳嬸家里時，雪芳嬸給她做了她最愛吃的臘肉飯，她低眉順眼地道謝，絲毫沒有從前潑辣調皮的小霸王模樣。

雪芳嬸忍不住問她，“你怪過你姐姐嗎？”

簡羽抱著碗，輕松地搖搖頭：“沒有，她有她的夢想，她只是想追隨父母的宏愿而已�！�

簡羽唇角揚笑，“家姐比我強多了。”

[6]
后來，長大后的阿舟也成了一名緝毒警察。

在一場臥底任務的長征中，她和他久別重逢。

她深陷黑方勢力的余孽風波，他就護她于危險之下。

他說，“燈羽，我們以后一定能過上好日子的�！�

可那天，她沒再打通他的電話。
就像那年，他與她狠心斷聯(lián)一樣。
[7]
阿舟給她留了絕筆。

他說：“燈羽，雖然這么表述會很殘忍，可我還是希望你能活著，因為我在這一刻才感受到了來自死亡的恐懼，原來許諾跟要愛的人白頭偕老，也是一種奢侈的愿望。

我曾經(jīng)是一位無神論者，可我看過關于一篇輪回的經(jīng)幡，幡里大概是說，人的一生都有注定的壽命，任何人如果擅自結束自己的生命，不在規(guī)定的壽期隕亡，便會在地獄里遭受非人的折磨。

我不知道是真是假，可在這一刻，面對我最愛的人，我竟害怕這是真的。

所有燈羽，你要活著。

你一定要平安活著�！�

簡羽想起她的姐姐，在出事前，也曾這樣叮囑她：
“你一定要平安活著�！�

[8]
阿舟因公殉職，他沒有親人，單位知道簡羽跟他的關系，背地里便悄悄把那筆撫恤金給她了。

她拿著那筆錢在郊區(qū)買了個帶院子的小別墅，跟阿舟之前那套房子差不多的格局。

她搬了進去后，默不作聲將那里橫裝修得跟從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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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舟死后，沒有立墳，簡羽連他最后葬身在何處都不知道。

她學著電視劇里的人給阿舟立了個衣冠冢，但說是衣冠冢，也只是簡單在院子里挖了個坑，隨便丟了幾件衣服埋了。

然后順手在家里支棱個神臺，連上香都是有一天沒一天的。

因為她每每看見遺像上的人兒，笑得那樣意氣風發(fā)，她就恨不得把照片連帶香灰爐一塊扔出家門。

[9]
簡羽也想過了結生命，拿起水果刀就手起刀落，半點沒猶豫，血順著浴缸的水漫過她全身，她被人一把拎起來，還笑得凄厲：“嘿嘿，你們真狠，你們太狠了，一個個對我都這么狠，我難道犯了什么天打雷劈的錯，連尋死的資格都沒有嗎�！�

可是說完，她又掙脫陳景司的束縛，從浴缸爬起來，直至坐到地上才敢放聲痛哭。

陳景司那天才知道，所有人都想簡羽活著，卻沒有人問過她，到底想不想活著。

也是那天開始，簡羽整個人變得正常了，她不再渾渾噩噩，也沒有鬧過自殺。

她想，既然她都能為姐姐活下去，也能為阿舟活下去吧。

她不能這樣區(qū)別對待他，這樣太不公平了。

只是有時候喝了酒，發(fā)起瘋來還是會嚷著要把阿舟的遺照扔了。

可真等她踉蹌著爬上供臺后，卻只會抱著阿舟的遺照哭得稀里嘩啦。

[10]
2013年12月29日的凌晨。

隨著一記槍聲響起，掃黑行動全面展開，歷經(jīng)12小時，陸社村終于被徹底圍剿查清。

也是那個冬天，簡羽提了一壺酒坐在院子里，她拍拍旁邊的石碑，石碑上的男子俊朗軒昂，目若朗星。
簡羽伸手抱上石碑。

她的臉貼上那張照片，笑得打酒嗝：“恭喜你啊，阿舟。”

她默念，你的愿望，終于實現(xià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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